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没说话。
比起愤怒与斥责,这种冷冰冰的沉默要更为恐怖。
少女连忙澄清道:“可妾亦是真心仰慕相国,妾愿为相国分忧!”
吕不韦闻言,毫不掩饰地笑出声音。
“你为我分忧。”他重复了一遍少女的措辞:“你能为我分什么忧?”
“朝堂政事、六国战事,妾没那个能力,”少女焦急地证明自己,“但相国床()笫之间的困难,妾可以为相国解决!”
吕不韦:“……”
饶是早就摸清楚对方的来意,听到这句话,吕不韦也是不禁楞住。
床()笫困难,什么困难?
他哪里有这方面的困难?
这小姑娘的话,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组合到一处,吕不韦就听不懂了呢?
然而处在恐惧之中的少女,并不能分清吕不韦是在茫然,她只当高高在上的吕相国,是因为被她说中的心事而陷入沉默。
于是少女的心中燃起了丁点希望。
强烈的求生欲使得她用错了力气,小姑娘继续道:“都说相国床()笫有困难,妾知道为什么!男人不行,不就是因为妻子过于强硬么!太傅性子悍,妾愿补足相国的遗憾,毋须相国去寻什么药酒方子呀!”
吕不韦:“…………”
堂堂大秦相国,用白帕子捂住口鼻,真的是花了极大的功夫才维持住表面的沉着不彻底崩坏。
什么叫他不行?!
一句“男人不行”,让吕不韦心中迅速串联起前因后果。
他与维桢多年没有子嗣,外边当然会有流言传来。这方面吕不韦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流言会是这样子的!
而且传言就传言,哪怕是强塞姬妾,吕不韦都忍了,派过来一个黄毛丫头又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在维桢面前讨不到尊严,就去欺负小丫头么?
吕不韦拼尽全力,才把胸腔酝酿的火压了下去。
他艰难控制住神情:“你可及笄了?”
少女怯生生道:“尚有一年。”
吕不韦的理智“咔嚓”裂开一条缝。
他要是早娶维桢几年,女儿都有这般大了,阳泉君疯了吧!
而且他怎么就不行了?!
“还是个孩子。”
吕不韦深深吸了口气:“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告诉我,当真自愿?”
话至此处,少女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她今日不成事,不止得罪了阳泉君,还是大大地得罪了吕不韦。
如果不给个交代,君上会怪罪下来,相国同样会耿耿于怀,夹在其中,她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少女眨了眨眼,打滚的泪珠终于落下来。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抬起双手,匍匐于地面,对吕不韦行了一个极大的跪拜礼。
“回相国。”
少女哽咽道:“非为自愿,实乃君上挟持我家人,要我不得不这么做!”
吕不韦看也不看她:“你抬起头来。”
少女起身:“君上还说,太傅不愿相国身旁有别的女人,只要我进了相国府,就是碍了太傅的眼,就能挑拨太傅与相国的关系。这样,纵然我死了,于君上也是有功,他会善待我的家人。相国,请相国救我家人!”
这还差不多。
憋着火归憋着火,但阳泉君也是给了吕不韦一个破绽。
并非阳泉君轻敌,而是外人根本不明白,也不会理解他和维桢具体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旁人看来,夫妇二人多年无子,又有乱七八糟的传闻在外,肯定是有问题。借着这个问题,阳泉君若是得手,既是讨好了吕不韦,又是离间了吕不韦与赵维桢的关系。
一箭双雕,有何不可?
是个机会。
吕不韦在心思电转,很快就想到了主意。
“行。”
他收回心神,瞥向地上的少女:“你听我指使,我保你家人无恙。”
少女闻言大喜。
她立刻起身,激动地上前:“妾愿随相国左右!”
吕不韦:“……”
合着你也没明白啊!
他不着痕迹退了半步:“别过来。”
少女立刻停下:“是。”
吕不韦:“今日之事,回去你就同阳泉君说我醉的不省人事,没成。但我对你很是优待,还有机会。”
不是都觉得他不行么,那就这么想吧。吕不韦不惮于利用任何机会去反制于人,他若是在乎名声、眼光,根本不会走到今天。
“那……”
少女踯躅片刻:“之后呢?”
吕不韦:“你那荷包,只给了这方子药?”
少女咬紧牙关,沉默许久,最终豁出去开口:“君上还赠与我一方子毒()药,说是入了相国府,听计划行事。”
吕不韦当即冷笑几声。
就知会是如此。
“我会派人寻个机会,把你接出来。”吕不韦说:“你拿着方子,去见太傅。以后一切听太傅的。”
…………
……
几天之后。
就在吕不韦同赵维桢坦白要对付阳泉君的第二天,魏兴一辆神秘的马车离开吕府,又神秘地回府,带回来了一个……
娟秀纤细、我见犹怜,看起来又瘦又弱,好似风一吹都会折了的,呃,小萝莉。
小萝莉有些紧张,但面上还算说了过去,行礼之后,带着几分恐惧把几天前阳泉君府上的前因后果转述给赵维桢。
陈述完毕后,她一副大难临头地姿态低下头,显然是怕赵维桢就引诱吕不韦不成之事责难她。
对此赵维桢心中只有一个感想——
吕不韦被造谣造成了萝莉控,这件事她要负全责。
赵维桢既觉得无比滑稽,又觉得过于嘲讽。
她随口扯出来的药酒方子,就被传成了自家男人不行。进而又觉得不行肯定是她过分彪悍,压得吕不韦在家抬不起头来,失去了尊严。
那该如何找尊严呢?
自然是朝着看起来更好控制、更容易得手的目标下手,树立自己的权威。
啧。
阳泉君这次宴请,自然也请了赵维桢。
但平日赵维桢要上课,哪里有功夫去赴这种没价值的宴会?她想都没想就推脱了,如今看来,怕不是专门挑着上课的日子设宴呢。
打起别人家后宅的算盘,手段可谓卑劣。但这个年代的人也没什么节操可言,说出去也不算什么。
而吕不韦呢,比阳泉君还卑劣,他都不介意别人造谣,还能把传出来的谣言利用起来。
天底下也就他一个人能办得到。
赵维桢心服口服。
至于面前这个孩子……
“你叫什么?”赵维桢问。
“回太傅。”小萝莉轻声回答:“贱名卷耳。”
《诗经》有云: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卷耳就是一种白色的小花。以野生植物为名,这小萝莉连姓都没有,估计是阳泉君不知道从哪儿特地淘换来的奴隶。
“多大了?”
“今年十四。”
还没及笄呢。赵维桢哭笑不得:怪不得吕不韦要把她塞到自己面前,怪不得他非得要找阳泉君的麻烦。
现成的把柄落在吕不韦手中了,没有白白放过的道理。
放现代,相当于一个心智正常颇有节操的有妇之夫,在酒局上同事送了他一个未成年。
吓都吓死了好吧!
虽说这个时代不犯法,但用脚想吕不韦也不会对小萝莉感兴趣的。
送到赵维桢面前,四舍五入相当于吕不韦自证清白了:我没有,我不是,真没对不起你,你自己看着办。
她侧头想了想:“吕不韦还对你说了什么?”
卷耳谨慎地观察着赵维桢。
小姑娘本以为,就算太傅愿意用她,也得大发雷霆,罚自己一通——毕竟外面都说,太傅心怀天下、又有大才,还得先昭王赏识,有诫剑在身。
这样的女子,怎能不拥有雷霆手段,是个凶巴巴的人呢?
可如今看来,太傅一点也不凶。
她都没生气,端庄的面孔中还带着几分耐心,询问自己时,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太傅不生气,卷耳稍稍大胆了一些。
“相国说,要我把药方交给你。”卷耳从袖子里抽出来一纸帛书,交给魏兴。
魏兴接来一看,猛然变了脸色。
他凝重地把帛纸递给赵维桢,压低声音:“夫人,这是毒()药。”
赵维桢:“……”
她又不懂医术,但魏兴这么说,八成是没跑了。赵维桢接过药方迅速扫了一眼,而后立刻问道:“方子是谁给你的?”
卷耳:“是阳泉君给我,要我背下来,日后若是进了相国府,听吩咐使用。”
赵维桢不禁挑眉。
她略一思忖,随即就明白了吕不韦打得什么主意。
第70章 零七十
070
不日之后,一个上午,秦国工坊内。
赵维桢走进工坊时,还没看到秦央呢,就看到十岁的嬴政,一袭玄衣、身姿挺拔地站在几名工匠面前,与之认真说着什么。
准确地描述,是工匠们神态恭敬地不停说,而嬴政只是默默再听。
赵维桢向前:“聊些什么?”
嬴政转头,对上赵维桢的视线时,毫不意外地抬手行礼。
“夫人。”
他开口:“我在听工匠们解释。”
赵维桢:“嗯?”
“今年的收成比往年都要好。”嬴政说:“一则风调雨顺,冬日雪多,致使春日土地肥沃。之后夏、秋,既无洪灾,亦无虫害。二则,在于新型农具的使用,农人翻土、播种,至收割,各个环节都提升效率。”
几名工匠一听,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他们生怕太子听不懂,更怕自己讲不明白,于是着急忙慌、杂乱无章地絮絮叨叨好多。
没想到太子不仅能耐下心来听他们平民讲话,甚至张口就把他们自己都绕糊涂的话语总结归纳。
果然外面传言说太子年少天才是真的!
赵维桢姑且不知道自己把小嬴政带成了一位“亲民派”的继承人,她只是点头:“太子为何突然对收成感兴趣了?”
嬴政:“因为维桢夫人说得对。”
赵维桢愣了愣。
“昔日太傅说过,粮食产量增加,人口就会上涨。”嬴政认真回应:“近年改善农具、制造水车之举,确实大大方便了农人耕地。人人吃得饱了,人口确实也在增长。进而,未来这些人,可以成为更多的农人,更多的工匠,乃至更多的士兵。”
嬴政想了想,又补充:“相国与蒙骜将军攻韩凯旋,亦是因为后方粮草、武器充足。这便是太傅所言,‘生产力’的重要性。”
赵维桢……真没话说了。
老实说,有时候她觉得,能有小嬴政这般学生,是她这位老师的荣幸。
聪明,一点就通,记住的事情就不会忘记。甚至如现在一般,不用赵维桢反复点拨提醒,哪怕是他不认同、不理解的地方,嬴政也会牢记于心,亲自去寻找现实情况去反驳或者论证。
“太子好记性。”赵维桢称赞道:“又愿意思考,我看再这么下去,这天底下没什么难题能难倒你了!”
嬴政闻言,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
笑的是他都十岁了,维桢夫人还是一副他但凡回答对问题,就恨不得把他夸赞成力压六国冠绝中原。
但这感觉不坏,小嬴政有时候还挺庆幸,自己是在维桢夫人的认可中长大的。
“夫人的话,”嬴政说,“我都记得。”
所以,课业之余,嬴政也愿意来到工坊,或者去农田转转,抓住机会,就听听黔首们怎么说。
听多了,嬴政心中也慢慢有了一个大概。
过往嬴政不是没思考过维桢夫人提及的陌生词汇,但他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她说得对么?
起初父王亲自主持了推广改革农具一事。因而在平民心中,父王是一位英明亲善的国君,而不韦先生与维桢夫人,出财出力,亦颇有声望。
连带着他这位太子,都在工匠们之间备受尊敬。
他来到工坊帮不了忙,还拉着工匠添乱,可他们非但不畏惧,反而还很是欢迎。
如今亲身映证了她的假设成真,嬴政才真正意义上地接受了赵维桢的说法。
二人言语之间,工坊外就有人凑了过来。
魏兴上前:“夫人,外面不少农人赶过来,说是要送点礼物给夫人。”
赵维桢挑了挑眉。
她转身:“别耽误工匠们工作,我们出去吧。”
魏兴:“是。”
他们离开工坊,一跨过门槛,就看到几名衣衫质朴的农人凑上前来。
打头的是名十三四岁的窈窕少女,她穿着褴褛,但容貌精致,看上去娇软温顺,一双明眸楚楚可怜。
“见过太傅。”
少女手中抱着一坛子酒:“贱民学了太傅公开的方子,酿造了一些果酒,邻里相亲都很喜欢。所以贱民想着,拿来送太傅尝尝,也算作是感激太傅体恤我们。”
平日里这种事情也时有发生。
赵维桢刚做太傅,可在成为太傅之前,她时常在工坊与食肆之间走动,周遭的平民都认识她。
经常会有农人或者小商户过来送东西,当然赵维桢一概不收。
只是今日,貌美的少女却是当场开了酒坛,给自己与赵维桢各倒了一杯果酒。
她举起酒杯,不假思索:“我敬太傅!”
说完,少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礼可以不收,拒绝敬酒就不太好了。
魏兴征求地看向赵维桢,后者点头:“拿过来吧。”
管家这才上前,接过少女递来的酒杯。
只是魏兴拿过酒杯,一个转身,还没呈现出转交给赵维桢的意图,他的身躯就蓦然僵硬在原地。
魏兴把酒杯往鼻下一凑,骤然脸色大变。
“拿下这名女子!”魏兴大喝:“那坛子酒别让她摔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把将杯中清冽液体泼了出去。魏兴怒斥道:“你敢对太傅下()毒?!”
…………
……
当天晚上,咸阳宫。
秦王子楚一拍桌子,把手中的竹简直接丢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数个侍人、宦官站在角落,均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不知道当今秦王,是个外软内硬的人?平日他待侍人,向来是没脾气的样子,可越是如此,他发起火来,就越显得具有威严。
竹简摔在地上,竟然是无一人敢上前去捡。
“来人。”
秦王子楚深吸一口气:“把相国请过来,这事必须严查!”
“——这么晚了,多大的事情,要把相国连夜请过来?”
熟悉的女声从宫殿外传来,秦王一愣,当即起身。
“母后。”秦王道:“你怎来了?”
华阳太后带着自己的女官,披着夜幕,步入咸阳宫的偏殿。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竹简,而后挥了挥手。
得到太后授意,秦王身畔的侍人才敢小心翼翼上前,捡起地上的竹简。
“我儿向来好脾气。”华阳太后温言道:“谁招惹王上如此生气?”
“母后自己看。”秦王子楚淡淡回应。
华阳太后抬起手,侍人低着头,把捡起的竹简放到她的手中。
太后迅速浏览了一番其中内容,而后轻笑出声。
“不过是名歌姬心怀鬼胎,处理了便是。”华阳太后满不在乎道:“我儿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若是不满意,这种小事,交给母后处理也好。”
秦王勾了勾嘴角:“这位歌姬,是阳泉君准备送给不韦先生的人。”
华阳太后:“那又如何?王上总不会觉得,是阳泉君授意加害太子太傅吧。”
秦王:“寡人就是这么想。”
华阳太后的表情微微冷了下来。
秦国权力最大的两个人,相隔几步,冷冷相对,彼此都深谙对方的想法。
大晚上的,不请相国,那太后又为何到访?自然是为了阳泉君。
竹简之上,前因后果一清二楚。
“王上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吕不韦的伎俩么?”华阳太后冷着脸道:“堂堂相国,为了离间你我母子关系,竟然能拿着自己那档子事从中设计,他吕不韦也不嫌丢人?”
华阳太后得知此事时,肺都要气炸了!
她气阳泉君闲着没事找麻烦,更气吕不韦不要脸。
这局设得匪夷所思——谁能想到,这贱商都坐到了相国的位置上,还是个大男人,能就着下三路的造谣顺杆爬。
歌姬不收就不收了,可这歌姬就是拿捏着吕不韦的私事送的。
换做旁人,藏都来不及,他反倒是乐呵呵接过刀子,对付起阳泉君来。
这事就是下作人碰到比他更下作的,吃亏都没地方说理去。所以华阳太后听闻了风声,立刻赶到咸阳宫。
怕的就是秦王和吕不韦连夜商量好了,明日再上朝宣布彻查。
自己亲弟弟什么样子,华阳太后能不知道么?真查下去,就不止是他府上的歌姬想害太子太傅那么简单。
“请王上三思。”华阳太后劝诫道。
秦王子楚阖了阖眼,他怎么站起来的,又怎么坐了回去。
如此姿态,便是要以国君的身份,而非儿子的身份同太后交谈。
“不管是谁的伎俩。”秦王严肃说:“敢问母后,阳泉君的歌姬欲图对太傅下()毒,此事寡人若不处理,明日秦廷之上会怎么说?”
“那歌姬在哪儿?”华阳太后问。
“已毒()发身亡。”
秦王回应:“不过她带的酒,经疾医所查,确实有毒。太后放心。”
一句“放心”,似为安抚,实则嘲讽。
但话落地之后,秦王又不免长叹一声:“母后,寡人必须给太傅一个交代。”
华阳太后蹙眉不语。
“阳泉君与不韦先生,之前有所龃龉,”秦王坦言道,“寡人晓得。但天大的龃龉也不应殃及太傅,她腰间佩戴的可是昭王诫剑,真出了事,寡人如何面对先王?”
说完,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再者,人家夫妇好好的,他阳泉君掺和旁人家事做什么?”秦王很是无奈:“先昭王要送不韦先生姬妾美女,不韦先生都没收,阳泉君是觉得自己比昭王还能耐是么?母后,他太猖狂了!”
华阳太后自知秦王说得有理。
虽则阳泉君的目的在于送姬妾讨好吕不韦,顺带离间夫妇二人。
但吕不韦反将一军,事已至此,说是阳泉君没事找事,一点也不为过。
“阳泉君固然有错。”华阳太后坚持道:“可王上也该明白,他如此行事,动机在于忌惮。阳泉君嚣张,相国与太傅就不嚣张?王上,你该明白,权臣一手遮天,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王干笑几声。
偌大的秦廷,谁无条件支持自己,秦王子楚心里清楚的很。
“若非不韦先生,母后,儿还在邯郸受苦。”秦王放缓语气:“先生一手支持寡人上位,他不会做出对不起寡人的事情。至于太傅,她更是一无所图。寡人再问母后,秦国得以二人之功强大起来,母后的日子还会过得更难不成?如果不会,那寡人就不知道母后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华阳太后猛然一凛。
秦王话至最后,威胁意味尽显。
子楚好脾气,不代表他是个好拿捏的人。蛰伏数年,一经坐上王位,他依旧是一名不容置疑的国君。
这就是不会放过阳泉君,要维护吕不韦的意思。
华阳太后沉默许久:“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华阳太后也没什么可再说的。
“阳泉君确实该罚。”她说:“明日我会亲自带他面见王上,领下惩罚。但查就不要查了。”
秦王这才不露情绪地点了点头。
严查也就是嘴上说说。碍着太后的面子,阳泉君还是动不得的。
这事也不好摆在明面上追究,名义上阳泉君也算是为歌姬动作牵连,至于实际上……不韦先生不在乎名声,秦王横竖得替他在乎一下。
如此一来,也算是各退一步,敲打阳泉君一番足以。
“那就听母后的。”
秦王子楚表情稍缓:“全看阳泉君的态度。”
…………
……
同一时间,相国府。
赵维桢坐在正屋长案后,头疼地看向跪在地上、身躯匍匐行跪拜大礼的小萝莉卷耳。
——她当然没死!
阴阳酒壶罢了,先秦时期还没这东西,赵维桢请制陶的工匠特地做了一个。
工坊附近都是平民,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均是赵维桢的人。
是死是活,还不是她说了算。
只是……
“妾愿为太傅做牛做马。”卷耳额头点低,哽咽开口:“侍奉在太傅左右,恳求太傅收留!”
这就算了吧!
赵维桢哭笑不得:这小萝莉,其实挺聪明的。
吕不韦救了她的家人,赵维桢留了她一条命。本来想着,就送这家人去巴蜀之地当个农户。从奴隶到农人,也算是阶级翻身,可以过安居乐业的日子了。
没想到卷耳的家人走了,她自己留了下来。
还死乞白赖地要找赵维桢“报恩”,穷追不舍到魏兴头都大了三圈,不得不拎着小萝莉来见赵维桢。
其实赵维桢挺喜欢卷耳的。
虽然这小萝莉虎头虎脑,还懵懵懂懂的,但胆子是真大。
不说别的,换作是她,十四岁的时候要当众和位高权重的人演一出毒()杀戏码,赵维桢吓都吓死了。
结果卷耳演的还算不错。
怪不得阳泉君挑中了她去勾引吕不韦呢。
“我没法留你。”
只是喜欢归喜欢,现实却没那个条件。赵维桢很是遗憾道:“咸阳也没法留你。前脚你死了,后脚在太傅手下做事,这不就露馅了么?相国赠你田地,同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不说别的,要真留在府中,那就是在日日夜夜提醒吕不韦:你被编排成了萝莉控!
太丢人了吧!
“相国与太傅大恩,妾铭记在心。”
卷耳坚持道:“妾只想报恩,为太傅再做点什么?”
赵维桢似笑非笑:“只是为了报恩?”
卷耳:“……”
听到这句话,匍匐在地的卷耳猛然起身。
十四岁的少女,生得柔弱,但一双明眸在烛火映照之下,显得分外明亮。
哪里还有之前楚楚可怜的影子?
“不止是为了报恩。”
卷耳下定决心,豁出去道:“卷耳知道,若是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今后就只能做个农家女子了。”
“——好个把握机会。”
赵维桢还没开口,吕不韦走了进来,笑着赞许道。
他看向赵维桢:“维桢,你缺自己的人,除却家中,除却咸阳,总有地方能用得上她。”
第71章 七十一
071
吕不韦走进门来。
赵维桢稍作一想,她身边除了魏兴之外,确实没有合适的帮手。
还是需要一名女性助理的。卷耳有胆识、有野心,仅是两点,就为赵维桢身边的女侍高出一层来。
但不论如何,卷耳不能留在咸阳。否则岂不是白白为阳泉君提供破绽。
何况卷耳奴隶出身,十四岁的少女,别说是先秦时代,就是放现代,她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完成呢。文化课得补上,而赵维桢没时间去帮她专门补习。
“若我确保你绝非仅是一名农家女子,你愿意下地做农活么?”赵维桢问。
如果不愿意,那赵维桢就没地方需要她了。
没想到的是,卷耳既不回答愿意,也不回答不愿意,她只是抬起头,充满希冀地开口:“妾可有机会识字?”
赵维桢勾了勾嘴角。
知道识文断字的重要性,这孩子挺不错。
“那是自然。”赵维桢回答:“农家的头领荡威,准备离秦去蜀,搜罗新的种植物去。只是他与妻子,多年无子,就想寻一名继承人。农家的子弟,虽然旨在务农、种田,但也不乏士人出身。荡威为人质朴,知识底蕴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