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
这倒是。
听到吕不韦这么说,连嬴政也是没绷住笑意,乐出声来。
“王上放心就是。”
见嬴政笑了,吕不韦正经回道:“维桢平日就喜欢钻研吃食,我请商队从齐国带回来了不少新鲜物事,不一定能讨好夫人,也是尽自己一点心意。比起家事,你我还是琢磨琢磨如何退兵为好。”
谈笑之间,他就把话题拉了回来。
嬴政静静看着吕不韦,待他重新拿起棋瓮,平静出言:“仲父已有退兵之策。”
吕不韦很是随意地拢了拢袖子,走出下一步。
“即使是春申君,也不过捧着那诸侯公卿的老一套。”吕不韦满不在乎道:“对付他们,用不着什么强硬手段。五国攻秦,无非也就是诸侯合纵,人齐心不齐,成不了事,用老办法对付就是。”
说实话,吕不韦还真的期待过春申君能拿出点新鲜玩意。
可当檄文的消息传到咸阳来时,他心中大失所望。
连算是强大的楚国尚且如此,只能证明当今各国,没有哪一国、哪一人,能真正的与秦抗衡。
“找一国出使?”嬴政立刻跟上了吕不韦的思路。
“是。”
少年国君黑子落盘,吕不韦端详棋盘许久,淡淡回应:“就是得劳烦一下蒙骜将军。”
“怎么?”
“派人出使去魏国,把之前维桢要来的十五城还回去。”吕不韦阐述道:“信陵君死了,魏王圉亦薨。如今魏王增刚刚即位,他急于想从秦国手中讨点便宜,而没了信陵君,魏国朝中也不再有坚定抗秦之人。”
说到最后,他还不免有些感慨:“四君子如今也只剩下黄歇一人,一代不如一代。”
嬴政了然:“今日送还城池,魏国退兵,五国合纵不攻自解。待他们退兵之后,再请蒙骜将军打回来就是。”
吕不韦:“若是老将军有兴致,把维桢没要过来的五座城池也打下来都没问题……哦。”
他还不忘记补充道:“何况是公子非主张抗秦、说服春申君合纵。此番五国耗时耗力却兵败如山倒之祸皆因公子非而起的消息放出去,再让商队提几句王上对公子非怀恨在心——届时不用秦国出言,韩王也会自觉把公子非送到咸阳来谢罪的。”
最后落脚在公子非,嬴政心下满意。
他确实没把五国合纵放在眼里,但少年国君多少有点担心韩王一个激动,把韩非砍了谢罪。
要人来,那也得是活人才行。
“还得请仲父为此上心。”嬴政认真道:“寡人不想就此横生事端。”
说得当然是公子非的事情。
吕不韦心知肚明,郑重行礼:“不韦明白。”
嬴政:“亦是要仲父上心,别再招惹夫人生气了。”
吕不韦当即失笑:“是了,不韦同王上下完棋就回去赔罪还不行么?”
…………
……
同一时间,吕家食肆。
赵维桢目瞪口呆地看着商队运进来的几个沉重水箱。
她可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回来的,又在这个时代经历过逃难、去过多个国家。赵维桢自诩现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当商队的头领把水箱掀开的时候,她仍然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掌柜朱平更是大吃一惊:“这,这都是什么怪物?哎哎哎,夫人!”
要不是朱平手快,赵维桢非得一个没把持住栽进水箱里不成。
“回管事。”齐国回来的商队头领兴奋道:“此物名唤何罗,传闻是海中才有的神兽啊!”
好的,原来这玩意在当下叫何罗。
还神兽,怎么不说是伟大的天父和救主克苏鲁呢?!
赵维桢稳住身形,看向水箱,里面明晃晃装着的,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章鱼!
“把这玩意送到宫里去,快点。”赵维桢捂着心口:“上贡给王上。”
“就、就这么神圣么?”朱平愕然道。
“神圣个屁!”
赵维桢久违地骂了脏话,她痛心疾首:“这东西用马车运到咸阳来得多少成本啊,败家玩意!”
第105章 一零四
104
两个月后。
吕不韦的计策顺理成章,魏国接受了秦国退换的十五座城池,从函谷关退兵。余下的四国,各个不愿意当先锋军白白送死,五国联盟由此不攻自破。
但秦国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待到联军退出函谷关,蒙骜老将军的军队如一根追逐逃窜猎物的毒箭,直接插()入离去的联军后背。
秦军不仅把余下的联军打了出去,甚至后勤粮草有序跟上,竟然是不作喘息,直逼韩国国都新郑。
酝酿许久的攻韩之战,终于打响。
而在咸阳城内——
“君上,君上你可来了!”
赵维桢匆忙来到章台宫,就看到平时照顾国君的老宦官满头大汗,一副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迎出来好几百米:“君上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赵维桢拧起眉头:“你别着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宫中老侍人见过太多风浪,若不是出了大问题,决计不会如此慌张。
老宦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神、神兽——唉,君上还是去看看!”
赵维桢:“……”
哦。
行吧。
听到神兽二字,赵维桢一路上悬着的心如石头般掉入肚子里。
她随着老侍人来到专门的宫殿,一跨进门槛,就看到少年嬴政站在偌大的水缸前沉思。赵维桢拎着衣袂向前,走到距离还有水缸两三步远的位置,就看到那只千里迢迢从沿海来到内陆的章鱼漂在冰水里,死了。
果然是这样。
赵维桢长舒口气:宫中来了急召,甚至是宫中老人亲自派了一辆马车来接,当时赵维桢心中就咯噔一声。问车夫和侍卫吧,他们支支吾吾,也不敢说,她这沿路把什么坏事就想到了。
可等老宦官一说“神兽”,赵维桢心中就有了大概。
平心而论,章鱼很难养的。
又要海水,又要合适的水底环境,水温也是很重要的生存条件。这先秦时代又没暖气和空调,天一转凉,昨天一下雪,水冻上后,死了也很正常。
要知道,这可是从齐国运过来的章鱼!
这条章鱼逃过了捕捞意外,从颠簸的恶劣环境中生还,硬生生在咸阳又撑了足足两月,已经是生物奇迹了好吗。
“死多久了?”赵维桢问。
“不到半个时辰。”老宦官顶着压力回答。
还没过一个小时,又在冰水里泡着,倒是也还行。
不过赵维桢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唉。”
老宦官哭丧着一张脸,觉得自己怕是离死不远了。
然而赵维桢叹息一声,话锋陡然一转:“早半个时辰叫我,咱们还能杀活的吃个新鲜。”
老宦官:“……”
旁边的嬴政闻言,到底是没忍住,失笑出声。
“活的可以吃鱼生,美得紧!”赵维桢心痛不已,她都多久没吃过新鲜海鲜了!不过这刚死,倒是也还行:“现在嘛,就拎去厨房拿热水略一烫,辅佐酱油吃,也是好的。”
“这、这——”
老宦官目瞪口呆:“君,君上,这可是神兽啊?!”
赵维桢一个白眼恨不得翻到脚后跟去。
两个月前齐国的商队回来,来来去去运了好几个大水箱进食肆。驿站旁边的店面,哪里能藏得住秘密?几乎是当天下午,吕相国从齐地抓了只神兽送给秦王政的消息就传得满城风雨。
哪怕赵维桢有意放出消息,说只是一种长相奇怪的鱼,也架不住平民们议论纷纷。
两个月来,什么东海神兽为秦人捕获、证明秦国领土将延至东海啊,什么秦王政命硬且强势、足以让神兽臣服啊之类的传说,是越发的像模像样。
赵维桢算是明白了,历史上记载的什么孔圣人亲妈有感而孕,什么斩白蛇,什么异常星象,基本上就是这么来的。
她不迷信,可拦不住别人迷信不是么?
甚至连宫中的老侍人都这么想。
“哪里来的神兽。”她忍俊不禁地解释:“你信我,还是信坊间传闻?我随前夫在齐国时,曾经去过海边。这所谓何罗鱼,还是人家渔民饭桌上的家常便饭呢。只是何罗难养,既要海水,又得是活水,难以在陆上生存,出了海岸就见不太到了。”
老宦官将信将疑:“真,真如此?”
赵维桢:“你想想,它若是神兽,怎能死得这般轻易?水一结冰就死了,比那河鱼还娇贵呢,神兽神兽,有神力才行,他连冰都化不了,肯定不是神兽。”
老宦官:“也、也是。”
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说别的,至少王上和夏阳君都不太在乎,没有责怪的意思。足以证明这所谓何罗神兽,也不是那么珍贵的东西。
再者,若是珍贵,也轮不到自己照顾嘛。
老人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也就放下心来:“臣这就去厨房喊人,把水缸搬过去。”
赵维桢:“……你捞过去就行了!”
她哭笑不得地目送老侍人离开,待到殿内只剩下她与嬴政,少年国君才侧了侧头:“夫人可随我到偏殿等候。”
赵维桢:“王上请。”
这章鱼好歹是死了,也是了赵维桢的一桩心事。
吕不韦那家伙,花了天大的价钱,运了好几车海鲜过来。
可这个年代没有冷链系统,没有高速公路,几辆马车走泥土地从黄渤海运海鲜运到咸阳,车内的鱼虾自然是死的死、坏的坏。
商队买了好几条何罗鱼——也就是章鱼,运到咸阳来,还能有一条存活,它已经是只天选之鱼了!
结果还是死了,那必须抓紧吃掉。
“王上也别心疼。”赵维桢说:“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在海边可不值钱。”
“无妨。”
嬴政摇头:“初见觉得有趣,是因为不曾见过。如今日日见,看了两个月,也不过是长得奇怪的鱼罢了。死都死了,尝尝味道也不错。”
赵维桢:“其实王上已经尝过了,之前一并送到宫中的鱼干就是。”
嬴政:“……”
少年国君闻言,沉稳的面孔中不禁浮现出几分带着无奈的好笑色彩。
“不过,新鲜的还是要试试看的。”赵维桢补充。
去偏殿的路上,她又随手抓了一名侍人,吩咐厨房把章鱼切段白灼的同时,再用鱼干豆腐炖个汤。
天冷了,吃点暖和的。
师徒二人在长案前落座。
白灼章鱼做的快,不出多时,侍人就战战兢兢地把成了菜品的神兽端了上来。
“王上快尝尝。”赵维桢笑眯眯道:“死了到底是不太新鲜,我在齐国时,见当地渔民往往是捞上来,杀都不杀,直接以刀切足,往嘴里送。那何罗鱼的足腕送到嘴里,还抓着渔民的舌头不放呢。”
嬴政:“…………”
赵维桢:“王上试试嘛!”
嬴政万年不变的表情隐隐有裂开之势。
本来想吃的,他都拿起了筷子,听到赵维桢的形容,又有些犹豫了。少年迟疑片刻,深吸口气,还是鼓起勇气夹起一段章鱼足,蘸了些许酱油,送入口中。
“如何?”赵维桢期待道。
“……酱油味很鲜美。”嬴政委婉道。
而后他就放下筷子,等鱼干炖豆腐了。
赵维桢见状,也是无奈地扬起笑容。
到底是没吃过嘛。想想看土生土长的内陆孩子,从没吃过真正意义上的海鲜,第一次会不习惯,也很正常。
“不过,寡人也是长见识了。”嬴政感慨道:“原来这海中的鱼,还能长成这幅模样。”
严格来说章鱼不是鱼。
但这个时代又没有生物学,要讲起来太麻烦了,赵维桢选择跳过。
“海比江更宽比河更深,又是不一样的咸水。”赵维桢阐述道:“能在咸水里生的动物,定然与淡水,与陆地上的不同。谁知道里面有什么?我听渔民说啊,据说深海中还住着人呢,同鱼一样,有鳍有鳃。”
嬴政惊奇道:“当真?”
赵维桢:“我也不知道,可问了一圈,渔民都说没亲眼见过,八成是假的。但倘若是真的,海中之人见到能在陆地上行走的猪羊,怕也是要大吃一惊,感慨一句还能长成这幅模样。”
嬴政一想,确实如此。
“寡人还没见过海。”他说:“比江更宽,比河更深,会是什么样?有朝一日秦国能统一中原,寡人一定要亲看去看看。”
赵维桢一凛,心情不禁复杂起来。
因为历史上的始皇帝,就是死在了东巡的路上。
只读书时,赵维桢也曾经想过,堂堂千古一帝竟然也是晚年犯糊涂,沉迷于自己的功绩和虚无缥缈的不死神话中,走错了道路。
但真正在这个时代生活过,她反而能理解始皇帝的心情。
出生于邯郸、生产于咸阳的嬴政不可能、也没机会见到那浩瀚海洋。
他身为国君,甚至是帝王,拥有这一整片疆土,可他从未亲眼见过。
没见过南部险峻的山脉,没见过东部无垠的海面,更无从得知这六国的土地广袤,而“广袤”除却数字之外究竟是什么概念。
在切身的游历方面,嬴政还不如一名在六国巡游的策士更有经验。
而面前的少年国君,又是一个自身亲自映证了,才会真正去相信的人。
正是因为热爱江山,所以选择亲自去了解他。
——当然了,理解归理解,赵维桢还是觉得东巡这么多次很花钱。
好在嬴政不知道赵维桢心中作何想法。
他盯着已经成了一盘菜的章鱼,开始如真切少年般犯嘀咕:“只是,若这都不是神兽,寡人还真不知道神兽会长成什么样子。”
赵维桢笑出声来:“哪儿有什么神兽呀!”
嬴政抬头:“夫人不信?”
嗯……在这个时代,同当今的人说什么唯物主义,实在是太超前了些。
就算是说了,也很难令人信服。所以赵维桢侧头想了想,选了个更为贴切的方式。
“我嫁去齐国时,前夫确曾带我去过海边。”赵维桢说:“我随夫君走在海岸上,见地上有一种纯透明,如冰一般的东西,竟然还是活的!王上觉得,那会是什么?”
“如冰般的活物?”嬴政拧起眉头:“夫人莫不是在说笑。”
“是真的。”
赵维桢莞尔:“我和夫君吓坏了,以为是海中溺死之人的幽灵,要来索命的。我们二人惊魂不定地离开,碰到一渔民,提及此事,没想到渔民却是大笑不止。”
“那东西啊,当地名唤‘海月’,也叫海蜇。人家渔民说,每天退潮时,能在海滩上捡起一大箩筐,味道还不错呢。”赵维桢说着,抬手朝着白灼章鱼示意:“与何罗一样,开水一烫就能吃,鲜美无比。”
举出例子,赵维桢紧接着抛下观点:“我在邯郸闻所未闻的东西,对齐国当地的渔民来说却是见怪不怪;同样地,那齐地的渔民,见到深山里的山菌走兽,怕也是要大吃一惊的。因为没见过,所以不了解,便会赋予极大的想象,传得久了,何罗就成了东海神兽,那海月也就成了死人的幽灵。”
其实原身和前夫去过海边,没见过渔民,更没见过章鱼和海蜇。
但前夫人都没了,赵维桢穿越之前见过就行。
“道理是这个道理。”嬴政思忖一番,理解了赵维桢的说法:“寡人初见何罗鱼时,也是有些惊讶。不过将鱼送进宫的商队头目也说了,这物事在海边并不罕见。”
再一想咸阳城中的传闻,嬴政又觉得有趣:“结果,还真如夫人所言,成了人人敬畏的神兽了。”
“倒是好事。”
赵维桢笑眯眯道:“现在黔首都言,是王上之威严,叫东海神兽都来拜了呢。”
“那夫人你把‘神兽’端上桌来,它死了怎么办?”嬴政出言揶揄。
“神兽入宫,与王上不和,竟然是要出手威胁。”赵维桢一本正经:“结果王上亲自击败且杀之,还要啖其骨肉,实乃真丈夫也!”
嬴政:“……”
明明是想出言打趣赵维桢,结果又被她调侃了回来。
少年国君忍了忍,没忍住,到底是在长案前朗声大笑。
看他笑得无忧无虑,赵维桢的神情彻底缓和下来。
就是嘛!
平时嬴政威严归威严,他不苟言笑,还总拧着眉头,就让赵维桢有些担心了。
人总是不知足的。她希望秦王政成为一名强硬且有自己主意的国君,可她也希望少年嬴政能如一名真正的十六岁少年般意气风发、生机勃勃。
因而他每每放声朗笑,赵维桢同样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所以。”
笑过之后,嬴政又道:“夫人不相信有神兽,便也不会相信有神仙。”
赵维桢脸上的笑意隐隐收了回去。
始皇帝求仙问道,追寻不老之法是有史书记载的。
也许是越有成就的人,越希望自己的寿命能延长一些,能再多做一些事情吧。
只是这样的行为,劳民伤财还注定是徒劳。
赵维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敢问王上,神仙该是什么样的?”
“不老不死,或有法力,或有法宝。”嬴政回想着年幼时母亲讲述的故事:“若国君有德便会出现,对其指点、出手相助。”
“这样。”
赵维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斗胆……”
嬴政:“夫人尽管说。”
赵维桢:“王上不觉得,我就很符合这个标准么?”
嬴政一顿。
“可孟隗只是普通人。”她抬眼:“与天底下的人无异呢。”
这件事,赵维桢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她不希望看到嬴政走向历史的轨迹,但当下也不好直接出言。谨慎思考后,赵维桢主动继续:“王上还记得赵国武灵王么?”
“记得。”
嬴政回答:“本为太爷爷劲敌,可惜老年糊涂。”
赵维桢接道:“赵国武灵王,本来好一威风凛凛的王。可他偏偏要信那一个梦,爱上梦中出现的美女。结果呢?叫旁人有了可乘之机,梦中女子姓嬴,吴广便把自己姓姚的女儿改姓为嬴,硬说是国君梦中女子,送与武灵王。”
早在邯郸时,赵维桢就同嬴政讲述过赵国的历史。
旧事重提,嬴政却是一点也没忘记。
“夫人曾说,武灵王因此废长立幼,犯下大忌。”嬴政说。
“没错。”赵维桢肯定道:“王上再请想想,他为何要废长立幼?”
“……”
嬴政侧了侧头。
少年人斟酌片刻,出言回答:“若是武灵王……一则是宠爱王后、幼子,二则怕是认定梦中女子生的后代,或许是老天有灵。”
“而这有灵,则招惹来了沙丘宫变。”赵维桢淡淡道:“没见神女入梦,倒是让身边的有心人利用了去。王上问我信不信世上有神仙,我说不上来,可我知道,这世间装神弄鬼的人却是数不胜数。
“都说人不能忘本,因而要祭天祭祖,接受神明与老祖宗的指引。可老祖宗说过的、做下的祖训,难道本身不就是指引吗?孟隗觉得,与其寄希望于不真切的神灵,不如老老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争取不留遗憾。”
这番话语放在先秦,可谓惊世骇俗。
就算东周末年礼乐崩坏,也不意味着现在的人不信鬼神。至少在秦国,每年的祭祀活动从不缺席。
要是国君一怒因此治罪都不是什么问题。
可赵维桢说的是实话。
哪怕嬴政长大了,成为一名国君,赵维桢也不介意与他分享实话。
嬴政没反驳,却也没有流露出信服的色彩。
他眉眼之间的调侃也收了回去,只留赵维桢最熟悉的沉思。
“夫人此言,倒是一贯大胆。”嬴政平静道:“想来是不怕鬼神听去找麻烦。”
“若是这天地间真有鬼神,那便也应该有祖宗英魂。”赵维桢坦然道:“我相信赵家的先祖会保佑我的。”
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是这个道理。
嬴政又想了想:“可是——”
显然,他还是想就此话题与赵维桢深入讨论。
但话出口后,国君还没可是出一个所以然,离去的老宦官低着头走了过来。
这一次,老人的面孔中倒是带上了些许雀跃色彩。
看这幅模样,就知道是为了好事而来。
“王上。”
他停在长案前五六步的位置恭敬行礼。
“有事说吧。”嬴政转头。
饭桌上的讨论,到底只局限于饭桌。嬴政虽然愿意讨论,但也没有特别的执念。
老宦官上前,凑到嬴政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而后少年国君身形一停,脸上的肃穆虽未变化,凤眼中却是有明亮的色彩迸射开来。
少年人的眼睛一亮,便是神采飞扬。
他挺直脊梁,玄黑深衣也压不住那般满意的气场。
“好啊。”
嬴政满意地对赵维桢开口:“寡人心心念念之人,总算是可以来秦了。”
赵维桢:“可是楚国公主?”
嬴政:“……”
知道赵维桢是故意的,嬴政也不生气,只是郑重地出言回应:“韩国要将公子非送来咸阳和谈,来割地赔罪。”
第106章 一零五
105
公元前243年末,蒙骜老将军退五国联军之后,直接发兵攻魏,夺魏国二十城池。
同时,王翦领兵攻韩,打了韩国一个猝不及防,不仅被迫献地求和,韩王更是派出公子非来与秦国商讨割地一事。
名曰出使,实则是恐秦王政就韩非说服春申君,领五国攻秦一事迁怒韩国,推出来命其背锅。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赵维桢从章台宫离开时,已经是下午。
她回到府中,问候了一下父亲赵梁,就回到正屋。
进门便看到吕不韦危坐于长案之后,一边忙着手头上的政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督促双胞胎姐妹做功课。
屋内只有父女三人,因而吕不韦也很是随意。虽为跪坐,但他却是用手肘靠着桌面、掌心支撑头颅,歪着脑袋看书。
一袭浅色衣衫,配他清隽容貌,再加上这放松的动作,以及身边俩姑娘,综合起来,倒也是一副相当养眼的画面。
先秦奶爸莫过于此了。
赵维桢在心底感叹:别的不说,吕不韦疼闺女是发自真心。
她站在门边,没有贸然进去,只是静静看着室内悠闲的场景。
只见德音摇头晃脑半天,收拾好自己的书本,规规矩矩地抬头看向吕不韦:“阿父,我背好了。”
吕不韦头也不抬:“嗯,背好了就休息去吧。”
听到他这么说,文茵也迅速放下书:“阿父,我也背好啦!”
吕不韦:“那你过来,同我背一背。”
文茵:“……”
小姑娘一张精致小脸迅速垮了下来。
如今德音、文茵已有五岁大了,前几日咸阳学堂招考,德音理所当然地考进前五十名,而文茵这小崽子,明明有赵维桢亲自教导,还是考到了五十六名,落榜了。
父亲要亲自检查,文茵委委屈屈起身,跑到吕不韦身边。
“阿父。”
与父亲撒娇,小姑娘也不客气,直接圈住吕不韦的脖颈:“天都要黑了,再晚就看不清书啦。阿母说过,我与阿姐要保护好眼睛,不可以晚上读书。而且文茵学了一天,累死了,想休息。”
吕不韦翻了一页书,温柔出言:“无妨。文茵可不用眼睛,阿父都记住了,我念一句,你背一句,背到和阿父一样熟记为止。”
文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