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男孩,到了春天就开始蹿个头,短短几个月内就长高了一截。
这么长下去,怕是刚刚步入青春期,就能比赵维桢还要高了。
嬴政的凤眼迅速闪过几种情绪,而后他出言:“夫人不回家么?”
纵然她官至太傅,如今的吕不韦成为了文信侯,私下里嬴政的称呼还是一如既往,像是还在邯郸那样。
“嗯?”
赵维桢有些意外:“平日我也不曾走这么早。”
嬴政小声开口:“不韦先生是刚回来……”
到最后,他没说完。
嬴成蟜也是跟着兄长,拼命地点头。
赵维桢:“……”
这事还都得怪赵姬!
数个月前,嬴成蟜多那么一问,赵姬多那么一嘴,感觉两个孩子都挂在心上。
虽然嬴政嘴上不说,但赵维桢还是能感觉到他忐忑许久,只是碍于没机会问出口,便选择避之不谈。
想到这儿,赵维桢心底就忍不住叹气。
虽然吕不韦算是送给她的穿越大礼包,但他们本就是夫妇,没和离、没嫌隙,有孩子很正常。
只是小嬴政性格敏锐,心思也是内敛,他可能会多想一些。
不过也是好事。
赵维桢安慰自己:一则,这证明嬴政是亲近她;二则,纵然心里挂念这件事,小嬴政也没有钻牛角尖。
到底是回到秦国后,他的朋友多了,处境好了,在周遭人的关爱之下,不再是那个时时刻刻感觉自己会被抛弃、会被忽略欺凌的自闭小孩子了。
但赵维桢还是觉得理应与嬴政说明白。
她蹲下()身,平视小嬴政的眼睛,迂回问道:“如今吕不韦已是相国了,有侯爵之位,为何你还叫他不韦先生?”
“父王私下里,也是喊不韦先生。”嬴政回答:“所以我觉得,称为先生要亲近些。夫人是觉得不合适么?”
“合适。”
赵维桢露出淡淡笑意:“我是高兴,因为太子认同他。”
嬴政闻言,反而是奇怪地歪了歪头:“夫人为何担心我不认同不韦先生?”
赵维桢:“呃……”
总不能说,是因为历史上你俩确实不对付吧!
且不论《史记》上关于吕不韦的部分记载是真是假,就单说嬴政选择流放吕不韦全家,足以证明他最后看这一代权臣确实非常不顺眼。
主要还是吕不韦的权势太大,又毫不收敛,进而威胁到了王权。
所以说,做人不能膨胀。赵维桢不禁嘀咕:她必须得提防这一点。
除此之外……
小嬴政不着痕迹地一声叹息,下定决心般肃穆起来。
纵然男孩即将步入青春期,多少有些大人的影子,可孩子就是孩子,做出这般老成神态,依然显得有些可爱。
“夫人放心,母后与子嬴姑娘已同我讲过。”嬴政说:“夫人若是生育后代,嬴政会把它看成自己的兄弟姐妹。虽然少一份夫人的关注,但我可以多一份亲人的关爱。”
赵维桢:“……”
可恶,这种生二胎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嬴政不这么懂事还好,这么一说,赵维桢反而愧疚起来了。
而且八字还没一瞥呢,生育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么。赵维桢哭笑不得:“太子想得实在是太远了。不过——”
“不过?”
“结婚生育,对王室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事情。”赵维桢见缝插针。
嬴政与她相处多年,自然明白这是要转而讲正事的意思。
他当即收敛了感伤情绪,思忖片刻:“夫人早就为我讲过联姻之事。”
“我也同你讲过……”赵维桢飞快地瞥了一眼嬴成蟜:“外戚之事。”
小嬴政何其聪明?赵维桢一点拨,他立刻串联了起来。
“联姻促成结盟,”嬴政说,“而成婚之后,就会有后代,而后形成母族影响。”
说完嬴政拧起眉头:“夫人,我不明白,纵然短期内可结盟获利,但长久下去,外戚之事,无法避免,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联姻?”
“因为结盟获利的收获是实打实的,而外戚之事却是全看国君手段。”
“手段?”
“太子觉得。”
赵维桢压低声音:“先孝文王如此宠爱华阳太后,愿意立她为王后,但华阳太后为什么没有孩子?”
嬴政一凛。
当然了,这只是赵维桢的猜测。
历史上秦孝文王有二十多个儿子,偏偏立没儿子的楚国人为王后。
赵维桢觉得,除却华阳太后不能生育外,恐怕还有另外一层的原因:孝文王亦不想拥有一名母亲为楚国人的太子。
“太子再想想。”赵维桢又道:“当今王上,又为何默许我与相国游说公子启?”
嬴政抿紧嘴角。
说服公子启,小嬴政还参与其中呢,他对此印象深刻。
“若非公子启没有娶我的堂姐。”嬴政慢慢斟酌道:“他不会有回国的本钱。”
“正是如此。”
赵维桢颔首:“公子启与王室公主,实际上也是联姻。”
嬴政陷入沉思,他黑眼珠微微一垂,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其中关键:“无非与其他政策、方法一样,本无好坏,全看如何利用。”
“没错。”赵维桢认可道。
“可究竟怎么利用,才能获大利,避免害处呢?”嬴政不解。
“这个嘛……”
要展开说,那就没完没了,而且十岁的小嬴政也未必能全听明白。
所以赵维桢直接省略了所有前置条件和具体方法,把中心提炼了出来:“只要记住,国君的一切作为,都要有利于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即可。”
秦王朝确立君主专()制()制度,从此两千余年的封建王朝,不论如何改革出新,核心思想尽数围绕着这一中心。
“联姻也好,变法也罢,本质都是为了秦国强大,为了让国君能够拥有更多的土地与权力。”赵维桢说:“婚姻、生育,宠爱一名后妃,册封一名太子,让文臣武将封官加爵,目的都只有一个。”
嬴政若有所思:“这便是夫人曾经所言的,家事、国事,都是国事。”
赵维桢扬唇:“太子向来懂得举一反三。”
说道这里,她也感觉差不多了。
“今天太子与公子就先回去休息吧。”赵维桢起身:“讲的这些道理要记住,但课业也不能落下。”
而且她确实得早点回家。
如小嬴政所言,吕不韦刚回来还没几天呢。于情于理,她也得在不耽误工作的情况下多露露面。
吩咐厨房做点吃的,算是庆祝他凯旋?
回去的路上,赵维桢寻思了一圈,可是等到了家门口,她就意识到所有的打算都得暂时按下。
因为公子启的马车就停在了吕府门前。
还没回家,赵维桢心中就了然。
当初游说一番,公子启说回家想想,这么一想,就是一年多。
听说嫁给他的王室公主近日有孕了。
由此,终于做出决定了是么。
第68章 六十八
068
赵维桢进门时,公子启似是刚来。
“恭喜相国。”
他对着匆忙走出来的吕不韦客气行礼:“战事凯旋、军功封侯,如此,今后秦廷之上不会再有质疑之声。”
吕不韦赶忙拉住公子启:“公子!既然上门,怎不提前说一声?”
公子启莞尔:“怕是提前说了,太后知晓,有所不悦。”
说完,他看向赵维桢,神情变得肃穆郑重。
“我已考虑好。”公子启说:“既是太傅愿意送启一程,启愿抓住这个机会。”
赵维桢闻言,毫不意外地露出笑容。
考虑了一年多,公子启终究是接受了赵维桢的提议。
他决定回楚国争王位去!
“我本以为,长久没有消息,公子是没动心呢。”赵维桢说。
“犹豫许久,是妻子有孕让我下定了决心。”公子启回应:“我想为后代搏一个好前程。”
赵维桢就知道是这样。
他国高官的子嗣,与王室的公子、公主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何况秦国非王室的爵位并没有继承权,如果公子启留在秦国,他的孩子要继续积累功绩和威望,才能做官掌权。
但如果他回楚国,就不一样了。
放现代社会里,熊启恐怕就是那种内卷十分积极的准爸爸,能为孩子加班加点熬出个一线城市户口的类型。
做父母的,难免愿意拼搏一下,为自己的后代拼搏出一个更高的起点。
试问怎样的期待,比一国之嫡长子更有价值呢。
“公子好胆识。”
吕不韦敬佩道:“不韦自愧不如。既然公子有意向,我与夫人愿意为之筹谋。”
公子启:“就是华阳太后那边……”
吕不韦勾了勾唇,显出几分讥笑意味。放在以往,他决计不会把这般负面的情绪展现在脸上。
“公子只需操心楚国的事情,离秦与太后追责的事情,交给我与夫人即可。”吕不韦允诺道:“反正早晚我们要与之撕破脸皮。只要公子成事之后,依旧不忘秦国支持,这并不会影响秦楚之间的关系。”
明面上吕不韦的意思是指待到公子启坐上了楚王之位,华阳太后、乃至在秦的所有楚国人,都没有他重要。
但——
赵维桢得到回应,公子启得到允诺,双方都心满意足,后者不好多留,仓促说了几句话,便打道回府。
公子启离开后,赵维桢才再次看向吕不韦。
刚刚那句允诺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一旦与公子启结盟,华阳太后就彻底失去了价值。
可以吃掉这枚没用的棋子了。
“没那么容易。”赵维桢开门见山:“华阳太后到底是秦王名义上的嫡母,不好直接针锋相对。”
吕不韦抬手,仿佛无意识般蹭了一下脸侧,长袖确实刚好遮住了他的大半神情。
他平静说道:“可从阳泉君入手。”
赵维桢:“……”
“非个人恩怨。”
即使赵维桢不说话,吕不韦也猜出了她想说什么。他这才扬起往日温良乖顺的笑容,认真解释:“我可没有对阳泉君怀恨在心,只是想着,他早晚要发难的。之前不韦选择即刻出征,正是为了规避直接冲突,如今打赢了、封了候,有了底钱,总不能再坐以待毙,任由别人先行下手。”
话是这么说。
但在咸阳,谁不知道若非阳泉君,吕不韦根本没有见到昔日华阳夫人的机会,嬴子楚也根本没有那个资格坐到秦王的位置上?
口口声声道不是个人恩怨、没有怀恨在心。
可对付楚人有千万种方法,吕不韦偏偏直言要找阳泉君的麻烦。
恐怕在离韩回秦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法子,还说不记仇?
“吕相国。”赵维桢揶揄道:“一朝得势,立刻翻脸,小人作为啊。”
吕不韦却是全然不在乎。
他甚至故作茫然地歪了歪头:“不韦一介贱商,本就小人。如果不是为了翻身这一刻,我忍这么久做什么?”
赵维桢:“…………”
能不能别她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吕不韦还是那个吕不韦,穿着玄色深衣,头戴简洁玉冠。不管他私下如何行为、如何作想,但明面上,纵然官至相国,他这身衣着装扮仍然是显得朴素了些。这么看过去,就是一名风光霁月、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
可他从来不是个没脾气的商人,吕不韦只是希望别人会这么想。
如今拿到相印、封文信侯,这一笔豪赌的买卖有了符合期望的回报,藏在这漂亮人皮下的野兽,多少也是肆无忌惮地在白日探出头来,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吕不韦。”赵维桢压低声音:“别忘了你的权力是谁给的。”
她的话语轻声落地,宽阔精致的前院陷入沉默。
吕不韦看向赵维桢,好像是在斟酌她的语句含义。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回应:“总不会是楚人。”
赵维桢:“没错,是秦王。”
吕不韦微微一凛。
他大概明白了赵维桢的意思,低了低头:“……我亦是在为王上扫清障碍。”
呵。
也许吕不韦真的这么想——他与秦王子楚,倒确实是思路相近、目的相同的君臣。同甘共苦过,说没真感情,那是假的。
但打死赵维桢,她也不会忘记历史上吕不韦的下场。
这人膨胀起来,那是真的无边无际啊!她在心底腹诽。
平心而论,赵维桢真不觉得史书记载的秦始皇是一名疑心重的帝王。小嬴政心性敏锐、内敛谨慎不假,但他同样自负自傲。
这样的自负来自绝对的实力。
诸如李斯、赵高,哪个不是自己的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可再怎么心怀鬼胎,为始皇帝做事,也是老老实实的。嬴政有自信,也有足够的能力把“坏人”用成一把锐利无当的尖刀,确保这把刀的刀尖对准敌人,而不是自己。
可以说是名相当懂得知人善用的大老板。
所以未来的吕不韦,实在是太猖狂了。
他威胁到了王权,却又没有提供与之匹配的用处,于是在始皇帝眼中没有容下他的理由。那你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趁着吕不韦现在刚刚得势,赵维桢不介意多泼他几盆冷水,叫他清醒清醒。
“你不用说服我。”
所以她凉凉出言:“自己清楚秦国历代传统就好。”
吕不韦一愣:“维桢指得是?”
“那拉磨的牲畜,一旦完成了工作,彻底没有价值后,就会被卸下磨盘,直接宰杀掉。”赵维桢冷淡道:“商鞅为孝公变法,封官加爵,好不风光,可待孝公死后,文王继位,落得一个车裂下场。同理张仪,为秦可放下脸面、人格,无文王庇护,武王继位后更是落拓离去。至于到了昭王,更是等不到换代,他向来是人用完不是杀就是赶走。”
说到最后,赵维桢直视吕不韦的眼睛:“你又能为秦王、未来的秦王,提供多少利用价值?你为商人,应该明白,没有足够的获利,秦王子楚念在恩情,获能容你,可他的儿子呢?吕不韦,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家人想想。”
前面的话,说的可谓不客气。
但听到最后落点在于“家人”二字,吕不韦逐渐严峻的神情,豁然缓和。
甚至噙在嘴角的笑意都显得真切了一些。
“维桢可是在担心我?”吕不韦问。
“我担心你招惹麻烦。”赵维桢说:“都是相国了,做点相国该做的事情。”
“那维桢就是在担心我。”
他眉眼之间镀上一层不加遮掩的喜悦。吕不韦先行几步,拉近了与赵维桢的距离:“谢维桢提点,不韦回头定会仔细思量。”
赵维桢:“就这么高兴么?”
吕不韦笑道:“维桢把我视作家人,好言劝诫,不韦怎能不高兴?”
说着,他牵起赵维桢的手。
“这比封官加爵、得国君信任,还值得高兴。”
怎么说呢,吕不韦生得好看,清隽五官带着几分柔和,白皙面皮上写满笑意,出言时声线清朗又含情脉脉,说这种漂亮话,就算没说进赵维桢心坎里,也是取悦到了她。
谁不喜欢多看几眼养眼帅哥啊。
这位帅哥还是自己的便宜老公,多看几眼也是合情合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高兴,赵维桢偏偏嘴上不说,不依不饶道:“我之前不曾把你当家人?”
吕不韦连忙摆手:“不韦可没有那个意思!”
赵维桢:“我若不把你当家人,直接踹了你就是,我来咸阳做甚?”
吕不韦:“维桢!”
明知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话完全是在开玩笑,吕不韦还是做出了焦急姿态。
他牵着赵维桢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维桢所作所为,不韦始终铭记在心。”他压低声音:“说到这儿了,不韦得给夫人汇报一声,我刚回来,阳泉君还打算送我姬妾美女呢,说什么如今已为相国,得在家中说了算,不能让你在家中独大,多生几个继承人才是。”
赵维桢不禁挑眉。
吕不韦赶忙道:“不韦自是推脱掉了,维桢放心。”
说到最后,又绕回了阳泉君。甚至还为对付他找出几分私下的合理性:他破坏咱家家庭和谐,能忍?
送他姬妾嘛,赵维桢不意外。
之前他做出婆娘太悍,不敢多言的姿态,大家接受了,是因为当时的吕不韦还只是个商人,而赵维桢则为秦国进献了两张图纸。
看起来就是“女强男弱”,自然是无人置喙。
而如今,他是相国了,是文信侯了,肯定会有人将当年吕不韦婉拒先昭王的话语当耳旁风,用这种方式讨好他。
赵维桢其实不太在乎。
他能收,难道她不能?
同朝为官,想讨好赵维桢的也不在少数。没有人塞她伶人姬妾,是因为她是女人。即便如此,但凡赵维桢展露出丁点对这方面感兴趣的意向,她相信还是会有不少人敢于冒险。
吕不韦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这方面的事情,在他眼中远不如利益重要。
而且……
旁人置喙,无非是因为赵维桢与吕不韦成婚多年,始终没有生下子嗣。
这方面赵维桢还是挺乐观的。
“别的女人能生继承人。”赵维桢冷嘲热讽道:“难道我不能?”
现实条件也不允许赵维桢不乐观。
就如同现在这般,如果吕不韦没有后代,得有多少人觊觎着“文信侯之子”的位置。这方面不止是赵维桢会收到轻慢,连吕不韦也是一样。
没有嗣子,意味着你们不是一个家族,并不算真正在秦国站立脚跟。
再者,子嗣的诞生也意味着联盟的巩固。
赵维桢对嬴政讲述关于联姻、生育的话题,也不仅仅只适用于王室。
血缘向来是最紧密的联盟,而夫妇之间没有血缘,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血缘。
这是一把双刃剑,可运用得当,亦能获得收益。
至少,赵维桢需要把吕不韦“绑住”。
先秦时代不比现代,远不止是夫妇二人为各自的事业奋斗那么简单。赵维桢很清楚,她不可能脱离小嬴政,去站队其他人,而吕不韦则是有威胁到王权的可能。
不约束住他,早晚夫妇要反目。
那最直接的办法,还是拥有一名血脉相连的继承人。
如此二人的利益趋于一致,到时候吕不韦就得掂量掂量,是走权臣之路能在秦国站稳脚跟,还是走王权的道路更能荫蔽后代了。
“那……”
吕不韦却是没觉得赵维桢在嘲讽自己。
他听到这话,甚至双眼一亮,又是靠近了几分:“维桢就是维桢,放眼中原,列国女子千千万万,也只有一个维桢。有你在身畔,不韦眼中怎能放得进其他女子?”
酸话就免了!
赵维桢向来对此不感冒,她只是想了想,回归正题:“你若是想对付阳泉君,还是最好不要直接动手。”
送走公子启,未来秦廷上的楚国势力要少一小半。
余下的,赵维桢还是想努努力,于子楚在位时整一手,也算是为小嬴政铺好道路。
不说隐患,最起码不能落下口舌,给华阳太后找茬的机会。
吕不韦了然:“维桢放心,不韦也没狂妄到如此地步。”
赵维桢:“有办法?”
吕不韦:“局我来设,但还得烦请王上出面。”
第69章 六十九
069
几天之前。
秦军攻韩,凯旋之后,阳泉君设宴招待吕不韦与蒙骜将军。
阳泉君如此主动,一则是为了缓和之前与吕不韦的些许不快,二则亦是为了拉拢蒙骜——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秦王子楚有意提拔蒙氏,才给了头发花白的蒙骜老将军一个机会。
席上言谈不提过往,只说未来。宾客暂且放下昔日龃龉,单纯为胜利而把酒言欢。
如今秦国贵族们设宴,用的基本都是赵维桢提供的蒸馏酒。喝得开心了,便喝多了些。
期间吕不韦不胜酒力,阳泉君就请人把他安排到了房间中休息。
片刻之后,一名娇柔窈窕的少女,拎着热水与柔巾步入房间。
她一进门,先是一顿。
吕不韦并没有躺在床上睡过去,而是趴在了床边的长案上。他手中还拿着一盏饮器,器中装着的是清澈的冷水。
少女想了想,脸色浮现出微妙的紧张。
她蹑手蹑脚向前,放下热水。
先把柔巾浸泡进热水里,拿出后拧干。少女转过身,拉近与吕不韦的距离,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往男人手中的饮器一瞥,而后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不过两寸的荷包——
下一刻,趴在长案上的吕不韦突然起身。
稚嫩的惊呼回荡在室内,却是因为惊恐和意外。
号称是醉酒而陷入沉睡的吕不韦,一把抓住了少女准备打开荷包的手。平日里那双清明温和的眼睛,对上少女视线时闪过几分凌厉色彩,全然没有任何醉意与朦胧。
少女一惊:“相、相国……”
吕不韦近乎冷酷地拿过她手中的荷包。
打开荷包轻轻一嗅。
是磨成粉的草药,但具体是什么药,吕不韦也不清楚。
“拿的什么?”他问。
“我——”
“谁派你来的?”吕不韦又问。
少女的眼睛闪了闪,而后流露出几分决绝之色。
“没人派我来。”少女坚定道:“我为阳泉君的表亲,之前曾在府上遥遥见过相国一面。相国仪表堂堂,又为秦劳心劳力,立下大功。妾倾心不已,才求了,求了君上,换来接近相国的机会!”
说到激动之处,少女明眸展现出的莫大的爱意与觉悟,她拎起裙摆,就要往吕不韦身上靠过去
劣质的胭脂味道扑面而来,吕不韦猛然抬手:“慢着。”
他的语气过于冷淡,让少女当即僵硬瞬间。
趁着这个瞬间,吕不韦直接起身。
他站了起来,还不忘记弹一弹衣衫,抽出自己的帕子,有意无意地用帕子捂住口鼻。
“谁派你来的?”吕不韦又问。
少女:“……”
吕不韦淡淡地瞥了一眼少女形销骨立的身板,以及她露在外为数不多的皮肤上,落下的淤紫痕迹。
“你不是阳泉君的亲戚。”他的声线稍稍放缓:“说实话。”
胭脂这东西,运送到秦国来,即使是劣质产物亦是价格昂贵。
这名小姑娘,生得倒是玉软花柔、楚楚可怜,仿佛别人稍稍一碰,就能彻底碎了。
但她看起来恐怕还不到及笄的年龄。
年纪小,领了命令来,可目标却是无动于衷。
这让小姑娘有些茫然,她抬起头,对上吕不韦近乎苛责的眼神,不由得颤抖起来。
“是……阳泉君派我来的。”
少女嗫嚅道:“君上说,只要我把药下进相国的酒中,相国喝了,就会神智不清明、意识不清楚,然后——”
吕不韦:“然后他要你做什么?”
少女不敢说话了。
吕不韦很是不耐烦地长舒口气。
席间阳泉君有意灌醉他,他当然是察觉到了。正因如此,吕不韦才顺势而为,干脆就装作喝多了直接倒下,等着侍人把自己架到阳泉君安排好的房间来。
他就是想看看阳泉君是什么打算。
结果就是绕来绕去,竟然是绕到了下三路来。
吕不韦虽不意外,但也微妙地感到不悦。
秦王要送姬妾,吕不韦都敢拒绝,他阳泉君又算什么东西?
“你好生说。”吕不韦淡淡开口:“许还有回转余地。既是怕得罪阳泉君,就不怕得罪我么?”
少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她震惊地看向吕不韦,意识到面前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相国,是真的不打算,也不会放过自己。少女又是抖了一抖,而后一双柔软的桃花眼,顷刻之间蒙上了厚厚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