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风府缅刀一指,大声叫道:“躲躲藏藏,算得什么好汉?”话声未了,只见山头人影一晃,张丹枫衣袂飘飘,自岩石之后一跃而出,拔剑大笑道:“张大人武功盖世,率领千军万马,居然攻上此山,确实算得好汉!”
张风府面上一红,道:“你不必激我,这山下虽有众多军马,你们也尽管冲着我张某一人!”张丹枫宝剑一晃,笑道:“妙极,妙极,那么请划下道儿!”张风府瞟了他们一眼,忽道:“看你们二人并非黑道上的人物,和那震三界却是什么交情??张丹枫道:“这个你不必管,闲话休提,咱们且斗个三五百招,你若不能胜我,又待如何?”张丹枫自忖:若论功力的深厚,自己实不如他;若论剑术的精妙,则自己却要稍高半着,在三五百招之内,只怕谁也胜不了谁。他知道张风府乃是京师第一高手,为人自负之极,所以用说话将他逼住。
张风府又瞧了二人一眼,笑道:“不必单打独斗,你们二人一齐上来!”张丹枫冷冷说道:“那么京师三大高手,今后就只剩下两人啦!”意思是说,若然他敢以一敌二,那就必死无疑。张风府笑道:“那却也不见得!你们二人武功我都见过,若说单打独斗,你大约可接我三五百招,你划这个道儿,我可不上你当。”张丹枫一怔,心道:“这人果是厉害,知己知彼,和我所见竟是完全相同。”便道:“那便不以三五百招为限,咱们一对一的厮拼,随你划出道来。”只听得张风府续道:“至于你这位伙伴的武功,大约只可接我百招。这样吧,你们二人一齐上,在五十招之内,你们若能取胜,那么我便保举你们做今科的武进士,不必再考试啦。”张丹枫大笑道:“我们二人要胜你易如反掌,何须五十招,在五招之内,我们若然不能取胜,任由你的处置。若然在五招之内,我们胜了,我们也不希罕什么进士状元,咱们绿水青山,后会有期!”此话意思,即是说在五招之内,假若他们二人胜了,张风府可得任由他们逃走。
你道张风府何以定要坚持与他们二人相斗?原来张风府昨日追不上毕道凡,回来之后,见樊忠、贯仲二人都受了伤,惊问其故,樊、贯二人说及张丹枫与云蕾联剑之威,言下尚有余怖。张风府听了,甚是惊奇,心中想道:“他们二人,以那白马书生武功最高,但亦不过比樊忠、贯仲略胜一筹,联起手来,在五七十招之内,打败樊忠、贯仲,也还不算稀奇,岂有在一两招内就能大胜的道理?”张风府乃是武术名家,平生潜心武学,闻说有什么特异武功,便想见识,为人抱负却是与普通的卫士不同。
张风府自思,自己断无在五十招之内落败之理,一听张丹枫说只须五招,不禁狂笑,缅刀扬空一劈,朗声说道:“好吧,那第一招来了,接刀!”刀光飘忽,似左似右,一出手便以“流星闪电”的招数,分袭二人。
云蕾独倚岩边,如醉如痴,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张风府刀光闪闪,已掠到面门。张丹枫大急,叫道:“小兄弟,快快出招!”剑随声到,手起一剑,“拦江截斗”,抢到云蕾前面,招架张风府的缅刀。张风府那招流星刀法,本是分袭二人,刀剑相交,铿锵一声,刀锋往前一荡,余势未衰,仍照着云蕾劈去。云蕾这时才出招相抗,剑锋一圈一抖,将张风府的缅刀封出外门,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摇摇晃晃。这还是因为有张丹枫替她先挡了一下,要不然云蕾的剑早已给他震飞!
张风府哈哈大笑,说道:“原来联剑之威,也不过如此!小心,接刀!第二招是‘八方风雨’,你们双剑必须同出才行,休说我不告诉你!”云蕾没精打彩,平日秋水般的眼睛也像失去了光辉。张丹枫大急,悄声说道:“小兄弟,你虽恨我,也要先打退了此人,留得性命,你才能向我报仇呀!傻兄弟!”说时迟那时快,张风府缅刀扬空一闪,但见银光如雨,千点万点,遍洒下来,这一招是“五虎断门刀”的精华所在,比刚才更为厉害!云蕾心中感动,双睛蕴泪,青冥宝剑往前一指,划了半个圆弧,双剑一合,陡见剑光暴长,有如双龙交剪,瞬息之间,把碎雨般的刀光迫得雨收光散。张风府撤招叫道:“好,果然是有点道理!再接一招!”骄气受挫,这第三招他可不敢预先说出了。
张丹枫面露笑容,道:“小兄弟,出手要更快一些!”张风府迈前一步,缅刀一推,左右斜撇,这一招名为“分花拂柳”,柔中带刚,却是半守半攻之着。张丹枫一声长笑,剑诀一领,出手如电,但是云蕾随手一挥,青冥剑也急随而出,张风府招数还未使开,已给双剑封住,不由得大吃一惊,强力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把攻势全改为守势,硬生生的将缅刀撤了回来。张、云二人都觉剑尖如给一股劲力黏住,虽然是瞬息之间即将他这种内功柔功化解,但张风府亦已脱了险境,跄跄踉踉地斜窜出一丈开外,吁吁喘气。
张丹枫暗赞一声:此人果不愧是京师第一高手。但见张风府脚步不丁不八,横刀当胸,守着门户,双眼睁圆,显见心中甚是惊异。张丹枫眉头一皱,心道:“此人确是江湖老手,他全采守势,我们只剩下一招,这一招未必能将他打败!”张风府用上乘刀法,护着全身,心中稍定,又高叫道:“我已占先走了三招,还有一招,该让你们先走了!好,来呀!”张丹枫瞥了云蕾一眼,只见她目光闪闪,又恢复了平日的光辉,正在全神贯注,凝视敌人。张丹枫发一声啸,两人同时飞起,双剑齐伸,两道银光,凌空下刺,张风府身躯一矮,横刀往上一挡,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双剑急落银虹交剪,倏地伸展开来。
张风府一个翻身,刀光一转,倏地腾身飞起,张丹枫绝料不到他在双剑环攻之下,居然敢出此险招,暗叫一声:“不好!”只恐一击不中,又要给他兔脱,那就满了四招,自己只好认输了。张丹枫出剑稍前,招数已使尽,虽然眼见敌人从自己剑底飞身蹿上,也不能再出招击刺,正在心急,忽见云蕾宝剑前指,剑光一伸,张风府大叫一声,跌翻地上。原来云蕾出剑稍后,剑势未尽,剑尖刚刚碰着张风府的脚跟,就在这稍纵即逝之际,将他击倒!
张丹枫又惊又喜,心中暗暗奇怪:按说以张风府的功夫,那一跃纵,只要去势稍快,云蕾的剑尖就落了空,不知何以他好像还未尽展所能。
只见张风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下一跃而起,苦笑一声,挥手说道:“双剑合璧,果是神奇!你们走吧。”贯仲在旁说道:“大哥,如此轻易,便放他们走了?”张风府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放他们走!”贯仲嗫嗫嚅嚅,尚欲进言,张风府道:“他们又不是黑道上的人物,放了他们,也没什么罪责,何必贪领一功!”贯仲面上一红,道:“大哥既一力担承,咱没有话说。”张风府传下将令,让张、云二人安然下山,不准拦截。
张丹枫施了一礼,张风府道:“咱们两次交手,尚未知道你的姓名,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张丹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道:“你老子姓张,咱老子也姓张。此张虽不同彼张,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尊你一声大哥,为弟的疲倦得紧,这里人多嘈杂,不好睡觉,恕不奉陪啦!”张丹枫亦庄亦谐,贯仲气得面皮变色,张风府却是不以为意,大笑道:“亦狂亦侠,有这样一个同宗兄弟倒也不错,好,你走吧!”张丹枫朗吟道:“尚有江湖本色在,将军亦是可人儿。绿水青山,后会有期,我去了!”携了云蕾,径自下山,扬长而去。
一路上云蕾默不作声,走出五七里地,已把官军远远甩在后面。面前是一条三岔路,张丹枫又打了个哈欠,搭讪说道:“小兄弟,咱们该找个地方歇息啦!正中这条路通往正定,左边这条路通往乐城,咱们还是往正定去吧。”云蕾衣袖一拂,冷冷说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张丹枫怔了怔,道:“你就这样恨我吗?”云蕾避开他的目光,脸皮紧绷,道:“多谢你几次救命之恩,但咱们两家之仇无法可解。咳,谁叫我的爷爷早死,想劝他回心转意,已是不能。祖先留下的遗命,子孙怎能违背?咳,这是命中注定……”张丹枫道:“我不信命。”云蕾道:“不信又待如何……好,你走吧,你若走东,我就走西!”张丹枫黯然说道:“你既定要报仇,何不痛快下手?”云蕾眼圈一红,踏上正中那条路,头也不回,疾往前跑。正是:
留有血书阴影在,恩仇难解最伤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半夜袭番王 奇情叠见
中途来怪客 异事难猜
云蕾往前疾跑,只听得后面一声长叹,张丹枫的声音说道:“见了你惹你伤心,不见你我又伤心。呀,你伤心不如我伤心。小兄弟,好好保重,去吧,去吧!”云蕾心中一酸,强忍着泪水,也不回头。只听得后面诗声断续,随风飘入耳中,听清楚了,却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两句。云蕾十七岁有多,从未想过男女之情,听了诗声,面上一红,细细咀嚼这两句话,心道:“难道我真是陷入情网中了?”陡觉神思飘忽,一片迷惘,从面上红到耳根。脚步却是不敢停留,转眼之间,又跑出数十丈,再回头时,张丹枫的影子又不见了。
到了正定,夕阳尚未落山,云蕾投了一家最大的客店,要了房间,关上了房门,呼呼便睡。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忽听得锣声铛铛,有人大声呼喝,店主人一间房一间房的拍门叫道:“小店已被官家征用,客官请搬到别家去吧,房钱柜上退还,事非得已,请客官包涵则个。”官府征用,住客虽是万分不满,可亦不得不搬。
最后才来敲云蕾的房间,云蕾早已整好行装,开了房门,对店小二道:“你不必说啦,我走便是。”店小二道:“实是对你老不住。”眼光忽上忽下,打量云蕾,云蕾好生奇怪,道:“你看什么?”店小二关上房门,小声说道:“客官可知道官家为何征用小店吗?”云蕾道:“刚才人声嘈杂,我听不清楚。”店小二道:“听说是招待蒙古使臣,圣上派有御林军统领亲自护送呢。今日晌午时分,正定的客店就接到衙门通告,说是若有可疑的陌生人投宿,一定要报给公差知道。所以我怕客官到别间投宿,会有麻烦。”云蕾笑道:“那么何以你们又敢收留?我不可疑么?”店小二忽道:“客官真姓,是不是一个‘云’字?”云蕾投宿之时,用的乃是假名假姓,闻言不觉一惊,手腕一翻,扣着店小二脉门,低声喝道:“你是谁?”店小二道:“客官别惊,都是自己人。你若不信,有位客人留下一样东西给你,你一看就知道了。”云蕾心想:“若然自己行藏破露,迟早难免动武,不放他走,亦是于事无补。”便松开了手,让店小二出门去。
过了片刻,店小二和掌柜一同走进,掌柜取出一个小包,用丝巾包住,递过去道:“云相公,这就是那位客官留下来给你的信物。”云蕾轻轻解开,见裹着的乃是一枝碧绿珊瑚,共分九瓣,绿色晶莹,云蕾一见,不觉呆了。这枝珊瑚正是自己送与石翠凤作为聘礼的那枝珊瑚,不觉失声问道:“她也来了,她在此么?”掌柜的道:“石姑娘昨日曾到此处,详细说了云相公的面貌,叫我们留神,云相公果然投宿小店,这可真是巧啊!”
云蕾做声不得,想起石翠凤一片痴情,竟是摆脱不了,不由暗暗叫苦。掌柜的道:“实不相瞒,小店乃是海阳帮的产业,暗中招待江湖上各号人物,轰天雷石老前辈与我们都是老相识。石姑娘昨晚匆匆经过,留下此枝珊瑚,请你明日绝早一定要到青龙峡候她!到时自然有人带你前往。”云蕾只得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我今晚宿在何处?”掌柜的道:“我当你是自己人,只是委屈相公将客房让出来,住到帐房里去。”云蕾喜道:“好极,好极!我也要看看蒙古使臣的威风。”
云蕾吃过晚饭,又假寐一回,养足精神,只听得门外蹄声得得,人马声喧,客店人中,都跑出去迎接,云蕾不敢露面,从门缝里张望,只见四个军官陪着七八个蒙古人走进客店。走在中间,被众人群星捧月般地拥着那个蒙古人特别令人注目,云蕾一看,认得此人正是以前偷袭周健山寨,曾和自己交过手的那个番王。
这间客店乃是城中最大的客店,房间甚多,四个御林军官逐个房间细细察看,问掌柜的道:“没有闲人了么?”掌柜的道:“长官明察,小店幸蒙征用,怎敢收留闲人?”军官尚欲进内间细查,那蒙古番王大声笑道:“统领不用如此小心了,中国虽大,能与我们抵敌的人物只怕还未曾有!若然有人暗算,那就是他自寻死路,也不必劳动诸位相助,只须负责掩埋死尸便行了。”四个御林军官一齐哈腰说道:“是,是!贵国武士,天下无敌,是卑职过于小心了。”云蕾在里面好不生气,心中暗道:“等一会儿,我倒要你们知道厉害!”
一群人等各自安歇,只有两名蒙古武士与两名军官轮班守夜。云蕾换一夜行衣服,听得敲了三更,悄悄地穿窗而出,伏在檐角,将梅花蝴蝶镖扣在掌心,只等那两名蒙古武士背向自己之时,就发镖将他们射死。
忽见屋顶上白影一闪,云蕾吃了一惊,扭头看时,微风飒然,人影已掠身而过。那人蒙着黑色面巾,穿的却是白长衣,在黑夜之中,特别刺目。云蕾想起当日张丹枫夜入黑石庄也是这般打扮,心头鹿跳,急忙打了个手势,那蒙面人转过身来,双手一挥,指指外面,示意叫她快走!
云蕾未及细看,那人已倏地跳下,只听得两声惨叫,那蒙面人出手如电,霎忽之间,已把两名蒙古武士一齐打死。云蕾暗中赞道:“好个大力鹰爪的金刚手法!我可没曾见丹枫用过这种手法呀?到底是他,还是不是他?”
正在云蕾猜度之时,在内间守夜的两名御林军官已是闻声跳出,这蒙面人一声不响,身形一起,双臂斜伸,向两名军官腰胁的软麻穴疾点。
左首那名军官应声倒地,右首的那名军官武功不弱,一招“手挥琵琶”,连消带打,竟自避了开去。那蒙面人低声喝道:“炎黄子孙,何苦为胡儿卖命!”声音甚低,云蕾在外间听不清楚,只是奇怪此人何以骤然改用点穴手法,不用他那手大力金刚手的杀手神招?
只见那蒙面人手法一变,那名军官凛然急退,蒙面人向中间房急闯,正是那蒙古番王所住的房间,未到门前,房门忽然大开。只听得里面哈哈大笑,人影一晃,一股劲风已疾扑出来,蒙面人身不由己疾退三步,云蕾定睛一瞧,竟是澹台灭明!他早已入关,不知何以现在又和蒙古使臣一道。那蒙面人一退复进,只见澹台灭明一个旋身,反手一送,那蒙面人又给摔倒,但仍是一跃即起。云蕾不禁出声叫道:“快走!”三枚蝴蝶镖向澹台灭明上中下三路一齐打去,澹台灭明双袖一挥,蝴蝶镖半途落地,说明迟,那时快,那蒙面人又扑上来,澹台灭明双掌齐出,“噼啪”两声,四掌相抵,那蒙面人跄跄踉踉给震得退后数步,却并未跌倒。澹台灭明赞道:“能接我一掌,也算得是一条好汉!”
三度交锋,那蒙面人都吃了亏,似已知道不敌,转身跳上墙头,正在身形纵起之时,先前那名军官,正在近处,忽地取出一条软鞭,向上一卷。云蕾大怒,蝴蝶镖又脱手飞出,这名军官可没有澹台灭明那样本事,给蝴蝶镖打中手腕脉门,登时晕倒,软鞭落地,蒙面人已飞身跳上墙头,低低说声:“多谢!”疾驰而去。云蕾一怔,这声音,这背影都好似什么时候见过一般,可又不像是张丹枫的!
云蕾这一出神寻思,那几名随来的蒙古武士和御林军官已是一齐惊起扑出,云蕾眼睛一瞥,只见澹台灭明向着自己藏身之处发笑!云蕾吃了一惊,险险跌倒,只听得那些蒙古武士纷纷问道:“贼人呢?”澹台灭明突然一个旋身,向云蕾相反的方向发了一支响箭,说道:“贼人党羽甚多,留下两人护卫王爷,其余的随我去追!”
这一下大出云蕾意料之外,澹台灭明分明是已发现自己,何以又将同伴引开?真是百思不解。这时店内乱成一片,云蕾悄悄溜了下来,只见那店小二站在暗角,向她招手。云蕾走了过去,那店小二道:“快随我来,趁乱逃跑。”云蕾随他溜出后面暗门,却喜无人知晓。
小城城门没有关闸,那店小二一直将她带到城外一个土岗,说道:“五更时分,有人来接。”云蕾松了口气,道声:“好险!”月色星光之下,只见那店小二露出诡秘的笑容,说道:“石姑娘交待,叫相公记得带那枝珊瑚见她,相公可藏好没有?”
云蕾好不心烦,想道:“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吭声闷气答道:“知道了!”店小二见她色变,不敢取笑。约摸过了半个更次,只见两骑马疾奔而来,一骑有人,一骑却是空骑,近前一看,原来是火神弹郝宝椿。
火神弹郝宝椿对张丹枫敌意最浓,云蕾对他实是无甚好感,但此际劫后重逢,却也感到喜悦。郝宝椿抱拳施礼,问道:“你也逃出来了?那白马小贼呢?那日的军官是不是他带领来的?”云蕾冷冷说道:“是他舍命救了毕老英雄,毕前辈没对你说么?”郝宝椿一愕,问道:“真有此事?我还未见着毕老英雄,石姑娘叫我领你去后,再马上去找他。”云蕾道:“毕老英雄现在何方?”郝宝椿道:“听石姑娘说,毕老英雄脱险之后,全家在饮马川蓝天石的老家安歇,离此不过十来里路。嗯,东方将白,咱们该赶路啦!”
郝宝椿请云蕾上马,自己在前引路,马行甚快,黎明时分,到了一处山谷。郝宝椿道:“这就是青龙峡了。”长啸三声,只听得里面也有人发声相应,郝宝椿道:“石姑娘已先来了,你进去吧,我还要去见震三界毕老英雄。”
云蕾弃马入山,不一刻,山坳处转出一人,正是石翠凤。只见她泪水满面,疾奔上来,一把抱着云蕾道:“咱们又见着了!”云蕾扶她轻轻坐下,笑道:“你绝早约我会面,想来不只是为了谈情。”石翠凤薄怒含嗔,横她一眼,抹抹眼泪,说道:“老天保佑,咱们幸而重见,可是周大哥,周大哥……”云蕾惊道:“周大哥怎么啦?”石翠凤忽道:“我错怪你的义兄了,周大哥实是好人!”云蕾急道:“快说,周大哥怎么啦?”石翠凤忽道:“那日你堕马受围,咱们想回来抢救,已被隔断。后来那张风府追毕道凡不上,却截着了我与周大哥二人。我们二人不是他的对手,十余招后,我被他刀背一拍,打落马背,眼看着就要被他所擒,幸得周大哥舍身相救,一跃下地,竟冒着被马蹄践踏之危,拖着张风府的后腿狠命便咬,张风府一刀将他拍晕,抓上马背,大约是赶着回去治伤,便不顾得再追我了。”
云蕾与周山民之间,虽曾闹过不愉快的事情,却是情如骨肉,闻言大急,说道:“咱们可得想法救他才是。”石翠凤道:“我约你到此,就是想法救他呀!你听我说,还有一桩奇怪之事。我脱险之后,前日在嘉县住宿,半夜时分,忽被一个蒙面人惊起,将我引出郊外,看他身手武功,在我之上,却又并不对我伤害。引到郊外,便自去了。我满腹狐疑,第二日才知道那晚嘉县城中,官差捕快一齐出动,半夜搜查客店,盘问行人,听说是要迎接什么贵人,所以预先防范。那人引我走出客店,想是事先得知消息,出于一片好心。”云蕾大是奇怪,喃喃自语道:“蒙面人,蒙面人?他的身段像不像以前偷入你家中的那个、那个白马书生?”
石翠凤道:“黑夜之中,我没看清。再说我也从未想到那白马书生,是以无从比较。”云蕾不觉面泛桃红,道:“我知道嘉县所要迎接的什么贵人就是那班蒙古人。只因嘉县是个大城,所以要预先一日盘查客店。”石翠凤奇道:“你怎么知道?”云蕾道:“昨晚我也见着那蒙面人了。此事以后再谈,你先说你的。”石翠凤道:“昨晚我碰到爹爹的朋友,得知震三界毕道凡亦已脱险,我便去找他,谁知他也见着了那个蒙面人,而且蒙面人还给他留下了一封信。毕道凡说:‘这人真像第二个张丹枫,却不知是不是他?’毕道凡刚到蓝家,蒙面人便现迹留书,毕道凡因为刚刚脱险,因此也就无心追他。”云蕾问道:“信中说的是什么?”石翠凤道:“那蒙面人的信说道:‘我知道瓦剌使臣前往北京,为首的是个亲王,大约是向明朝提出什么条件去的,大明帝国与瓦剌邦交虽是濒于破裂,大明天子可还想极力弥缝。是以对瓦剌这班使者极是奉迎,保护唯恐不周。’他信中又说,已知道周大哥落在官军手里,是以建议我们冒险去截这批蒙古人,若能擒到番王,那就更是一举两得。一者可以拿来交换周大哥,二者是免得朝廷向瓦剌低首求和。信中还说,青龙峡地形最险,可以在此地伏击,到时他或者也可相助一臂之力。”云蕾道:“毕老英雄意思如何?”石翠凤道:“毕道凡知道周大哥被擒,亦是焦急非常,但若是要再传绿林箭,广约各路英雄,却是远水不救近火。毕道凡想不出别的法子,因此也愿照那蒙面人所说,冒险一试。他叫我们轮流在此守望,以防意外。等下他亲自率人前来。”
云蕾沉吟不语,想那澹台灭明勇猛无比,劫人之计只恐难行。忽听得石翠凤道:“那店小二可将珊瑚交与你了?”云蕾道:“交了。”石翠凤道:“趁着时候未至,我可要问你一事。”云蕾问道:“何事?”石翠凤道:“一路前来,你对我如何,你自己心里知道。咱们虽是挂名夫妻,其实你何曾将我作妻子看待?”云蕾急道:“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嘛?”石翠凤道:“我闷了多日啦,我是急性儿,此事不能不问清楚。”云蕾拿她无法,见朝阳已出,料那批蒙古使者即将来到,更是无心与她纠缠,眼珠一转,忽地笑道:“凤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你叫店小二将珊瑚留交与我,乃是……”故作猜度之状,石翠凤接口说道:“乃是想问明你的心意。你若不喜欢我,这珊瑚你收下来再送别人。你若……”云蕾也截往她的话道:“凤姐姐,这枝珊瑚是我给你的礼聘,岂能再送别人。我现在再亲手交与你啦!”石翠凤芳心大慰,接过珊瑚,只听得云蕾好像漫不经意他说道:“嗯,周大哥实是好人,我的话可没有半点骗你。”石翠凤一怔,低头看见那枝珊瑚第三瓣花叶上所刻的“周”字,面色一变,正欲说话,只听得峡谷外马声嘶鸣,一行人走了入来。
云蕾与石翠凤隐身石笋之后,只见一小队官兵在前开路,那蒙古番王与澹台灭明并马而行,走进山谷。石翠凤悄声说道:“糟糕,他们这样早便来了。毕道凡可还没来呢。”那番王揽辔扬鞭,顾盼自雄,忽听得有人唱着蒙古民歌,迎面而来。歌道:
我是草原的兀鹰,
我的翅膀扇风云,
朝飞斡难河,
夜宿喀林城,
飞了三个月,
飞不出大汗的手心!
这首民歌,是蒙古人歌颂他们的英雄成吉思汗的,番王听了,大为高兴,想不到此地遇到本国之人。而又听到这首蒙古人最引以为荣的歌词,便停下马来,对澹台灭明笑道:“重振大汗的威风,可得要看我们了。”叫人请那“蒙古人”前来相见。只听那人又唱道:
大汗只手覆大地,
他的生前享荣名,
而今死了归黄土,
占地不过是一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