“哦……”月皊低下头去。可是她又很快再次抬起眼睛来,好奇地望着江厌辞的背影。
他也湿透了,锦绣华服遮不住健硕坚硬的身体。望着他宽大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月皊手指头动了动。她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攀着他腰背时的触觉。
在江厌辞转回身之前,月皊急忙低下头去。
江厌辞给月皊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放在她身边,还拿了一套他自己的衣服。
月皊低着头,连脸都快要看不见了。
江厌辞摸摸她的头,拿着衣服去了屏风后面擦身换衣。
月皊望向屏风的方向,屏风上映出江厌辞的身影。暖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照得那样高大。
月皊收回视线,匆匆褪下湿漉漉的衣裳,快速擦去身上的水渍,去穿衣服。她时不时地望向屏风的方向,生怕江厌辞从屏风后走出来。好在她平安将自己拾弄好了,江厌辞也没有出来。
实则江厌辞从相隔的屏风亦能隐约看清她的动作,待她穿好衣裳,才走出去。
回寝屋时,江厌辞顺手拿了几条擦头发的棉巾。
他走到门口了,月皊还呆坐在长凳上。江厌辞回头,问:“还要再洗一次吗?”
月皊飞快地摇头,这才站起身来,跟在江厌辞身后,走出了浴室。
冯嬷嬷刚从外面迈进方厅,瞧见江厌辞和月皊一前一后从淋浴间出来,她脚步立刻顿住,福了福身后退下,再帮忙将门带上。
月皊甚至能听见冯嬷嬷在院子里吩咐:“主子要歇下了,今日不要再进去打扰。”
月皊小声嘀咕着:“干什么嘛,不要瞎误会……”
江厌辞听得好笑。这早已不是什么误会。
进了寝屋,江厌辞指了指椅子让月皊坐下,又拉过炭火盆放在她身边,然后将挽起的湿发放下来,一边烤着火,一边给她擦头发。
月皊垂着眼,望着炭火盆里的十分有耐心地燃烧着的火焰,发着呆。
“想到等下还用什么法子缠住我了吗?”江厌辞问。
月皊琢磨了一会儿,嗡声:“没有想到。”
一夜,太漫长了。
她又“咦”了一声,结结巴巴:“谁、谁要缠着你了……”
江厌辞不言,慢条斯理地给月皊擦着头发。
其实哪里用得着她这般绞尽脑汁,她让他留下,一句话便够了。
江厌辞垂眼,望着蹙眉思索着的月皊,心道这样也蛮有趣味。是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里,没有过的闲情逸致。
原来他曾不理解的花前月下红袖添香,比烈酒还要美妙,令人痴迷。
屋子里有些热。又不仅仅是因为屋内炭火将温度烧得高。江厌辞的视线落在月皊纤细雪白的颈,自恃自制力很高的他,觉得自己的克制快要到了尽头。
他垂眼,望着掌中雪白棉巾里的柔软乌发,分散着注意力。潮湿的头发终于擦干。江厌辞松了手,将棉巾放在一旁,起身走到窗下的桌旁,去倒凉茶。
月皊瞧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张口喝水。月皊的目光落在江厌辞碰到茶杯的唇上,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
那一点柔麻的滋味儿,一下子被敲醒。她指尖颤了颤,迅速收了手。
江厌辞望过来,出水的芙蓉娇艳欲滴又白玉无瑕。
“三郎。”
“嗯。”江厌辞将茶盏放下,朝月皊走过去。
月皊仰着脸望着他,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软声:“坐下来。”
她起身,让江厌辞坐在她刚刚坐的地方,拿了条干燥的棉巾给江厌辞擦拭头发。
她身上飘着丝淡淡的清香,在江厌辞周围萦绕着。她手里捧着棉巾给他擦拭湿发,时不时碰一下他的肩。
江厌辞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站起身来,望向身后的她。
月皊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还没有擦干净呀。”
江厌辞夺了她手里的棉巾,将她来不及收回去的纤细指尖拢在掌中握了握。
他克制了一下,才说:“睡吧。”
“好呀。”月皊弯起眼睛来,他睡着了总不能去抓鱼鱼姑娘了!
她一定要比江厌辞晚一些睡着才是,她最好一时醒着看着他才好!月皊怀着这样的小盘算爬到床榻上去。
床幔拢落下来,月皊侧转过身面朝着他,动作自然地双手挽住了江厌辞的手臂,将其抱在怀里。这是她最喜欢的睡姿,将他健硕坚硬的手臂抱在怀里,心里就觉得好安全。
“要吗?”江厌辞忽然问。
月皊正茫然不解,江厌辞将她的手摁在匕首上。月皊吓了一跳,脑子里一下子明白了,又很快乱起来。
这样大的匕首扎在人身上,岂不是要血肉模糊一命呜呼?


第60章
月皊将手往回缩。江厌辞没有阻拦,由着她将手拿开。
月皊不敢去看江厌辞,她低着头,将额头抵在江厌辞的肩头,嗡声低语:“都、都可以……”
“这回答我不满意。”江厌辞道。
月皊不吭声了。这回答他不满意,可是却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都可以。
她心里有一点担心和惧怕,也有一点好奇和理所应当。
她像是站在十字路口,在她面前有两条路,倒也并非决定生死存亡的抉择,好像走哪一条路都可以。就因为不管踏上哪一条路都可以,反倒让她犹豫不决。她将选择权交给了别人,交到了江厌辞手中,所以她说都可以,她在等江厌辞帮她选一条路。
可是江厌辞并不想帮她选择。将主动权又扔回她手中,让她自己选择。
长夜寂寂,好长的一段沉默之后,月皊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江厌辞的肩头,嗡声:“三郎别不高兴……”
“没有。”江厌辞回答得干脆。
他真的没有不高兴,一丝一毫也没有。
月皊抬起眼睛来,细细去瞧他的神情。江厌辞还是那样,除了偶尔的笑之外,脸上的神情永远淡然,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情。
月皊攥着他袖角的手往下挪去,拉住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江厌辞转眸望过来,对上一双盈润又忐忑的眸子。
她柔软的唇轻抿了一下,再蚊子般小声地说:“阿娘说……得、得喝避子汤……”
她的眸中浮现了几许犹豫和惧意,又不安地问:“我不会死吧?”
江厌辞忽然就笑了。
月皊拧眉,声音小小地却又很认真地说:“三郎不要笑了,我愿意的……就是……”
后半句的担忧她没有说出来。理智告诉她她的担心是不对的,旁的女子又没有被匕首扎死,她也不会死的。
“你愿意?”江厌辞问。
“嗯……”月皊软软地点头,她垂着眼睛,不敢去看江厌辞,心口怦怦跳着,开始紧张起来。
“抬头。”江厌辞说。
月皊一动不动保持着将额头抵在江厌辞肩头的姿势好一会儿,她慢吞吞地抬起脸来——一张红透了的脸。
江厌辞端详着月皊的神情,默了默,才道:“月皊,愿意还不够。你要想。”
他在说“想”字时,微微加重了咬音。
月皊眨眨眼,连紧张都忘了,茫然不解地望着江厌辞。显然,她听不懂江厌辞的话。
江厌辞与华阳公主的交谈里,他的那一句“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要了她”,让华阳公主彻底放下心来。
实则,是华阳公主会错了意,她根本没有理解江厌辞这句话的意思。在华阳公主看来,江厌辞这话是在暗示只有十里红妆明媒正娶之后,他才会碰月皊。
其实不然。
婚仪在江厌辞的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想法。即使是成了亲,也有不愿时。一个婚仪并不能将男女之事变成一种业务。不管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关系和身份,都应该在两个人想的时候来做这件事。
他不需要月皊思来想去之后的愿意,而是要等她也想要。
瞧着月皊蹙起的眉头,江厌辞伸手,用指背顺一顺她拧起的眉心。他说:“快乐的事情就应该快乐地做,而不应该有任何顾虑。”
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顾虑,就不会碰她。
月皊怔怔望着江厌辞,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说的这句话。初听时觉得很是粗鄙,可是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她的眼角慢慢地湿了。
江厌辞觉得她应该听懂了。
他掀开被子起身。
“三郎要去哪呀?”月皊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忽地坐起身。
江厌辞坐在床榻边,背对着她。月皊听见江厌辞叹了口气,他没有回头,道:“出去一小会儿,不去抓小师妹。”
“好,那我等三郎回来。”月皊软声道。
江厌辞起身,走出床幔,又出了寝屋。
月皊慢吞吞地重新躺下来,缩进被子里,又往下挪蹭了一会儿,让被子埋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三郎要去做什么了。
她在被子里抬起手来,双手贴在自己的面颊,想用微凉的手心吸一吸脸颊上的热度。可是她连手心也是热的。
月皊明明下定决心今晚要比江厌辞晚睡,最好一直都不睡着一直看着江厌辞直到天亮鱼鱼姑娘回来时,可是还没等江厌辞从淋浴浴室回来,她就睡着了。
江厌辞掀开床幔,见她睡得香浓。
他放轻了动作,刚上了床榻,熟睡的人靠过来,习惯性地去抱他的胳膊。
“三郎……”她软乎乎地呢喃了一声。浅浅的,柔柔的。
知她是呓语,江厌辞仍是认真地问:“什么事情?”
江厌辞自然是等不到回答,月皊只是又朝他靠了靠,用皎白的脸颊去蹭他的肩。
江厌辞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探至她的后背,给她掖了掖被角,让锦被将她娇小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他收回目光,望着屋顶,却睡意全无,思虑着许多事情。
天还没亮的时候,余愉拿着被她弄丢的盒子回来了。她急急想要去寻江厌辞,将东西交上去,却被吴嬷嬷板着脸拦住了。
“三郎还未起,这位娘子还是到花厅里稍等片刻才是。”吴嬷嬷的态度算不上有多友好。
余愉也没有办法。知师兄还未起,她倒是不敢去翻师兄的窗户,只好抱着怀里的盒子,忐忑去了花厅等候。
吴嬷嬷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宫中,最讲究规矩,对于余愉这种咋咋呼呼的小娘子,实在是欣赏不来。又听闻她和江厌辞是同门,心中立刻警惕起来,生怕她的不规矩,坏了三郎的名声。
月皊醒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见江厌辞在身边,她一下子吓得睡意全无,立刻坐起身来,变了脸色地惊呼:“鱼鱼的手!”
床幔被掀开,露出江厌辞面颊。
月皊赶忙去拉江厌辞的手,使劲儿攥着,睁大了眼睛盯着江厌辞,紧张问:“三郎去哪里了?”
“刚起。”江厌辞道。
月皊迟钝地打量着江厌辞。他穿着墨绿的锦绸寝衣,顺滑地裹着他的身体,是昨天晚上的那一身。
月皊松了口气,从床幔的缝隙朝外望去,轻声:“天亮了呀。”
她犹豫了一下,拉一拉江厌辞的手,有些担忧地问:“鱼鱼姑娘弄丢的东西重不重要呀?会不会让你麻烦呀?”
“才想到关心这个?”江厌辞问。
听他这样说,月皊立刻紧张起来,她攥着江厌辞的手不由更握紧些,小声问:“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江厌辞道。
“有多重要呀?有、有弥补的方法吗?我能做些什么呀?”月皊语气有点急,“鱼鱼姑娘有没有将东西拿回来呀?”
江厌辞“嗯”了一声,道:“她好像是回来了。”
“那三郎快去看看东西拿回来了没有呀!”
江厌辞颔首,转身走向一侧墙壁前的衣柜,取出衣服,不紧不慢地穿好。倒也不是故意悠闲,只是在心急的月皊看来,显得过分悠闲。
待江厌辞走出去,月皊沮丧地朝一侧栽歪着,眉眼间挂着几分忧虑。昨天晚上,她只顾着鱼鱼姑娘的手指头,却忽略了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若是坏了三郎的事情,那可怎么办呀?
那她岂不是坏大事了?
月皊懊恼地抓过一侧江厌辞的枕头,压在自己的脸上,呜哼起来。
余愉可比月皊心急多了。她也不知道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浮离师兄让她送来给江厌辞。浮离师兄当时嘱咐了一句——“门主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当心些。”
她哪有耐心等在花厅?眼巴巴地守在庭院里,时不时望向房门的方向,当江厌辞从方厅出来时,蹲在角落里的她一下子跳起来,冲到江厌辞面前。
“师兄,我把东西寻回来了!”余愉双手捧着木盒,小心翼翼地递向江厌辞。
她折腾了一晚上,头脸上都是灰,整个人显得很是狼狈。
江厌辞瞥了一眼她递过来的木盒。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道:“拿去问问月皊喜不喜欢。”
“啊?”余愉愣了好一会儿,仍旧呆立在那里。
待江厌辞望过来时,她才回过神,欲言又止地抱着木盒往屋里去。
江厌辞望着余愉气呼呼的背影,皱起眉。
昨天晚上,他可没有说过要砍余愉的手指头。他只是刚开口说了四个字——“按照门规……”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余下的话还未说出来,余愉就跑了。
江厌辞沉思,他有那么吓人吗?他又反思,他对这小师妹不好吗?
“廿廿?”
听见余愉的声音,月皊一下子坐起身,掀开床幔朝外望去。待余愉走过来,她急急忙忙去拉余愉的手,问:“你还好吧?东西找回来了吗?什么东西呀搞得那样严重。”
余愉嘴角抽了抽,将手中的盒子往床榻上重重一放,道:“师兄让我来问你喜不喜欢。”
月皊看了看床榻上的木盒子,再看了看余愉,疑惑地问:“昨天晚上你弄丢的东西是……给我的东西?”
余愉一手叉着腰,哼了一声,说:“快打开看看什么宝贝!”
“哦……”
月皊打开木盒,余愉也忍不住偷偷去看。
“小镊子、小剪子、小磨刀……”月皊喃喃说出里面一件一件东西。
余愉挠了挠脸,不解地问:“师兄送女人东西就送这些鬼玩意儿?”
月皊望着木盒里的精致工具,没有吭声。
这些东西都是做小首饰的工具,很全。
用过午膳,月皊跟着江厌辞出了门——去白家拜会。
月皊有点忐忑,她拉一拉江厌辞的袖角,软声问:“三郎,白家真的愿意沾染这麻烦事儿吗?”
“宽心。”江厌辞道。
这件事情,当初是江厌辞托李漳寻的合适人家。这次操作,华阳公主知道江厌辞不善言辞,所以也亲自走了一趟见过白家夫妇。今日华阳公主之所以没有随行,也是不想用身份压着,给白家人压力,将事情交给孩子们自己跑一趟。
白家自然是同意了,月皊的户籍才能迁过去。可是在月皊看来同意也分不同情况。
月皊没有再吭声,沉默地坐在马车里。
马车到了燕子巷,月皊将手递给江厌辞,被他扶着下了马车,她跟着江厌辞往前走,有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到了白家,一阵犬吠声让月皊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家老爷瞧出来,立刻让家丁将大狗牵到后院去。他面上带着笑,先弯腰向江厌辞行礼,再言:“快进来坐。”
白夫人跟在白老爷身旁,面色和善。待月皊的目光望过去,她善意地微笑着。
月皊便也翘起唇角,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靥来。
几个人在花厅坐下,白夫人让侍女端上甜点。她含笑望着月皊,道:“听说月皊喜欢甜点,特意让厨子做了些。尝尝喜不喜欢。”
月皊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开口:“喜欢。”
白夫人笑了,白老爷也笑了。
月皊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有尝过。她顿时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去拿了一块糕点来尝。
出事之后,她太久太久没有得到过长安人的友善对待,似乎都忘记了曾经自理应当接受着他人的示好和奉承。
江厌辞侧首,看了她一眼。
月皊只尝了一小口,便不再吃,温声答:“很好吃。”
江厌辞开口:“月皊,去敬茶。”
月皊立刻放下手里的糕点,站起身来。侍女早就将茶水备好,铺着红绸的托盘上摆了两盏茶。
月皊在白家夫妇面前跪下来,端起茶托上的一盏茶朝白家老爷双手捧上去,压下忐忑,温声道:“父亲喝茶。”
“好。”白老爷笑着接过来,喝了茶,将封红放在托盘上。
月皊又端起另一盏茶朝白夫人递过来,温声:“母亲喝茶。”
“好。”白夫人亦接过来喝了茶。她将封红放在托盘上,道:“压岁钱。”
“谢谢父亲、母亲。”月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有礼,实则心里有些不自在。到底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就要唤父唤母,心中难免杂乱。
她会想到阿耶和阿娘,也会想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白夫人起身,亲自将月皊扶起来。待月皊重新入座,她笑着说:“缘分既然聚到这里了,若以后过来住,要自在些,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才好。”
月皊轻轻点头,心里仍有些彷徨。
她在白家待了一个下午,陪在白夫人身边说说话。第一次见面,想要言谈甚欢实在强人所难,不过是闲话家常地渡过了一个下午。
晚膳是在白家用的。
月皊处处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就连小时候第一次进宫参宴,也不曾这样认真过。
用过晚膳,江厌辞带着月皊告辞。白家夫妇将人送到院门口。月皊转过身来,望着檐下的白家夫妇认真福了福。白家夫妇和善地点头。
目送江厌辞和月皊登上马车,白家夫妇对视一眼,相伴往回走。
月皊坐在马车里,从车窗往外望去,打量着燕子巷。她有些忐忑地喃喃自言自语:“我以后会住在这里吗……”
对未来,她有很多茫然和无措。
江厌辞望过来,问:“月皊,那你想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闻言,月皊微微怔了一下。窗外的景色缓缓后退,垂帘从她指尖滑下去,她回头,望向江厌辞。


第61章
月皊有很多顾虑。那些纷杂的顾虑萦绕在她心头,让她不能清楚地去想这个问题。
江厌辞问完这话,才反应过来这问题不太对,这和他以往的理念不符。
一直是什么概念?
他眼里没有永远,只有当下。
就像他待月皊,纵使如今觉得她伴在身侧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他心里也没有要将这种愉悦持续至永远的打算。
若是旁的男子说出“待你有心上人,随时可以走”,恐怕会将这女子冷落着。
江厌辞不会。她未来走不走和眼下与她的相处并没有关系。这听起来荒谬,却确实是他所想。他只在意当下。
或许是受到这些年成长经历的影响,他从小就没有明天的概念。虽说如今人长大了也有了自保的本事,那从小就养成的思维却是改不了的。
江厌辞看着月皊蹙起的眉头,知她为怎么答而犯难。他这问题问的不对,便不想再要答案。
“算了,你不用说了。”江厌辞弯腰,去拿车内小桌上的酒瓶。
手掌大小的圆肚子陶罐酒瓶,脖子却细细的。江厌辞也不将酒倒进杯中,拨了塞子便仰头往口中倒去。
烈酒入喉,带着火热的暖意。
月皊望着江厌辞上下轻动着的喉结,她低低地软声开口:“想的。”
江厌辞上下翻滚的喉结停顿了一下,才将口中的烈酒吞下。他将口边的酒壶拿开,唇上沾了些酒渍。
“可是我不能。”月皊轻轻摇头,她不去看江厌辞深凝的眸子,慢吞吞地垂下眼睛来。
江厌辞修长的指轻轻转弄着手中酒瓶的细颈,他深沉的眸子盯着月皊,沉默着。
马车拐出小巷,车身惯性地朝一侧倾歪。月皊身子亦跟着朝一侧歪了歪,她扶着车壁稳了稳身。
马车出了燕子巷没多久,就来到了主路,路上行人与车舆往来,车夫扬鞭口中不停地吆喝着,提示行人避让。
片刻后,江厌辞再问:“确定过了十五就走?”
月皊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沉默着。上次江厌辞问她时,她是这样说的。可日子越来越近,她心里越来越茫然和不舍。
经过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马车颠簸起来。月皊还未来得及给江厌辞肯定的答复,娇柔的身子跟着晃来晃去。
江厌辞有些看不过去她颠来颠去的样子。他伸出手,道:“过来。”
月皊望他一眼,将手递给他,起身离开这边的长凳,被江厌辞拉到他身边。
一边是车舆最里面的车壁,另一边就是江厌辞,她像是被塞进了缝隙角落,可这角落异常稳固。左边的人比右边的车壁还要安全。
“既然还没决定好是要搬去白家,还是和玉澜畔那人一起,那就慢慢想。”江厌辞顿了顿,再补一句,“不用急着走。”
月皊安静地听着他的话,轻轻地点了下头,才小声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走,来跟我要放妾书。”
月皊点头,又轻“嗯”了一声。
江厌辞没有再说话了。
月皊却不由想起了放妾书。她以前是奴籍,那便是贱妾可随意买卖典当。而如今换成了良籍,补了纳妾的手续,便不是可以随意发卖的婢妾了。
如今一想,也算处境变得更好些了?这想法一生出,月皊又立刻觉得就算是以前的奴妾,三郎应当也是不会把她卖了的!
月皊眼角的余光望向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刚刚江厌辞将她拉过来后,没有松开手。
她的小手被江厌辞握在掌中。起初只是被江厌辞握着,没过多久,他捏了捏月皊的手,不知怎么生出些兴致,便慢条斯理地反复揉捏摆弄着。
月皊起先脑子里想东想西没有觉察,如今注意到了,手上的感觉明显变得更清晰。他再次偷偷望了一眼,试探着想要将手抽回来。
“别动。”江厌辞缓声道。
他怎可以这样理所应当?月皊望向他,见他垂着眼,视线一直落在她的指尖。
月皊又忍了一会儿,才小声说:“还给我吧……”
明明是她自己的手……
江厌辞拇指指腹反复轻抚着月皊指背。闻言,他动作停顿下来,又抬起月皊的手送到唇边,用她粉嫩的指端碰了碰他的唇角。
温软的触觉,还伴着一点她身上特有的浅香。
江厌辞忽然就张开嘴,将月皊的指尖儿含在了口中。舌尖轻轻舔舐过她纤软指端。
一种酥麻的异样滋味从月皊的指尖传开,顷刻间覆浪般击在月皊的心尖尖上,让她的身子莫名跟着轻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尝试着将手抽回来,可她软绵绵的动作没能将手挪走半分,反倒是江厌辞忽然咬上了她的指端。
他轻轻咬住她的指尖,感受着那一点轻微的颤,再缓慢地厮磨。
月皊心口怦怦跳着,整颗心脏都快要从口中跳出来。
待江厌辞放开月皊的手,月皊迅速将被他咬弄了半天的手藏在身后,又逃一样地朝车舆里侧去缩。她本就坐在角落里,缩无可缩。
“哼……”月皊带着鼻音地轻哼了一声,低着头,拿帕子去擦手,反反复复地擦。
江厌辞瞧着她这举动,扯起一侧唇角笑了笑,他弯腰去拿放在小方桌上的那瓶酒,一仰头,将酒瓶里余下的烈酒饮尽。
月皊侧转过脸,微微抬着眼睛望着他,好奇地望着他饮酒时上下轻动的喉结。
月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伸出手来,用指端碰了碰江厌辞的喉结。
江厌辞缓缓将口中最后的酒咽下去,转眸望过来。他向来漆沉的眸子好似被烈酒洗过,染上了几分漆亮的笑。
月皊移开视线,嗡声辩解:“我没有。挺、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