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
师妹这封信写得比上一封认真,尽管内容简短,但比起上一封信的仓促潦草,这封信上的字迹都是端端正正的,俨然是精心措辞过。
师妹写信的时候,多半是每一个字都仔细考虑过,说不定还写了好几遍,最终才将这一封寄出来。
师妹并未陪她分析她究竟是不是无心人,她只说,无论雾心是不是无心人,她的态度都不会改变,仍旧相信她仍是过去那个人。
尽管师妹担心她的话无法令她心安,可实际上,收到师妹这封信后,雾心却切切实实地踏实起来。
雾心抚了抚黑鹰的羽毛,对它道:“信我收到了,多谢。”
黑鹰随口鸣叫了一声,倒也没有催促她立即写回信,只是挪动了一下鹰爪。
雾心想了想,又给小师妹书信一封,交给飞天。
*
这天上午,守山玉又主动来了院中,且是专程来见雾心。
之前,雾心向他请教了讲习会方面的事。
守山玉回去以后,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即新取一份目录,并在上面圈好了所有雾心可能感兴趣的讲习,然后等天一亮,就当即给她送了过来。
“大致就是这些了。”
守山玉将讲习会的目录展示给雾心看。
“雾心师姐可以光听这些。我在听别的讲习课时,若是听到有无心人有关的内容,也可以记下来,再将笔记拿来给师姐看,雾心师姐不用担心错过。”
守山玉做事着实妥帖,雾心只不过是随口向他求助,他就当作是惊天要事来做,将方方面面都想到,周全到挑不出一丝错来。
雾心郑重地收下目录,再次向对方道谢。
守山玉谦和地笑道:“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能帮上雾心师姐的忙,我也觉得很荣幸。”
这时,守山玉又露出几分腼腆的表情,道:“对了,我可能是多此一举了,不过……”
一边说,守山玉一边打开了随身的锦囊,从中拿出几本书,还有一张单子来。
“雾心师姐好像对无心人感兴趣的样子,所以我还带了几本书来。”
“都是我先前从书库借的,里面关于无心人的讲解都比较详尽,或许师姐会感兴趣。”
“另外,我列了一张书单,是我以前看过、印象中里面有关于无心人的知识的书。不过,这些书都是我凭记忆列出来的,或许会有出入。”
“师姐可以凭内门弟子的令牌去书库借……要是借不到的话,不妨去问问少主。”
守山玉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整齐地拜访在雾心桌子上。
雾心吃惊地看着守山玉的举动。
尽管清光门弟子都对守山玉赞誉有加,说到做事思虑周全,但雾心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能面面俱到到这个份上。
难怪清光门中无论是仙长还是普通弟子,都如此仰仗他了。
雾心不由道:“多谢。”
不过,她听到守山玉说她“若是借不到书,不妨去问少主”,又略显错愕:“师弟?师弟他,还管书库吗?”
“不是。”
守山玉失笑。
他解释道:“我之前不是说,少主也关注过无心人的问题吗?他那个时候从藏书库取的关于无心人的书,有一些还尚未还回书库。要是雾心师姐想看,可书库里凑巧没有的话,就有可能在少主那里。
“反正少主现在与雾心师姐比邻而居,如果是雾心师姐去问的话,少主想必一定会给的,对雾心师姐来说也方便。”
雾心了然地“噢”了一声,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不过,听守山玉在这个时候提及师弟,倒让雾心想起了师弟先前的反应,亦勾起了她之前的疑虑。
说实话,尽管师弟昨日给自己找了漂亮的理由,但雾心总觉得某处还欠了点什么、师弟可能还有事瞒着她。
这令她像心里长了个小疙瘩,难以全然释怀。
出于这一丝疑窦,雾心多问了一句:“对了,守师弟,你知道我师弟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无心人的吗?”
“少主?”
守山玉一顿,尽力回忆起来。
但他为难道:“感觉上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在他来问我之前。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说不好。”
守山玉苦笑了一下:“我与少主的关系,并不是非常亲密,少主并不会对我说很多事。”
这个回答,还是找不到关键。
雾心有些无奈,但还是向守山玉道谢道:“我知道了,守师弟,多谢。”
“雾心师姐不必客气。”
守山玉一笑。
他见雾心心不在焉,也不多打扰,便道:“我想给雾心师姐带的东西,都带到了。师姐若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再问我。我半个时辰后还有事要去见师父,就先告辞了。”
雾心回过神,忙道:“好。”
守山玉转身离开。
只是,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
“对了。”
他认真地说。
“先前几次与师姐交谈匆忙,我还未来得及正式恭喜雾心师姐。”
“?恭喜我什么?”
雾心还未明白过来。
却见守山玉笑道:“恭喜雾心师姐与少主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二位永结同心、共成仙道。”
雾心:“?”
雾心满头雾水,一脸木然。
守山玉说完,看到雾心满脸搞不清楚状况的呆相,也后知后觉地感到情况有点不对。
他问:“雾心师姐怎么一脸不知情的样子?雾心师姐与少主,没有两情相悦吗?”
雾心茫然地摇摇头。
守山玉一震,愈发无措起来:“可是……”
他的眼神不断瞥向雾心腰间的玉佩,像是理不清现下的状况。
他又问:“那少主至少……应该向雾心师姐表明过心意了吧?”
雾心再度摇摇头。
这下守山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当即手忙脚乱起来。
他连忙改口道:“对不起,雾心师姐,是我失言了!我刚才的话,如果可以的话,还请雾心师姐当作没有听到。少主那边,我等一下也会过去请罪。是我轻易按照常理判断,这才推断错了……”
若是以往,雾心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清光门弟子因为她与师弟走得近,所以猜错了而已。
可是眼下,雾心正觉得师弟有哪里不对劲,听守山玉竟然这样慌乱,便上了心。
雾心突然想起,在进清光门以前,师弟就特意提醒过她,说清光门中有些弟子很爱八卦,有可能会说些他喜欢谁不喜欢谁的闲话,还有可能会起哄,让她不用把这些话当真,但也不用否认。
守山玉刚才那样……算起哄吗?
师弟难道……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师弟还预料到,会有清光门弟子误会他们的关系?
雾心怔了怔。
说起来,其实到清光门以后,许多弟子看她与师弟的目光就怪怪的。
不仅一到清光门就有人对他们吹唢呐拉二胡地挤眉弄眼,她与师弟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常有人好奇地看他们。
另外,偶尔也会有人说几句似是而非的打趣的话,现在想来,他们与守山玉其实是一个意思,只是说得没有守山玉这么一本正经,而且雾心没有太在意而已。
就连小高小矮先前在她面前说师弟坏话的时候,眼底都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对她未来的担忧。
雾心脑海中似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
她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线灵光,直白地问守山玉道:“等等,守师弟!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与师弟之间会是恋人的关系?按照常理推断,是什么常理?”
守山玉错愕:“雾心师姐,完全不知道吗?”
雾心摇摇头。
守山玉像是对眼下的状况相当不解,他欲言又止,视线却情不自禁地不断瞥向她腰间,好像在看师弟送给她的那块玉佩。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清光门弟子,用怪异的眼神看师弟给她的玉了。
事不宜迟,雾心当即摸向自己腰上的青玉,将它托起来,问守山玉:“难道是因为这个?这块玉佩,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师姐竟真的一无所知……”
守山玉百味交杂。
但他想了想,正色道:“既然雾心师姐不知道玉佩的来历,我也不便越俎代庖,雾心师姐不如还是去问少主本人吧。”
“可是,”
雾心说。
“师弟将这块玉送给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太过贵重,所以拒绝过,也问过他。他只对我说,要是我不愿意收,就当作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照这样保管着……难道说,它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守山玉闻言,神情愈发复杂。
他反复开口,欲言又止。
“这块玉,重要之处不在其本身价值,而在于意义。它不是那么简单会放在别人身上的东西。”
最终,守山玉仍是憋不住,决定要说几句,只是尽可能斟酌着措辞。
“这是清光门嫡传弟子才有的本命玉,一生只有一块。若非是认定的心上人,是不会轻易赠予的。
“虽然没有规定说这种本命玉要什么时候才赠出、以什么形式赠出,但因为清光门弟子择偶赠玉普遍非常慎重,通常都会在定亲乃至成亲时才会送给伴侣。
“伴侣也都明白这块玉的贵重之处,所以会格外珍重。”
雾心问:“你的意思是说,师弟将这块青玉放在我身上,是因为他已经认定了我?”
守山玉移开视线,说:“我不过是少主的同门师弟,解释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不好再代少主回答。其他的事,还是应该由少主自己亲自向雾心师姐说才对。”
雾心若有所思:“可是,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会让师弟这么喜欢我的事。”
“雾心师姐太谦虚了。”
守山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憋住,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当年师姐从魔修手中救下少主之后,少主的言行便与过去大相庭径,十分令人吃惊。
“之后只过了一年,少主便央求门主与师父,让他离开清光门,去花醉谷拜师,说他心中有一个仰慕之人,想要再见她一面。他说,他待在那个人身边,会比留在清光门,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雾心有点听懂了:“师弟说的人,应该是师父?所以他也是因为崇拜师父才去花醉谷的?”
守山玉:“……”
守山玉道:“是何人我说不好。不过,少主从魔修手上逃生之后,性子比过往更为沉稳,喜怒逐渐不形于色,唯有在有人提及雾心师姐时,他脸上一定会露出怀念的表情。”
言罢,守山玉躬身行了一礼,雾心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他十分严肃地说:“少主要如何处理他的本命玉,是少主本人的决定,师姐不必过于纠结。我想少主想必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若是这番话会令师姐为难,实在是我的过错,还请雾心师姐原谅。”
说完,守山玉大抵也觉得屋中气氛尴尬,再度向雾心告辞,便匆匆离去。雾心疑心他是去找师弟说这件事去了。
守山玉走后,雾心还有些愣愣的。
她将青玉佩从腰间取下来,拿在手上端详。
这实在是块宝贵的美玉。
质地通透,洁净无瑕。
饶是雾心帮师父收拾库房多年,见过了不少师父收藏的宝物奇珍,这块玉在她眼中,仍是罕见的美丽。
所以,当初师弟非要将这块玉送给她的时候,雾心自己都感到奇怪,并不敢收。
可是师弟说,将这块玉送给她,是为了报恩。
他还说,既然是重要之物,放在修为高的人身上才更安全,因此坚持要雾心保管。
雾心的思维有些乱。
她对感情的事不太懂。
当初柒思秋也说过师弟喜欢她。
但电光石火之间,她想到的却不是这些。
当时师弟送给她玉的样子,与其说是表白,不如说他的感情会不会被接受还在其次,他更像是急切地想将这块玉挂在她身上似的。
师弟反复说过,这块玉能保护她的安全。
在来清光门之前,师弟也郑重其事地叮嘱她,要一直将玉佩挂在身上,不要摘下。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非要将这块玉挂在身上,才会安全?
既然清光门弟子通常要到定亲乃至成婚才会赠玉,师弟为何那么执着地早早就将玉送给她?
他不肯等等,为何宁愿不说明心意,也要先将玉放在她身上显眼之处?
忽然间,柒思秋的话再度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能让一个朝夕相处的清光门弟子一直都不怀疑你的身份,甚至还能让他将本命玉都心甘情愿地挂到你身上。”
“以我们这种人的情况来说,任谁见了,都不得不惊叹你的伪装水平高超。”
“清光门弟子的本命玉确实是个不错的障眼法,但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心剑,迷惑性会比那个更强,也更适合你。”
师弟是清光门的少主,天资聪颖,善于识心。
当初师妹是天灵心,他没有几日就看了出来。
难道说,师弟他……
雾心心乱如麻。
无数线索贯穿成一线,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这些只不过是她的猜测,她并没有确凿的证据。真的要知道结论,还是必须要问师弟本人。
事不宜迟,雾心当即走出房间,快步赶到隔壁,立在师弟房间的门前。
师弟今日并不在屋中,屋内昏暗,连窗帘都拉得紧闭。
门上挂了一把有灵气大锁。
师弟离开房间都会锁门,往日看着不觉得奇怪,可今日看起来,就像是他从以前就怕会有人在他不在时闯入一般。
雾心心急如焚。
她考虑一下,觉得就算她找到师弟,师弟那般聪慧,搞不好还会找到理由搪塞她,倒不如她自己确认。
雾心祭出蒙尘剑,挥剑而下,将大锁斩落!
她一把推开门,闯入师弟房间中!
然后,雾心呆了神。
桌上地下,甚至是床底,都堆满了古籍书册甚至是竹简。
一张长桌上,放满瓶瓶罐罐。
里面还有草药的香味,只是以往这些气味,都被清光门弥散的桂香所掩盖。
室中挂着一幅大画,上面是一个模糊的身形轮廓,毛笔在“心”的位置画了一个圈,旁边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笔记。
雾心走到那张大画面前,惊愣地看着那些笔记,缓慢阅读起来。
第60章
“没错,心儿确实是无心人。”
那一年,师父归来以后,相天远独自去了他的院落。
盛开如霞的大樱花树下,师父听完他的来意,旋剑收鞘,直身而立。
师父给了他答案。
然后,相天远良久没有说话。
尽管他内心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从师父口中亲耳得到确认,感觉仍是不同。
他问:“师父为何不将实情告诉我们、告诉师姐?”
纷飞落樱之下,花千州白衣如雪。
他说:“原因有三。”
花千州闭了闭眼。
清风从他身侧拂过,乌丝颤动,略带凉意。
然后,他将缘由一一道来。
“其一,心儿直率坦白,凡事不会多想,也不太会撒谎。”
“她未必会在意自己是不是无心人,可能也不太明白这三个字在修仙界其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她不一定瞒得住秘密。”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心儿自己。”
“其二,心儿需要有一个正常的环境。”
“我对她的期望,不是成仙,而是始终当一个普通人。”
“这件事情一旦泄露,不确定性太高,很难断定别人的态度,也会影响心儿自己对自己的看法。”
“我希望她生活在一个平静的环境中。如果她能够始终不被他人另眼相看、始终被当作一个普通人,那么她的内心也会相信,她确实是一个普通人。”
“其三……”
说到最后一个原因的时候,花千州静立许久。
他望向远方,半晌没有说下去,就像在他心中,也很难说这样做是对是错。
最终,师父道:“实际上,心儿能留在花醉谷的时间,并不是永恒的。
“如果有一天,她的修为到了连我也即将难以压制的地步,或者有一天,她真的成魔了,我可能不得不……亲手杀了她。
“以我个人的情感来说,不希望她知道这些。”
相天远心口震了一下。
是了,他早该想到的。
师父将师姐留在花醉谷中,不仅仅是保护和教育,他也有监管的责任。
无心人在世人眼中,毕竟是一种危险的人。
一旦危险超过可以承担的极限,将之抹杀,是仅有的选择。
可是,听到师父这样说,相天远却感到胸口钝痛。
他难以接受。
师姐明明那样与世无争,可她本身,却会被视为威胁苍生的隐患。
他问:“师父想到这些,不会觉得难过吗?”
花千州垂下眼睑。
“起初不会。”
他说。
“一开始我只是想,这样一个年幼的无心人流落在外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如带到花醉谷中,由我来照看。但是……”
师父的语气放缓了,带起淡淡的惆怅。
“她是我的第一个弟子。”
“在此之前,我孑然一身,没有人会将我称为师父。”
“她和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样,不太会撒娇,也从不哭闹。”
“可是,她会听话地跟在我身后,会问我奇怪的问题,会抱怨我的仓库太乱,会安静地模仿我的剑招,会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虽然其他人的喜怒哀乐,她都不太明白的样子,可在看到之后,她会试着猜测其他人的情绪,自己也学着效仿人情世故。”
“后来,她就像一个平凡的小孩一样长高长大了,小剑每年都要给她量身买新的衣裳,小刀和小匕首也开始说女孩子的养法和男孩不一样,催促我给她添置些物品。”
“她的剑术越来越好,懂的东西越来越多。”
“她明明并不是我的孩子,可舞剑的样子却越来越像我。”
“再后来,我看着她的模样,也开始想……”
花千州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说——
“明明每个人生来都是不同的,有的人美貌,有的人丑陋;有的人聪颖,有的人笨拙;有的人身强力壮,有的人多病羸弱。”
“世人本就各有奇特之处,却同为芸芸众生。”
“她只不过是没有‘心’罢了,为什么就不算是普通人?”
*
这个时候,相天远正在往自己的院落赶。
守山玉不小心与雾心说漏嘴之后,立即就去向他请罪了。
他听完前因后果,不敢耽误,当即回头去找雾心。
当初相天远没有预料到雾心会跟着她来清光门,所以他来不及做太多雾心可能会来的准备。
在相天远看来,清光门对雾心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
这里面的弟子全都钻研过心修,更不要说还有诸多仙长和前辈,说不定就会有人怀疑雾心的身份。
万幸雾心身上有他的本命玉,而且当初他与雾心相遇后,还不善掩藏自己的心事,清光门中之人,无论对他有没有好感,几乎全都知道他爱慕花醉谷的雾心师姐。
只要雾心始终将他的本命玉戴在身上,哪怕其他人感觉到雾心某些方面有异样,只要考虑到有他的本命玉在前,也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其实他在带雾心到清光门的时候,就预料到,说不定有哪个弟子会不小心暴露他的心意。
坦白的说,他并不怕雾心知道自己的感情。
在前往花醉谷的时候,他本就没打算掩藏自己对她的好感,只是师姐太迟钝、太不懂情爱,才没有发现。
后来,他虽然庆幸师姐不记得两人那段窘迫的过往,但想到只有他一个人满腔思念惦记着师姐,而师姐早将他这个大活人忘得一干二净,他又忍不住赌气,这才时不时故意与她较劲,嘴上不承认自己的心思。
他并不怕表白。
可偏生山玉师弟说,师姐还正好问了关于他这个少主前段时间查无心人的事。
师姐虽然无心,对情感很木讷,可并不是个笨蛋,经常直觉还会过于准确。
他怕她会发现别的事。
*
在师父说出那句话后,师徒两人都寂静下来。
良久,相天远问:“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万一将来,师姐是无心人的事,被其他人知道,或者发生其他情况,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师父说:“一直以来,我都在尝试教导雾心悟道。如果她能以无心人的身份成仙,想必即使是仙盟,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这个希望确实渺茫……但,也唯有勉力一试。
“万幸,我们还有药儿。
“如果是完全没有感情的无心人,只怕悟道会比现在难上千倍。但自从药儿来到心儿身边以后,心儿能从药儿身上不断感受到情感。
“通过药儿,她或许能找到一丝契机,去铸就自己的道。”
相天远若有所思。
“还不够。”
过了一会儿,相天远道。
“只是铸成仙道,还不够。”
师父看向他,愿闻其详。
相天远解释道:“所谓的‘心’,其实是一种容器;而成仙所需要的‘心力’,是一种流动的力量。
“无心人之所以不能成仙,是因为他们既没有‘心’这个容器,也不会产生心力。
“师姐在小师妹身边,确实能够凭借天灵心的力量也获得微弱的心力,并通过这点心力来勉强悟道。可是师姐自身仍旧没有盛放心力的容器。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师姐本身有了心力,这些心力也会像被装在一个有洞的破桶里一样,一旦没有小师妹的天灵心在她身边源源不断地加水,它们就会立刻流失得一干二净,恢复枯竭的样子。
“如此一来,即使师姐有了道,仍然治标不治本。”
师父道:“你的意思,是想——”
相天远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他对师父道:“我想为师姐塑心。”
“——清光门历来对心修都有研究,尽管以前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但这世上未必没有成功的方法。
“唯有师姐真正有了心,世间的其他人,才没法危害她的安全。”
*
相天远赶回到院中时,他的房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特意挂上的灵锁被一劈两半,劈得如此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雾心站在屋中,正看着他挂在墙上整理思索的图画和笔记。
她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
少女身姿修直,眼眸明澈而通透。
相天远与之对视,步伐便不禁一滞。
小的时候,他见到过一种精心雕琢出的名贵琉璃珠子。
那些珠子色彩各异,圆润而透亮,明明自身的色彩很寡淡,可偏偏反射出的光彩如此美丽,令人挪不开眼睛。
后来,他第一次见到雾心的时候,就想到那种琉璃。
那时,她一剑劈开笼罩在他身上的魔气,手提一盏明灯,清冷地回首看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想。
既像是看破一切后风平浪静的纯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的洒脱。
她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人,没有半点俗世纷扰的肮脏。
直到如今,相天远看着她时,仍然会恍惚。
拥有这样一双眼眸的女孩,为什么会是无心人?
还是说,正因为她是无心人,所以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睛?
那时,是雾心主动将他带离黑暗,道:“有闲工夫想那种无聊的事,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再吃点好吃的呢。”
而此刻,换作他走向她。
相天远唤道:“师姐。”
雾心转过身,面向他,反应意外得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