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父亲面前,会尽量收敛力量。】
【要强大没有错,但我还不足以对抗父亲,在此之前,尽可能不要激怒他,也不要让他判断出谁最有实力。】
【只要所有人都装作天赋差不多又都各有潜力的样子,他就会难分伯仲,在让我们死掉之前会有顾虑。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会害怕失掉最好的容器。只要拖延得时间越长……我们就有可能保护更多的人。】
他舞完一遍,将长枪立在地上,看向小七,说:【阿九,你的天资很不错,说不定是兄弟之中最好的,而且,你长了一张父亲很喜欢的脸。所以即使你在我们中属于年纪小的,父亲也一直偷偷保护你,好继续观察你、不让你轻易死掉。不过他肯定还没有最后下决心。】
【不要完全藏起天赋,让他认为你是可以随时死掉的弃子,但有时也要适当收敛一些,让他认为你的身体还是有缺点。】
小七成为无心人后,想起这些本来已经不会有感觉。
但是今日,可能是因为他离秋药太近,忽然觉得难受起来——
“——多年来,我一直是因为依靠着兄长才能活到今日。”
“可是,当我挖好隧道,回去找人的那一天,兄长他……也疯了。”
那是他离开魔宫时最后的记忆。
因为时间还很近,记忆太过清晰,光是想起这些,小七就感到剧烈的头痛——
尸海中,二十五个兄长的尸体横在那里,大大小小,残缺不全。
长兄呆呆地跪着。
当他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七觉得哥哥的眼神异常空洞,什么都无所谓一般。
“——他忽然对着我,狂笑起来。”
【小七,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他说。
“他说:‘小七,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太好了,只要杀了你,我就是父亲最强大的孩子了。’”
“‘我之前之所以对你们百般忍让,是因为我实力还不够强大,必须要博取你们的信任,才能伺机行动。你们毫无准备时,我才更容易动手。必要的时候,利用你们,我才能安全地从险境中脱离。’”
说着,七闭上了眼,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开始往外奔跑。”
“哥哥原本的武器已经断了,所以他就地捡了一把匕首,冲过来追我。”
“我往我挖的暗道里逃,哥哥穷追不舍。”
“终于,跑到暗道外的时候,兄长追上了我,我不得不与他发生冲突。”
“在争执的时候,我与他开始争夺匕首,等回过神来,匕首已经没入他的身体里——”


第23章
小七回忆起那时的场景。
鲜红色的血液汩汩不断地从兄长身体里流出来。
这是曾经分给他食物吃的兄长。
这是教过他读书写字的兄长。
这是无数次帮他度过险境的兄长。
哥哥瞪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血浸透染红了他的衣衫。
随后,兄长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秋药担心地问:“……然后呢?”
“我不知道。”
小七说。
“我当时太惊慌了,而且很害怕,谁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追出来……我的感觉告诉我不能回头看,也不敢再去确认兄长的状态,只是跑了。
“后来我好像在哪里跌了一跤,掉进河里,再醒过来,已经是在花醉谷中。”
小七抚上自己额角,大约是又开始难受了。
小秋药仍是呆愣的。
这个时候,小七所描述的事情,和师姐曾经告诉过她的细节就合上了。
在魔宫外被发现的尸体,应该就是小七的长兄。
之前……她居然没有注意到。
小七不敢回头确认,所以不知道兄长最后的结局。
可实际上,秋药却很清楚,结果已经注定。
小秋药一时说不出话。
此刻,小七仍在内疚。
他闭目,痛苦道:“我不该因为一时的胆怯使用禁术,如果我不是无心人的话,或许与兄长争执的时候,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或许也不会忍心逃离那里,所有的事情结果都会不一样。”
小七看上去非常懊悔。
秋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不确定小七会不会还怀着他兄长还活着的期望。
若是如此,小七必定会失望的。
“伤害别人,的确是不对的。”
过了很长时间,小秋药才试着开口。
“不过,他已经开始攻击你了,如果连面对别人可能致死的攻击都不反抗的话,要什么时候才能反抗呢?你这样做,只是为了自保。”
小七咬了下嘴唇。
他的目色如夜般深沉。
他说:“我当时想的是,我要活下去。无论如何,我都要变强,只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就一定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少年的声音很冷静,但小秋药可以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只是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当然没有。
小秋药握住他的手,说:“你肯定会变强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希望能缓和他的情绪。
小秋药温柔地说:“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恐惧,可以好好地重新开始。”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
他问:“我真的……还能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当然!”
小秋药肯定地说。
但她想了一想,又犹豫地道:“不过,你如果想要长期留在花醉谷的话,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我可能不能再帮你瞒着。师父才是花醉谷的主人,你要将这些都告诉师父,让师父来做决定才行。”
小秋药知道,这对七来说,一定不会是容易的事。
可出乎意料的是,七相当平静地接受了。
他颔首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真的想要留下来,肯定会对千州上君说明原委,这是基本的真诚。”
小秋药先是惊讶。
接着,她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来。
她为小七真挚的勇气感到高兴,也怀有某种对未来的期待。
小秋药甜甜地笑着,说:“你如果能留在谷中的话,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七猝不及防地迎上她这般的笑脸。
皎洁的明月,满池幽静的睡莲。
少女美目盼兮,即使漫天星辰落下,也及不上她笑眸分毫。
小七不由愣住。
然后,他低下头,掩饰自己那几分羞涩的慌乱。
他轻轻道:“我也会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道:“说起来……你的师兄师姐,修为天赋大概有什么水平?”
小七在花醉谷中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他毕竟不是千州上君的弟子,雾心他们练剑的样子,他几乎没有见过。
小秋药说:“我才刚学剑一年,很多事情都还不太懂。师兄师姐的天赋的话……师兄天赋肯定是很好的,经常听到小剑他们夸他。不过师姐常说自己天赋普通,她当初是靠会做菜才拜入师父门下的,更要靠勤去补拙,将来才能不丢师父的脸。”
小七似在思索。
听秋药这么说,她师兄的天赋应该在师姐之上了。
其实比起相天远,小七对雾心更为在意。
不过,秋药的说法,也很合理。
相天远其人,任谁都看得出必是修仙世家出身,而且是人中龙凤。
别的不说,光是他手上那两个灵环,就足以证明他一出生就资质过人,绝不是普通人。
相比之下,雾心就要来得朴素许多,看不出明显的异于常人之处。
要说的话,她做饭的才能确实惊人。
不过,但凡是人,精力总是有限的。她已经在做饭上花了这么多功夫,其他领域难以兼顾也是难免。而且,她还是因为擅长烹饪,才被千州上君收入门下的,那就更讲得通了。
小秋药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师姐,将她说得千好万好,仿佛世间无人能及,多半也是因为她与师姐感情亲近之故,不能照单全信。
小七思路在心中一转,大致就有了判断,
他似乎安心下来。
小秋药在一旁迷惑地打量着他,问:“怎么了吗?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
小七淡淡地说。
“只是问问。”
*
小七与小秋药两人,在映月池边聊了许久的天。
之后,见天色晚了,小七就陪小秋药一起回屋。
小七坚持送她回去。
小七送她到院落外就不再进去了,小秋药今晚很开心,向前跑了几步,又回头欢喜地对他挥手再次告别。
七看着她的模样一顿。
他生涩地抬起手,也对她挥了挥。
小秋药喜悦地一笑,这才回房间去了。
小七注视着她开门、跑进门内、关上门,直到窗纸上连她的人影都见不到了,他才收回视线。
可是,她最后那一笑,却始终留在他的记忆中。
小七慢慢地回头,正打算去客房,忽然地,他脚下一硌,踩到什么东西。
七低下头,发现竟是个眼熟的碧色护身符。
他将它捡起来,拍拍符上的灰,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小秋药的东西。
这正是她常戴在身上的那个清光门的护身符,据小秋药说,这是她师兄在她小时候做给她的。
七拿着护身符,犹豫了一瞬,想着刚才看窗上影子映出的动作,小秋药应当已经准备休息了,这个护符,想来明日再还她也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他便将护符收了起来,然后转身往客房走去。
*
回到客房,又要经过中庭。
此刻亥时已过,弟子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后,都半天不回去,中秋宴当然已经结束了。
七走回这里时,仙侍们正在收拾留下来的东西。别的也都拾掇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祭坛和大木桌还未归回原位。
七停下步伐。
他想了想,如果他将来有可能留在花醉谷的话,势必要尽量给花醉谷的人留下好印象。
这样即使他日后身份暴露,仍然能有周旋的余地,不至于太被动。
如此思量,他便主动走上前去,道:“我来帮忙吧。”
说着,他便主动抬起大木桌一角。
小剑与小刀在收拾祭祀月神的祭坛和祭品,只有小匕首一个人在搬木桌。
这木桌又大又厚,十分沉重,小匕首在三个仙侍中年纪最小、修为最低微,饶是作为剑修体力不错,独自一人搬动也颇为吃力。
他见小七愿意帮忙,感激地一笑,欣然说:“那太好了!我们正好可以一人一边。你抬那边吧,多谢你!”
小匕首是三个仙侍里最好相处的,若是将来要作为仙侍留在花醉谷,与他结好最容易,也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小七心中考虑得清清楚楚。
他点点头,便一抬手,将桌子抬了起来。
小七看似清瘦,可毕竟是在凶险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伤愈以后,力气倒是不小。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抬起木桌的时候,他右手的袖子挂在了一旁的假山上。
小七以前的衣裳不能穿了,他现在穿的,皆是相天远以前的旧常服。
师弟本来年纪就比他大,个子也高。
以小七的身量来说,即使仙侍已经将衣服简单修改过,师弟的衣服对小七也还是略大了一些。且师弟生来富贵,衣服也都是些金贵漂亮的宽袍大袖,外观十分风雅漂亮,但绝对是不会考虑穿来干杂活方便不方便的。
七以前没怎么穿过这类衣裳,还未完全穿惯。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袖管结实地勾在了假山突出的石角上,只觉得手臂好像有点不舒服。
再加上小匕首看到他抬起以后,已经打算走了,七一时着急,下意识地用力一拽——
撕拉——
诚然师弟的衣裳都很不错,但他借给小七穿的,只是普通布料做的常服,并没有什么法力,本身也有些年头了。
石角尖锐,小七用的力道又不小。
锦帛撕裂的声响,在寂夜中分外清晰。
咣当!
小七的瞳孔登时一缩!
他意识到自己的袖子裂开了,还是从中间断开的,无论是刚才的声音还是他自己的感觉,无一不在应证如此。
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松开了托着桌子半边的手,猛地用左手去捂右手臂手肘后的袖子!
大木桌失去平衡,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将收拾祭坛的小剑和小刀的视线也吸引了过来——
“你怎么回事?!”
小剑当即对他怒目而视。
小七的头脑中此时千头万绪,短短片刻,已有无数念头转过,他根本没有余裕去搭理小剑——
袖子裂开了!
魔印暴露出来了吗?
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等等,先不要这么紧张。
袖子撕裂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且破的只是外衣,里面还有中衣打底。
更何况,他很快就抬手遮住了,还有桌子挡着,他们未必看见了,还有挽回的余地。
而且,从先前的情况看,仙侍对魔印的事未必了解,一定知情的应该只有那个雾心和相天远。
现在只要装作受伤的样子,先回到房间去——
小七咬牙不言,艰难地挪动步子,打算就这样离开。
然而,他花了太多注意力在仙侍身上,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环境——
他微微后退一步,却撞到了身后尚未收拾完毕的月神祭坛。
烧了一半的蜡烛掉下来,火舌燎在他捂着右臂的手腕上,惊得小七松开了手!
他往旁边一避,竟又碰掉了祭月的茶杯。
茶杯滚下来,小七下意识地想去接,却让茶杯掉在了胳膊上,里面的茶水不偏不倚全泼在他外衣袖子裂开后里面的中衣上!
蜡烛滚落在地,顿时熄灭。
茶杯砸在地上,裂成几块。
小七感到手臂被茶水浸得冰凉,他心头暗叫不好,连忙又去捂手臂!
然而却已经迟了。
他的中衣被水浇湿后,变得通透,能够隐隐看到衣衫下的皮肤颜色。
祭坛上的月神像低垂眼睑,眼神幽幽,仿若俯视世人。
这时,只听小匕首喊着问:“小七,你手臂上那个黑色的图案是什么?蝴蝶?”
“!”
小七一惊。
恰在同时,雾心和师弟也从庄子外回来,师弟手中还拿着收集了不少月光的玉灯座。
他们走到中庭的时候,正好撞上小匕首那句话。
“什么蝴蝶?小七手臂上有蝴蝶的印记?”
雾心重复,看向少年七。
七只觉得所有血液在一瞬间冲上大脑。
小剑看到七之前的反应,已觉得他不对劲。
他向来排斥外来人,眉头一竖,就向小七走去——
“你手臂上是什么东西?!手放开!让我看清楚!”
天旋地转。
小七环顾四周。
小剑步步紧逼,小匕首与小刀满脸错愕。
雾心和相天远在听到他手臂上有蝴蝶印记后,神情冷静得令人感到恐怖。
小剑已经要走过来拉扯他的胳膊。
电光石火之间,七当机立断,他一把推开小剑,拔腿狂奔而去!


第24章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头脑中思绪过于纷乱,反而变得一片空白。
七在庄子的道路上狂奔,不敢停下,甚至不敢仔细辨认道路。
他感觉自己慌不择路,从灌木丛中撞了出来。他听到不少细木枝折断的声响,手臂也被刮得生疼。
他听着自己的喘息声,等回过神来,已经一路冲回了客房。
一回到屋中,他立即插上门栓、将门反锁。
然后他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片锋利的瓷片,紧紧握在手中,尖处对着房门。
屋内很安静,屋外也同样,就像根本没有人来追他一般。
小七却全身绷紧,半刻不敢放松。
他的目光黑沉,透着深深的压抑。
只一瞬间,脑内已有万千念头飞掠而过——
他右臂上的魔印暴露了。
雾心和相天远知道魔子身上有蝴蝶型的魔印。
他们一定会猜到他就是失踪的魔子。
说实话,他并非没有起过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的念头。
甚至于,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不久后就要说出来了。
但对象仅限于小秋药,和将来有可能见面的花醉谷主人花千州。
愿意对秋药说,是因为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些信任。
而愿意告诉花千州,是因为如果他想留在花醉谷,就不得不坦诚。
以花千州的修为,他大概很难有什么秘密。而且……他现在几乎有十足的把握,花千州不会排斥魔子,或者无心人。
但即使要说,也绝不是现在,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和秋药不一样,他对花醉谷的其他人完全不了解、完全没有信任可言。
他们或许乍一看人还不错,可如果知道他不只是一个身世可怜的病弱少年,而是一个魔子呢?
七听过逃亡的兄长的故事,他知道世人对他们的偏见,也知道世人会伪装。
在兄长的故事里,他的魔印暴露以后,先前对他照顾有加的村民都突然变了面孔。
一半人当场翻了脸,另一半人表面上对他说没关系,可转过身,不知是谁,却立即叫来了附近的修仙人,想要杀死他。
在魔宫中,他们兄弟间的确避免不了混战厮杀。但在竞争的时间以外、在父亲的视野范围之外的地方,因为处境相似,他们这些哥哥弟弟之间,其实时常能够互相理解,还能够互舔伤口。即使真的要被杀了,他们也能理解对方的理由和苦衷。
可是在魔宫以外,是所有的人都想杀他,只想杀他一个。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遍体鳞伤地逃走。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
可是,他试了第二次、第三次,结果也都一样。
最后,他还是只能回到魔宫,回到父亲身边。
兄长回到魔宫的样子,比他离开时还要狼狈。
父亲大笑,告诉他世人尽是如此。
兄长回来以后告诉他们——
以前,他认为魔宫是地狱。
可是离开之后他才发现,一个异类生活在全是“正常人”的地方,那里才是地狱。
在小七的理智中,他倒不认为真的是所有人都背叛了那位兄长。
但他同样很清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绝不是好事。
人的想法太多了,只要知道他身份的人中,有一个人想要他死,那他就会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他比兄长的处境更加凶险。
他不仅仅是魔子,还是无心人。
无论是谁,听到这两个词合在一起,第一反应一定是他会成魔,而且还是无比强大的魔。
现在,外面那些人都知道了他是魔子,他们会怎么做?
那些人里不只有花千州的弟子,还有仙侍。
特别是那个小剑,一向有种看他不顺眼的感觉。
他们会不会决定杀了他?
就算秋药有可能为他说话,但其他人中若是有不同意见,他们会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先答应留他,可实际上趁其他人不备时,又私自去叫来其他仙门的人,一同围剿他?
就算他们现在有可能达成共识,暂时留下他的性命,将来又会不会反悔?
如果他们告诉他,他们不介意他的身份,会不会只是为了降低他的戒心,然后找到一个他不设防的时机,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无数可能性在七的头脑中盘旋,始终无法落地。
他现在该怎么办?
反击,杀了他们?
这是唯一万无一失,也不会泄露自己行踪的方法。
可是他们人数多,他伤势还没好,而且花千州的弟子有可能很强。
即使成功杀了,也可能引来花千州的追杀。
还有,秋药……
此刻他离秋药远了,受到天灵心的影响变弱,思维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然而,当他想到那个女孩时,内心一角,似乎仍然生出了一丝犹豫。
但是,要赌他们全部都不会伤害他,概率实在太小了。
他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好不容易才从最凶险的地方活下来。
他不敢赌,也不可能赌。
他绝对要活下去,哪怕不择手段,哪怕错杀一万。
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赌上。
小七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漆黑的凤眸中没有半分光亮,仿佛思绪逐渐尘埃落定。
他想要留在花醉谷,是为了找机会变得强大,是为了活下去。
但如果这里不再是十成十的安全,那么他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
这个中秋夜,前半夜晴空万里,可是子时刚过,天却突然阴了下来,乌云遮蔽明月星辰,是万物堕入黑夜。
隐隐地,远方某处,仿佛还要暴雨将至的闷雷声。
中庭中,众人被突如其来发生的变故吓了一大跳。
等他们赶到客房时,客房里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在里面。
小七本来就没有什么随身物品,他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看不出他是立刻就跑了,还是犹豫过才走,更看不出他是往哪里离开的。
仙侍们再一次因为这件事争论起来。
小剑还在旁边吵“他居然真的是魔子,这怎么能留他”,小刀被他烦得不行,反吼“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个态度,所以我们才什么都不告诉你”!
雾心在客房中转了一圈,未找到任何能表明他踪迹的线索。
那是个在魔宫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少年,若不是极其谨小慎微、心细如发,若不是异常猜忌多疑,他绝无可能活到今日。
所以,他逃走的时候,绝对会消除所有痕迹。这时再要找到他,恐怕难于登天。
他离开得如此隐秘而迅速,甚至让人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早已考虑过会有这么一日的可能性,所以早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就提前规划好了离开的路线。
竟然连他们这些多年住在花醉谷的人,都难以寻觅他的踪迹。
雾心迟疑了一瞬。
她自己其实很无所谓,她并不喜欢那个少年,在此之前,她一直不希望小师妹和那个少年太过亲近。
然而,古怪的是,现在这个少年真的走了,如她所愿,可雾心并未感到多少愉快的情绪。
相反,在发现对方真的离开了的刹那,雾心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知道,小师妹一定会伤心了。
*
这一夜,小师妹已经睡了,雾心便没有和她说。
但第二日,当他们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小师妹后,果不其然,小师妹匆匆赶到七过去居住的客房,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她沉默下来。
“他好傻。”
小师妹垂下眼睫,喃喃自语,看起来很失落。
“我们明明早就对他的身份有预计……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地方比花醉谷更安全了,也没有地方比这里更能保证他不会走错路。可是,他还是不相信我们。”
小秋药并未将小七告诉她的事情讲出去。
但师姐和师兄从收留他在花醉谷的第一夜,就从没排除过他是魔子的可能性。
他们有心理准备。
雾心轻拍师妹的肩膀,安慰她道:“他是如此敏感谨慎的人,如果他早就知道我们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只会跑得更早、更快,可能都不会留到今日。”
小秋药想了想,不得不赞同雾心的观点,点点头。
*
小七走后,花醉谷再度恢复日常的平静。
小师妹显然是难受了好几日。
她是天灵心,也是个重感情的人。
这段时光的相处,小七在小师妹心里大抵已经有些特别。
一个特殊的印记,很难在很短时间里消失掉。
幸好,她也没有太沉浸于此。
消沉数日后,她知道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没多久便又能说能笑,恢复成了雾心熟悉的小妹妹。
不过,有一天,当雾心练完剑从西院外经过时,听到三个仙侍仍在讨论小七——
“其实,我一直觉得小七那个人怪怪的。他和我们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虽然说很有礼貌、很客气,但总觉得不冷不热,只有跟小秋药相处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还算有几分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