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这把短刀,崔樱仿佛握住了生机,她相信即便自己看不清周围景象,但猛兽的眼睛应该能看得到她手中的利器。
野兽能在漆黑的夜色中视物,日食于他们来说,不过就像入夜了一样,唯一让它们惊慌的只有地动了。
“走开!”
崔樱知道这时不能软弱分毫,她听阿翁说过,飞禽走兽与人其实是一样的,弱肉强食。
你弱它就强,若是能让它感觉到危险,自然就会令它撤退。
她冲着猛兽故作凶狠地挥舞着短刀,用尽全力,就连耳边都能听到刀锋划破空气的呼声。
对方对着她嘶吼咆哮,气息躁动地来回迈步,像是在寻找切口攻击崔樱。
然而她背后就是一棵树,崔樱拿的那把短刀仿佛也给了猛兽不小的威胁,过了许久许久,崔樱嗓子变得沙哑,她不断挥舞驱赶的手也渐渐酸痛起来。
可她依旧不敢表现出分毫,直到猛兽失去耐性,渐生退缩之意,像是决定了放弃她这头“猎物”,慢慢挪步飞快地跳入草木中,一下消失不见。
崔樱紧盯那双猩红兽眼消失的地方,终于满头大汗地松了口气。
但她又害怕它或许还藏在这附近,随时准备攻击她,于是并没有立刻放松警戒,依然手持短刀保护自己。
在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崔樱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哭笑,“阿翁,阿兄……”
她这时候最希望的,是最亲近的人能够来救她,可她心里清楚,这不切实际,万一山下也有危险,她希望她阿兄能够平安无事。
她今日本不该上山的,若不是顾行之一定要她来,她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跟她在一起的护卫也就不会因她而死,崔樱心中愧疚无比,泪水再次从她眼中滑落。她吸了吸鼻子,一股酸涩之意涌入胸腔,也不知顾行之他们现在何处。
还有那个人,他跟那位张夫人在出事时,是否还在山顶赏景?
若他们都跟她一样被困在山中,此时应当和她一样都醒了吧?会不会,他们也在黑暗中求救,她是不是该去找他们。
崔樱花了一点时间,找到刀鞘,将短刀收入鞘中,才摸索着背后的树干慢吞吞地起身,她不能再留在这了。
这里血腥味经久不散,怪不得会有猛兽寻过来,崔樱不敢保证自己赶走了一头,就能永远平安无事,她决定先离开这里。
走了几步,崔樱又停了下来,日食不退,她怎么找人会合,光凭喊话,像刚才那样反而会引来更多的危险。
并且,她怎么能确定,他们都还在山上?
想到这种可能,崔樱嘴边的笑意逐渐消失。
此时,山下的众人还未真正进山,就被挡在了山外,魏科举着火把回来禀告,“殿下,唯一进山的路被山石堵住了,上面还有倒塌的大树,要想进山,需得先派人清理出一条路来。”
贺兰霆面无表情地掏出袖子里的一张赤侯山地形图,他连续点了几个位置,沉着冷静地吩咐,“派人去这几个地方看看,有没有能上山的路。”
他盯着不远处,在火光的照耀下杂草横生,大堆山石和断木残垣的地方,眼中浮现出幽幽的冷意。
若现在上不去,待到日食消退,崔樱是否还能活着都不一定。
他脑中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她时,她那惊慌失措而无助的脸,她看他的眼神哀戚又埋怨,像是从他那里受了许多委屈。
贺兰霆闭上双眼,手上不自觉地捏紧了缰绳。
她还活着吗?
魏科面有难色地走过崔珣,他神情凝重,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仅仅是这样的反应,崔珣提起的心瞬间跌进谷底。
随后顾行之也回来了,他带人去了另外的方向查探,赤侯山的地动非常严重,不仅平常可以走捷径上去的地方都积压了许多断木石头,有的还出现了裂缝。
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在其中选出一条路,尽快清扫,然后上山。
贺兰霆:“开工。”
随着他一声令下,跟随来的精兵整齐有素地下马。
崔珣也跟着跑去和其他人一起干活,他不敢想,多耽误一刻,他妹妹会在这么漆黑危险的山林中遇到什么样的遭遇。
就在这时,随行的战马警觉地嘶鸣起来,原地慌张地踏步。
许多人都停了下来,双眼紧紧盯着又开始发动了的赤侯山,在第一颗落石朝他们滚来时,终于有人大喊:“快走!地动又来了!”
崔珣站在原地双手捏成拳头,“我不走,我要进山。”
林戚风急忙拉住他,焦急道:“崔珣,你冷静些!现在不宜进山,快跟我走!”
崔珣:“我阿妹还在山上,你让我放她一个人在那,她说不定就在等我上去找她!”
顾行之在马上看到这一幕,本该掉头就走的人,又重新转过身来,大声呼喊:“走啊!你不要命了,崔樱没找到,你想要先丢了性命吗?”
崔珣甩开林戚风的手,朝他怒吼,“那又如何,你们根本不懂!阿樱她是被放弃过的孩子,我母亲当初根本不想生下她,甚至差点将她掐死,而你们和我,难道还要再放弃她一次?”
气氛瞬间凝滞。
就连另一头的贺兰霆也回过了头。
山中寂静,崔樱又回到了她原来醒来的地方。
这一刻,适应了无边黑暗的她,就连知道身边是死去多时的护卫也不怕了。
她总觉得,死人也比猛兽强,而对方生前也是活生生的存在过的,多少在这空无一人的山林里,也算是一种陪伴。
“邹护卫,若我能活下去,你的弟弟妹妹,我会将他们妥善照顾好的。”
她开始对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暗处说话,“你豁出性命保护我,这样的恩义,樱这辈子也不敢忘。你应该是家中长子,才会在临死前还惦记着他们吧。”
“兄长……我也有一个兄长,他叫崔珣。”
崔樱抱着双腿,把脸埋进膝盖,断断续续倾诉着,“我还有阿翁,阿翁很厉害,他是当朝的宰辅,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我大母是余氏女子,她不是京畿人,是从灵州嫁过来的贵女,与我阿翁也是少年夫妻……还有我父亲,他与我母亲和离后,就又娶了另一位女子。”
她将家里人都拎出来,如同在向朋友寒暄般,引荐完了,才最后道出一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听人说,我生母一将我生下来,就迫不及待离开了京畿。”
“他们说,我母亲患有癔症,得了疯病,在生下我阿兄后……她总会在路上将旁人的丈夫,认作是她年轻时有过婚约的情郎。她闹了好多笑话,时好时坏,因为这个,她还闹得一户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崔樱两岁那年已经开始记事了。
她母亲在生下她之后,拿了跟父亲的和离书就走了。
自此再未见过一面。
那时冯氏早已进门,她也有了第一个孩子崔玥。
崔樱慢慢就被带到祖父祖母身边教养,她与崔珣相比,心性使然,比他胆小敏感,根本不如活泼聪明的兄长受人喜爱。
兄长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他们的亲生母亲,他偷偷教导崔樱,跟在阿翁大母身边就好,有他们护着,父亲都不敢欺负他们,有没有生母,都没有关系。
崔珣那时都已七八岁的年纪,崔樱懵懵懂懂答应,听了兄长的话,依偎着祖父祖母过活。
然而,从未见过母亲的她还是会不由得对自己的生母好奇。
人都有母亲,她为什么没有?
崔樱印象中,她多次看见崔玥依偎在冯氏怀里撒娇亲昵,有次懵懵懂懂,终于忍不住跟着崔玥一同叫了冯氏一声“阿娘”,结果当时在场的人面色惊愕,气氛极为怪异。
接着就是崔玥跑过来推搡她,不许让她那么叫冯氏,她娘另有其人,她娘……是个被人厌弃的坏女子。
也是那时,崔樱知道,别人都有母亲,但她的母亲,被湮灭在所有不得体的传闻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埋在心中不敢想,也不敢提。
她也幻想,有一日能真正见到她就好了。
她一定不会向旁人一样怪她的,她相信,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崔樱说得累了,逐渐靠着枝干睡了过去。
当地动再次将她摇醒时,崔樱感觉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竟在慢慢往下陷落,她慌张地抱紧背后的树干,旁边已有树木坍塌,震起浓浓的灰尘。
巨响就在崔樱耳边,她即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巨物砸下来的可怖力量。
也因为无法视物,离危险越近,即将步入死亡的感觉才越强烈,她害怕地浑身发抖,接着就察觉到她抱着的树干,竟也在逐步往下倾斜。


第49章
树木轰然瘫倒,崔樱先一步松开手滚到了一旁,她还未松口气,就发现自己在随着地陷的位置往下坠。她挣扎着爬起,伸出五指努力想抓住些什么,不让自己掉下去。
她划破了手,头磕到了尖锐的碎石,脸上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疼痛,“救命。”她张开嘴无意识地呼救,很快便尝到了喉咙里涌上来的血腥味。
她无声地唤着期望能来救她一把带她离开这里的人,念道最后却只能把头埋在地上默默流泪,保持着抓地死死趴在地上的动作。
等到余震过去,崔樱指甲缝里满是泥土,就连嘴里手上都是挣扎求生时被扯下的草木。
当她再次两眼红红满面泪痕地抬起头时,哪怕面前一片漆黑死寂,她也不再期望真正有人会在此刻出现。
马蹄声由远到近,一方人马出现在赤侯山下。
对方目光快速观察一番眼下的场景,视线最后停留在中间人身上,从京畿赶来的将领利落下马,大步朝那道修长威仪的身影走去。
“卑职参见太子殿下。”
贺兰霆回头低眸扫了眼风尘仆仆的将领,又收回目光,继续注视着前方干活的众人。
“所来何事。”
“回殿下,京畿收到赤侯山地动的消息,特意派卑职等人前来,护送殿下回京。”
见贺兰霆不作回应,将领心头犹疑,正要把话再重复一遍,前方忽然传来欢呼声。
“殿下,可以进山了。”
将领一愣,就见一人走过来行礼,“多谢殿下相助,如今我可以带人马自行上山救我阿妹,之后的事就不劳烦殿下了。”
崔珣看了看他身后的大队人马,劝道:“既然京畿派人来接殿下,殿下不如早些回京。”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辰时,正是用早食的时间,日食已经退去,天色果然恢复了光明,众人为了清理进山的路,不辞辛苦地忙到现在,好在现在路通了,崔珣也看到了希望。
然而贺兰霆却骑上了身旁的战马,他瞥向崔珣,道:“还等什么。进山。”
崔珣愣住,惊讶地看到贺兰霆策马往山下的入口走去。
太子为何执意要跟他们一起上山,既然已经脱险,回去京畿不好吗。
崔樱在重见天日以后,终于看清了她所处的位置,离她大概一丈之遥的地方出现了一座深坑,周围都有不同程度的塌陷,与在日食和地动出现之前所看到的景象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山石和树木杂乱地倒在地面上,日光下尘土飞扬,崔樱爬起身后看到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甲缝里和手腕上的血迹已经变干变黑,她身上的衣物早已脏得不成样,与泥灰草木混在一起,看不出任何光鲜亮丽之色。
她以为她会熬不过去这场浩劫,那时已经心存死志,可一想到因她而死的邹护卫,为了完成他的遗愿崔樱又坚持了下来。
她怕自己浪费了这条命,也怕她真的死了,就没人会记得那些护卫为她做了什么。
虽然她与他们生来就注定身份不同,可崔樱从不认为他们就该为了她去死,就像她有阿翁大母,邹护卫也有他的亲人,本质上他们都是父母亲生,不管是在天灾还是人祸面前,都没有卑贱之分。
崔樱举目瞭望,心中升起一片惶然迷惘,偌大的山野之中,她一个从未在野外生活过的世家女子,该怎么在不乏凶猛野兽的地方活下来。
而且这片地方,早已看不出之前来路的痕迹,既然她这里都成了这个样子,那赤侯山上山下山的轨迹也应该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莫说就是没有变化,崔樱上山次数不多,也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
可死里逃生后,想要活下去的心愿更加强烈,崔樱找到丢弃在附近的短刀,紧紧握住它,柔弱困窘的脸上透着深深的无助,眼神却渐渐多了一丝坚韧。
她要活着,她必须得活着。
见到地上的尸首时,崔樱脸上的神情骇然了一瞬,便认出了这具尸体就是跟着她的护卫之一。
对方脸色乌青一片,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上空,似乎死不瞑目。
崔樱踌躇半晌,忍着惧意走到尸体身旁,她伸出手为他合上双眼,然而尸体已经死去很久,浑身都僵硬了,眼睛很难闭上。
崔樱试过几次后便放弃了,她扭头又发现了另一具躺在地上的身影。
一眼,两眼,越走就越能看到死去的护卫们,有的被倒塌的树木砸瘪了头,有的尸首不全身上有着被野兽撕咬过的伤,崔樱越看神色越悲哀荒凉,之后禁不住在一棵树下难受地呕吐出来。
她从未觉得人脆弱如斯,生命是如此短暂,现实是如此残酷。
在此之前他们都是活生生存在过的,这些人要么出身寒门,要么是小门小户里的子弟,或许是为了养家又或许是为了前途才做了护卫。
他们要么为了功勋要么为了前途利益而死,而不是毫无价值地葬身于荒野。
若让他们的亲人知道,该有多痛彻心扉。
人心是肉做的,崔樱光是设想出事的是自己的家人,都痛苦得难以承受。她心中歉疚不已,天灾不可预料,但若是她不答应与顾行之上山,他们也就不会死了。
她抱着吐得难受的身子,扶着树干,再过了一会后,沉默地拔出短刀,面容凝重地在树上刻下一道又一道重重的痕迹。
崔樱清点了散落在附近的尸体的数量,她从其中一人身上拔出他们所用的刀具,这刀比她想象中还要沉。
但她还是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握住了,为了不让野兽啃食糟蹋这些人死后的身躯,崔樱准备砍下一些树枝或者草木,将这些铺在死人身上。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能尽力选择尝试。
然而真正行动起来,比她预想中还要艰难,山中不知时间流逝,崔樱饥饿的腹部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食了。
她在烈日下晒得头脑发胀,嘴唇干裂起皮,崔樱意识到,她该先补充一番体力,再来保护他们。
这是她目前唯一想为他们做的,又力所能及的事了。
崔樱不是捕猎的好手,她是被娇养长大的,崔家没亏待过她分毫,吃得精细穿得贵重。
只是她有生父,却无生母,光是祖父祖母根本替代不了父母的宠爱,养成了她过于敏感习惯忍让,不争不抢又极为懂事早熟的性子。
但没人让她吃过这样的苦,拥有活下来的信念很容易,但要真正地在渺无人烟的大山里生存,崔樱还不如野兽生下来不久的幼兽。
她不懂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哦,她连不能吃的也不一定能找到。
她还得时时小心地上的陷阱,可能有细小的裂缝存在,她得多注意些才不让自己踩下去。
并且,她最害怕的还是赤侯山里的蛇。
山中蛇虫鼠蚁最多,尤其冬日一过,天暖气清,崔樱刚才看见死去的护卫时,就发现对方尸体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苍蝇。
她怕记不住来过的路,于是每走一小段就会用刀刻下印记。
她将短刀藏好,身边则一直带着护卫的大刀,她拿不动便拖着它走,崔樱之前吐过一次,胃里此时饿得泛出酸水,又累又渴,她有些眼冒金星了。
再找不到能暂时补充体力的果子,她或许会活活饿死在山里。
“可恶。”
顾行之踹了一脚面前的树枝,心中躁郁不已,他们一行上山的进程并非那么顺利,可以说沿途都在清理挡在面前的石碓林木。
赤侯山的地形已经大变样了,就是熟悉这里常年看守猎场的侍卫,也不见得能分辨出来眼前这片景象,是以前的什么位置。
本以为日食消退,天亮以后能快速进山找到崔樱,结果光是在路上就已经耽误了大半行程。
顾行之望着眼前的山林,慢慢握紧了双拳,他真的没有想过抛弃崔樱,即便他向崔珣解释,他不肯相信他说的话,顾行之还是认为这件事上,并非完全都是他的错。
遇到天灾不是谁都想的,他让崔樱等在原地,还给了不少护卫给她,就是让人保护她的。
谁知道她那么不安分,明明他都不在,她为什么还要四处乱跑?
他回程路上没看见他们,也不见马,他自然不假思索地,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护卫们已经带着崔樱提前下山了。
可当他终于脱险,与太子等人在行宫前碰面时,被他一问“崔樱呢”,他才立马惊出一身汗了。
纵使他们之间感情称不上好,顾行之也没有真想过把她一个人丢在山上,他只期望在他们找到她时,崔樱还活着。
但是顾行之心里清楚,那不可能,她是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她不会武功也没有武器,就算崔樱在地动后活下来,她能逃过山中的猛兽吗。
赤侯山不是一座山,它连绵起伏,四周还环绕着许多小山峰,地势险峻不说,凶兽更是层出不穷。
她怎么活?
顾行之目光扫了一眼前行队伍里的人,也只有崔珣对他妹妹抱有最深的信念,坚信她还活着。
“郎君,殿下传令,命各路人马带队,分开搜寻。”
顾行之收回胡乱游走的神思,立马着手清点下属,“走。”纵然他不抱希望,但还是要找到崔樱,若她真的出事,他心中也会生出愧疚。
毕竟,一开始上山,是他强求她去的。
贺兰霆从马背上下来,他背后跟着不少人,顾行之与崔珣都散开去寻崔樱了,贺兰霆身边还有请他回京畿的将领。
对方一直劝道:“殿下,还请以自身安危为重啊,皇后和圣人吩咐,必须让卑职将殿下全须全尾地护送回京。赤侯山太过庞大,就算是要救人,也已经出动了不少人马,何须劳驾殿下亲自去呢。”
“若殿下出了什么事,卑职等难辞其咎,只请殿下下山,好让卑职派人代替殿下寻找那位贵女。只不过,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那位贵女怕是凶多吉少……”
贺兰霆幽漆冷厉的眼神扫过去,将领感受到其中警告之意,自知这番话怕是惹恼了冷面寡言的太子。
他自觉拱手认错,“殿下恕罪。”
贺兰霆沉声道:“把你的人留下,你下山去。”
将领面色一变。
“滚。”
魏科暗暗瞥了一眼灰溜溜的被贺兰霆斥责以后滚下山去的将领,惋惜地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贵女就发这么大火。
但无疑,后来的人都不敢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贺兰霆将剩下的人分成小队,也命他们去分开搜寻了,他目无喜色地紧盯着林中的一草一木,只要有一点动静,或是闪过一道身影,以他的目力,贺兰霆都会发现。
然而动静是风声吹动树叶的动静,身影是兽类窜逃的身影,崔樱不在这里。
贺兰霆不像顾行之,是那类极容易后悔的人。
他在山下看着顾行之与他的护卫回来,从其中没瞧见崔樱的身影,便已经想到了她或许是被困在山上的可能。
他回想过他们分别,应该说崔樱兀自跑开的最后一幕,那抹鲜亮的红衣在他脑海中久久驻足,挥之不去,但他并不后悔当时没有叫住她。
人,都该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崔樱被困在山中,是承担了她自己选择的代价。
她不该总是那样莽撞行事,她若是不满他与樊懿月在亭子里,就该大胆上前进来问他,可她没有。
他答应陪樊懿月看风景,乃是少年时就有过的约定,每年都会如此,他不知道她为何要那么激动。
多余的话,他不想再解释多次。
他不止今年,往后的每年还是如此,她总不能见一回,就哭一回,再跑丢一回。
此次经历,就当做是给她的一回教训,也希望她能明白今后不可再冲动行事,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在贺兰霆心中其实与崔珣一样,他觉得崔樱不应该轻易就丧命在赤侯山,她身边还有人保护她。
她或许会跟其他人一样受了伤,但一定没有性命之忧。
那些护卫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护着她,万一崔樱出事,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甚至因为护主不力还会祸及家人。
但若是他们能保下崔樱,就是护主有功,不仅从此得到提拔,家人生活也会有大大的改善。
这也是为什么,贺兰霆认为她还有很大可能活着的原因,前提是,只要有人护着她。
然而,三日过去了,搜寻的队伍还是迟迟未发现崔樱的踪影。
山涧的水流从一道小孔冒出来,缓缓冲向下游。
崔樱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滑的石面上,放下手中被她用来砍伐树木和障碍,刀锋已经变得凹凸不平的大刀。
她顾不得讲究礼仪,捧起好不容易发现的溪水,掬一捧喂到嘴边,以解连日来喝不到水的饥渴。
清甜的滋味在她喉中荡漾开来,崔樱喝不够般,一捧接一捧地饮到腹中饱胀才停下来。
之后,她舒服地瘫坐在地上,回想这几日,崔樱如同做梦一般。
她以为自己活不下来,结果绝处逢生,让她在一片茂郁的花丛里发现了转机。
她如同那些小兽一般,在饿得头晕眼花的情况下摘下芳香浓郁的花瓣充饥,她根本来不及多想这些东西有没有毒性,饥饿让她丧失了些许理智,心中保持着一个想法,填饱肚子。
她没有选择挑剔的权利,此时还不到山中有大量果实成熟的季节,她若晚来一些,花期也将过去。
无法捕猎的她,最终只能选择吞食山中的树叶,或是削下树皮嚼在嘴里。
后来,她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发现了地动后有不同野物死去的痕迹,崔樱看着那些野物想到它们身上的肉,便止不住地吞咽唾沫,然而最终因为没有取火的工具而放弃。
腐肉周围已经萦绕满了蝇虫,有的甚至还生了密密麻麻的蛆,崔樱赶紧转过身去,防止自己再次吐出来。
她摘了一些花和叶子,用裙摆裹着带了回去。
崔樱每每出来寻食,找到东西就会回到她出事的地方,然后就在不远处的树下度过危险的一晚。
天气一暖,护卫们的尸体就已经在腐烂了,空气中都是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崔樱为他们每具尸体都盖上了草木,她希望这样能减少一些光照,让尸体腐烂得慢一些,或是尽量阻挡野兽们出来刨尸。
就这样,她与尸体们度过了日食消退后的三个夜晚。
在花瓣吃完后,崔樱又开始出来寻找食物,她之前走的都不是特别远,一是怕危险,而是怕找不回去,但今日她想试试走远一些,也好找一找能下山的路。
然后她就发现了一条涓涓流出的小溪,渐渐恢复体力的崔樱闻到了来自身上的臭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日没有换过衣裳洗过澡了。
甚至她身上的衣物,因为穿梭在深林树木之间,早已被划得破破烂烂了。
曾经再贵重的绫罗绸缎,如今也不过是几缕破布而已。崔樱俯下身,想透过溪流倒影出自己的面孔,然而光影下,除了水下的石头什么也看不见。
昔日光鲜亮丽的贵女,不知还留存几分当初矜贵娇美的模样?怕是一丝都不剩了。
崔樱短暂的休憩过后,起身在周边刻下痕迹,她若还想活下去,势必少不了这里的水源,这是今日唯一令她欣慰的收获。
她得赶紧再找些吃的,最近夜里她开始听见附近出现野兽的嘶吼声,到了白日沿路还发现了被野兽吃剩过后的遗骸。
崔樱担心自己频繁外出会遇到凶兽,而她光是靠着花瓣树叶饱腹,根本支撑不起她一整日的精力,她希望今天能找到些果实充饥。
到了傍晚,除了溪流,一无所获的崔樱只得失落地回去。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看着不好,甚至脸颊两边的肉快速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清减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