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樱自嘲地张了张嘴,“我……”
她想问她去那做什么,触景伤情吗,她刚才因为樊懿月的话,实在太吃惊慌张了,以至于那个人对她多问一句话心里都有些受不了。
可离开之后转念一想,她这般狼狈逃走也太无能了些,岂不是让那个人看了笑话。
他好像很喜欢给女子送花,上回那盆牡丹也是,不过,时日已经过去很久了。
于是到嘴的话又变成了,“那就去看看吧。”
亭子里樊懿月轻轻打了个喷嚏,她捂着口鼻,略微尴尬地看向亭外的贺兰霆。
正好他也回头,手里转着酒杯,天边流云似星奔川骛,云雾交织在一块后,暮虢朝虞近在眼前,樊懿月愣是看得出了神,却见贺兰霆走进来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派人收拾起来。
“阿姐冷了吗。”
贺兰霆:“我送阿姐回去。”
樊懿月有些舍不得他,她是觉得这亭子里凉意渐深,但还是可以忍受,“曦神,不看落日了吗,我还想多留一会,有你在,即便是冷又如何。”
贺兰霆:“你本就体弱,若还想来,下回让张嵩墨陪你。”
樊懿月听到丈夫的名字便慌了起来,“你提他作甚,他对我……算了,不说也罢。”
她缓缓起身,抱着贺兰霆送给她的山花,进退有度地道:“那你送我下山吧,这花,我会让人好好养着,毕竟是你亲手为我摘的。旁人哪有这份心思,也只有你了。”
贺兰霆看着她,目光掠过樊懿月微红却期待的双眼,最后到底还是沉默得什么都没说。
下山时,贺兰霆往刚才崔樱消失的地方看过去,他冷眸扫了一眼,没有再看到她的身影,不过是些葱郁的草木,便收回了目光。
隅中刚过不久,天色俨然晴朗着,日光正盛,但在山林里的崔樱却感觉到一股幽幽的凉意。
护卫在前开路,崔樱被护在中间行走,不知为何今日赤侯山有些过分的诡秘了。
忽然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崔樱抬头看去,听到了护卫们惊诧而恐惧的呼声,“有落石,贵女小心!”
“快护着贵女撤退。”
这条小道相对狭窄,源源不断的落石从远处滚落。
崔樱被人拖着仓皇奔逃,后面“雷声”阵阵,越来越近,令人害怕心慌。
这时,天幕明显一暗,崔樱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抬头望去。
刚才还好好的朗日,瞬间犹如被乌云遮蔽住,变得昏暗起来,和她一起的护卫都看到远处天上的骄阳,像是慢慢爬上了一道黑影,有什么东西正在将它吞噬。
惊恐的护卫喃喃道:“黑,要黑了。”
就为这小小的一顿足,山上的落石连番撞倒了护卫,而崔樱被人推了一把,幸运地避开了石头,却也失足摔倒在一旁。
再抬头,她就只看到刚才还好好的护卫们,面露痛苦地各自倒在地上哀嚎呻吟,而山体忽然震动起来。
崔樱还未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强撑着受伤的腿爬了过来,“贵女快走,快去寻府君。”
她慌慌张张爬起来,把离她最近的护卫搀扶起身,面色发白地望着一地惨象,“你,你怎么样?”
脚下开始颤抖的地面让崔樱感到危机四伏,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这是……”
“走,快走。”
“可是他们……”崔樱惊恐的看向有的被砸得满头是血的护卫,却被人告知,“不用管他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地龙翻身,非死即伤,到时候就连贵女你也要走不掉了!”
崔樱被晃动得往后趔趄了几步,而这时林中突然响起阵阵兽吼,似乎正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她与护卫相互搀扶着逃命,然而一个伤到了腿,一个本就跑不快,不多时就被山中奔逃的野兽追上来。
崔樱满头是汗地朝背后张望,随即脸上失了去血色,白得像是纸一样,嘴唇颤抖着看着一头黢黑长满鬃毛的刚鬣朝他们凶猛的冲过来。
就在撞向他们时,崔樱心生绝望,万念俱灰地闭上双眼。
已经走到半山腰的一行人忽而停了下来,樊懿月坐在马背上,抓紧了贺兰霆的衣裳,不安地问:“曦神,怎么不走了。”
贺兰霆满脸肃穆地盯着胯下惊惧不停的坐骑没有立马搭腔,而认真听着山里的异动,神色越来越晦暗。
天边生出来的异象早已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是他们下山得早,越到半山腰林木就越稀少,天色再暗也都能看清周围地势。
只是没想到下一刻就出现了新的危机。
地面之下,仿佛整座赤侯山都在摇晃,且有越来越剧烈的架势。
魏科焦急地道:“殿下,看样子是地龙翻身,天狗吞日,恐有危险,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好。等彻底天黑之前,应当能到山下。”
说这话时,他们坐下马匹都在焦灼不安,甚至不断地抬蹄晃尾,惊惶的嘶鸣声像是在警示他们,应该快些逃命,别再停留了。
若不是这些马都是经过驯养上过战场的战马,怕是早已经不听命令,各自逃跑了。
而樊懿月也在这时抱紧了贺兰霆的腰,她在他背后吓得花容失色的道:“曦神,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再这样晃下去,他们都要摔下马了。
其他侍卫也齐声请命,“殿下贵体之躯,不能有半分损失,还请殿下即刻下山!”
就算他们所有人出事,贺兰霆身为太子,是一国储君,绝不能让他丧命赤侯山。
更有甚者,还会为他保证他的安危,以身为他开道。
情势危急,贺兰霆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山里,在眼中出现动物们奔逃的身影后,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走。”
赤侯山的动静更是影响到了山下的行宫,虽然震荡不如山里厉害,却还是引起一片兵荒马乱。
崔珣就是在一片醉意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发觉天色已黑,便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而屋内竟然也没有伺候。莫非是偷懒去了不成?
他性子本是随性的,待下属也不苛刻,但该有的规矩不能少,他唤了好几声,才听到沉璧慌忙闯进寝居的声音,“大郎!”
“你这家伙,终于来了。”崔珣头痛欲裂的坐起身,愁苦的嗤笑两声,“喊什么,醉酒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摇摇晃晃的样子,倒像是比我醉得还厉害!”
他没仔细往沉璧那里看,只知道他进来以后踢到了不少东西,行径比以往要莽撞许多。
崔珣刚要皱眉问他话,就听沉璧说出了今日发生的险情,“大郎,不是奴不点灯,是地动了,赤侯山的龙翻身,又遇见天狗吞日,还未入夜,现在外面就已经全黑了。”
话音刚落,崔珣终于感觉到坐下的床榻在摇晃,他刚才沉浸在宿醉中,并未及时发现。
突然这样一弄,崔珣才有了危机意识,猛然清醒。
他努力站起身,与寻着他的声音找过来的沉璧汇合,主仆二人抹黑撞倒不少东西,经过一番艰难才走到门口,果然外面已经黑得不能视物。
“其他人呢?”
“有的畏惧天上异象,躲在屋里不敢出去。”
崔珣勃然生怒,呵斥道:“愚昧无知!走,到空地上去。”
不过是天狗吞日,地动才是生死关头,若真的都留在屋里才会真的害死人。
外头再黑,迟早会恢复光明,倒是房屋倒塌那就说什么晚了!
可是外面不见一丝光影,走也是寸步难行,崔珣酒意清醒,忽然想起一人,猛地擭住沉璧的手,“阿樱呢,她有没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地动终于过去了。
沉璧抹黑回房,凭着记忆在屋内翻箱倒柜,终于找到火折。而崔珣也已经适应了在黑暗中视物,虽然还是看不到什么,但有了火光就等于有了希望。
不仅他这里亮了起来,在地动停止后不久,其他居所也渐渐出现灯火,外头或哭嚎或欣喜的呼声一片,崔珣拿起一盏油灯便迫不及待去崔樱居所寻人。
他遇见许多侍人来回奔跑,嘴里都不在不停的传话。
“九公主有令,若有人再宣扬鬼神之说,就地斩杀!”
“点灯!”“有人受伤了,快请大夫来!”
“传令下去,天狗不会伤人,很快就会过去,还有谁敢在宫里蛊惑人心!”
一派乱象之下,竟然也开始井井有条起来。
崔珣得知背后是贺兰妙容在主持大局时,并没有轻易就放心下来。
他甚至警觉地与跟在他身后的沉璧交流,“我去找阿樱,你去打听清楚,太子呢,他怎么没有出来主持大局。”
等到了崔樱的住处,崔珣快步走进去,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但在看到一片废墟时愣住,以为崔樱出事了,他神色慌张的,不可置信的喊道:“阿樱!”无人应他,崔珣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瞬间赤红了双眼。
怪他,他为什么要喝酒,还喝的不省人事。
他这些天一直躲在屋里,想借着醉酒逃避自己终将入仕的现实,崔珣也就没去看他阿妹,为的就是不想崔樱替他担心。
可现在呢,崔樱住的地方房梁垮塌,成了一片废墟,崔珣两眼通红的又往自己脸上来了一下,若是阿樱出了什么事,他无法原谅自己。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大……郎君……”
崔珣开始还未听见,直到他四处走动,不小心踢到人了,才急忙拿过油灯照亮,接着便看到倚靠在花坛旁的身影,“落缤?!”
落缤受了不小的伤,满身灰尘不说,脸上的血迹都干了,看着惊悚而可怖。
尤其她猛地拽住崔珣的衣角,瞪大双眼,尖声告诉他,“……大郎君,女郎,女郎今日一早……跟顾府君上山去了!”
“什么!”
行宫内众人重获光明,明亮的灯火带给他们一丝丝慰藉。
只是除了这里,方圆百里外,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景象,整个世界仿佛成了黑渊。
慌乱的人心最终也被安抚下来,但不代表所有人在今日都能得到安宁。
就像坐在堂前的贺兰妙容,她的神色就十分凝重。
并且就在她身前不远处,望着窗外的林戚风也一改往日温润君子的模样,身上挂了彩,脸上也有伤,一点笑意也无。
屋里除了他跟贺兰妙容,同时还聚集了其他曾跟在贺兰霆身边的人,他们都是太子一派的亲信和追随者,此时神情都一样。
除了眼神锐利,就是表情都不好看,不约而同的盯着桌上的沙漏,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终于,有人马不停蹄的从廊檐下一路跑过来,急匆匆的来到门口,扬声传来喜讯,道:“公主,太子平安回来了!”
这一声一下挥散了众人心里的阴霾。
屋内王孙子弟们牵挂的心,也终于缓缓落下,贺兰妙容从椅子上腾的起身,凝重的面色也换作了微笑,顿时好看不少。
她不停道:“皇兄无事,太好了,太好了!”
林戚风:“太子殿下现在何处,有无人员损伤?”
侍人回道:“殿下一行已经到了行宫门外,未说有人受伤。”
贺兰霆灰尘仆仆的望着行宫灯火通明的景象,过了片刻,就见有人从里头飞奔出来,发觉贺兰妙容和林戚风等人的身影后,他才从马上下来,而与他同乘一匹马的樊懿月也被人慢慢扶下马。
贺兰霆:“妙容。”
看见妹妹,他眼中才有了一丝淡淡的温情。
贺兰妙容同样欣喜地上前,迫不及待道:“先祖保佑,皇兄,你终于回来了。赤侯山地动了,还出现了天狗,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今日实在是太惊险了,皇兄你不知道……”
她话音变弱,被一阵马蹄声响给掩盖住了。
就在众人眼前,从山上逃出来的顾行之等人也回来了,只是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的马上还带着一个已经晕过去的下属。
他浑身狼狈,比行宫里受难的人还要惨,衣裳都变得破烂,身上还有血迹。他跳下马大步朝他们走来,眼神凝重地问:“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是不是山下也遭到波及了。”
樊懿月吃惊道:“阿行,你怎么伤成这样?”
“马匹受惊,撞上树了,我跌下了马。”顾行之目光搜寻一圈,发现除了他带回了受伤的下属和马匹,在樊懿月跟贺兰霆的背后也有战马。
他问道:“殿下,你们这是……”
樊懿月惊魂未定的告诉他,“阿行,我们和你一样,都在山……”
一道低沉严肃的声音插进来,直接覆盖了樊懿月的声音,贺兰霆蹙着眉,凌厉的视线与顾行之幽幽对上,“你一人回来的,崔樱呢。”
顾行之心中猛跳,正要想贺兰霆怎么知道崔樱与他在一起,结果下一刻脱口而出,“她难道还没回来?”
贺兰霆目光顿变。
这时有人像头疯兽一般,拉扯着聚集在一块人群,不断地问:“看见我阿妹没有?看到我阿妹没有?”
崔珣飞快来到人前,他立马发现了顾行之的踪影,带着渗人的气势,忽地上前攥住他的衣襟,喝道:“顾行之,我阿樱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说啊,我妹妹呢,她在哪儿?!”


第48章
顾行之迫于惯性压力,被崔珣逼得倒退几步。
他面色不怎么好的,看向站在另一旁的贺兰霆,不知是对崔珣解释,还是对旁边毫不知情的围观者道:“我不知道,我们一起上的山,但是地动了,我。”
“你就跑了,那她呢?”
顾行之被他质问得竟一时无法开口反驳。“我……”
崔珣从他脸上发现一丝怪异的慌张,瞬间心里发凉,“你把她抛下了是不是?”
顾行之艰难开口:“不,我留了护卫给崔樱,原路返回时,我看她和护卫们都不在原地,就以为她已经回来了……崔”他话音未落,旁人呼声一响,他便被崔珣一拳打在脸上。
顾行之保持着被打偏了头的姿势,侧脸疼得发麻,嘴里渐渐尝到了血腥味。
他头脑发胀地抹了抹伤口,“崔郎君。”
崔珣愤怒地呵斥,“畜生,别叫我!”
他再次动手时,背后有人急忙喊道:“快拦住他,别让他打人。”
崔珣回头瞪向开口呼救的人,是站在贺兰霆身后的面生女子,“我阿妹因为他出事了,今日就是用上我这条命,我也要将他打死。我看谁敢拦?”
樊懿月忍不住焦急地看向贺兰霆,“曦神,这人是谁,快叫他住手吧,他怎敢当着这么多人这般无礼放肆。”
樊懿月一直视顾行之为亲弟弟,自从她被接到顾家寄养,就已经算是顾家半个养女了,她怎会任由崔珣当众打他。
“由他去。”
樊懿月眼睛大睁,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贺兰霆:“这是他咎由自取。”
崔珣最终停下对顾行之的拳脚相加,喘着粗气恨声道:“人是你一早就带上山的,也是你亲口向她的婢女保证的。你说过什么?有你在,她不会有事。”
顾行之也逐渐被他打出火气,他抹了把脸,“是,我是说过,可我根本不知道会遇到地动,我若是早知道,我就不会带她去上山了!”
他目光沉沉地转向在另一旁的贺兰霆,又对上樊懿月担忧的眼神,忽地用力推开崔珣,走过去低声问:“殿下是怎么知道崔樱今日跟我上山去的。”
他回来以后,只有贺兰霆第一个开口向他问崔樱的事。
樊懿月:“阿行,你不要激动,我们在山上也是碰巧遇见的崔娘子……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带了护卫独自上山的。”
顾行之转过头去,看看她,又看看贺兰霆,“表姐,你们。”
樊懿月微红地道:“你也知道,我每年都会去看赤侯山的日落。”
顾行之哪还有心思管她日不日落的,“你们看见她了,为何不带她一起回来。”
樊懿月茫然了一瞬,目光转了一圈,“这,我们只是碰见,并没有在一块。她看见亭子里有人,好像有所顾忌,就独自走了。”
顾行之:“我给她留了护卫,那些人难道没跟着她。不,不可能,那些都是我亲自选的手下……”他接着自己反驳了自己的质疑。
贺兰霆:“你原路返回不见她和那些人的身影,或许,在地动时他们已经出事了。”
听清他们对话的崔珣猛地转身,“阿樱不会出事。”
贺兰妙容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安慰道:“夫子,皇兄他只是猜测,你不要往心里去。现在最要紧的,是思索该怎么找到阿樱。”
崔珣走到贺兰霆跟前,他毫不犹豫地当着众人的面弯下脊梁,“请殿下恕我刚才无礼,若殿下肯先借我二十兵马,救我妹妹,我愿在今后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他现在唯一想的是,尽快集合人手上山寻人。
而他带来的仆人不多,更不如有作战经验的精兵,能请动太子帮忙营救他妹妹的机会就更大一些。
“孤给你一百将士。”
崔珣惊诧地抬头。
贺兰霆直接逡巡在场的众人,道:“孤欲上山,与崔大郎君带人搜救崔娘子。还有谁愿与孤一同前往。”
崔珣想的是他自己去,谁也不知道余震什么时候会来,并且现在无异于天黑的情况下,要进山找人就像大海里捞针,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而他没想到太子不仅多给了他一部分人马,还要与他同往。
崔珣:“殿下……”他想劝说他不必如此,就是他父亲在也不敢让这位储君冒险。
忽然有人主动请缨,“臣愿意。”
崔珣:“林戚风,你。”他皱眉,显然也看到了他身上的伤,“你就算了。”
顾行之:“我也去。”
崔珣冷眼扫过去,顾行之同他道:“此事我会负责。”
行宫需要有人坐镇,贺兰霆选择让贺兰妙容留下。
樊懿月担忧地追在他身后,看他骑上被牵来的马,试图说服贺兰霆不要去。“曦神,山中现在还未稳定,万一又地动了怎么办。”
贺兰霆目光从她身上掠过,看到从门里走出来的人,居高临下地对樊懿月道:“阿姐,你回去歇息吧。”
张嵩墨大概也听闻了他们要上山找人的事,匆匆赶来向贺兰霆行礼。
他拉住妻子,恭敬道:“殿下一路小心。”
樊懿月挣开他的手,“曦神,去不得啊。太危险了。”
贺兰霆恍如未闻,人马到齐,准备充分后,众人手持火把上山。
跟随他去的除了精兵,还有其他子弟带来的手下,太子虽然是问了一句,但少有人开口说不去。
不见的人是崔家的大娘子,一个腿脚不好的弱女子孤身在山野被抛下,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在大部分人心里,还未到地方,就已经认定此去怕是希望渺茫了。
山中有无数飞禽走兽,就算这些畜生不伤害她,她也有可能因为地龙翻身,山体垮塌被山上的落石砸中,或是掉入悬崖裂缝,总之不大可能还活着。
不过即便不看好,有些人还是知趣地没在这个当口泼冷水。没见崔娘子的兄长已经气疯了吗,同去的本来还有崔娘子的未婚夫婿,结果地动后回来的只有他和下属们。
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胡乱多言。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对刚刚苏醒的崔樱来说,时间的流逝已经对她不重要了,她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背上好像压着什么人,沉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胸前一片的位置在隐隐作痛,于是想要翻身出去,她刚动了动,一只手打下来,僵直地垂在她脸庞。
崔樱受惊地顿住,在对方毫无动静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遍,“邹护卫。你,你还好吗?”
没有人应她,唯一的声音是山中的风,在吹拂着周围的草木树叶。
崔樱忐忑地慢慢地朝对方摸索去,她抓到了一只手,应该就是邹护卫的,崔樱越摸越不对劲,这只手早已经变得冰凉,还硬邦邦的,与她认知中的触感不同。
这是死人的手,崔樱吓得缩回手,彻底被心里涌出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她声音不禁颤抖,小声而绝望地道:“邹,邹护卫,你有没有事。”
崔樱哽咽着再次伸出手,即便看不到,她也不敢再睁开眼,触及对方毫无反应的鼻息,她终于确认压在她背上的护卫已经死去多时了。
而她也回想起了,在此之前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地动出现了,引起山中落石滚下来,其他人要么被砸伤,要么当场一命呜呼了,只有邹护卫拉着她逃命。然而,就在他们逃跑时,山中出现了同样要往山下奔逃的走兽。
他们的背后,还有一头巨大而凶猛的刚鬣朝崔樱撞过来。
崔樱当时已经陷入了绝望,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结果被人重重扑倒在地,她眼前一黑,接着便感觉到身上如有被重物碾压的钝痛袭来。
“贵女,属下姓邹,下面还有几个弟妹要养活,请贵女活下来后,替我,替我……”
刚鬣从他们身上径直踩过,盖在她背上保护她的人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息,崔樱不知道他情况如何,眼泪却忍不住涌出眼眶。
有了刚鬣的前车之鉴,其他走兽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有的也踏过他们,崔樱捂着嘴,极力隐忍身体上的痛苦,一面期望这些苦难快点过去。
甚至期望有人能在这时候出现,救救他们。
然而,从始至终,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丝天幕被彻底遮盖,整座山都陷入无垠的黑暗中,而她因为身上的疼痛,不久之后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现在这般模样。邹护卫留下他的姓名,最后为了保护她而死,崔樱即便与死人待在一起,想起对方生前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怕了。
她费了一番精力,艰难地从对方身体下面爬出来,气喘吁吁地呆坐在一旁。
此时天黑得就像浓稠的墨汁,就算崔樱努力睁大眼,甚至趴在地上想要努力辨认草木,除了让草尖扎到眼睛以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在这里,就好像瞎了一般,崔樱试着朝山中呐喊求救,除了空旷的回音,就是一片死寂。
就仿佛,整座赤侯山只剩下她一个活人,一点风吹草动,都在摧残折磨着她恐惧的内心。
崔樱不知日食何时会过去,只有寄期望于山下的人发现她不在行宫,会上山来寻她。可是,赤侯山都地动了,山下就能安然无恙吗。
微风中传来一股血腥味,崔樱听见脚步声,飞快地回头,惊惶地望向四周。
突然,她看到一点亮光,欣喜的脸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暗里只有两只猩红的双眼在盯着她,崔樱面容发白地往后挪动,猛兽也从草丛里冒出头。
崔樱一开始不知是兽,她不信鬼神之说,却不由得往这方面去想。
直到她听见咆哮声才发觉那是一头不知从哪儿来的野兽,那双瘆人泛着凶性的眼珠对她如影随形,它迅猛地跳跃过来的动静不小,淅索索的,让崔樱听起来一阵头皮发麻。
这是她醒来后唯一见到的活物,这头野兽大概是在地动过后饿了,才出来觅食的。
而它寻了这么久,碰见崔樱,便把她当成了猎物,这放在平时,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生死关头,崔樱不禁苦中作乐地自嘲,在今日之前,若他们于山中相遇,还不知道这头野兽会丧命于谁手里。
不过现在,该轮到她死于猛兽口中了。
崔樱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忽然一手碰了身旁护卫的尸体,她愣了下,瞬间想起对方身上有刀。而她自己也随身带着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是在太子府邸时,那位方姓总管送来的,据说是贺兰霆要给她的礼物。
有了活命机会的崔樱顿时生出一丝期望,就在野兽离她不过两三步距离时,崔樱找到藏刀的位置急忙拔出来,她胸口剧烈起伏,对着试探的向前迈进的猛兽娇声呵斥,“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