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叫秦昭王那般流氓强盗的作风吓破了胆,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魏王圉才长舒口气。
可没想到这也没过多久,休养几年的秦国再次强硬起来。
他秦国的臣子,都到魏廷来撒泼了!
“你,你这……”
回想起过往的岁月,魏王圉不禁喃喃:“如此作风,竟与秦王稷一般。”
“魏王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
赵维桢似嘲讽,似提醒:“现在当政的是秦王政。”
魏王惊疑不定地看过来:“秦王想要多少地?”
就是嘛,早干嘛去了?
赵维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魏廷作威作福有什么问题。
她必须得强硬,甚至要比男性更为强硬,才能撑得起一人对抗全朝堂的场面。
而且赵维桢确实有恃无恐:是你们说虎狼之国不要脸的,也是你们说女子上朝不知如何是好的!那这不是从身份到性别,都给了赵维桢敲诈勒索、坐地要价的理由么?
她是女子,不是君子,想以君子礼节商量,那你们去找君子说去。
“请魏王写出国书。”
赵维桢朗声道:“将濮阳西南等地,与秦接壤的二十城割让于秦国。”
魏王圉:“……”
二十城!
她一开口就是整整二十座城池!
不等魏王做出回应,信陵君当即暴怒出列。
他一个向前,甚至抽出腰间佩剑。出鞘的青铜剑露出三寸剑身,在魏廷折射出阴冷光芒。
“你敢开这口。”信陵君咬牙切齿道:“就不怕魏人血性,当场斩了你,叫你走不出这王宫的门槛!”
赵维桢的目光往信陵君的佩剑一瞥,不仅不露怯色,反而失笑出声。
大抵再往前数几百年,这王宫之内也不曾响起过女性肆无忌惮的笑声。
“信陵君想做英雄,那便来!”
赵维桢直接张开了双手。
“只是烦请君上动手之前想想,匹夫之怒,不过血流五步*,孟隗身死则罢,可你斩杀秦使、秦王之师,君上可愿承受秦王之怒?”
今天赵维桢这个反派,她当定了!
“君上逞一时之快,给自己留个维系尊严的美名,可曾想过会给魏国带来什么后果?”不仅要张狂,她还不忘记见缝插针挑拨离间:“今日孟隗死在这里,无非是徒给秦国送一个攻魏的借口,届时你魏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就算最后灭你的国,那又如何?!”
信陵君:“你——”
他指着赵维桢,胸腔内怒火正胜,却也有一股无力感慢慢升起。
无力在于,赵维桢说得都对。
杀了她,事情确实能得到解决,但后患却不是信陵君,乃至魏国能承担得起的!
昔年赵维桢还在邯郸做酒肆夫人时,平原君碍于秦、赵关系,都不敢轻易动她。如今她可是夏阳君了,一条命比当年不知道重要到哪里去,又怎么能说斩杀就斩杀?
而且,秦国可以随口要,魏国却不能直言拒绝。
他们打不过,也不能再打了。
如今的秦国国力强盛、兵卒凶悍,比之过往更甚。如赵维桢所言,你不给就不给了,她白跑一趟,可驻扎在卷城的秦军却可以继续东进,随时都能把本应和平割让的土地抢过去。
“早知今日。”
信陵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狠话:“当年就不该让你活着走出邯郸!”
赵维桢失笑:“可惜信陵君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你有了,又怎会白白在邯郸住了十年?”
她一句话,名义上是攻讦信陵君,却让魏王圉当场变了脸色。
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之后魏军回到魏国,信陵君却留在了赵国。
他与魏王心中都清楚得很:偷兵符乃大罪,若是当时回去了,信陵君注定死路一条。
如今赵维桢当着兄弟二人的面提及过往,既是打了他们的脸,又是警醒魏王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
“行了!”
魏王圉生怕信陵君真的一怒之下杀了赵维桢,赶忙开口:“把你的剑收回去,晃得寡人眼晕。”
信陵君:“……”
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把出鞘的利刃重新送了回去。
“濮阳不能给。”
魏王出言时,后怕同时也不免肉疼:“至于割让以西以南的二十城,让寡人考虑考虑。”
赵维桢这才放下双臂,重新扬起笑容。
她生得完全是北地姑娘的模样,笑起来极其灿烂,甚至有点喜气洋洋的意思。仿佛刚刚争执不涉及生死,她不是为国事而来,一番言谈就是在酒肆招待客人一般。
“还是魏王深明大义。”
赵维桢笑吟吟道:“为百姓着想,不见刀戈、不伤人死人,如此仁义,魏人会感谢国君的。虽不让濮阳,无法随我王之愿,但孟隗愿为魏王自行承担失职罪责。”
魏王干笑几声:“寡人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赵维桢赶忙行礼:“外臣不敢。”
“你下去吧,我要与臣工好生商议此事。”
魏王挥了挥手,出言赶人:“还请夏阳君回驿馆休息,商议出结果后会通知你。”
“是。”
连威胁带说服,嗯,主要是威胁了一番,赵维桢的来意说明白了,目的也达成了,剩下的就看魏王和魏臣如何运作。
她也不多久留讨嫌,得到首肯后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魏王怔怔地目送赵维桢的背影的消失在魏廷之中,只觉得恍然如梦。
他本以为秦昭王死后,秦国又连着没了两任国君,新君年幼,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能够给魏国留点喘气翻身的希望。
可没想到……
这秦国,比往年还要咄咄逼人。
“连女人都敢用。”魏王自语:“怪不得秦国如今越发厉害。”
“王兄!”
信陵君赶忙开口劝诫:“别在魏廷长他人志气。”
“那你说寡人要怎么办?!”
没想到信陵君一句话,却是彻底激怒了魏王圉。
刚刚秦使嚣张的火气,现下完全被激发出来。魏王无能狂怒道:“难道要寡人真送魏卒去祭他秦国的剑不成?!”
信陵君:“……”
见夏阳君时不怒,倒是在自己人面前发火。
魏王这般火气斥责到信陵君身上,他只觉得无比心寒。
…………
……
而至于走后魏廷怎么讨论,就和赵维桢没关系了。
她轻轻松松走出魏王宫,魏兴早早地备好马车。
一见赵维桢出来,魏兴赶忙凑上前问:“夫人,如何?”
赵维桢这才抬头抽出帕子,擦了擦鬓角渗出的细微汗水。
这可是赵维桢第一次出差执行公务来着!
“发挥得还不错,”她满意道:“感谢刘向大夫!”
魏兴:“啊?刘向是谁??”
自然是《战国策》的整理编纂之人,西汉的刘向了。
魏廷上言及的什么匹夫之怒、天子之怒,便是引用了《战国策·魏策四》中唐雎面见秦王并说服他的故事。根据史学家考证,这段故事应该是文学发挥,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但赵维桢说出口时,发现原文威胁起来确实挺有震慑力的,很轻易地达成了她不可在魏廷退让的初衷。
先下狠话,事后真要割地,倒是可以细细商量。赵维桢也不是真要这二十城——如她所言,你不给,秦国还可以打嘛。
早晚的事。
比起议和,她倒是更在乎信陵君和魏王圉的关系。
魏王圉怕秦国再打,所以三请四请,把信陵君从邯郸请了回来。
但就那么几句话的功夫,足以让赵维桢明白,魏王圉对信陵君依旧很是忌惮。
“让商队来得再快一些。”赵维桢说:“就等那万两黄金了。”
“是。”
魏兴点头:“我这就去问问情况,还有……”
“什么?”
“刚得来的消息。”魏兴压低声音:“赵王()丹薨了,夫人,太子偃刚刚即位。”
赵维桢一愣。
魏兴:“夫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太好了!!!!”
魏兴:“……”
他不忍直视道:“夫人,你注意一点!”
这就足够注意了好吧!
要不是人在大梁,还是在外头,赵维桢非得当场放个鞭炮跳舞庆祝不可。
赵孝成王死了!
太子偃上位,那离他和他儿子祸祸完赵国也不远啦!还有什么比猪一样的敌人当权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而且他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阵前换将,让乐乘和廉颇将军产生嫌隙,从而致使廉颇将军离赵来着。
赵维桢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快,快派人去繁阳打听打听廉颇老将军的消息!”


第93章 九十三
093
同一时间,咸阳城,吕府。
李斯步入相国府邸,管事魏盛亲自接引,把他带到了后院。
安静的院落一角立着一棵树,秋季微冷,树叶随之变得昏黄。黄叶之下,吕不韦着一袭白衣,危坐于棋盘之后,多少有那么几分名士的意思。
听到脚步声,吕不韦抬起头来。
“李卿。”他含笑出言,掂了掂手中的棋瓮:“手谈一局?”
李斯:“斯棋艺不佳,还请海涵。”
吕不韦失笑出声:“不佳就不佳,输了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
李斯飞快地扯了扯嘴角,撩开衣袂,坐到了吕不韦的对面。
选子之后,李斯接过白子的棋瓮,轻声出言:“早就听闻先生爱下棋。”
吕不韦捏着棋子的手一顿:“先生?”
李斯:“若是称呼不妥,在下赔礼。”
吕不韦摇了摇头。
“李卿师承荀子,称我一声先生,实属是给不韦长脸,算天大的恭维。”吕不韦淡淡道:“李卿愿称呼就称呼吧。至于下棋,无非是爱好罢了。”
说着,他黑子落入棋盘。
李斯却不敢真正放松下来。
他略一沉吟,白子跟上。
“都说棋盘如天下,”李斯说,“左右天下之人,下棋下得好,无可厚非。”
吕不韦:“……”
若是以往听到这样的恭维,他也许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但自从见识过赵维桢的棋艺后……吕不韦向来拿捏得当的完美表情裂了瞬间。
“是吗?”他干笑道:“改日可让夏阳君同你试试。”
李斯:?
他从棋盘前抬头,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吕不韦的神情。
一句话的功夫,李斯的脑袋里转了好几道弯,实在是没想出为何他要突然点出夏阳君下棋,只得谨慎出言:“……好?”
吕不韦可不知道李斯心中作何想。
二人几个回合下来,足以摸清彼此的底细:都是水平不太差的人。
这叫吕不韦心满意足地长舒口气,不由得感叹道:“下棋容易。下棋只需要着眼棋盘,估摸竞手之心。说是一整张棋盘,其实不还是只盯紧一人,摸清一人心?而争天下,朝堂、敌人,文臣武将,甚至是……身边之人,都要耐心揣度,难啊。”
李斯沉默片刻:“先生似有困扰。”
吕不韦:“李卿如何看出来?”
李斯:“可是夏阳君的问题?”
联系上下文,是吕不韦主动提及赵维桢的,而后又似是而非感叹一长串,难免李斯会这么想。
吕不韦则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听闻君上回到咸阳后,与先生共患难、同进退,今次君上出使议和,是先生与君上第二次分别。”李斯开口。
他的本意是询问吕不韦是否思念妻子。但吕不韦却是含着笑意摇头:“她去大梁,可不止是去议和。”
李斯:“……夏阳君可曾言明?”
吕不韦:“没有。”
但是他就是知道。
只是为了二十城,犯不着赵维桢亲自出使,她最喜欢做一件事,能达成多个目的。
李斯:“还望先生指教。”
吕不韦收敛思绪,视野停留在棋盘许久,而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黑子,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赵王()丹薨了吧。”吕不韦说:“太子偃马上会即位。”
“是。”
李斯颔首:“刚传来的消息。”
吕不韦:“今日王上问我可还记得赵人郭开。我记得,邯郸贵族,亦是太子偃的好友,二人年幼时常常纨绔至一处,在城中招猫逗狗。”
李斯顿时了然。
离间之计是他提的,如今吕不韦一点拨,李斯立刻顺着思路而上:“此人可用。”
吕不韦:“可派人送些黄金、珍宝过去,叫他同太子偃吹捧乐乘将军。”
李斯:“此事亦可放出消息给信陵君。”
吕不韦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明眸中露出狡黠之色。
待到李斯的白子跟上之后,吕不韦才出言称赞:“怪不得维桢欣赏你。”
李斯赶忙行礼:“承蒙君上、先生厚爱。”
赵国一早就有阵前换将的毛病。正因昔年赵王()丹忌惮廉颇将军军中声望,硬生生把他从战场上撤换下来,才导致了长平之战惨败。
赵王()丹姑且敬畏于廉颇的名声,那太子偃更别提了。
他本就善妒记仇,更遑论当年赵维桢携带幼年秦王政出逃时,正是廉颇将军出言协助。
若非是廉颇,恐怕二人根本就回不来。
太子偃即位之后,定是要找机会报复回来的。
此时贿赂他身边近臣、好友,谗言劝说,第二次换下廉颇将军,可达到离间君臣的效果。
再将消息送到信陵君手中,魏无忌此人好虚名,难免会出手相邀,请廉颇将军到大梁来。届时还能顺便挑拨一下信陵君与魏王的关系。
可谓一箭双雕。
“就这么办吧。”
吕不韦一边思索棋局一边吩咐:“就交给李卿去做。”
李斯:“可否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院门外一阵喧嚣。
“小姐,这可不行。”
“等等!”
混乱的呼喊夹杂着脚步声一并传来,李斯扭过头,就看到两个生得一样的半大孩子一前一后直奔棋盘,纷纷挂在了吕不韦身上。
吕不韦当即从棋局中抽离出来,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后把两名珠圆玉润的小姑娘揽进怀里:“怎这时候跑过来,你们不该午睡的么?”
李斯恍然:“先生与君上的两位千金……可真活泼。”
吕不韦笑出声来。
只是这次笑起来,他的声线中多了几分情真意切的意味。即使是李斯也能察觉出吕不韦心中为父的得意与骄傲。
“好了。”
小丫头们横闯进来,打断他谈公务,吕不韦也不生气,而是耐心道:“阿父怎么教你们来着,见到长辈要行礼。这位是客卿李斯,王上很欣赏他。”
德音、文茵:“啊?哦……”
两位小豆丁这才想起来,整齐地转向李斯,奶声奶气地行礼:“见过李卿。”
李斯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认认真真朝着两名小姑娘还礼:“见过吕家小姐们。”
文茵却是不再看李斯,转头抱住吕不韦的胳膊:“阿父,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德音:“我想阿娘了。”
吕不韦温言道:“有阿父陪你们还不够么?”
“不够!”
文茵撇了撇嘴:“有阿父,也要娘的!”
德音:“要阿父和阿娘一起陪着我和妹妹。”
说完德音小脸一垮,又是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吕不韦可太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了。一般而言,这般委屈神情就是德音要哭的预兆,属于放技能的前摇。
小孩子生得精致又稚嫩,特别是双胞胎一双眼随了爹,明亮又清澈,眼眸一垂,仿佛被人抛弃的小狗。
平日里赵维桢会抱起来哄一哄,但吕不韦可不同。
他侧了侧头,无比认真道:“我同德音说过什么来着?”
德音的表情顿时僵住。
阿父说过,她要是哭闹,阿父也哭闹,阿父嗓门大个子高,大家肯定先管他,不会管德音。
小孩子除却难过会哭之外,还会因为获得关注哭。德音爱哭,明显是后者。
现下吕不韦一句话打破了她以哭获得注意力的特权,搞得德音手足无措。
三岁的娃娃当即止住委屈:“那、那好吧。”
说完她狗狗眼一收,就跟刚刚都是不曾存在的幻觉一般。
李斯见两名小姑娘撒娇,童言童趣颇有乐趣,不禁笑道:“谁能料到先生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在家中却是如此疼爱女儿。”
吕不韦闻言这才起身:“李卿可曾娶妻?”
李斯:“过往家贫,还不曾,怕亏待了人家。”
吕不韦:“若是有意,不韦可做个媒人。”
李斯一凛。
这句话其中的意思,可不止是说媒这么简单。
尤其是赵维桢明晃晃借着李斯和郑国去敲打吕不韦,他面上不记恨,不生气,反而要好心帮李斯找媳妇。
一句话足以李斯明白秦相今日邀约的真实目的。
他帮忙找老婆,找的自然是他的人。
吕不韦这是试图绕开赵维桢,从李斯这里讨回一成。
不过……
李斯倒是不介意。
谁愿意和堂堂一国之相成为真正的敌人呢?
“既是如此,斯便覥颜应下了。”他说:“劳烦先生与君上挂心。”
“不麻烦。”
吕不韦和善道:“还请李卿在这儿稍等。“
说着他起身,一手拎起一个女儿,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我先把这两名小丫头安排好。”
李斯哑然发笑:“先生请。”
吕不韦连哄带抱,把两只粘人精从后院带回至自己的房里,一次一个,挨个放到床榻上。
而后当爹的坐下,与两名小丫头平视。
“同阿父说。”吕不韦语重心长,慢吞吞地开口:“近日做什么?越发黏人,只是思念阿母了么?”
德音和文茵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对方。
如今两个小丫头都三岁了,说话更清晰、脑子转的也更快。
生得容貌近似的小姑娘对视片刻,还是性格更为敏感地德音小声问道:“阿娘惹阿父生气了吗?”
吕不韦:“……”
他微妙地顿了顿。
“不是。”吕不韦平静道:“是阿父招惹了阿娘。”
文茵瞪大眼:“为什么呀?”
平日在家中,向来是赵维桢说一不二、命令果断,有时候两名小姑娘都觉得阿母性格很强势的。
相较之下,吕不韦说话温温柔柔又不急不缓,同谁都好声好气,虽然不会纵容宠溺她们,但也从来不发脾气。
德音和文茵实在是想不出阿父招惹阿娘的样子。
吕不韦重新挂上笑容。
只是和煦的笑容照例没进入那清澈的眼底,连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他不是真正的在笑。
“是我输不起。”吕不韦淡淡道。
…………
……
一个月后,魏国国都大梁。
赵王死后,赵太子偃即位。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了乐乘将军到魏国,意图换下大将廉颇。
昔年长平之战,廉颇换赵括,赵国一战死伤四十余万,至今仍叫老将耿耿于怀。
再次换将,加之太子偃与廉颇过往就看不对眼,这次彻底激怒了武人性格的廉颇。
老将与乐乘发生嫌隙,一怒之下,干脆放弃赵将身份,在信陵君的邀请下投奔魏国,来到了大梁。
赵国攻魏之事,也就此草草收尾。
而廉颇来到大梁后,那叫一个越想越气。
纵然魏王与信陵君都以礼相待,可廉颇本为赵人,为赵国抛头颅洒热血一辈子,他既清楚魏国不会用他,再想到最后竟然落得这般荒唐境地,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气不过,就想找点其他事做。
客居他乡,廉颇左右无事,只得来到酒肆。
只是——
他举起酒器,仰头一饮,却是险些没把嘴里的酒喷出去。
从繁阳到大梁,廉颇走得狼狈也匆忙,自然是没带多少身边人。
这些年来,他就算饮酒,饮的也是当年赵维桢亲自抄送给老将军的方子。大梁这酒肆的清汤寡水,实在是无法入口。
真是人不顺了,喝口酒都不顺。
廉颇老将军的脸色更为难看了。
一旁的下人见老将军表情阴晴不定,不禁出言:“可是酒不合意?”
廉颇:“这也叫酒?!“
下人大惊:“这——”
老将军深深吸了口气:“罢了。”
自己气不过,他也没打算拿平民撒气。廉颇酝酿许久,也只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把酒器放回长案上。
“不碍事。”说着他就要去掏钱:“结账吧,这也不是你们的过错。”
他话语之中,多少先出几分落魄。
然而廉颇将军还没来得及掏出钱袋,清浅笑声突如其来。
“——既是酒不合意,那当然是酒肆的过错。”
熟悉的女声叫廉颇一怔。
老将军扭过头去,就看到一名典型的北地女子,穿着秦制服饰,抱着一坛子酒走进内间。
那正是相隔多年不见的赵维桢。
“掌柜亲自来给将军赔礼。”
赵维桢笑吟吟道:“不知道老将军还喝得惯我酿的酒么?”


第94章 九十四
094
“不知道老将军还喝得惯我酿的酒么?”赵维桢笑吟吟问。
与二人初识时,已过十年了!
第一次见到廉颇老将军时,是在酒肆;如今重逢,还是在酒肆。
只是岁月让老将军看着比赵维桢记忆中更为苍老一些,他面孔中的皱纹更多了,头发一如既往的雪白。好在老将军依旧精神矍铄,遍布沟壑的脸上一双眼睛奕奕有神。
尤其是廉颇将军的身姿依旧挺拔,深衣之下依旧能看出属于武人的魁梧。
这幅状态,感觉他还能再领兵打上好几年的仗呢。
见到赵维桢,廉颇将军猛然一顿。
可接下来,他的脸上蓦然绽开喜悦的笑容。
只是喜悦之余,老将军还是有些生气。
“好啊。”他半是玩笑,半是自嘲道:“小妇人是来看我笑话的。”
一句小妇人,足以展现出故人相见的亲切与感情。
“在邯郸时我还是‘夫人’,到了大梁就成妇人啦?”赵维桢故作委屈,却是脚下不停,走到廉颇将军面前坐了下来:“听说将军喝不惯大梁的酒,我可是赶忙从府中拿了蒸酒过来。”
说着,赵维桢打开酒坛。
坛子开封,刹那间整个内间都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廉颇深吸一口气,肩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果然还是好酒!”
赵维桢笑吟吟开口:“孟隗当然不是来看将军笑话的,我是来看信陵君与魏王笑话的。”
廉颇一顿。
赵维桢:“老将军来的不是时候。”
如今的赵维桢是秦国太师,是秦王政亲封的夏阳君。她不再是那个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抱平原君大腿的老板娘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能左右一国,甚至是天下的趋势。
当下这般出言,廉颇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秦国派你来。”廉颇凝重道:“魏无忌怕是要倒霉了。”
“承蒙将军高看。”
赵维桢脸上挂着灿烂笑容:“那老将军明知我要做什么,会出手阻拦吗?”
做什么?
自然是来挑拨离间。
廉颇虽为武人,但他是赵国三朝元老,对政治上的东西自然也是门清。
回想起自己二度为阵前换将,廉颇不禁心有戚戚。
“秦国若行反间之计,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他悲怆道:“若是国君脑子清醒,不为所动,那反间计又怎会能成?昔年信陵君偷盗兵符,确实对不起魏王与魏国。但既然魏王决定请他回来,就不该再加以忌惮和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