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早就知道我是无心人了,对不对?”
相天远只好回答:“是。”
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相天远回忆了一下,道:“有十多年了吧。好像还是柒思秋还在花醉谷中的时候,小师妹说了几句话提醒我,我就觉察到了。”
雾心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是。”
“那师父与师妹呢?还有花醉谷中的仙侍们,他们知道吗?”
“师父和师妹知道。师妹是天灵心,尽管修为不高,但她悟道很快,稍微长大一点,就自己觉察到你的异常之处了。至于仙侍他们,对此都不知情。”
“噢。”
雾心点了点头。
她从柒思秋告诉她起,就开始怀疑自己是无心人,此刻师弟给了她一个确切的答案,让一切尘埃落定,她却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感受。
好像终于知道了结果,可这个结果却没有为她指引方向,反而让她感到自己过往熟悉的世界被白雾笼罩,变得模糊而陌生起来。
雾心有些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这时,师弟定了定神,说:“师姐不要太紧张,你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先问我,我如果知道,可以尽量回答师姐。”
“好。”
雾心恍惚地应了一声。
雾心头脑还有些乱,即使说可以问问题,也想不到要问些什么。
于是,她决定,先将可以弄清楚的问题都弄清楚。
这样想着,雾心便转过头,认真端详师弟。
“……师、师姐?”
师弟好像没料到会被她这样盯着看,局促起来。
雾心道:“我这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就随便问了?”
师弟一顿,郑重道:“好,师姐请说。”
雾心问:“柒思秋和守山玉都说你喜欢我,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将玉佩挂在我身上,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单纯为了隐瞒我的身份?”
师弟一愣。
他好像没想到无心人的大问题当前,师姐竟还会在意这个。
但他并未回避,反而直视雾心,默默挺直了胸膛。
师弟坦白地道:“是真的,我确实爱慕师姐,而且喜欢了很长时间,直到今日仍是。”
“!”
雾心微惊。
不过,师弟还在继续往下说:“不过,我虽然是真心想将本命玉挂在师姐身上,但之所以这么早就将玉佩赠予师姐,还没有向师姐说明玉佩的来历,主要还是因为想要隐瞒师姐身份的缘故。还请师姐为了安全,目前不要摘下来。”
说来奇怪,雾心虽然知道了这块青玉的来龙去脉,但她实际上并没有打算摘下来的意思,听师弟这样讲,她就又点了点头。
雾心考虑道:“其实,关于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之前想起来了一些。”
这下,换作师弟吃惊。
师弟问:“师姐想起了什么?”
雾心说:“那天晚上,在洞穴中,我从你身上斩灭了一些黑色的雾气。这是不是他们所说的,我救了你的事?”
师弟一愣,好像在错愕雾心竟想起这个。
他应道:“算是吧。”
雾心又问:“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件事喜欢我?”
雾心只是自然而然一问,因为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将师弟与她之间特殊的联系,与她当年救了师弟的事挂钩。
不过,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师弟本人,却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他踯躅道:“也可以这么说,但在我看来,并不完全是如此。”
雾心:“?”
雾心茫然。
师弟又说:“师姐可还有想起些别的什么?”
雾心摇摇头,在她记忆中,已经没有了。
不过,既然师弟这样问,她就又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本来没什么想法,但这样一回忆,她还真发觉一点细节,道:“说起来,小高他们都说,你当年是被魔修掳走,然后我去救你的,可是我找到你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魔修。那个魔修呢?”
师弟神情淡淡。
他说:“那个被你叫作小高的师弟,是不是还说,清光门戒备如此森严,魔修悄无声息地闯入门中实在诡异,说不定就是我将魔修放进来的,我和魔修之间多半有什么联系?”
“他倒没照你这样说。”雾心想了想,“但他确实有说过类似的话。”
雾心回忆起她找到师弟时,师弟那狼狈的模样,着实不像与魔修勾结的样子。
雾心说:“知命知理说,小高那个人一向如此,对你不太信任。其他人大多都不信那些传闻,你要是不高兴的话,可以解释一下。”
师弟摇了摇头:“解释不清的。”
“为什么?”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猜中了。他说的,确实是实情。”
“——?!”
师弟抬起头来,看向雾心。
“师姐。”
他说。
“那天晚上,清光门的人之所以认为我被魔修掳走,是因为感觉到了魔气。”
“可实际上,那天,从头到尾,都没有第二个人在我身边。”
他缓缓道:“他们感觉到的魔气,是我的。我本人,就是那个魔修。”


第61章
“少主好厉害!”
“远儿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得了,将来定能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
“这普天之下,大概没有人的天赋能比得上少主了吧!”
“再过几百年,或许就连上君花千州,都不会是我们远儿的对手呢!”
“远儿,将来,你注定要继承清光门。愿你能善用天赋,成栋梁之才,光耀祖辈门楣。”
“门主,你就放心吧!我们远儿可是天生就有四重修为呢,若是他都做不到,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到?”
“少主,您想要的东西,小的都给您准备好了。小的还自作主张,多筹备了一些,您看满意不?”
“这位可是清光门门主的独孙、赫赫有名的清光门少主,你们等下都给我礼貌些!要是少主大人皱一下眉头,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少主,让我们跟在您身边吧,能为少主做事,对我们外门弟子来说,是何等的荣幸!”
“大胆,你们怎么敢对少主摆出这样的脸色,真是不识好歹!”
“其他门派那些人算什么,沽名钓誉而已。少主这样的,才算是真正的天才!”
“少主,您别把那些傻子的话放在心上,他们只不过是嫉妒您,才会说风凉话。以您的天赋,会让人眼红是难免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您每天都要在藏书阁里泡上整整半个时辰,是何等的刻苦努力啊!再者,一群穷酸小户出来的玩意儿,他们算什么东西!”
“少主,马上就到内门弟子考核了,您能不能帮帮我们……少主这么了不起的人,当然什么都能做到了!对您来说,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嘘,说话声音轻点,别让少主听见。”
“那些人真是太傻了,居然和少主对着干。少主可是门主的独孙,将来再过个几百上千年,清光门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那些家伙把实话说出来,得罪少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少主现在还是小孩儿,咱们哄哄他,说点好听的。日后,等少主掌权了,咱们也能鸡犬升天。”
*
他是清光门少主,天生四重修为,乐感惊人、只听一遍就能记住谱子,相貌亦生得极好。
自幼,他便在恭维与奉承中长大。
于是,他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来排序,他都毋庸置疑地处于最高等级。
而这世间的其他人,生来便位居他之下,只能仰望他所拥有的一切。
其他人服从他、追捧他,都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有人试图质疑他,那自然是看不清形势、不识时务。
所以,他有权力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有权力总是得到最好的东西。
反正其他人都比不上他。
论地位,他是清光门的少主,他们在他之下。
论修为,他哪怕戴着灵环,都能轻易将任何同辈弟子揍得爬不起来。
论相貌才能……他们是在自取其辱吗?
他理应受到所有人的追捧,理应优先于众人之上。
尽管偶尔也会听到不好听的话,但这都是那些人不识时务。
尽管偶尔也会被祖母或者长辈教训,但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尽管内门弟子中,好像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但跟班们说得对,他是少主,其他人对他有距离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清光门的仙长中,也有一些长辈对他颇有微词,但那些长辈只不过是老眼昏花、思维陈腐,接受不了新一代人的能力长江后浪推前浪。
尽管回过神来,那些跟班只会在他身边附和着是是是,他好像没什么像样的朋友,但像他这样出色的人,其他人难以跟上他的思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相天远就这样过着没有威胁的生活。
——直到那一日,祖母将守山玉带回了清光门。
那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满身泥泞,身上是廉价粗糙的麻衣短褐。
他浑身是伤,神情坚毅而空洞,蜷缩般地跪在门主面前。
相天远身着锦衣华氅站在祖母身后,满脸对麻烦事习以为常的厌倦,他甚至打了个哈欠。
他们两人比起来,一个是天上云月,一个是地下泥石。
祖母问守山玉:“山玉,若我收留你在清光门,有了修为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守山玉坚决异常,咬牙切齿地道:“我愿舍身以斗魔修,护佑苍生,杀尽天下入魔之人。”
祖母颔首道:“虽有些戾气,但亦可谓锋芒,芒刺不掩瑜光,是我正道之人。”
*
最初,相天远并没有守山玉这个人放在眼里。
清光门是正派名门,每年都有许多受到魔修迫害的小孩因为无处可去,被清光门收留。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修炼的天赋,长大后也只是在仙城中做做杂活,混口饭吃。
守山玉确实有几分天资,家人又死得格外惨烈,因此受到祖母照顾,被留在清光门中。
但第一次考核,他也只不过当了个外门弟子。
与生来四个灵环的少主,简直天壤之别。
相天远照旧任意妄为,其他弟子对他来说,都跟批量制作的人偶一样,面孔模糊,没有太大区别。
可是几个月后,相天远开始频频听到守山玉这个人的名字。
“山玉师弟还挺有韧性的,仙长随口说了一句他的埙有两个地方吹得不太好,他一连在藏书阁内待了五日,连夜将乐理方面的书读了两大排,然后又去给那位仙长吹了一遍,问他可有长进。”
“山玉师弟这个人不错啊,先前我讲习会上有一个内容没怎么听懂,就去问他。
“今年马上就要内门弟子考核了,我们也算是竞争对手,本以为他不会好好告诉我,谁知道他非但直接将他自己的课记给我看,还给我仔细讲解了一番。
“他说,我们之间虽有竞争关系,但铲除魔修才最要紧,只有仙门弟子整体强劲,在对抗魔修时才会有力,若是彼此扯后腿,难免被敌人找到破绽。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决定,他若是有什么事不懂来问我,我也仔细告诉他。将来,我们或许能一同当上内门弟子。”
“我感觉山玉师弟这样才对啊,都入仙门了,唯有自己强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整日跟在少主身边,会不会太短视了?
“少主天赋是很强,但这毕竟是少主的修为,我们可没这等好运。总是跟着少主,是可以衣食无忧,可真正想要在仙界得到尊重的话,还是得像山玉师弟那样真正靠自己修炼吧?”
“我看最近内外门弟子的氛围都很不错,我们回去试试……”
待相天远回过神来,所有人都已聚集在一无所有的守山玉身边。
门中宠溺他的长辈和仙长、过往奉承他的师弟师妹、唯他马首是瞻的外门弟子,甚至就连他自己的父母和祖母,都对守山玉赞许有加。
而他环顾自己身旁,竟空无一人。
*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应该是非常妒忌山玉师弟吧。”
屋室之内,师弟关上了门。
因为两人要讲些不能让外人知晓的话题,他们将门窗紧闭,窗帘拉上大半,屋内十分昏暗。
师弟坐在雾心对面,神情晦暗不明。
师弟解释道:“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山玉师弟样样不如我,所有人对他的好感,却都高过我。
“照夜的事,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那些都不是山玉师弟的问题,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匹马都喜欢山玉师弟而厌恶我。
“我那个时候的认知,就是只要我态度强硬,发出命令,就会有人来满足我的愿望,让一切都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也不知道怎么抒发这股怨气,就认为这都是山玉师弟的错,如果他不出现,其他人就都会像以前一样,于是将矛头都指向他。
“万幸,祖母和仙长们头脑都还算清楚,父母也没有由着我任性妄为。所以我虽然给山玉师弟添了很多不快,但最终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雾心问他:“那你后来,怎么会差点入魔?”
师弟掩下眼神,沉默片刻。
他说:“尽管被长辈们制止,实际行动上没有酿成恶果,但我的负面情绪其实一直没有得到纾解,恶意一直在我心中堆积,并且积累得越来越多。
“我厌恶山玉师弟,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始终认为,我生来比他优越,我拥有的理应比他更多,而始终没有去想我自己身上的问题。怨气和妒忌逐渐凝聚,我就逐渐生出了心魔。”
“心魔?”
“嗯。”
师弟双手交握置于身前,道:“有一件事,只有我和山玉师弟两个人知道。山玉师弟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很感激他。”
雾心好奇地问:“什么?”
师弟说:“直到如今,清光门中的弟子大多认为,山玉师弟虽然在内门弟子中位列第一,但他应该从来打不过我。但实际上,在十五年前,我们是比试过一次的。那个时候,赢的……是山玉师弟。”
“……?”
师弟闭上眼,慢慢回忆起来——
*
照夜之事后,他对守山玉分外不满,开始处处找他麻烦。
这么显眼的找茬,起先还能压得住,后来却引起了公愤,终于被捅到了身为门主的祖母那里。
在此之前,相天远身为少主,一直是同辈弟子中的掌事弟子,握有一定的额外权力。
“相天远!”
那一天,祖母急匆匆地从中途闭关中出来,第一次在他面前震怒到直呼他的全名。
“我们的先祖创立清光门,吾等世世代代守卫这一方天地、庇护仙民,不是这样让你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
“你要是没有引领其余弟子之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今后这个掌事弟子,就不要当了!”
祖母不由分说,收回了原本给他的掌事令牌,反而交给守山玉。
守山玉本来并没有要当掌事弟子之意,更知道掌事令牌对少主来说意义比寻常弟子更大,不由诚惶诚恐,不敢收下。
门主却道:“你先拿着,一辈弟子中,不能没有掌事弟子以身作则。相天远行为做派太过失格,他不该继续当掌事弟子,在正式择选新的掌事弟子之前,你先代之。”
言罢,门主冷声道:“远儿行事不正,罚关禁闭一年,抄门规一千遍!来人,将少主关起来!”
*
“那个时候,我很不满意,大为愤怒,认为祖母不偏向我,反倒偏袒外人,也愈发厌恶山玉师弟。”
“偏生山玉师弟那个时候刚刚接手掌事弟子一职,他以前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根本一头雾水,只能过来请教我。”
“我看到他就生气。”
“于是,我就故意激他,让他和我打赌。他与我比试一场,若是我赢了,他就要将掌事令还给我;若是我输了,我就教他如何当掌事弟子。”
“山玉师弟没有办法,只得与我比试。”
“我本以为凭我的天资,赢他根本是铁板钉钉的事,毫无悬念。从此以后,也好教他知道,在这个清光门,谁可以惹,谁不好惹。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从十岁那年赢了弟子大比后,就觉得普天之下除我之外,尽是凡人,根本无人有资格与我相较。以前,我根本不屑于与山玉师弟比试。”
“更何况,那年的弟子大比,人人都说山玉师弟一定会夺魁,可最后只拿了第二名。第一反倒被一个清光门外的弟子拿了,我更觉得他名不副实。”
说到这里,雾心发现师弟看向自己,眼底多了两分戏谑之意。
师弟问:“师姐猜猜,那年击败山玉师弟的外来弟子,是何人?”
雾心不解:“是谁?”
师弟微笑道:“那年,正好是上等剑仙花千州带着他两千年来破例收的唯一一个小弟子,到清光门来游历的年份。
“传闻中,那位女弟子年芳十四,性子与千州上君一般清冷脱俗,不太说话,也不太笑,但她却以一己之力同时战胜了十二名清光门弟子,其中也包括山玉师弟。
“因此,那时,赢了山玉师弟的,正是师姐你。”
师弟说到这里一段,似是有些怅然。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个时候,我正在关禁闭,没有见到师姐的英姿。当然,就算听说了这个消息,我也只觉得我也能一口气战胜十二个,甚至二十个都行,反正没把师姐你放在眼里就是了。
“所以,我根本没想到,那场由我自己提出的比试,我竟会输给山玉师弟。”
*
“少主,得罪了。”
守山玉明明是赢了,反而更为慌乱,着急地想要去扶少主。
他尝试想要解释一下:“这次只是私下切磋,不算正式比试,并不会留下记录,少主想必是对我轻敌了,并不是真的输给我。”
谁知,少主瞪圆了眼睛,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滚开!”
说着,他急急从地上捡起被击落的天水笛。
这是清光门代代相传的神器之一,由他的母亲迎月仙子亲手交到他手上。
他从小对其他人乖张不耐,却十分宝贝这把笛子。
少主护住笛子,没有再与守山玉交谈,逃也似的奔回屋中,没有再出来。
*
“我恃才傲物,平常最自傲的唯有两件事,一是我生来是清光门少主,其二便是我生来就有四重修为,从小到大都戴着灵环。”
“可这两件事,都在山玉师弟身上折戟沉沙。”
“掌事弟子令牌被祖母交给山玉师弟后,我仍看不起山玉师弟的依仗,就是认为我的修为必然在他之上,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输过。”
“山玉师弟的天赋明明不如我,我怎么可能败给他?”
讲到这里,师弟叹了口气。
他说:“实际上,现在回忆起来,我当时平时虽然也在修炼,但自认为遇不到对手,也就随意为之。比起山玉师弟的废寝忘食,差距确实是很大的,会被山玉师弟追上,也不奇怪。
“但当时的我,却难以接受。
“我只认为山玉师弟是处处与我作对。
“这一输,令我过往的全部认知都被颠覆,常识破碎殆尽。
“当天晚上,我的所有恶意和负面情绪就集中爆发,一口气生出了心魔。”
雾心始终在听师弟讲,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她说:“心魔过于强大,所以你才到了入魔的边缘?”
师弟点了点头。
他说:“即使我讨厌山玉师弟,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入魔。我当时想的是,我身为清光门少主,怎么可能入魔。
“如果我入魔被人发现,我自己、我父母还有祖母,乃至整个清光门的名声,全都完了。而我自己,势必会被斩杀,或许会万劫不复。我绝对不能让人察觉。
“所以,我立即从背后打晕了守卫的弟子,逃到了后山中。”
他顿了顿,道:“我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情况,但对我来说,入魔是非常痛苦的事。
“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的心魔生出具体的形态,逐渐吞噬我原本的意识,让我原本的恶意不断膨胀。我像是被囚禁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身上的灵气被不断腐蚀,恐怖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那种黑暗很恐怖,没有寒意,却刺骨冰冷。如果与之对抗,就会被咬得更加厉害,感觉愈发痛苦,唯有去接纳恶意本身,才能得到缓解。
“那个时候,我甚至真的产生了念头,想要去杀掉山玉师弟。
“万幸,我毕竟是清光门之人,知道一些缓解心魔的心法,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上。
“所以,我找了个山洞躲起来,自己独自一人对抗心魔,打算消除自己身上的魔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师姐。”
雾心愣了愣。
她想起来,师弟从小怕黑,不喜欢独自待在黑的地方。
如今想来,或许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雾心问:“所以,我当时斩掉的,是你的心魔?”
师弟摇了摇头。
“心魔自心中而生,寻常的剑,是斩不掉的。师姐当时只是斩掉了我身上的魔气,让我稍微舒服了一些。不过……真正让我的心魔消失的,确实是师姐。”
“嗯?”
雾心歪了歪头,满脸茫然。
师弟浅笑,对雾心的反应有些无奈,但并不意外。
他说:“师姐肯定已经忘掉了。师姐之前连帮我斩去魔气的瞬间都不记得,怎么会记得那么平常的小事。”
雾心问:“什么?”
师弟道:“酒酿桂花糯米圆子。”
“什么——?”
“师姐救了我之后,将我送回清光门。我父母和祖母都以为师姐是将我从魔修手中救下来的,对师姐感恩戴德,礼遇有加。所以挽留师姐和师父,多在清光门中住了好几日。”
雾心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可是听到师弟说出的关键词后,忽然间,她脑内居然真的灵光一闪,浮现出断断续续的朦胧画面来。
尽管不算很清晰,可确实有了一点印象——
*
那年,她把那个洞穴里找到的少年送回仙门之后,少年的家人果真对她万分感激,简直是当作贵客来看待。
雾心却觉得只是举手之劳,这样的礼遇,倒有些受不起,所以频频躲在师父那里。
那个少年也不知道先前是犯了什么错,说是一直待在屋里不出来,在仙门中也没什么朋友。
他自己好像也很暴躁,即使偶尔有人要去看他,也都被他赶走了。
师父看过情况后,说那个少年身体还不好,需要休养,让她做点吃的,送去给少年尝尝。
雾心一向听师父的话,也就随便做了一点,送去给少年。
两人坐在桂花树下,少年不愿意见其他人,却还愿意与她说几句,只是看到雾心端过来的食物却一脸嫌弃。
“你还没辟谷吗?为什么还要吃东西。”
雾心随口道:“因为我喜欢吃啊。你不吃吗?不吃就算了,我可以吃两碗。”
“哼。”
少年拿起了勺。
但他一看碗里,又不高兴道:“为什么是桂花圆子?”
雾心坦然地说:“当然是因为我自己想吃了,做的人是我,你又没得选。”
少年:“……”
他偷瞥了雾心一眼,问:“你喜欢吃这个?”
雾心想了一下,说:“要说的话,我也不是特别喜欢糯米圆子,但我喜欢桂花。刚才仙长说我可以用厨房,我看到这里这么多桂花树,感觉做酒酿桂花糯米圆子正好。”
少年愈发不解:“桂花有什么好喜欢的?到处都是,花形小,香味又土气,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植物,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