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读完之后,击节赞道:“寄托遥深,的确是好诗。不知此诗可也是世兄心胸的抒写么?”张丹枫忽地一阵狂笑,重复吟道:“胸中有誓深如海,肯使神州竟陆沉?晚生无酒亦醉,请大人恕我狂态毕露。后会有期,请大人不必送了。”接着便听得于谦开门,张丹枫脚步走出之声。
这霎那间,云蕾情思纷乱,见呢还是不见,一时间实是难以决定。只听得张丹枫走出书房,正在请于谦留步,云蕾突然想起张丹枫的说话:“当笑便笑,当哭便哭,何必强抑?”想道:“那么我亦应当见便见,何必顾虑人言?”气血上涌,心头如焚,正待一跃而出,忽觉背后微风飒然,腰间似给人碰了一下,云蕾把手一摸,那把师父所赐的青冥宝剑竟已给人拔去,只剩下了一个剑鞘。云蕾这一惊非同小可,不敢叫喊,反身一跃,双掌左右一扫,忽然手臂一酸,眼前人影一晃,云蕾空有一身武艺,竟然冷不防给人点了麻穴,挟起便跑,喊也喊不出来,耳边似依稀听得张丹枫叫道:“放他下来,放他下来。小兄弟,小兄弟,果真是你么?”张丹枫似是从后面急速追来,可是那人脚步快到无以形容,云蕾给他挟着,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张丹枫的轻功已是江湖罕见的上上功夫,而那人竟比张丹枫还快,片刻之间已把张丹枫甩在背后。
云蕾又惊又恼,却是挣扎不得,忽觉那人在自己背上拍了一下,随即把自己轻轻放在地上。云蕾顿觉气血流通,四肢活动,正想发作,抬头一看,只见把自己挟来的人,竟是昨日所见用大力金刚手将澹台灭明打伤的那个怪老头儿!
云蕾骂声已到口边又吞了回去,那怪老头儿将青冥宝剑捏在手中反复把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云蕾,蓦地发声问道:“你的师父是不是川北小寒山的飞天龙女叶盈盈?”云蕾道:“正是。”那怪老头儿叹了口气,说道:“我已有十余年没见她了,见剑如见人,她既肯将青冥宝剑付托与你,想来你师祖要她做的两件事情都做好了。”十二年前,飞天龙女犯了与谢天华私相授受剑法之罪,被玄机逸士罚她在小寒山面壁十五年,并限她在十五年间做好两件事情:一件是要练成两种最难练的武艺;一件是要调教出一个精通“百变玄机剑法”的徒弟,此事云蕾曾听师父说过。此时听这怪老头儿提起,对他的身份再无疑惑,急忙叩头请安,问道:“你老可是金刚手董大师伯么?”
那怪老头儿正是大力金刚手董岳,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女娃儿也聪明得紧,昨日我在张风府家中见你背着这把宝剑,已在留神,只因见你女扮男装,不敢相认。果然你是我的师侄。你可知道我为何不许你动手么?”云蕾茫然问道:“什么?”心想:“我可并没有想与谁动手呀。”董岳道:“你刚才不是想跳出去刺杀那个张丹枫么?你若杀他,你就错了。”云蕾给他误会,哭笑不得,却将错就错问道:“怎么错了?”董岳说道:“那张丹枫虽是张宗周之子,但听其言而观其行,却是赤心为国之人。我昨日与澹台灭明恶斗之后,晚上曾到蒙古番王所住的礼客栈去探听,正听得张丹枫与澹台灭明说话。原来他们二人正在商量一件机密大事,这事你不必知道,总之是对中国有利的便是了。因此我本来想再打澹台灭明一掌的,也饶了他了。”云蕾心中暗笑:“此事我早已知了。”董岳续道:“试想你若杀他,岂不是铸成大错。再说你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对手,唔,你还没有见他露过本领吧?”云蕾道:“曾见过一鳞半爪。”董岳皱眉说道:“唔,那就更不该了。武林侠士不该徒逞血气之勇,应该量力而为。你叫什么名字?”云蕾说道:“我叫云蕾。”董岳“啊呀”一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你就是云重的妹妹,这真是太妙了!唔,怪不得你明知不敌也要刺杀张丹枫了。”
云蕾哭笑不得,董岳又道:“昨晚我听得张丹枫说今晚要来会于谦,故此我也跟来,但路上另有点小事阻搁了一下,到了于家,他正走出,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你听到吗?”云蕾无心细说,道:“我也听不清楚,只听得什么瓦剌啊,中国啊,要弄得瓦剌内讧啊等等,罗里罗唆,记不得那么多了。”董岳道:“唔,那就是了。听说云重也在此地,你们兄妹见过面了么?”
云蕾黯然道:“哥哥已被调进宫中当侍卫了。”董岳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志向不差,但他以为先要在朝廷图个出身,然后才能为祖父报仇,为国家雪耻,这想法却错了。”云蕾道:“权臣当道,李广无功,大师伯说的是。”这两句是董岳写给金刀周健信中的说话。董岳道:“嗯,那封信你也看过了。可惜重儿就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么说来,我们是难以见到他了?”云蕾道:“半月之后,或有机会。”将张风府的推测告诉董岳。董岳道:“我此次突然回来,乃是为了一件紧急之事,要见你的师祖,所以就连慕名已久的金刀周健也无暇拜访。这次经过京师,顺便探听一下重儿的消息,也不能久留的。你见到哥哥时,可将我的说话转告于他。”云蕾点头答应。董岳又道:“你们要报张家的世仇,按武林惯例,此事我不能管。但张丹枫乃是我辈中人,而且上代之仇亦与他无关,若能化解就化解了吧。不过你哥哥乃是长子,报仇之事,你该听他的意思。我的话你只须告诉他,让他考虑。”武林中的惯例,凡涉及父母祖先之仇的,即师父尊长亦只能劝解,不能用命令去阻止不报,是以董岳有这番说话。
董岳又道:“至于那张宗周是好是坏,我尚未知。天华三弟困在胡宫,他的确实消息,亦不知道。我这次去见你的师祖,想请他提前放你的师父下山。”云蕾说道:“二师伯此时怕已到了小寒山了。”将潮音和尚的讯息约略说了一下。董岳笑道:“好,好!我们四个同门,看来又要在胡边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了。只怕将来你的师祖亦要被牵动下山。”玄机逸士闭门封剑已三十余年,云蕾还没有见过他,心道:“若要牵动他老人家下山,这一定是极为难极棘手之事。”长辈之事,不敢多问。董岳一看天色,道:“已快四更啦,明早我便要离京,你住在哪儿,我不送你回去啦。”云蕾道:“我住在客店,大师伯你请便,我也不送你啦!”他们这时身在郊外,立足之处,旁边有个水潭,月光照下来,水光闪耀,潭中照出二人的影子。董岳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在冰天雪地里消磨了十余载光阴,连头发也斑白啦!咳,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年与你师父分手之时,你师父还像你如今一样。”云蕾心中一动,想起师父与三师伯的情孽牵连,对大师伯的说话,似解不解。抬头看时,大师伯已去得远了。
云蕾一个转身,不回客店,又向于谦家中奔去,到达之时,听得刚刚敲了四更,只见于谦的书房,灯火犹自明亮。云蕾奇道:“咦,他还没有睡觉!”悄悄走到房前,轻轻敲了几下,于谦把房门打开,含笑说道:“云姑娘,你请进来,我等你已经等得久了!”云蕾女扮男装,一路上无人识破,见于谦一见面便称她“姑娘”,不禁怔着。于谦微微笑道:“张丹枫早已把你的事情、你的相貌都告诉我啦,你到现在才来见我么?”
云雷看他亲切的笑容,就如同自己的亲人长辈一样,不禁泪如雨下,拜倒地上。于谦俯身将她扶起,说道:“我点翰林那年,是你爷爷做的主考,不嫌有僭的话,我可要叫你一声侄女。”云蕾听他提起爷爷,更是伤心,抽噎说道:“我爷爷是怎样死的?当真是皇上御旨赐死的么?伯伯你可知道内情?”
于谦叫云蕾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道:“你且揩干眼泪,听我细说。”云蕾拭泪聆听。于谦叹了口气,说道:“你爷爷遇难那年,我已做到兵部侍郎,听得雁门关外传来了你爷爷的噩耗,文武百官,无不惊奇悲愤,大家都说你爷爷羁留异国,在冰天雪地里牧马二十年,始终坚贞不屈,真是节比苏武,请皇上昭雪,更正罪名,另加封赠。皇上看了奏本,竟然说道:‘云靖死了吗,朕也不知道呀,待朕回去问问,你的奏本且先搁下吧。’说罢就下令退朝,大臣刘得新忍耐不住,挺身而出,追入御书房问道:‘那么赐死云靖的诏书,不是圣上写的吗?’皇上支支吾吾,司礼太监王振闻讯赶来,说道:‘皇上,你自己写的诏书也忘了吗?’皇上忙道:‘啊,是、是、是朕写的诏书。他是什么罪赐死的,让朕想想。’王振在旁说道:‘他身为使臣,腼颜事仇,是以赐死。’皇上道:‘对,对!是为了这个罪名赐死的!’刘得新大骂王振道:‘明明是你这厮假传圣旨,害死忠良,却将恶名推给皇上,叫皇上失尽人心!’王振老羞成怒,立刻发作,将刘得新捕下天牢,捏了一个罪名,要把他处死。满朝文武不服,交章弹劾,后来刘得新才得免一死,削职为民。那个替你爷爷伸冤的御史,也被流放海南,不久就给王振害死了。其他出头弹劾的人,各各受贬,我那时也给贬到江西去做巡按。”
云蕾悲愤之极,说道:“好可恨的奸阉,原来我爷爷是他害死的!他为什么要害死我的爷爷?”于谦道:“后来我们打听出来,原来王振这厮,早已和也先父子有所勾结,将中国的铁器换蒙古的马匹,暗中大做买卖,赚其大钱,听说这些买卖在蒙古都是公开交易的。你爷爷是前朝大臣,极有声望,更兼守节二十年,忠贞不下苏武牧羊,若然回来,必然要整顿朝纲,肃清奸党。我猜想王振一来是怕你爷爷在蒙古已知道他勾通外国的情事,二来是怕你爷爷回朝之后,对他不利,是以假传圣旨,先下毒手!他是司礼太监,皇上的印玺也在他手上,内外章奏,除了是大臣亲自抱本上朝所奏的外,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要假传圣旨,那是易于反掌。”
云蕾听了之后,在悲愤之中,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张宗周叫澹台灭明送给他爷爷的三个锦囊。
要知这三道锦囊,来得十分奇怪,所以云蕾当年虽然是年幼无知,但长成之后,潮音和尚、金刀周健以及后来的张丹枫都曾对她提过。第三道锦囊中便藏有一颗蜡丸,内里有一张字条,是王振写与脱欢(也先之父)、张宗周二人的信,商量以铁器换马匹的买卖的。这一道锦囊推断云靖被捕,叫谢天华入京,将蜡丸交与于谦,参劾王振。这第三道锦囊的推断虽然落空,(云靖不止被捕,而且是被立刻害死),但总算是张宗周的一番好意。云蕾想道:“若然这颗蜡丸当年交与于谦,王振的羽翼及势力都尚未如今日之盛,有了真凭实据,把他扳倒,也说不定。”
于谦话说完了,叹口气道:“云大人沉冤未雪,但有你这样一个好孙女儿,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云蕾想起爷爷的惨死,愤火又生,击掌誓道:“我不把这奸贼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于谦摇摇头道:“云姑娘,这个时候,我却不赞成你去报仇。”
云蕾愤道:“老伯用意?”于谦道:“王振此时权倾朝野,朝中甲士如云,这也罢了。军中将领,也有许多是他的干儿,现在咱们正要全力对付瓦剌入侵,若操之过急,只怕反会误了大事。俗语有云: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罪恶满盈,又哪能有好下场。将来他奸谋更露之时,就是你不去亲自报仇,也会有人将他除掉。再说你虽精通武艺,却是孤掌难鸣,最少也得见了你的哥哥再说。”
云蕾一想这话也是正理,当下默然不语,泪湿衣衫。于谦缓缓起立,将玻璃窗格推开,意味深长地道:“嗯,天就要亮了。蕾侄,你住在哪儿?”云蕾道:“我住在客店。”于谦道:“客店人杂,你单身一人,又是女扮男装,想必诸多不便,不如搬到我这儿吧。我这儿消息也灵通一些。”云蕾道:“既然老伯吩咐,侄女儿也不客气了,待我回去收拾,立刻搬来。”隔房有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叫道:“爹,你又一晚没睡觉吗?”
于谦笑上眉梢,道:“就睡啦。”对云蕾道:“我的女儿催我睡啦,你快搬行李来吧。我常常因为事忙熬个通宵的,这也没有什么,就是冷淡了这个孩子。”云蕾见他们父女的亲爱情状,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与爸爸。于谦的年岁和十年前的爷爷差不多,可爷爷对自己却没有于谦那样慈祥。
云蕾回去结了店帐,搬到于家,于谦的女儿叫做于承珠,今年不过九岁,聪明伶俐,活泼非常,云蕾改回女装,承珠直追着她叫姐姐。云蕾和她甚为相得,自此就在于家住下。云蕾住到于家,心中还隐藏有一个希望,希望张丹枫会再来会见于谦,可是一连住了半个月,张丹枫却没有来过。至于那番王和澹台灭明,也早在云蕾搬到于家之后的第六天,就因谈和失败而归国去了。
住到半月之期,云蕾想起了张风府所说的今年武举特科,不住地问于谦消息,于谦总是笑着道:“乖侄女,别心急,你哥哥若然出考,我总叫你见着他便是。”云蕾问道:“已经开考了吗?”于谦道:“现在还是初试,人多着呢,待我到兵部去查查,看你的哥哥成绩怎样。”又过了五天,一日早晨,于谦突然把云蕾叫到跟前,笑道:“你想见哥哥吗?”云蕾跳起来道:“伯伯你今儿就带我去见他吗?”于谦道:“是呀!可你要委屈一下。你扮作我的随从,我带你到校场看比武去。”
云蕾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又换了男装,扮成于谦的童仆。原来今日乃是最后的一道考试,让通过复试的人比武定武状元。本来武试没有要举子互相比武的,但因为今科是特科,为的是招揽天下奇才异能、武艺高强之士,因此在通过了第一场的考弓马,第二场的考兵法之后,还要来一场比武。这是大内总管康超海的主张,说既是特开的武科,就应当以武艺为主,武艺有多种多样,不止限于弯弓驰马,盘刀弄枪,若不比试,焉能识别真才?皇帝祈镇在宫中正自闷得慌,一听有热闹可看,这可乐了,立刻准了康超海所奏,索性命人在校场里搭起擂台,又在四边搭起看台,除了自己亲临之外,还叫各部尚书和大臣们也陪着去看。康超海这个主张其实也藏有私心。原来他有两个师兄弟也参加今科武试,他的两个师兄弟武功甚高,但对于兵法策论,却是平平,是以康超海想叫他们在比武这一场大显威风。
校场周围有御林军把守,场中搭起五个看台。于谦带了云蕾和兵部、户部各大臣在东边看台,皇帝和各亲王、太监占着正面的那个看台。于谦悄悄说道:“你瞧,那个穿着龙袍,背后列有一排武士的人,便是当今皇上了。皇上左边站着那人,便是太监王振。”云蕾狠狠地盯了王振一眼,把他的相貌牢牢记着。
参加比武的举子在擂台下面的凉棚休息,未上擂台之前,看台上可看不到。于谦对云蕾说道:“今年的特科,虽说是任何人都可参与,但除了现有军职之外,其他的人还需要有一个三品以上的武官做保人,所以皇上敢放心来看。”云蕾心道:“原来如此。那江湖上真正有极大能为之人,断乎不会来了。”
只听得“咚,咚,咚”三声鼓响,比武开始。云蕾紧张之极,聚精会神地看那跳上擂台比武之人,却是两个陌生的粗鲁男子,两人演出单刀对花枪,不一刻使单刀的赢了,接连又比试了三对,云蕾的哥哥始终没有出现。败者淘汰,胜者继续主擂,连胜两场之后,可以休息,让其他各对先比,待比完之后,再来一个复赛。云蕾也无心记他们的名字,第四对比完之后,站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得胜者,是一个身高七尺,魁梧奇伟的人,手使两柄铁锤,甚是神气。
兵部尚书与于谦同一看台,说道:“这位是我们兵部新提拔的将军胡大庆,两臂有千斤之力。这次特科,应试者甚多,通过前两场考试的也有九十六人,本来都应该参加擂台比武的。皇上说要看就看最精彩的,又想在一天之内看完,所以昨天先在兵部举行了一场淘汰考试,从九十六人中挑出二十四人。胡将军在淘汰试中的成绩好极了。”
于谦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个胡大庆乃是兵部尚书的亲戚,兵部尚书自然望他得胜。擂台前的旗牌官叫道:“第九号举子林道安上台!保人礼部主事李顺。”这样一叫,众人就知道这号举子并非现职军官。云蕾不觉一怔,只见一个举子手摇折扇,跳上台来,他虽然穿了武举规定的服饰,戎装披挂,但相貌斯文,有如女子一般,手摇折扇,配着那身戎装,更显得不伦不类。这人正是轰天雷石英一个好友林庄主的儿子,数月之前曾向石翠凤求婚,给石翠凤用计打败的那个林道安。
林道安抱扇一揖,阴声怪气地说道:“胡将军手下留情。”胡大庆暗叫一声:“倒霉,哪来的这样一个不阴不阳的怪物!”锺头一摆,喝道:“什么留情?这里是朝廷抡元之所,你当是玩耍么?还不快亮出兵器?”林道安娇声道:“晚生的兵器,就是这把扇子!”胡大庆大怒,呼的一锤劈下,他哪知林道安的点穴功夫又准又狠,只见折扇一合,扇头一指,径奔胡大庆胁下的软麻穴。胡大庆身躯高大,转动不便,两柄大铁锤虽使呼呼风响,却拦不住林道安,数招一过,只听得“咕咚”一声,胡大庆水牛般的身躯倒在台上。林道安一脚将他扫下擂台,笑道:“晚生承让了!”
皇帝祈镇看得好不开心,笑道:“妙啊!”王振道:“下一场更妙呢,皇上快看!”只听得旗牌官叫道:“第十号!”跳上来的高举一面铁盾,却是王振的心腹武士路家兄弟中的弟弟路亮,他们两兄弟参加比试,哥哥路明在昨日的初次淘汰赛中就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打败,只有他参加复试。
路家的混元牌法,虽然要剑盾合使才见精妙,但只有一面铁盾,也够林道安应付了。路亮把铁牌展开,就如在身前摆了一面屏风,林道安哪里攻得进去。两人斗了三五十招,路亮故意卖了一个破绽,铁盾一攫,让开一线的空隙,林道安的点穴法见隙即入,已成自然,扇柄倒转,立刻点他胸际的“璇玑穴”。哪料铁盾突然一合,“咔”的一声,把林道安的描金铁扇当中震断,林道安折了扇子,如乞丐丢了化子棒,没得舞弄,急急跳下擂台。
王振眉开眼笑,皇帝奉承他道:“公公的武士果然本事!”只听得旗牌官又叫道:“第十一号举子沙无忌上台,保人御林军副统领杨威!”云蕾又是一怔,想不到这个心狠手辣的绿林大盗,曾向石翠凤求婚不遂的沙无忌,居然搭上御林军的线,也来参加比武。
沙无忌一跳上台,毫不客气,双掌一错,便说道:“俺就用这对肉掌接你这面铁牌!”路亮大怒,铁牌一挺,立刻当头压下,喝道:“好,你就接吧!”牌挟劲风,少说也有七八百斤气力。沙无忌一跳跳开,劈面还了一掌,路亮一看,沙无忌掌心漆黑,那是毒砂掌的功夫,不禁大惊,急忙把铁盾收回护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沙无忌出手如电,“啪”的一掌,在他肩头一按,路亮大叫一声,登时滚下擂台。本来路亮武功不弱,若以铁盾护身,沙无忌的毒砂掌虽然厉害,也打不进去,但沙无忌工于心计,一跳上台,就激他出手,乘其不备,一掌奏功。
路亮未到三招,就被打下,王振气得面色铁青。卫士总管康超海微笑道:“公公不必生气,下一场就要叫这小子受不了,兜着走!”只听得旗牌官叫道:“第十二号陆展鹏上台,保人大内总管康超海!”
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精悍汉子跳上擂台,他腰缠金丝软鞭,却不解下,微微笑道:“你的毒砂掌果然厉害,我就让你先打三掌!我若闪避,就算我输!”沙无忌一怔,只听得陆展鹏连连催道:“打呀,怎么不打?这是比武功的擂台,你若不打,就给我滚下台去!”沙无忌心中想道:“我这毒砂掌厉害非常,难道他练得周身毒气不侵么,我可不曾听说过有这种本领。”他心中气极,却是不动声色,冷冷说道:“我这手掌的毒,陆爷你得当心了!”话声未了,倏地一掌拍向面门,他想:“打在身上有衣物隔着,只怕他另有化解之法,打你面门,难道你的面皮也练有功夫?”哪知一掌拍出,陆展鹏肩头一耸,朝他的手肘一撞,沙无忌痛人心肺,手臂也吊了下来,但他好不狠毒,拼着口气,趁势向陆展鹏胁下死穴一抓,若给他抓着,金刚罗汉也受不了。云蕾这时也看得出神了,心中正想这一抓若不许还手可怎生化解?忽听得沙无忌惨叫一声,陆展鹏身形未动,沙无忌已捧着断臂,滚下擂台!云蕾大惊失色,这正是江湖上罕见罕闻的“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心中想道:“有这样的高手参加今科武试,只怕我的哥哥未必抢得了武状元!”
这陆展鹏正是康超海的师弟,武功与康超海不相上下,这时正在洋洋得意,忽听得旗牌官又叫道:“第十四号举子上台!”云蕾一看,又喜又惊,此人非他,正是她的哥哥云重!
陆展鹏举手笑道:“云统领也来了,请亮兵器!”云重入御林军没有多少时候,但武功出色当行,已隐隐有与京师三大高手并驾齐驱之势。陆展鹏不敢轻敌,解下金丝软鞭,抢在上首,立了一个门户。他这金丝鞭乃用金丝虎筋与千年山藤等物缠成,可以克制刀剑,端的十分厉害,云重使的是一口红毛宝刀,在兵器上先吃了亏。只见陆展鹏打了一个招呼,拉开架式,反手一鞭,就向云重拦腰疾扫!
这一鞭势捷如电,但他快云重也快。只见云重身形一晃,旋风般随着鞭梢直转出去,金丝软鞭反卷到他的身上,却是差了几寸,连他的衣裳也没沾着。云重反手就是一刀,陆展鹏好生了得,一个“弯腰插柳”,刷!刷!刷!连环三鞭,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竟如狂风猛扫,好不惊人。云重纵跃如飞,在鞭影笼罩下抢着进招,陆展鹏见“回风扫柳”的连环三鞭也打他不着,手腕一沉,又使出了杀手绝技。只见那软鞭一拐,呼的一声,忽然圈子转来,向云重的手腕疾缠,若给他缠上,这口刀立刻便要脱手。云重“吓”的一声,左手一推,那鞭梢忽然抖得笔直,荡了开去,掌风飒然,印向敌手胸膛,这是大力金刚手的上乘功夫。陆展鹏叫声“好啊”,只见他脚步不动,上身陡然向后移了半尺,左手五指骈指一划,两掌相接未接之际,忽地双方已变招,鞭飞刀舞,又已移宫换位,缠作一团,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原来陆展鹏“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也是极为厉害,虽然制服不了云重的大力金刚手,却也敌得他住,云重的金刚手猛击三掌,都给他卸了猛势,也是吃惊非小。这时双方都展出了平生绝学,斗兵器,斗内功,斗掌法,几种功夫混合运用,只要哪方稍弱,就立刻要震下擂台,性命难保。皇帝看得连连叫好,云蕾却是暗暗心惊!
只见两人刀来鞭往,杀得天昏地暗,兀是不分胜负,双方脚步,都渐见迟缓。云蕾暗想道:“这一场就算哥哥赢了,也必然累得筋疲力竭,比武规矩,要连胜两场,才能休息。要是下一场又有一个像陆展鹏那样的硬手,这武状元就准得丢了,何况这一场也未必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