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还没睁眼,还没有巴掌大,总共三只,两只黄的,一只花的。它们都挤在母亲怀里,发出细细的“呜呜”声。
小黄果然很温顺,雾心伸手过去,它就向后塌下耳朵,乖巧地眯起眼。
雾心以前看动物也没多大感觉,喂狗也是因为大厨让她去喂,她才去的。但如今有心以后,看着毛茸茸的小动物,她心底里也生出几分喜爱来。
阿庄说:“心妹,你在这儿玩吧。你房间也给你准备好了,安排在楼上竹字房,你认识的。我还要干活,先走了。”
雾心应了声“好”。
待阿庄后,雾心继续蹲在那里看狗。
小狗吃着奶,小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雾心,雾心也好奇地望小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黄大概觉得和陌生人类对视很没劲,将脑袋往窝里一磕,蹬了蹬脚,拢着狗崽闭眼睡觉了。
雾心见天色已晚,便也不打扰小狗母子,默默退出屋子。
她本想回屋休息,不过,在经过厨房时,她又听到里面传来笃笃的剁菜声。
正如大厨之前说的,望仙楼明日还要开张,大厨多半还在里面做明日开门迎客的准备。
酒楼这一行,晚睡早起是常事,一年到头都不太休息,工作繁重。
雾心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能帮得上忙,便定住脚步,转身,撩开帘子。
只是她还未进去,刚一撩开布帘,便见大厨独自一人在厨房中。
他侧对着她,手上切菜切个不停,眼眶却微微有些红。
他没注意到雾心,只是在切菜中途抬起手,用拇指捻了下眼角。
第85章
雾心一诧。
她出声唤道:“阿叔?”
大厨一惊!
他已来不及收手,一怔,只装作无事。
他略有些恼道:“你这孩子,吓死人了。怎么跟个猫似的,蹲着连个声儿都没有。”
雾心没有管他嘴上怎么说的,只直率问道:“阿叔,你刚才是在哭吗?”
“……”
“是因为我?”
“……哼。”
大厨冷着个脸,手上动作倒也没停。
“别胡说,切辣子眯到眼睛而已。你要是有空说胡话,不如过来搭把手。”
“噢。”
雾心相当老实。
她本来就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大厨这样说,她就当真进了厨房。
只是,当雾心挽起头发、绑好袖子,她略作考虑,又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大厨。
大厨菜刀一顿,戒备道:“你做什么?”
雾心说:“给你擦,辣子眯出来的眼泪也是眼泪。”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师弟跟我说,大多数人会觉得眼泪落在身上不舒服,所以要擦掉。”
大厨听到她这般说,意外地扫了她一眼。
雾心表情一如平常。
但大厨却有些稀奇地道:“还有师弟了……修仙以后,你和以前,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然后,当他拿着那块秀气的丝质手帕,又不由道:“你现在用的东西也讲究了,有些女儿家的气质。”
雾心说:“这是小师妹先前给我做的。她手比较巧,小时候图好玩学了绣花之后,喜欢给我做东西,然后和我用一样的。”
说着,将雾心抬起上臂,将绑好的袖口内侧翻出来,给大厨看。
只见袖口内侧,果然绣了一棵小小的兰草,也是小师妹闲着没事的时候,拿她的衣服绣上去的。
师妹玩玩而已,绣花水平不算太精妙,但原本普通的衣裳,多了这一笔,便添了几分钱财买不到的巧心。
尽管雾心只提及三言两语,但从这短短几句话语间,也能听得出,她与同门师弟师妹的关系很不错。
大厨听完,眼皮耷拉,话没怎么说,但气息缓和,瞧着像是放心了几分。
他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还给雾心,问:“你师门里,师弟师妹有几个啊?你现在的师父,待你可还好?没碰到什么不如意的事吧?”
雾心说:“师弟师妹就各一个,师父人很懒,不太管事,但对我们不错。另外仙谷里还有三个仙侍。仙谷里生活简单,在花醉谷的时候,没什么需要烦心的。”
“那就好。”
大厨低沉地应了声,便要转头回去切菜。
这时,雾心一滞,出声道:“对不起,阿叔,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你。其实……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我是无心人。”
大厨动作骤然停住。
“……无心人?”
他不太理解地回头,问:“这是什么?”
凡人是不会专门去钻研修心的,没有这种概念,便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
雾心慢慢向他解释。
她告诉大厨,无心人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心”的人,心是情感的容器,无心之人无法成仙,却能够成魔。
她还告诉大厨,对于无心人,修仙界也有种种争议,有些人会对无心人相当忌惮,亦有人主张杀掉。
她没有心,所以没有情感,以前不懂得领会他人的好意,也不明白如何回馈。因此,她当初只是想要学剑,就轻而易举地离开了望仙楼,离开近二十年,都没有再回头。
“……但前段日子,我师弟与师妹为我塑了心,我有了情感之后,想起这里,就重新回来了。”
雾心这番话很长,说着说着,两人便离开厨房,在石阶上坐下来。
大厨居然早在灶台下面埋了番薯,讲着讲着,他便挖了两个出来,让雾心拿着暖手,边吃边说。
雾心诉说完前因后果,大厨手握山芋,半晌未言。
他没有去过修仙界,不太明白这个“心”为何如此重要,但看得出来,他在努力理解。
良久,他说:“……原来如此。”
因为无心人是个很少见的东西,更何况是凡间,雾心本以为大厨会大吃一惊,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呆滞了片刻,便很正常地接受了。
雾心问:“阿叔,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也不是不惊讶,只是有种说得通了的感觉。”
大厨边道,边瞥了她一眼。
“难怪你这孩子从小不哭不笑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从不怎么提要求。像你那个年纪的小孩,哪儿有这么听话的?还不都是看了糖人就馋,让干活就跑。就你一个,一直乖得跟木头人偶一样。
“那时你明知你不是我的孩子,却从来不问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你就会生活在望仙楼里。后来我告诉你身世,你也没大反应,听完就算了,还问我明日开张要包多少个菜包多少个肉包,六七岁的小姑娘,比大人还要冷静,简直都不像个凡人了。”
大厨叹了口气,道:“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怎么会看不出你和普通孩子不同。不过咱们这种人,没什么见识,不知道还有无心人这种人,只当你是性格如此,遇事都藏在心里不说……这么看来,当年让你随神仙去修仙,真是对了。
“若是你一直留在望仙楼里,就凭我们这些人,哪儿能帮得上你这个呢?你说那叫什么?造心?”
“塑心。”
雾心纠正道。
“泥塑的塑。”
“对了,塑心!”
他恍然大悟。
然后,他有些低落地道:“不过,二十年啊……实在太久了。”
他定了下神,才有些艰难地说:“难怪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看我。其实我之前难免也想,当年是不是当真是我太好面子,对你太严厉,让你觉得我这个叔讨厌了,才迫不及待地离开,你是不是怪我,才一次都没有回来。”
雾心望向大厨。
后院一盏孤吊的灯笼之下,大厨斜影萧索,暗灯映着他布巾之下花白的头发,饶是他身体健壮,背脊亦有了几分凋弓的弧度。
突然间,雾心意识到一件事。
大厨年纪已经大了。
他真的老了,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强壮伟岸的中年男子。
二十年,于凡人而言,是何等漫长的光阴,足以他们从强盛走向凋零。
雾心的口中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她说:“对不起,阿叔,我没有早点恢复感情,回来看你。”
大厨摇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不过一个孩子,自己也不知道。要怪就怪我啊,知道得太少了,只是将你养大,却没有发现你的异状。”
说到这里,大厨顿了顿。
他道:“对了,你刚才说,无心人在修仙界也会受到忌惮?那你要不要紧,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不会为难你吧?”
大厨眼底,满是忧心之色,显然是担心她。
雾心言道:“还好。之前是出了一点意外,但我现在已经塑心完成了,而且师父也专门费力为我与仙盟周旋,接下来我只要能在五年之内修炼出心剑,就不会有大问题。”
雾心说得平淡,可大厨一听说有意外,便紧张起来,追问:“意外?什么意外?要不要紧?”
雾心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先前回师弟原本的师门,他师门中凑巧有一些不喜欢无心人的同门,然后再加上魔界有一群魔修知道我是无心人以后,想邀请我去魔界当魔尊,所以出了点事情……”
雾心才讲了个开头,虽然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大厨听了一半,已经瞪圆了眼睛,一副震惊的样子。
雾心无法,只好继续讲下去。
当她描述修仙界有许多人认为无心人不可放纵,因此给她下通缉令,打算围攻她时,大厨已然勃然大怒——
“他们什么意思!你又没做什么坏事,凭什么这么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雾心说:“无心人确实有很大比例非常危险,以前的话,也没有人知道无心人可以塑心,所以常常与魔修相关联。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有不少前车之鉴。”
大厨却义愤填膺:“哼,原来修仙的人里也有这种王八羔子,看着不太完美就非要找理由针对。你没心就没心嘛,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自个儿家的闺女,缺个胳膊少个腿就不养了?你虽然没心,但又没吃他们家饭,他们凭什么管你?你师父乐意养着你,要别人多管闲事。”
雾心微微笑了。
其实她听得出来,大厨的观念很朴素,在他看来,她是好的,是自家人,所以其他人若是针对了她,那就是坏人。
至于无心人的危险性,他不是很明白,他也不像修仙者懂得那么多、想得那么多,但最后,他做的选择与师父一样,那就是维护她。
大厨说的时候痛快,可一回头看到雾心温和的表情,又老大不好意思。
他拍拍雾心的背,道:“算了,反正没事了,来,先吃了番薯。”
“嗯。”
雾心熟练地剥起番薯皮。
好久没有在望仙楼里吃烤番薯了,雾心只觉得掌心很温暖,这感觉很熟悉,而大厨的手艺很好,番薯烤得很甜。
她仰头望天,只见空中星辰散布,不见霾云。
恰在这时,有人从大堂掀开帘子进到后院里。
他本来大约也是想来找大厨,看到大厨和雾心并肩坐在石阶上,正吃着烤红薯,那少年错愕,倒有些进退两难,不知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他们。
大厨定了定神,恢复过往肃然的模样,看向那少年。
他道:“阿念,有事?”
少年慌张地点了点头。
他说:“师父,桌子我擦好了,还有什么活要做吗?”
大厨往厨房一指,道:“今日算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对了,灶台下面有烤番薯,你拿个当夜宵吃。”
“好。”
少年亦是一派听话的样子,没有拒绝,就进厨房拿番薯去了。
这个人对雾心来说,颇有些面生,但看他在望仙楼中进进出出的样子,应该也在这里有些日子了,而且他还叫大厨师父。
待少年进了厨间,雾心便问道:“阿叔,这个人是?”
“噢,对,之前都没跟你介绍。”
大厨道。
“这孩子叫徐念,是我前几年接到楼里来的。他和你当初有点像,也没有父母养,就跟着我学着当个庖厨,他到望仙楼,现在大概也有七八年了。”
雾心下意识地说:“所以我走了以后,你又路上捡了个小孩?”
“瞎说!路上哪儿能捡到这么大的!他到楼里七八年,你看他像七八岁吗?”
大厨跟雾心解释:“他爹原先是个秀才,前些年,他父母双双染病死了。他当时年纪小,家里也没什么家产,亲戚又都不想平白养这么个别人家的孩子,都推来推去的,还将他关柴房里,差点给饿死了。
“我想这也不是个事,就说把他接过来,跟着我好歹学个手艺,日后总也能混口饭吃。左右你去修了仙,我没成婚也没个孩子,现下缺个徒弟带带,闲着也是闲着。”
说到这里,大厨颇自傲地挺了三分胸膛,说:“不是我吹,我带徒弟还是有一手的。虽然这孩子跟你比还是差远了,但悟性也不差,他现在也能做齐八大菜系的招牌菜了,不算很得精髓,不过,我若是哪天想休息一下,让他和瘦子一起代一代还是没问题的。
“就是可惜了。他原来也算是读书人家里出身,本不该做我们这种下九流的行当。你别看他年纪小,会写不少字,还能帮老周算账。”
大厨说到最后,语气难免带了些许美玉蒙尘的惆怅。
雾心了悟。
看大厨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她便知道她离开这二十年,阿叔也没闲着,应该是给自己找了不少事做。
而且她不在的时候,有人能帮衬大厨、当大厨的弟子,她也安心许多。
她说:“这么说来,他跟我当初在楼里的位置差不多?”
“算是。但硬要说的话,你是咱们从刚出生一点点大就带起来、亲手养着你长大的。你和半路接回来的,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
大厨稍作斟酌,又说:“不过,阿念这孩子也是我亲眼看着成长、亲手教起来的,感情也很深。你若是还当我是个叔,还认我当初是你半个师父,你可以将他当作是你师弟。
“他手艺不如你精,你这些日子住在望仙楼里,要是有空,可以带带他。”
第86章
师父让雾心四处走走看看时,只说她必须在五年内修炼出心剑,但没说她可以在凡间玩多久。
既然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雾心索性放宽心,安然在望仙楼中住下来。
她这一住,就先住了半个月。
在望仙楼,其实有许多事情可做。
望仙楼清晨也卖早膳,卯时二刻便要开张,厨子与学徒通常天不亮就会醒,开始做开门做生意的准备。
厨子们负责做饭,跑堂端茶递水接待客人,账房拿着算盘啪啪算账,杂役们什么事情都做,收拾餐具、打扫大堂,有时还要兼顾跑腿。
楼中从天一亮便已热闹。
厨房里午膳与晚膳时分最忙,巳时和申时各有一个时辰休息,晚上客人散尽后,还要收拾厨房、做次日开张的准备。
一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
雾心已许久没有过过这般充实的俗世生活了,居然适应起来也很快。
她生意多的时候,就在厨房里帮忙,每日休息的两个时辰则用来练剑。晚上所有工作都结束后,雾心还能玩玩后院刚生下来的小狗。
小奶狗们长得很快。
雾心留在望仙楼的这半个月,小狗崽们纷纷睁了眼,还开始能跌跌撞撞地爬来爬去。只不过,狗崽们毕竟幼小,经常走几步就趴在地上睡着、一只踩在另一只脑袋上,它们还会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雾心觉得小狗很好玩,每日都会去看狗崽。
那只花毛狗崽好像对雾心很感兴趣,会小心翼翼地嗅她,用舌头轻轻舔她的手背。但是雾心真的伸手去摸,它又有点紧张,会往妈妈怀里缩。
这天吃完晚饭后,雾心趁空闲逗完小狗,一出屋子,便见厨房里有光亮,灰蒙蒙的窗纸上,隐约透出两人的身影,一壮硕一清癯,约莫是大厨和徐念两人比她先到厨房,已经在做明早开张的准备了。
夜晚静黑,冬月清幽,一盏陈旧长灯在风中晃得黄光摆曳。
只听厨间,大厨轻轻咳嗽了两声。
徐念便道:“师父,你没事吧?”
大厨道:“还好。只是吃过晚饭后,喉咙就有点不舒服。可能是下午小睡忘了关窗,冻着了。”
“师父,那要不您先去休息?今晚只要再包几笼包子就行,我一个人就好。”
厨房中又传来大厨清嗓子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轻叹道:“也行。若真是染了风寒,过给客人就不好了。一会儿心丫头应该会来,她是你师姐,手艺也强,你听她的就好。”
“是。对了,师父,等下要不要我顺便煮点红糖生姜水,送到你屋中去?”
“好,那就麻烦你了。”
里面的师徒两人聊了几句,不久,大厨以拳抵唇,轻咳着离开屋子。
大厨离开后,雾心则走了进去。
徐念正在那里认真地擀面皮,他力气不是很大,但手法还算娴熟,毕竟是大厨教出来的,至少成果不会太差。
雾心洗净双手,便铺开盖席,放好馅料,去拿徐念弄好的面皮。
雾心问徐念:“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数量吗?”
徐念一抖,低声道:“是。”
“好。”
雾心熟练地做起包子来。
她的手艺极为高超,能将包子做得大,皮却很薄,每一个包子都一模一样,褶皱旋成吉祥花的形状。
望仙楼的包子会比大部分店里贵一文钱,但相应的用料很足,皮薄馅厚。
大厨以前说过,偷工减料的事做不得。他们楼就立在这里,做的是长久生意,一个包子的料少一点,或许单个利润会高一些,可是口碑一旦丢掉,再要上来就难了。
一席包子摆在一起,每一个都沉甸甸的,瞧着分量十足,又极为美观。
徐念本来还在擀面,可随着雾心动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雾心的动作上,连面都忘了继续擀,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雾心手法精妙,十分利索,只是手指灵巧地一捏,一个包子便能成形,前后不过眨眼功夫。
她身板清直,目光淡然,明明是在做包包子这等俗事,可由她行来,便有种说不出的出尘意味。
那少年眼见此景,眸底尽是敬慕之意。
雾心包完一席包子,将盖席推到一边,正打算再包一批,一侧头,便瞧见那个叫徐念的孩子双手握着擀面杖却不动,只傻乎乎地看着自己。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与雾心对上了视线,慌张一抖,连忙低下头,急急忙忙地继续擀面皮。
雾心一顿。
其实这段日子,她与徐念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有些了解。
他刚过十六岁,性格内向,不太多话。但正如大厨说的,他会读书会写字,在望仙楼里,已称得上是“文化人”。
午后休息的时候,雾心也见过徐念一个人坐在后院看书,不是打发时间的那种通俗话本,而是正儿八经的经世致用之学,应该是个正经念过书的人。
但他看书只是偶尔看看,倒是对做菜烹饪更认真些,平时大厨教导他时,他还会记笔记、温习,比雾心当年上进多了。
自从雾心回到望仙楼后,她总觉得这个叫徐念的师弟对她好奇又崇拜,经常盯着她,可是,他真要和她说话,却又不敢,总腼腆地闷着做事。
雾心见状,暂时停下包包子的动作,背靠石台,与他说话道:“徐师弟,听师父说,你是书香门第出身?”
徐念听到雾心主动与他说话,受宠若惊,手上一用力,面饼上就多了个颠簸的凹痕。
他连忙回答:“只是我爹生前是个秀才,算不上书香门第。”
雾心在拜入花醉谷之前,连字都不识几个,还是师父教她的,从她的角度看,徐师弟这个出身,已经够有文化水平。
雾心说:“但若是读了书,就算没有功名,将来收几个学生开个书塾什么的,名声也比在酒楼里当厨子好多了。你今后就打算一直待在望仙楼里,不再念书了吗?”
徐念动作稍缓。
然后,他温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一心一意地擀起面来。
徐念说:“师父原先对我提过,说他可以出钱送我去念书。不过,我拒绝了。”
“咦?”
“仙子见笑了。”
徐念面颊微微有些红。
他解释道:“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首先,师父当初接我进望仙楼,于我而言,已是有恩。上书塾是笔不小的开销,短时间我也难以偿还,师父是我的恩人,可他实际与我非亲非故,我本已无以为报,又怎能如虫蛭一般,对他敲骨吸髓?
“其次,仙子既是求道之人,想必也明白。凡人寿数,不过数载,功名利禄,转头皆是空。
“师父常对我叹气,说我本该是个读书人,不该入下九流的行当。可是何为上九流,何又为下九流呢?不过是世俗的眼光和偏见,非要将人分个三六九等。百年之后,都只是黄土一抔,还有什么高低贵贱?
“仙子既然知道我原先家里有人读书,想必也听说了我的身世。
“我父母去世之后那一两年,我也算是看遍亲戚冷眼,家中薄产被长辈瓜分占去,可我本人却无人收留。
“有些所谓的‘上九流’,表面光鲜,内里也不过是凡俗,他们之所以占据高位,凭的是争名夺利的本领,而非品德。反而是师父,他未必有多高地位、通晓多少知识道理,却愿意收留我。
“从此我便明白,人是看品性的,而非看名利。在我眼中,所谓的上流,说的是德行操守,而非权势财力。既然如此,我以上流之人为师,我便绝非下流之人。更何况,厨艺同样是知识,同样是手艺,我学习本领,日后凭自己的本领吃饭谋生,何有低贱之说?”
徐念稍定,又道:“至于念书……师父给我饭菜吃、地方住,每个月还会给工钱。我自己多攒攒,过个几年,许是就交得起束脩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先报偿师父救命之恩。日后,我会将师父奉作父母一般的长辈,为他照料晚年。”
雾心听得微定。
这个叫徐念的少年,倒是相当有傲骨。
他口中说自己不算书香门第,可身上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从其言辞中倔强之处,已可见一斑。
不过,听到他说,他会将大厨当作父母侍奉、为他照料晚年,雾心便有些放心了。
至少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里,有另外一个人,认真将大厨当作长辈,尽心陪伴着他。
如此一想,雾心内心深处,对这个少年也多了几分亲近。
她道:“那好。日后,我也会常回望仙楼来,我们可以协力。”
少年一愣,倒有些不知所措,大抵是因为雾心的神仙弟子身份,他对她还是恭敬更多一些,不敢将她当作平辈。
这时,雾心问:“对了,你怎么一直叫我仙子?我管大厨叫阿叔,而他是你师父,他当年也教过我好些年月,算起来的话,我们也是同门。你管我叫师姐就好。”
少年微惊,问:“可、可以吗?”
雾心道:“有何不可?其他人都是这么叫的。”
可能因为她是花千州的弟子,修仙界大多数同辈都不敢对她不尊重,自己仙门里的师弟师妹也就罢了,从小到大,雾心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喊师姐。
而徐念想也知道,雾心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修仙界的人,他却不太敢与他们相提并论。
不过,只见雾心满脸淡色,一派平易近人的模样,好似是不在意的样子,他便恭敬不如从命。
徐念试着唤道:“……师姐?”
“嗯。”
雾心应了一声,便又拿起包子皮包起来。
只是,她包了几个,手中的动作一停,问:“对了,徐师弟,你刚才说什么?因为大厨救了你,所以你便有了与原先不同的想法,并且想要偿还他的恩情?”
“……对。”
徐念与雾心说话还是紧张,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