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桢失笑:“可别这么说,先文王时张仪,可就是靠那么一副口条,还换来相国之位呢。”
“我的朝堂容不下张仪。”嬴政直接道,但末了他也是勾了勾嘴角:“只是客卿罢了,若是做不成事,寡人可随时把你赶出秦国去。”
李斯赶忙行礼。
他深深一拜:“谢王上恩赐!”
起身之后,还不忘补充一句:“若有那一日,烦请王上提前知会,臣好提前收拾行礼。”
玩笑话之后,连嬴政都是笑出声来,院内肃穆氛围一扫而空。
…………
……
离开咸阳宫后,赵维桢送走李斯,一转头,吕不韦才慢吞吞走了出来。
“这李斯。”
他径直感叹:“确实有点东西,险些就错过了。”
可不是吗!
回想起那天的情况,赵维桢不禁后怕。
要不是多问了那么一句,可就把李斯放走了!好在除却李斯之后,好像也没有其他投奔吕不韦的寒门大才。
不过,他们不来,不代表赵维桢不动心思。
“你去楚国,能抽空拜访一下荀卿么?”赵维桢想了想,开口。
“荀子?”
吕不韦一愣,而后问道:“维桢不是要把荀子请到秦国来吧?”
赵维桢忍俊不禁:“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路上颠簸,别再出个好歹。人是不用来,我是想管他要封信。”
李斯都来了,韩非还跑得了吗?
韩非是韩国贵族不假,但韩国弱小,国君软弱,是注定不能由他施展抱负的。再说到时候把韩国打下来,你就是个郡,赵维桢就不信挖不动韩非的墙角。
横竖也不能让李斯给她把第二位996候选人给折咯。
吕不韦虽不解赵维桢的用意,但他也不多疑,只是答应道:“你要做什么,写封信就是,我到时候去交给荀子就是。”
赵维桢:“好。”
吕不韦:“出使楚国,路途遥远。也许待到来年国君正式即位我都回不来,若是赵人来使,送走春平侯,你一个人要小心些。”
听到这话,赵维桢还没什么反应,她身后的魏兴突然神情复杂起来。
赵维桢无可不无可地应了,而后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魏兴看看赵维桢,又看了看吕不韦,犹豫好久,最终下定决心。
“主人。”
他凑到吕不韦面前,压低声音:“邯郸那边刚来的消息,说是李牧将军从边关回去了。”
吕不韦侧了侧头:“所以?”
魏兴:“他屡次击退匈奴,有大功。国君即位,又是护送春平侯回国,到时候肯定是要派说得上话的重臣来。而且……李牧将军也算是夫人旧友,还、还有些个传闻,所以……”
吕不韦:“……”
向来和煦温柔的一国之相,面上罕见地笑容骤变。
懂了,他来年肯定回得来。
不就是李牧吗!他必须亲自、好生接待接待。


第84章 八十四
084
几个月后,公元前246年,亦是秦王政元年。
期间秦国相国吕不韦出使楚国,以续秦、楚盟约,同时,秦臣蔡泽领命,回到母国燕国去做使臣。
蒙骜将军领兵伐魏,魏国被迫贡献出土地求和,并且把于境内流亡的赵国前任太子春平侯归送至秦国。
全中原都看到,秦国三年内换了三任国君,却是内、外朝政并不紊乱。甚至是随着太后一党为吕不韦、赵维桢夫妇二人肃清之后,这台隆隆战车比往日前行得更为迅猛。
眼瞧着秦国为期一年的国丧要结束了,秦王政即将正式即位。
六国纷纷派出使臣来秦。
内外政事忙碌,生活上赵维桢也没闲着。
这天上午,赵维桢来到吕家酒肆。
她一进后院,就看到魏兴和掌柜对着一箱子原材料发愣。
这两人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此时此刻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了?”赵维桢向前。
“夫人!”
魏兴顿时来了精神:“楚国的商队,捎带把农家送的东西拿过来啦,只是我与掌柜都不知道怎么用。”
赵维桢也是来了兴趣:“荡威送来的东西?”
几年之前,在秦国的农家头领荡威,带着那名新认下的干女儿荡隽,离开咸阳到巴蜀之地寻觅新的种植作物。这期间但凡有点新鲜东西,他们总是会委托吕不韦的商队带到咸阳来。
什么山菌河货啊,什么新鲜物种啊,有能吃的,也有作宠物看个新鲜的。
没想到他们跑完巴蜀,竟然又到楚国去了。
不知道这次又带回来了哪个新鲜玩意,能叫魏兴和掌柜都犯了难。
赵维桢好奇向前,定睛一看,却大失所望。
“这不就是干菰草么。”赵维桢说:“有什么稀罕的?”
“夫人,这可是从春申地的封地菰城带来的菰草。”魏兴解释。
名为“菰城”,意思就是说这个地方菰草多,而由此得名。赵维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怎么了,他春申君的菰草还镶金不成,和别地儿不一样?”
没想到,魏兴还真点头了。
他又纠结,又茫然:“确实不一样,夫人你看。”
魏兴掀开盖着菰草的麻袋,赵维桢定睛一看,恍然大悟。
这哪儿是干菰草。
这是茭白干啊!
所谓菰草,指得就是一种叫“菰”的禾本科植物,与水稻是近亲。因而菰草的种子亦可做米实用,菰米难以培育、成熟时间不同,多为农人采摘的野米,故而产量少又价格贵,只作贡品供贵族食用,有“六谷”之称。
但赵维桢还是在回到先秦时代,才真正的尝到了这传说中的原生种菰米。
因为在现代,它的根茎比菰米更受人们欢迎。
菰草感染了黑粉真菌,就不再开花结果,养分全部集中在根茎部,膨大多汁,成为了味道鲜美、口感近乎于笋的食物,名为茭白。
茭白比菰米更好培育,所以在唐代过后,菰米就逐渐变少,而茭白的种植逐渐扩大。
赵维桢万万没想到,原来在先秦就有茭白了!
这个时代就有黑粉菌?她满头问号。
但产物摆在面前,赵维桢也就不再纠结。
“这菰草都没开花,也不知道农家送来做什么。”魏兴嘀咕:“据商队的人说,还是荡隽发现的呢。”
这几年来,荡隽也给赵维桢写过几封信。
昔日被当成工具利用的卷耳,硬是要扒着赵维桢,给她一个新出路。她给了,卷耳也抓住了。农家人只顾种田,算是技术工种,荡威不仅直接让她随了自己的氏,改名荡隽,更是把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完全是当儿子养。
荡隽也不负众望。
她八成就是发现茭白的根茎可以食用,才特地让商队与正常菰草一起送来的。
“信呢?”赵维桢伸手。
“书简自然是送到府里了。”魏兴回答:“夫人,那这东西……”
“把根茎白色的部分摘下来,洗一洗切片,与肉类炖煮即可。”赵维桢吩咐道:“味道鲜美,加点盐与酱油调味就可以了。”
说完她又往后院其他地方瞥了一眼。
送来的茭白干,堆了小半个院子,可见产量不少。
这就意味着可以推广呀!
眼下赵维桢更敢肯定荡隽是送了种植方式来的。
这年头,但凡是能吃进肚子里、有营养价值的东西,那都是好东西。
多一种方便种植的食物,平民就多一份填饱肚子的希望,赵维桢自然是希望种植物多多益善。
赵维桢喜不自胜道:“自然是新鲜物事,厨房快去炖起来,中午来用餐的,一桌送一份品尝。”
她话音落地,掌柜还没回应,身后就响起了喜洋洋的女声。
“那看来我来的是时候,夫人真大方。”
赵维桢回头,竟然是赵姬。
堂堂一国太后,不声不吭跑到她酒肆后院来了!
赵姬也不客气,她把身后一众女侍护卫甩开,同样好奇地走向前:“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赵维桢不禁莞尔。
“既然来了,就快去内间坐下。”她说:“一会儿做好了你尝尝。”
“我还想去厨房学两手呢。”赵姬说:“你这里新鲜菜谱多。”
赵维桢:“……妫夫人,如今你可是太后了。”
赵姬闻言撇了撇嘴:“那你抄几个方子送到宫里。我看近日政儿又瘦了一些,心疼死了,肯定是没时间好好吃饭。”
国君虽忙,但也不至于忙到不吃饭。
今年嬴政刚刚十三岁,正式踏入了青春期。少年人正值生长的时候,恨不得一个星期不见就长高一点,如此生长速度,吃不胖也是正常的。
当然了,为母担忧儿是天性。赵姬心里有嬴政,惦记着他吃饭,赵维桢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过来,就是为了讨菜谱的么?”赵维桢问。
“我是听说几日前相国来了消息,就想去问问政儿。”赵姬很是不情愿道:“楚国那边定了什么媒,我横竖得过个眼吧?政儿倒好,使唤起亲娘来了,要我问问你是否还打算继续办学。”
赵维桢:“……”
哪里是使唤赵姬,分明是嬴政被问烦了,干脆把赵姬支到她这里来了!
一时间,赵维桢哭笑不得。
二十一世纪的青年男女,怎么也得到大学毕业后才会遭到亲妈的催婚三连。然而少年嬴政刚刚十三岁,就要被亲妈问个不停。
赵维桢不禁心生几分同情之心。
“你急什么。”她笑道:“联姻是为联盟,吕不韦最先送过来的,肯定也是联盟的消息。王上才十三岁,就算定下来亲事,你等个两三年之后再操心也不迟。”
“话是这么说。”
赵姬埋怨道:“我这不是没事做么。”
赵维桢一顿。
“没想到都快一年了。”赵姬一声叹息:“我现在虽不伤心,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倒是。
秦庄襄王子楚走了一年,赵姬也是彻底从丧夫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只是如今她为太后,嬴政又没有后宫,连赵维桢的学堂都不办了。
没了主心骨,又没工作,除却定时的祭祀、典礼,赵姬自然是闲得没事做。
意识到这点,赵维桢微微一凛。
历史上的赵姬没过几年就成了太后。她没什么政治觉悟,没有任何野心,若是身边女官不得当,怕是连秦国的文字都看不懂。
如今她还能闲来找赵维桢,找子嬴聊聊天,和没有她们呢?
没朋友,没心腹,身在异国他乡,连丈夫都死了。
这个时候来个男宠,一心一意哄着她、世界都围着她转,她会把他当成天,也不完全是恋爱脑的缘故。
类比一下,大抵与空巢老人总是会被假货假药推销员哄骗差不多。
人没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就容易变得迷茫。过去的时候赵姬的价值就是子楚,如今子楚没了,赵维桢不能说给她找个价值,得想个法子让赵姬重新忙起来。
不求她能有多大本事,至少别自己过得空虚,也别扯嬴政的后腿。
赵维桢认真想了想赵姬刚刚说的话。
“要说办学,我确实想办起来的。”赵维桢斟酌一下:“只是眼下王上刚刚即位,我抽不开身,怎么也得过两年。”
“啊……”
赵姬闻言,流露出失望之色。
她喜欢孩子,也喜欢热闹。别看在学堂里做不了什么,但赵姬这个“助教”当的津津有味。
赵维桢笑道:“先别着急,不开学堂,可做筹备。你要是实在是没事做,就给我当监工去,我有点东西要秦央去生产。”
“要我给墨家当监工?”赵姬讶然。
赵维桢:“你若是不放心,就带着子嬴姑娘一起。”
赵姬不假思索:“那就带着她,是什么呀?”
赵维桢:“纸。”
赵姬:“啊?”
赵维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也是时候捣鼓纸和印刷术了。
纵然现在还没有推广的生产力需求,可待到一统六国后,纸张承载的知识文化,将会是击破贵族威胁的有力工具。
而且造纸没有什么技术难度,连赵姬都能轻易理解。
不过,现在还没有必要同她说这些。赵维桢只是道:“回头我写书简给你,你去交给秦央。”
赵姬想了想:“那好吧。”
反正她来,就是为了找点事做,现在领了新差事,也算是达成了目的。赵姬心满意足地应了下来,娇嗔道:“我来是为了吃饭的。”
美人就算是当了太后也是美的。她撒娇起来,赵维桢只是含笑应下:“那太后还不请?”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内间。
她们路过前院,赵姬瞥了一眼,讶然道:“我看有许多都是他国来的呢。”
“确实。”
赵维桢款款落座:“王上很快就要正式即位,别说使臣,不少游士策士都来看看热闹。”
而咸阳城内最著名的酒肆,便是相国、太师夫妇二人的了。
“要说使臣……”
赵姬也跟着坐了下来,压低声音:“我听说,赵国派来的是李牧将军?”
赵维桢:“……”
她见赵姬表情神秘,挑了挑眉梢:“是啊,赵国使臣上报的消息是李牧没错,怎么了?”
赵姬仔细打量赵维桢许久,见她无动于衷,而后又是一声过来人的长叹:“没什么,就是觉得可惜。”
赵维桢:“…………”
可惜什么,当年她没一时心动踹了吕不韦改嫁么?那你也别想这么轻易就来到秦国啊!赵维桢又无奈又觉得好笑。
掌柜把饭食一一端上来,赵维桢催促道:“吃你的吧。”
赵姬拿起筷子:“让我尝尝楚国来的新鲜物事。”
赵维桢同样给自己乘了一碗茭白干炖肉。
茭白口感似笋,吃起来味道也如笋般鲜美。如她所料,加了茭白干的炖肉,汤汤水水都变得清甜起来。
爽口的味道中和了炖肉的油光,吃起来既有肉味,又不腻口,刚刚好。
赵维桢满意地点点头:没什么比吃到好东西更值得开心的了!
二人认真用了一会儿饭,魏兴走了进来。
“夫人。”
他汇报道:“前院有名韩国来的策士,说想见见你,感谢赠食之恩。”
“韩国来的?”赵维桢放下食器,有些惊讶。
“怎用饭时来?”赵姬不满地嘀咕:“用我回避么?”
“不用。”
赵维桢瞥了一眼赵姬,她有意让赵姬也多接触接触这类事情。
“还是要见的,不然显得秦国人不尊重游策之士。”赵维桢耐心解释之后,吩咐道:“把他请过来吧。”
掌柜连忙派人把饭食撤了下去,不出片刻,魏兴带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性走了进来。
乍一打眼,赵维桢只觉得此人生得平平无奇。他穿着简朴,双手粗糙,怕是与秦央、荡威等人一样,是手工业或者农业者。
赵维桢心下有了计较,礼貌起身:“这位先生毋须客气,只是有新鲜东西,愿送大家尝尝罢了。不知先生为何来秦?”
“见过夏阳君。”
中年男性行礼之后起身:“是为见秦王而来。”
赵维桢:“可欲谏策?”
中年男性:“是。”
赵维桢:“不知先生师承何方?又有何策?”
“一介粗人,没什么师承不师承的。”男子腼腆地笑了起来:“在下不过一水工,名唤郑国,是为秦国千秋大计而来。”
赵维桢:“……”
所以,你就是那个修了郑国渠,使得秦国农业生产力大大提升,惠及后世的郑国啊!
还没等到李牧,郑国先来了!


第85章 八十五
085
几日之后。
赵维桢步入咸阳宫偏殿,刚好李斯也在。
如今的李斯,名义上为客卿,实际上做的是随秦王记录、建议之责,四舍五入就是少年嬴政身边的总裁助理,属于直接无缝入职996。
见赵维桢来,嬴政完全没当外人:“昨日仲父回来了?”
赵维桢轻轻点头。
昨天的时候,出使大半年的吕不韦,紧赶慢赶,于嬴政正式即位之前赶了回来。
“在家休息呢。”赵维桢说:“本是要同我一起,被我按住了。”
“若无大事,可等上朝再说。”嬴政认同道:“没必要专程来一趟,夫人可是有事?”
“有。”
赵维桢说:“几日之前,一名来自韩国的水工郑国于酒肆拜见了我,说是想为秦国修水渠。”
“韩国的水工?”
嬴政还没开口,身旁的李斯愕然抬头:“那为何要来秦国兴修水利?”
果然,正常人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如此。
赵维桢颔首:“我也想不通呢。但我与郑国交谈时,发现他言之有物、经验丰富,又不像是信口开河之人。”
嬴政歪了歪头:“信口开河?”
赵维桢:“呃……就是随口胡说的意思。”
她总是说出一些奇怪的词,嬴政从小就见怪不怪。
“倒是个好比喻。”嬴政说:“既然能让夫人高看几分,此人确实有点水平。”
“所以我还是想把他推荐给王上,让王上来定夺。”赵维桢说。
嬴政没有立刻回应。
少年国君想了想,而后凤眼一转,瞥向了李斯:“你以为呢?”
李斯沉吟片刻,面上的表情不太好:“国君年少,马上即位。这一年来,出使、征伐不断,足以让六国知晓王上并非软弱之人。如今秦国越发强大,正欲行灭韩之事,纵然此为机密,可这个时候,韩国突然来了个人说兴修水利……感觉不仅仅是表面这么简单。”
赵维桢平静地认同道:“恐怕是个间谍。”
李斯:“……”
嬴政:“…………”
她的话语落地,嬴政与李斯俱是一顿。
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赵维桢知道历史。
大名鼎鼎的郑国渠,是个利国利民、惠及一方的大工程。秦国花了十年修渠,修成之后,郑国渠大大地增加了关中地区的灌溉面积,提升了秦国的农业生产力,从而为秦灭六国奠定基础。
但实际上郑国来秦,本意不是为了帮助秦国。
韩国的国君恐惧于秦国,便送郑国来秦,为的是修渠来消耗秦国的物力财力,从而放缓攻韩的步调。
谁能想到物得其反,“疲秦之策”非但没有削弱秦国,反而使得秦国变得更为强盛。
千里送人头莫过于此了。
所以当郑国出现在赵维桢面前时,她和他简单聊了几句,就答应为他引荐去秦王交谈。
这可是技术型人才!没道理人送到面前还拒绝的。
“我见郑国后,就派了商队去韩国。”赵维桢说:“相国在新郑有商铺,可深入打听打听。不过我以为李卿说得对。”
她看向李斯:“当今六国都认定秦国野心勃勃,不可抵挡。此时说大兴水利,肯定要放缓步调,郑国名为秦利,实则行间,八()九不离十了。但我觉得,这是韩国小看了秦国,送秦国一个白捡的便宜。”
不说别的,历史上所谓的“疲秦之策”就没什么用,而现在在农具、种植物的改良发现之下,农业生产力本就比过往大幅提升。近年风调雨顺,十年内的粮食总产量比十年前翻了三番。
别说是疲秦了,就算边修渠恐怕也不耽误着发兵灭韩。
嬴政想了想:“夫人说得对。昔年太爷爷命李冰于巴蜀之地修都江堰,之后秦国粮产积粟如丘山。此乃好事,纵然他为间臣,寡人也很难不动心。”
赵维桢莞尔:“郑国就在外面呢。”
嬴政:“那就请他进来。”
一声吩咐后,侍人赶忙出去请人。
李斯还是有些担忧,但见嬴政因赵维桢一句话而打定主意,便不再开口。
也是来到秦廷之后,他才意识到,咸阳城内的权力关系根本不是外人所言的那般。
六国人都说,如今是吕不韦、赵维桢把持朝政,少年国君并无实权,甚至是在权臣胁迫之下尊一介商人为“仲父”。
但实际上,秦王政很有主意,且性格果断。要说信任吕不韦,不如说他更信任自己的师长。
孟隗夫人的影响对他还是很大的。
李斯有自己的思量,而侍人也把郑国请了进来。
衣着简朴的中年男人,见到少年国君不卑不亢,行礼之后,直起身来。
嬴政直接开口:“你为韩人,为何要来秦国修渠?”
郑国顿了顿,倒是也不嫌弃嬴政开门见山。
“回秦王。”他认真回应:“因为秦国需要修渠。”
“秦国有都江堰,沃野千里。”嬴政说:“你若早生几十年,先昭王也许更需要你。”
“请秦王三思:一家之主从不会嫌自己太富裕,一国之君也没有嫌国家粮食多的道理。”郑国摇头:“昔年李冰父子修都江堰,确实恩泽一方。但巴、蜀之地,道路崎岖、路途遥远。粮草再丰富,也需兵马来运。秦国境内,却有大把的土地浪费,何苦如此?”
“你指得哪里的土地浪费了?”嬴政问。
“关中之地。”郑国回答。
嬴政蹙眉。
“关中之地,常年灾害。”他不赞同地开口:“怎能言及浪费?”
“秦王请听我一言。”
郑国却是不急不慌,出言解释:“关中之地地形崎岖、缺水少土,一遇灾害,确实容易出问题。涝,则洪水成况;旱,则连绵斥卤。可我以为,这问题不在于灾害,正是在于不行水利之事,无可积累水土。所以关中之地,急需修渠做引水、引肥的作用。”
如郑国所言,没有哪个国君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变得更好。
他言之凿凿,好似早就准备。那嬴政再不认同,也要听听他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关中之地的情况了。
“你说修渠可改变。”嬴政又问:“那该如何修渠?”
郑国等的就是国君如此发问。
他精神一振,不假思索,出口就是长篇大论:“关中地形复杂,西北高、东北低,可西引泾水、东注洛水,依凭山脉走势开三百里为渠。运用‘横’、‘绝’技术,拦河引流。”
先抛出总结,而后不等嬴政追问,郑国自顾自地出言解释。
“一则因为泾水浑浊,含有大量泥沙,可改善斥卤地的情况。二则,泾、洛、渭水之间,便可如蛛网密布灌溉。如此计划,涝时水有河道引流,旱时亦不缺水务农,将会大大改善这一方水土的情况。”
郑国说道:“到时候平民不缺饭食,自然会念及国君的恩惠。”
嬴政倒是不在乎别人念不念他的好,只是乍听郑国所言,确实很有道理。
不说别的,关中缺水缺土,是个问题。
维桢夫人向来把“提高生产力”挂在嘴边,这么多年下来,他也见识过其中好处。
生产力提升了,国力便会大大增加。
修一水渠,改变千万亩田的情况,其中效果,不比改善农具、推广新种植物差。
这也与维桢夫人的理念不谋而合。
就算郑国来秦国是有其他目的,但他言及修渠,这渠修好了,确实不是坏事。
“王上。”李斯却依旧不太赞同:“秦国也不是没有水工。”
郑国闻言挑眉:“可秦国的水工,怎么不提及修渠之事?”
言下之意即是,他们不敢,也没那个本事,更无远见。
看来这位郑国还挺自负。
“秦廷臣工来来去去,就没几个秦人。”郑国坚持道:“秦国可收韩臣,为何不能使用韩国的工人?”
但嬴政也不是这么容易被说动的。
少年侧了侧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锐利无当。
他敏锐地指出问题:“可你还是没说为何来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