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微挑眉梢:“难道太傅还不够?一国的未来,可都是担在太傅的肩上。”
嬴政:“不韦先生甘心止步于此?”
吕不韦:“……”
嬴政:“再往上便是一国之相。”
吕不韦这才转头,看向赵维桢。
赵维桢送给他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早就告诉过你了!小嬴政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哪怕只是把他当成聪明小孩看,都容易自己翻车。
不过吕不韦表现得不错。
不知道历史上的秦始皇对吕不韦究竟是什么心态,但在最后,显然千古一帝是觉得这位大权臣为人猖狂,碍到了他集权的道路。
但现在,嬴政还不到八岁呢,他的爷爷、父亲都还活着,二人没什么利益冲突。
赵维桢可以帮吕不韦说好话,但嬴政从不轻信他人。
吕不韦拿出尊重的态度,没把小嬴政当孩子敷衍,这才换来了嬴政进一步交谈。
至少算是开了个好头吧。
听到小嬴政直言,吕不韦略微犹豫了一下。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与其坦诚。
“我没有必要与阳泉君争。”吕不韦温和说。
“阳泉君?”
嬴政的眉心拧得更紧了一些。
赵维桢曾经为他分析过利弊,小嬴政自然明白楚人势力在秦廷上的作用。
吕不韦接着开口:“近日阳泉君频繁到华阳夫人面前走动,就是想要华阳夫人劝说安国君,立他为一国之相呢。”


第62章 六十二
062
几天之后,华阳宫内。
阳泉君凑到华阳夫人面前时,后者只是放下手中的事务,没好气开口:“就为了一个破烂相国的位置,你有完没完?”
“阿姐,什么叫破烂相国啊!”
原本还鞠着笑容的阳泉君,顿时暴露了在亲人面前的真面目,恨不得要耍无赖道:“你放全天下问问,在哪个国、哪个朝臣面前,一国之相的位子,能用破烂形容的!”
华阳夫人完全不为所动,她斥责道:“即使如此,你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当别人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么?”
阳泉君:“我来找我亲姐,谁能置喙?”
一口一个亲姐,纵然华阳夫人烦死了阳泉君没完没了,脸色到底是好看了些。
见华阳夫人神情缓和,阳泉君趁机凑上前。
“吕不韦都封为太傅了。”他说:“怎么国君……还不任命丞相?”
轻描淡写地“国君”一词,让华阳夫人心中一动。
她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安国君成为国君的一日。
为了这一日,华阳夫人已经等了大半辈子。
阳泉君的用词巧妙地讨好到华阳夫人,但面上,她仍然是绷着严厉的神情。
“胡说什么!”
华阳夫人道:“安国君还没正式登上王位,这可不能乱喊。你有什么可着急上火的,一切等到夫君成为国君后再谈也不迟。”
阳泉君闻言,不禁嘀嘀咕咕:“怕是安国君还不想让我当丞相呢。”
华阳夫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阳泉君抬起眼:“阿姐不会不明白,先昭王为何赠予孟隗夫人诫剑吧?”
华阳夫人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别提这事!”她很是不悦道。
怎么会不明白?
据说那诫剑,是先昭王刚刚坐上王位不到一年,亲自命令工匠打造而成。其名为诫,正是为了鞭策自己早日统一六国,完成秦国大业。
如此重要的佩剑,不给自己的儿子则罢,偏偏给了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先昭王亲自准许进入朝堂的女人。
其中关键,瞎子都能看得明白。
——这把剑就是先昭王用来督促安国君的。若是你敢放任身边的妻子、妻族在秦廷横走,那这把剑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这哪儿是赠孟隗夫人佩剑,这分明是把剑悬挂在他们楚人的头顶。
想到诫剑,再回想起孟隗夫人之前与自己的小龃龉,华阳夫人当即来气。
不行,她不能赌。
阳泉君的担忧有理,华阳夫人思忖道,相国的位置一日不定,他们楚国人在秦国的地位就一日不保。昭王还在的时候,他们忍了多少年,不能再这么继续忍下去了。
“你自己放聪明着点。”
华阳夫人冷声道:“老往我这儿跑有什么用?一次两次就算了,来多了,招惹人厌烦。不如自己拿些钱财资产,去臣工那里走动走动,好获取支持。”
阳泉君双眼一亮:“阿姐的意思是同意为我说话?”
华阳夫人:“我还能弃你不顾不成?!”
说到最后,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开口:“公子启那孩子,今年多大了?”
阳泉君一愣。
提及的公子启,是当今楚王完的儿子。
当年楚王完,不过是质秦的一名公子。他屡次提及想要回国,可先昭王始终不许。在春申君黄歇的协助下,公子完逃离秦国,回楚国继承王位。
而他在逃离秦国时,与嬴子楚一样,把年幼的儿子公子启丢在了咸阳。
“回阿姐。”阳泉君算了算,开口:“公子启今年已有二十岁。”
“马上就是及冠之年,可订了亲事?”华阳夫人问。
“不曾听闻。”
“好。”
华阳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改日把公子启带过来看看吧,是时候该订个婚事了。”
…………
……
转天,吕府。
赵维桢在后院里找到了吕不韦。
他的面前摆着棋盘,手中还掂量着巴掌大的棋瓮。吕不韦一袭黑色深衣,修长的指间有一枚白子在来回转动,如此坐在春日的院子里,深色衣袖在花团锦簇中随着微风飘荡,俨然是诗中才有的翩翩君子模样。
“维桢。”
听到脚步声,吕不韦转过头,清亮眼眸微微一弯。他稍稍把手中棋瓮一举:“手谈一局?”
赵维桢欣然上前,坐在了棋盘的另外一段。
吕不韦没给赵维桢抉择,直接把装着黑子的棋瓮推到她的面前。
“维桢先请。”他谦让道。
赵维桢也不与他客气。
她从棋瓮中拿出一枚黑子,放置于棋盘正中央。
吕不韦:“……”
他的视线在黑子上停留片刻,并未出言。
棋子落下,发出清脆声响。赵维桢飞快瞥了一眼吕不韦身后的魏盛,管事风尘仆仆,脚下的泥还没擦干净呢,显然是刚回来。
“可是有事?”她问。
“倒也没什么。”
吕不韦盯着棋盘,兴致勃勃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与维桢下棋呢。”
赵维桢:“我水平很差。”
“维桢谦虚了。”吕不韦的白子落下,而后接着道:“就是最近阳泉君在外走动,格外积极。但凡是他能打点的人家,都是挨个上门亲自拜谒,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
赵维桢笑出声来。
吕不韦这才从棋盘收回视线。他触及到赵维桢的笑容,微微侧首。
“不担心么?”吕不韦问。
赵维桢的黑子紧跟而上。
几个回合过后,吕不韦手捧棋瓮,身体猛然往后一仰。
青年的面孔中闪过惊异之色,他的眼神闪动,片刻之后克制地开口:“维桢的棋路……真是非同寻常。”
赵维桢丝毫不为所动:“担心什么?”
吕不韦思忖许久,终于是谨慎落子。
他的视线在棋盘上,好似二人的交谈不过是夫妻之间没有营养的闲聊家常。
“这是要做宣太后和穰侯啊。”吕不韦一声感叹。
轻飘飘的话语落地,却是比那棋盘上的你来我往还要震耳欲聋。
幸亏是在吕府,否则这话说出去,不是吕不韦惹祸上身,就是阳泉君要倒大霉。
昔日先昭王即位,有很长一段时间,其母宣太后与舅公穰侯始终把持朝政。昭王嬴稷与母族一脉拉扯了数十年之久,才得以将来自楚国、威胁到王权的着一股势力镇压下去。
穿越之前,赵维桢就看过不知道多少个以宣太后为“大女主”的影视剧乃至小说作品。
至于实际情况?
人都没了几十年,当年具体如何,赵维桢也不清楚。
但她清楚,真正威胁到王权的,决计不是影视剧中靠自己奋斗上位的芈女,而是宣太后背后的楚国势力支持。
“夸大了吧。”
然而赵维桢却不赞同吕不韦的话。
根据历史记载,穰侯魏冉本身是名武将,秦国几次对魏、赵的大型战役均有他的功劳。甚至是大名鼎鼎的武安君白起也是由穰侯一手推荐提拔。
拿阳泉君和穰侯比较,在赵维桢看来完全是阳泉君在碰瓷。
“穰侯战功赫赫,他阳泉君有什么?”赵维桢嘲讽道。
“他有下一代楚人。”吕不韦轻描淡写地回答。
赵维桢讶然抬头。
对弈至此,吕不韦从棋盘中的深思抽身而退。他放下了手中的棋瓮,选择与赵维桢认真对视。
“魏盛。”吕不韦道:“不如同夫人说说,你今日打听到了什么?”
吕不韦身后的魏盛,终于长舒口气。
魏盛站在吕不韦身后,二人的你来我往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绷住表情。
什么叫夫人的棋路“非同寻常”,她分明就是个臭棋篓子好吧!这才走了几步,怎么就能下棋下成这样?!
人人都说懂得玩政治手腕的人深谙博弈之道,魏盛今日才知道大错特错。
这棋局再继续下去,魏盛不知道能否分出胜负,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崩溃。
主人还能在这种棋局面前绷得住神情、维持好风度,还和夫人下得有来有往,魏盛佩服的心服口服。
当然了,他对围棋能下成这样的夫人也是恨不得五体投地。
就这她也敢坐在棋盘前落子,不愧是把公子政从邯郸抢出来的人,胆子就是不一样!
“最近……”
魏盛干咳几声,维持住心态:“华阳夫人正在为公子启张罗终身大事。”
赵维桢:“公子启?”
她本就对下棋没兴趣,听到有些陌生的名字,赵维桢干脆就放下了眼前的棋局。
吕不韦默不作声地把棋子一颗一颗收回棋瓮里。
“昔年楚王留在咸阳的庶子。”他平静回应:“如今看来,当年公子启的境遇,与公子政在邯郸大差不离,区别在于他并无维桢在背后作为保护与支持。”
与小嬴政境遇相同,楚王留在咸阳的庶子……
赵维桢回想许久,从历史记载搜罗到原身的记忆,最终恍然大悟。
公子启,那不就是昌平君么!
就是那个未来平定嫪毐之乱,出任秦相,后率楚军叛秦,又为将领所拥立为王的最后一任楚王!
听魏盛的话,估计他现在与自己年纪相仿,大约二十来岁的样子。
“华阳夫人聪明的很。”
吕不韦淡淡道:“她这就为留在秦国的楚人,找到了下一代继承者。”
啧。
不得不说,吕不韦虽然为人假模假样的,但他的眼光从不会出错。
赵维桢来自未来,知道昌平君不是善茬,可吕不韦并没有先知的能力。
他只是凭借自己在政治上的敏锐,察觉出了华阳夫人动作的背后意义。
“先王赠诫剑给维桢,名义上是重视维桢,实则是为了敲打安国君。”吕不韦侃侃而谈:“好警示他不得以重用楚人,重蹈昔日秦廷覆辙。”
“况且华阳夫人也清楚,她弟弟是什么人。”赵维桢补充。
吕不韦笑了起来。
他放下棋瓮后,干脆就把手肘撑在棋盘上,前倾身体,拉近了与赵维桢的距离。
这般姿态,将君子风度一扫而空。吕不韦主动放低视线,甚至有那么几分与赵维桢撒娇的意味。
“我倒是觉得阳泉君不错。”吕不韦认真辩驳:“若非是他,我怎么能把子楚公子送到华阳夫人面前?”
“臭味相投。”赵维桢冷哼一声。
“说一句难逢知己不行么?”
吕不韦哭笑不得。调笑过后,他神情微敛:“所以,若是阳泉君真的当不上丞相,华阳夫人得做后手准备。”
“这一代不成,就下一代。”赵维桢说。
“反正公子启年轻得很。”吕不韦点头。
赵维桢的心沉了下去。
最可怕的是,吕不韦说得很对。
阳泉君不堪大用,为了留一手作后备方案,华阳夫人决定将公子启提拔上来。待到未来的昌平君成为秦廷上的肱股之臣,楚人在秦国的势力自然而然得以保全。
他甚至精准地预言了历史:阳泉君很难如愿以偿,坐上相国之位。
如吕不韦所言,即使是安国君多活那么几年,他也不会放任楚系势力于秦廷做大,更遑论他本就没多少日子。
嬴子楚靠楚人上位,得以成为太子。正因如此,他更不能依靠楚人,否则就会彻底成为一个没用的傀儡。
赵维桢想,历史上嬴子楚送吕不韦一个相国的位子,原因也不全然是他对嬴子楚有恩。
之后,昌平君还真的按照华阳夫人的期望般,在秦国掌握实权,后来还招惹了不少麻烦。
直至嬴政成为秦王,前期也是受到楚人掣肘。他彻底肃清了朝政之后,才得以征伐六国。
统一天下花的时间,还没折腾秦国内政的时间的长呢。
想到这儿赵维桢就微妙地不爽。
其中吕不韦还添了不少乱子,虽然也做了些事情,但喊他一句搅X棍绝对不是贬低他。
成也吕不韦,败也吕不韦。
“得尽快处理这个问题。”
赵维桢说:“拖的越久,对方越是有利。”
她没言明“问题”是什么,但吕不韦心知肚明。
“必须赶在阳泉君坐到相国之位前面。”吕不韦说:“否则他有了实权,即使你有诫剑也不好用。”
“阳泉君不足为惧。”赵维桢一哂。
比起阳泉君,她觉得未来的公子启更为棘手。
有一点吕不韦的思路很对:得在对方有实权之前动手。
楚国那边……
“能把公子启送回去么?”赵维桢突然发问。
“送回去?”
“维桢的意思是……?”吕不韦愣了一愣。
“我在齐国时,听过一些关于楚国的风闻。”赵维桢意有所指:“说当今楚国太子悍,可能并非是楚王的儿子。”
吕不韦端详赵维桢片刻,而后扬起一抹清浅的温和笑意。
他的反应,仿佛赵维桢是和自己说了什么好听的情话的一般。
“维桢所言,我亦有所耳闻。”吕不韦接道:“从楚国回来的商业探子,说春申君将王后环赠予楚王时,与其曾经交往密切。”
言下之意即是,春申君和当今王后有过一腿,太子可能是春申君的骨肉,楚王就是个戴绿帽子的冤大头。
“不过只是传言罢了。”
吕不韦煞有介事地说:“无凭无据,怎能当真?”
“太子悍是不是楚王的儿子,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公子启一定是楚王的儿子。”赵维桢却道:“这就要看楚人,究竟是想要春申君儿子来做国君,还是楚王的儿子做国君。”
“哦?”
吕不韦摆出刚刚明白的模样:“原来维桢是想以楚制楚。”
倒也不必说的那么夸张。
赵维桢的思路很简单:何必等昌平君在咸阳做大?
华阳夫人不是想提拔他成为秦国重臣么,那我干脆把他送回去。
你楚国人可以选一名合适的秦国公子成为太子,那秦国也可以支持楚国公子去同“生父不明”的太子争抢国君的位置。
试问是秦国相国的地位重要,还是楚国太子的地位重要?
成了,秦国得利;不成,搅一番浑水,公子启失败,死了,秦国也不亏。
最差也不过是昌平君顺利成为楚王,并且甩开了秦国的钳制——然后与历史上一样,等着秦国来打呗。
“如何?”她看向吕不韦。
“未尝不可。”
吕不韦欣然道:“给华阳夫人添乱子,还能对你我有坏处不成?”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赵维桢一句定下:“那就试一试。”
吕不韦感慨道:“留在楚国的商队便是有用了。至于公子启这边……”
赵维桢抿了抿嘴角。
“刚好食肆钻研出几个新菜式。”
她笑眯眯地说:“请公子启来尝尝?”


第63章 六十三
063
几天之后,吕家食肆。
嬴政一走进后院,就闻到了满院子的酸菜味道。
天都这么暖和了,冬天的酸菜还没吃完么?嬴政不禁好奇上前瞅了一眼,发现缸里压着的菜,竟然还是新鲜的。
小嬴政这边观察酸菜缸,身后传来了赵维桢的声音。
“把猪肉、羊肉都切成厚片,再添上豆腐和一些青菜,做个锅子即可。”她一边走,一边吩咐掌柜:“之前叫你做的血肠,可是学会了?”
“学会了、学会了!”
掌柜乐颠颠跟在赵维桢后头:“都已经晾起来了,要一起切进锅子里么?”
赵维桢想了想:“先拿过来,我尝尝。”
掌柜:“好嘞!”
领了命令的掌柜拔腿往屋子里跑,嬴政这才走到赵维桢面前。
“原来不是做酸菜鱼么?”他问。
“酸菜与酸菜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赵维桢笑着问:“政公子想吃酸菜鱼?”
嬴政低了低头,没说话。
这就是想吃的意思了!
一大一小相处这么多年,不用多言,赵维桢也能轻易从嬴政的小动作中读出他的想法。
她顿时喜笑颜开,轻轻捏了捏嬴政的脸蛋:“政公子若是喜欢,下次我给你单独做。但今日招待公子启,得拿出点新鲜的东西来。血肠若是做好了,也很不错,一会儿政公子先尝尝?”
小嬴政嘀咕道:“我都长大了,夫人,再捏脸,不合适。”
话是这么说,但嬴政动也不动,还是任由赵维桢捏。
是哦。
赵维桢闻言,免不了心生感慨。
都是大孩子了!
快九岁的嬴政,早已不是那个自闭又冷漠的小豆丁。她刚接触小嬴政时,男孩活脱脱一名野兽带大的小狼崽子。
如今小狼崽子变得温顺了?不!
更准确地说,是学会了捕猎,学会了审时度势。他像一名合格的狩猎者,把锋芒与血性都暂时藏了起来,只在该用的时候加以运用,避免轻易就惊到被锁定的猎物。
“好。”
赵维桢笑眯眯地收回手:“那以后就不捏了。”
嬴政:“真的?”
赵维桢:“嗯。”
小嬴政心底长舒口气,但又有些失落。
放松在于,随着年龄长大,嬴政觉得这样的行为逐渐变得不太合适。
可他也知道,这是维桢夫人表达亲切的方式。她从来不会捏其他学生的脸,连嬴成蟜也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不论是在邯郸,燕丹还在时;还是在咸阳,面对一众学童时,都是如此。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也许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吧,嬴政心想。
当然,感慨之余,嬴政也没忘了今天的来意。
“夫人打算招待公子启。”男孩认真发问:“为何如此郑重?”
在嬴政眼中,公子启虽为楚国公室之后,但他既未入朝为官,又没有任何强大的靠山,就算要请他来吃饭,也不值得如此认真对待。
赵维桢明白嬴政的意思。
她思忖了一下如何开口,而后反问道:“政公子还记得春申君么?”
“夫人讲过。”
嬴政点头:“他是楚国相国。”
春申君黄歇,是与平原君、孟尝君和信陵君齐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
要赵维桢评价这个人……
“他与吕不韦很像。”赵维桢说。
“夫人认识春申君?”嬴政有些惊讶。
认识倒是不认识,只是就春申君的经历来看,他更像是已经成事的吕不韦。
“春申君年轻时,曾经游历到秦国来。”赵维桢开口解释:“彼时当今的楚王完,还是名太子,咸阳做人质呢。春申君试图说服先昭王放人回国,但先王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打算以此从楚国要点什么好处。”
嬴政闻言,面上流露出淡淡笑意:“确实是太爷爷的风格。”
可不是吗,趁火打劫、当场耍赖,可是秦昭襄王的老把戏了。大魔王在当个流氓方面从不令人失望。
“可是那个时候,楚襄王病危,楚国上下暗流涌动,谁会掏大价钱去赎回太子?他要是不回去才好,那王位谁来坐就得另说了。”赵维桢解释道:“所以春申君便安排了太子完假扮楚国使臣出关,从咸阳逃离回国。太子完继承了王位后,开始重用春申君。”
嬴政:“这……倒是真的很像不韦先生与阿父。”
岂止是像,说句复制粘贴都不为过。
这还只是一部分呢!赵维桢在心中腹诽。
她没说的另外一部分记载,就是春申君和楚王完的妻子曾经有一腿,现在的太子据说是春申君的儿子,楚王完还被完全蒙在鼓里。
这与后世记载关于吕不韦和赵姬有过私情,秦始皇可能是吕不韦儿子的八卦大差不离。
赵维桢真的很好奇司马迁大大记录历史时的心情,他就不觉得这段剧情重复了吗!
放在小说中都能盖章抄袭了好不好!
“我不明白。”嬴政自己想了想,又问道:“可这与公子启有什么关系?”
“公子启是楚王完的儿子。”
她笑道:“当年楚王完逃离咸阳时,把八岁的公子启丢在咸阳。那政公子,你觉得呢?”
嬴政身形一顿,立刻明白过来。
说春申君与楚王完的经历,和不韦先生与阿父的经历相似。那公子启的经历,又与嬴政何其相似!
公子启也被阿父丢在异国他乡,只是他不是嫡子,他的阿父也并不想接他回家。
最重要的是,公子启的身边也没有一位维桢夫人,能好生保护他、支持他,一心一意地照顾他。
维桢夫人郑重对待公子启,一定与之有关。
小嬴政陷入思索:既然公子启不是太子,也没有回国……
“夫人是想送公子启回国么?”嬴政谨慎出言:“如果有秦国支持,公子启便可与太子竞争王位,搅浑楚国这趟水。”
“没错!”
赵维桢惊喜地拼命点头。
在谋略方面,小嬴政简直是无师自通。她也没特地教过他什么,只是碰到案例,就与他毫无保留地分析讲解,几年下来,不用赵维桢额外提点,嬴政自己就学会了顺着这方面的思路去考虑问题。
“政公子实在是太聪明了,每次都能把我吓一跳。”
赵维桢从不吝啬夸奖:“我哪里来的好福气,能教你这样的孩子呀!”
嬴政:“夫人谬赞。”
从小被夸到大,小嬴政都已经习惯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因为公子启与我经历近似,所以夫人才想要我过来,是为了与公子启拉拢关系,是么?”
“是的。”
赵维桢再次颔首:“能否请政公子帮个忙?”
嬴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夫人为秦国做事,我没有不为之分忧的道理。”
赵维桢扬起笑容:“那劳烦政公子稍作等待。”
她又转身进了厨房,吩咐厨子多备了几道菜,并且把酒也提前拿出来。
而赵维桢在后院忙活的工夫,小嬴政则自行来到了食肆内堂。
他刚刚坐下,还没多一会,就看到公子启在掌柜地引领下走了进来。
年轻的楚国公子跨进门槛,一抬头,触及到嬴政黑白分明的那双凤眼,身形停了一停。
虽然嬴政还不到九岁,但放眼这咸阳,有谁不认识这位先王恨不得无时不刻带在身边宠爱的宝贝太孙?
嬴政立刻起身行礼:“公子启。”
这就是在等待他的意思。
公子启连忙上前回礼:“见过政公子。敢问公子,今日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