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贺兰霆,她在信笺上不曾提过具体时间,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辰再去。
或者,想不起来,就当没有此事也行。
左右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自持身份没有传话答应,她也摸不准他会不会去,就当晚了“片刻”路上耽误了,又如何?
京畿南门处的一座望火楼上,稍稍垂眼,就能看清斜对面偌大的亭台中的一众云鬓香影。
贺兰霆负手而立,登高眺望,锋利漆黑的眸子盯着某个方向,目光如鹰一般,很快从中揪出一个怀抱琵琶的身影,只有她,衣衫素雅,满头珍珠花钿装饰。
唯一艳丽惹眼的,是她身上赭红的披帛,半挂在削肩处,衬得她面目五官秀白非常,有种羸弱糜艳的美感。
她那双手倒是从未那么灵巧过。
他如约到达绣庄,她却故意失约跑来这里给人弹琵琶,看得出来,还是精心打扮过的。
魏科站在望火楼下,一经贺兰霆示意,就会有所动作。
片刻后,贺兰霆抬手指挥了,魏科瞬间吹响口哨。
崔樱把琵琶轻轻放下,她刚要接过婢女端给她的茶水润喉,就看到从亭台的台阶下忽而冲出许多带刀的侍卫,乌泱泱的一片,来势汹汹。
接着就听领头的侍卫举起一块证明身份的红漆木牌,当众对她们道:“京兆府办案,奉命行事,谁是崔樱?”
气氛倏地凝滞。
有的不约而同地看向她,领头侍卫眼神敏锐地发现,大步走到崔樱跟前,铁面无私地道:“崔贵女?京兆府办案,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崔樱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了愕然之意,她自己更是惴然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京兆府办案,和她有什么关系?


第59章
四方亭台中寻欢作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尽是表情呆愣惊诧的贵女,杯盏瓜果落地,中央唯一走动的只有仿佛置身事外的白鹤、猫狗,衬得这一幕滑稽而可笑。
“到底出了什么事?”
贺兰妙容对领头侍卫道:“崔贵女是本宫在此宴请的贵客,现在,你要当着本宫的面,将她请走,那本宫的宴会还怎么办下去。”
“谁派你来的,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在此都说清楚。”
尴尬的气氛被贺兰妙容的话音打破。
她显然不是好糊弄的主,也不是轻易肯让侍卫将崔樱带走的人,她与太子是兄妹,在公主里面身份就是最贵重的,此时,就连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与她的兄长几分相似。
“公主说的是。京兆府历来可都和我们这帮女郎没什么干系,你们办你们的案,找崔贵女作甚?”
“是啊,崔贵女今日都与我们在一起,怎会牵扯上你们的案子?”
“莫名其妙,这可是公主宴请,由不得你们乱来啊。”
附和声逐渐响起,就连崔樱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其他人竟然会帮她说话。
刚才在众目睽睽下感受到的窘迫悄然褪去,崔樱心里的不安也少了许多。
她感激地看了眼为她说话的贺兰妙容与陈瑶光等人,作为当事者,适时的开口,“这位大人,可否透露些消息,京兆府的案子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就跟你走。我今日出门,车马行驶不曾冲撞路人,一切都循规蹈矩,没有犯事啊。”
让她去京兆府可以,但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免得给在座的人留下疑云,到时传出什么流言蜚语,让家里知道了岂不是又要为她多心。
众人看向领头侍卫,对方似乎有些骑虎难下。
冷酷的声音有所变化,态度也好了许多,冲四方贵女抱拳,然后对主事的贺兰妙容道:“是卑职语焉不详,还请公主与诸位贵女莫怪。卑职等人近日在查城中接连三起恶意纵火的元凶,现追查到对方今日行迹与崔贵女的车马轨迹重合,怀疑元凶可能会为了躲避追查,藏匿在贵女的随从当中,这才请贵女跟我们走一趟。”
“那就是协助你们调查了。”
贺兰妙容看向崔樱,“误会解释清楚就好,阿樱,你看……?”
只要不是崔樱这方的过错,京兆府秉公办事,她是应该要去的,否则阻挠官府办案,就算是贵族女子,也要被依法惩治。
崔樱要的就是消除在四方亭台里,其他人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的误会。
她现在也知道不是自己的过错了,也就不用担心会惹上什么麻烦。“那就走吧,今日因我扰了公主和其他贵女们的雅兴,樱实在有愧。”
“何必说这种话,我们等你快去快回吧。”
崔樱提起裙摆起身,落缤替她抱起琵琶,主仆二人跟着京兆府的侍卫走了。
四方露台紧张的气氛消退,乐声奏响,众人窃窃私语了几句,很快就找回到了刚才无人惊扰寻欢作乐的状态。
唯独贺兰妙容眼神复杂幽深,盯着最后一个侍卫撤退的身影,暗想:区区一个纵火犯,还需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上崔樱吗?
背后是谁指派过来的,刚才的侍卫竟没说,是忘了,还是有意掩盖过去的。
崔樱对此毫无所觉,她不像贺兰妙容,能系统地知道一些官场上的规则,贵族女子身份虽比平常女子贵重,但那也是看在家底的份上,真正来算她们也不过是个白身。
一无官职二无诰命,万一惹上什么事,能求助的就只有家里帮其解决。
若能自己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更好了。
崔樱就是抱着这种心态跟随领头侍卫去了京兆府,她显然不太清楚京兆府办案的章程,一来就被请进了戒律房,连公堂都没去,落缤还与她分开了。
落缤本是不愿走的。
但侍卫说,既然协助调查,首先就要证明纵火元凶与她们没有丝毫瓜葛,那就必须分开审讯,以免串供,等写好了供词,递交给判官,审后无疑,就能放她们走了。
崔樱虽然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但对方说得实在有理有据,她无法反驳,一时理不清思绪,便只有叮嘱落缤冷静,先按侍卫说的办。
于是落缤跟着他人不情不愿的下去了。
崔樱心里也希望快战快决,即便看到眼前的,是挂满刑具的戒律房,有一刹那怔忪和畏惧之意,也在自我安抚下,缓定心神,鼓足勇气踏了进去。
门顷刻被关上,外面似乎还落了锁。
这时有道陌生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崔樱回过神来,步履趔趔,谨慎而缓慢地朝里面靠近。
她这才晓得,这里头竟然还有一道暗格,看不到审讯官的面容,只看的到对方的一片衣角,声音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听着略有些失真。
“是审讯大人吗?”
对方不答,崔樱便当他是默认了。
她离一旁椅子上的刑具远一些,主动道明被带进这里的缘由,最后为自己辩解说:“审讯大人明鉴,纵火谋犯当真与我毫无瓜葛,我说的都是真言,绝无一丝虚假。”
她今日带的随从不多,被请来京兆府时,也不见她的车马和其他下人,身边只有落缤,也就不知道到底是马夫,还是带的两个粗仆出了问题。
“是不是真言,本官自会判断。”
冷硬怪异的声音在清冷可怖的戒律房里回响,崔樱莫名感到一种凉意袭上身。
“接下来的话,本官问你什么,你只管如实回答,无须多问。先说,你今日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我去了四方露台,就在城中央的园林里。”
“见了什么人。”
“见了妙容公主、陈家女郎……”
“都做了什么。”
“就,平常之间的闲谈、对酌,有贵女带了自家宠物戏玩,一只白鹤飞进来了,我为助兴,弹奏了一曲琵琶。”
崔樱保证她说的都是真的,并且疑惑审讯官大人为什么要盘问她这些话,难道这些琐事对查案有什么帮助吗。
“好大的雅兴。”
崔樱面露迷惘。
她听不真切对方话里含义是褒是贬,“历来宴会都是这般享乐,有什么不妥吗,审讯大人,该说的我都如实相告了,是不是可以让我走了?还有我那婢女,她也是无辜的……”
不知道落缤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被带到了这种房里。
满室的刑具静静地挂在墙上,或是斜躺在地上,都让崔樱感到一阵压力,尤其艳阳照不进这里,唯一的烛火也显得清凌凌的。
空气中,仿佛都能闻到铁锈的腥气,每个角落湿冷阴暗,木制的枷锁透着腐朽的难闻味道。
她提出请求,“审讯大人,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
对方冷漠地问:“为何。这里不好,你不喜欢?”
崔樱愣住,她觉得对方这般问她,很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从进来以后一直就有了。
正常人谁会喜欢这种刑讯逼供的地方?
她看有些刑具,上面似乎残留着暗色的污渍,崔樱盯得久了,心里开始发寒,那不是污渍,那是常年累积已经变色的血渍才对。
“这里哪里好,审讯大人若是喜欢,何不自己进来这个地方?”她这话回得颇为冲动,却也证明她被幕后人说的话冒犯到了。
对方静默片刻,沉声硬邦地答道:“我是官,你是民,你可还记得自己正在受审。”
对方话音有着提醒之意。
接着毫不客气地驳回了她的请求,“戒律房是审讯之地,不是你娇软的闺房。你受得住就受,受不住也得受。”
崔樱浑身一震。
直接被对方的话狠狠刺伤,面上也不禁热辣滚烫起来。
她没那么想,她只是一时害怕,在这种地方,容易让她回想起在赤侯山独自生存的景象,她有些心慌意乱罢了。
而且,这人说话,语气怎会那般熟悉?什么受不受得住……他,他到底是谁?
崔樱神思不宁地盯着暗格处的衣角,越发觉得被带到戒律房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你……”
“不知审讯大人贵姓,隔着墙,审讯大人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大人,当真不公平。”
崔樱话音一转,说出来的话倒是令人诧异了下。
那道冷酷的声音不知为何,似是嗤笑了一声,“你问本官姓名,你想作甚。”
“告状。”
崔樱娇声地回话,让气氛一静。
她看着正对着的那面墙,目光仿佛能透过屏障,落到对方身上。
崔樱这时十分想知道那片衣角的主人是谁,她忽地就没那么害怕了,周身的冷意也散去些许。
她柔柔地,神思清明地把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问清了大人姓名,我好回去告状。”
对方缓过来,颇有些轻视、斥责的低声道:“小人行径。果然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你回去告,告诉你家大人,本官在戒律房欺辱了你。至于怎么欺辱,这满墙刑具,你喜欢哪种,”对方仿佛还在思量琢磨,故意停顿半晌,刻意营造出一种让崔樱恐慌的氛围,好让她害怕、受不了然后向他求饶,最后问:“是地上的镣铐,还是满是毛刺的鞭子?”
阴寒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崔樱禁不住心跳加快,对方刻意引导她的目光看向那些刑具,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成了真,化作画面倒映在她脑海中。
“我,我都不喜欢。”
崔樱瞬间离那些东西远远的,她走到了墙壁前,对方的衣角忽然换了个位置,循循善诱,“那你喜欢什么,本官可以让人为你打制一套出来。”
“不……”
崔樱宛如受够了对方的恫吓,她抱着双臂,隔着墙幽怨道:“我不要这样的。我要太子。”
墙后的人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要太子作甚。”
“我要见太子。”崔樱语气坚定,透着点别有韵味的娇意和指责,“审讯大人对我不怀好意,言语上冒犯我,我要向太子告状,让他好好教训你这个为官不正,言语放浪的——”
“狗官。”崔樱不堪受辱般,拍打一下墙体。
“……”
被娇声辱骂的贺兰霆在墙背后静静置空片刻。
脸上表情被阴影遮盖,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只听他幽幽地问:“狗官?现在可是你言语不敬本官。”
“并且,据本官所知,与你定亲的对象是身居六率府府君一职的顾行之,为何你不找他为你做主,却要找太子。你可知,单凭你辱骂本官这点,就可以对你用刑?”
那头崔樱也道:“那你可知我与太子是何关系。”
垂着眼眸的贺兰霆瞬间掀起眼帘,他语调倏地冷静又带着兴味难耐地问:“哦?你倒是说说,你们是何关系。”
“我与太子……”
她声音娇柔得像是吃了蜜,更能沁出甜水来,“非是你能想象的关系,审讯大人知道我们到了榻上会怎样吗?是交颈鸳鸯,成双成对。就如相濡以沫、水乳交融般,我离不开他,他离不开我。”
说出这些个词,崔樱脸上早已透红发烫。
她紧接着问:“如何,是不是怕了?审讯大人,我劝你还是尽早放我走,不然……”
贺兰霆:“是怕了。”
他打断她,嗓音越发低沉诱惑,“原来崔贵女你看似正经,私底下却是能背着未来夫婿偷情的浪货、荡妇,是不是你蓄意勾引的太子,才让他与你私下来往。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要勾引他,你又是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他的?”
崔樱羞红脸,捂着嘴两腿发软,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冲。
她脑海中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说的那一幕,她化身成了那种妩媚风骚的女子,故意引诱面无表情高高在上的尊贵太子。
太子正经严肃,对她有意地卖弄勾引,轻视、推拒、不喜还斥责她不知廉耻,而她依旧迎难而上,如同飞蛾扑火要与他在一起。
后来她成功了,太子抵抗不住她死皮赖脸的纠缠,和百般诱惑,画面一转,变成床笫间拆分不开叠在一起的身影。
满室旖旎的幻影,不仅有她的声音,还有太子冰冷着一张俊脸,对她毫不留情的驰骋,一边狠狠羞辱她责怪她,为什么要背着未来夫婿做出这种不堪的事情。
湿冷阴暗的戒律房里,那道声音又在响起,“将上述亦或是你知道的事情,都一一道来,不得隐瞒。这样,本官才能决定要不要帮你请太子本人过来。”
“若有一句虚言,本官会亲自替太子处置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崔樱听出了他警告的话音里透着不正经的调戏之意,哪还会真的有所顾忌,畏惧害怕?
到这时,她基本已经确定墙背后之人的身份了,不是贺兰霆还会有谁。
谁会听见她提太子以后,不仅没有丝毫震惊,反而问她诸多私密的问题。想必她从贺兰妙容的宴会上,特意被众多侍卫带到这里,也出自对方的手笔。
他花费这么多心思,让她心里不安,就是为了吓唬她?为什么,难道他今日真的去绣庄了?
在绣庄没见到她,所以才恼羞成怒地想出什么纵火元凶,好把她骗过来欺负。
崔樱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一旁快要烧尽的蜡烛上,簇蔟跳动的火焰照耀在她妍丽娇嫩的面容上。
眼波更是不自禁地扫向依靠中的墙壁,“我……”
“嗯?”
“我是说,审讯大人,我真不是有意勾引太子的。”
她含羞的理了理贴在脸颊的发丝,温柔解意道:“谁叫那位殿下就跟大人你一样,喜欢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还霸道无理,若非他生得俊,还真是叫人讨厌得很。”
“我就是想试一试他,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近女色,不解风情。没想到,不过几次,他就抵抗不了,拒绝不了我了,每每看见我的眼神,都深邃幽暗得恨不得一口吃了我。我好怕的,你不知道,他手上的力道有多用力,我的腰都快被他捏碎了……敢问审讯大人,你身高几尺?”
娓娓道来的暧昧话音突转,叫正听着的贺兰霆出现短暂的沉默。
“你问这个作甚,与你有何关系。”
仿佛没有听出他语调中的沉冷与不满。
那头崔樱好像叹息了一声,她微微不好意思地道:“大人见过太子吗?我想以大人自身作比较,就能知道太子对我有多过分了。”
“本官习武,高九尺。”
“那真是很高了,审讯大人与太子不相上下呢。”
对着墙面的贺兰霆,眼光黑亮而锐利,浑身透着低压算计的气势,一手搭在身前,一手负在背后,“你一口一个太子,却半句不离本官,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勾引了太子还不够,还想接着勾引我。”
崔樱好似窘迫了。
她娇声怯怯地否认道:“不是,我没有这种意思,我只是想说,审讯大人不是疑惑我为何要勾引他吗,除了讨厌太子倨傲的嘴脸,我,我还看上他挺拔伟岸的身躯。我就是想试一试,这样谁都看不上的英俊郎君,在榻上会是怎样的威猛……”
“真是巧了,太子也是习武之人呢,他每次对我就跟肚里瘪了好些天的恶犬一样,要个不停。”
崔樱放慢语速,慵懒娇媚地问:“樱很好奇,是不是习武之人都像他那样精力十足……就连审讯大人,也是吗?”
崔樱。
贺兰霆眉梢一挑,指腹的动作停下,暗道:这个浪货。
“审讯大人。”
崔樱久久没听到回应,正在纳闷,下一刻大吃一惊的发现,眼前的墙壁竟然能沉闷的运转起来。


第60章
这戒律房竟是暗藏玄机的。
崔樱步履慢慢往后退,两眼盯紧转开的石门,就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事物。
她心跳得厉害,不知不觉攥紧了衣角,果然在下一眼,见到了从那黑暗之中手提一盏琉璃灯,缓缓走出来的高大威严的身影。
贺兰霆顶着张笼罩在阴影下的脸,冷眉冷眼地朝她扫视过来,幽深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崔樱身上,“连审讯官都敢勾引,以为孤治不了你是不是。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刚才勾人的本事哪去了。”
崔樱未曾当面跟他玩过这种把戏,竟一时被他说得一身羞臊上心头,她欲盖弥彰地后退道:“说什么?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审讯大人去哪了,殿下既然也在,怎么刚刚不出声呢,要是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可千万不要误会……啊。”
崔樱轻轻叫了一声。
她被放下灯盏的贺兰霆默默逼到了戒律房里的角落里,腰身背脊紧紧贴着墙壁,柔弱无骨的手指抵着对方宽厚有力的胸膛。
眼神如钩,面如芙蓉,二人之间脸对脸,呼吸都比平时滚热几分。
崔樱喉舌发干,她率先抵抗不住贺兰霆直勾勾的眼珠,他生的是真俊,眉眼五官都挑最好的长,他做派沉稳老练,宛如山巅苍翠挺拔的神木,充满崔樱对顶天立地有英雄气概的男子想象。
她羞怯了,低头嗫嚅,“别,别这样看我。”
贺兰霆:“孤怎么看你,恨不得吃了般看你?”
崔樱才是恨不得整个蜷缩藏起来,削肩挤得墙角没有一丝缝隙,这是她刚才反调戏贺兰霆装作“审讯大人”时故意说的话。
但那时看不见他,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像现在,被他捉个现行,崔樱脸红得快要滴血。“不,不是。”
贺兰霆:“那你为何不敢让孤看你,因为孤令你生厌,自视甚高,还是目中无人、霸道无理?”
他将她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她口中说道“他”怎样怎样惹她恼羞的情况下,“没想到,孤在你心中,还是一条‘恶犬’。孤该夸你用词谨慎,还是胆大包天啊?”
崔樱知道他肯定会跟她“翻旧账”,贺兰霆记性极好,在记仇这方便不管她说过他什么,都只记坏不记好。
崔樱舔了舔干涩的嘴皮,也不担心他会生气,轻声狡辩,“殿下怎么不提,我还夸了殿下其他方面,也不全是诽谤你啊。”
她推不开他的胸膛,腰身还被一只手擭住,崔樱顺其自然地任由那只手搂着她朝他靠拢。
“孤不记得你夸过什么。”
贺兰霆膝盖抵进崔樱腿间,两手握住她的腰,手腕稍一使力就将她贴墙半举起身,让她视线与自己持平,“看着孤的眼睛,用你巧言善辩的这张嘴再亲口说一次。”
崔樱旁边墙面上就是一排各式各样的鞭子,贺兰霆看了它们两回,回回目光意味深长,嘴角坏心肠地微扬,“说得好,孤就奖你,不好,就让你的‘审讯大人’对你用刑。这满屋的刑具,你大可试试,看能不能都用上。”
崔樱心头微颤,她不太确定贺兰霆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吓唬她。
可她这时不能露出一丝畏惧退缩的破绽,贺兰霆正气恼着她,她要是服软了,就证明从头到尾,整件事全是她的错了。
她为什么要底气不足地被他关在这里恫吓,她做错了什么要被他这么欺负?他可是为了报复她,派人到贺兰妙容的宴会上去找她,京兆府的人围住园林里的四方露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请她走一趟。
知道她为人的自然理解她是清白无辜的,不知道的心里还不知在怎么想她呢。
要不是她经历一场大难,有过濒临生死的境地,换做一般人遇到这种声势浩大面临官差找茬的事,早就已经慌了。
崔樱:“殿下对我好狠的心,刚一见面就要对我罚来罚去,你可知我被关在这间房里被人质问逼供时有多怕吗。”
她打了贺兰霆两下泄愤,看上去用力了,实则拳头软绵绵的,“你不关心我就算了,还要在这时逼我夸你,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
崔樱犹不解气般,又抬起手打了几下,最后一次被贺兰霆呵斥住,“够了。”
崔樱眼眸红红的望着他,很快积蓄起透明的泪珠,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看着好不可怜。
贺兰霆刚想要冷嘲她好算计的心思顷刻间打消,他将崔樱放下来,垂眸拉起她握成拳头的手,放在掌心抚摸,轻拍几下让她五指摊开,一边道:“还想知道孤为什么要这么对你,那你怎么不说说绣庄的事,是怎么回事。”
他穿过崔樱指缝,与她十指交叉合拢,盯着她愣怔的娇美脸庞,情绪不明,温声暗藏危险地问:“送花笺特意约孤相见,孤去了,你为何不来,耍着孤好玩?”
贺兰霆认为自己给了崔樱不少关注,她在他身边早已不是什么普通的侍寝女子,他一个公私分明的太子,为了见她放下了手中事务,就证明多少有些看重她。
那她呢,玩弄到他头上来了。
她喜欢玩,他就陪她玩,结果稍稍一吓唬就怪责起他对她太坏太狠心,所以是谁在恶人先告状。
崔樱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回过神来,贺兰霆果然是在计较她今天故意失约的事。
她道:“不,殿下既然收到我去的信,为何连个话也不回我,我虽提了后日相见,可殿下迟迟不给个准信,也不提是哪个时辰过去……我虽也有问题,可错不在我,都,都怪你。”
贺兰霆掂了掂彼此交握的手掌,诧异地抬眼睨着她,“呵,孤的错?”除了皇后圣人,再没人能说太子有错,即使他们,也在贺兰霆成年之后不曾直白的这么指责。
多是好言相劝,不像崔樱,无知者无畏。
“你,你真要把时日都浪费在审讯我上面?”
事态不妙,崔樱见好就收,双目欲说还休地凝望着贺兰霆。
他腰上衣角被崔樱紧紧抓住,裙摆下一只鞋履被突然蹬掉,贺兰霆若有所觉地低眸向下看,那只套着雪白罗袜的足一轻一重的蹭着他。
他身上腰带被人解开。
崔樱凑近,额头贴到他怀中,柔声引诱,“别说那些了,带我换个地方吧,大人。这里好黑好冷。”
贺兰霆心中明白崔樱是故意转移话题,不想他再计较她失约的事,更担心他会粗鲁地惩罚她,于是提前摆正自己的姿态,乖顺而刻意地蛊惑他。
他都明白,但在这一刻,他只想叫崔樱什么叫自食恶果,物尽其用。
“换哪。这里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