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侧目又喝道:“弟兄们!还不把这怯货拿起来送回总舵去,让蒋舵主发落!”
两个直眉愣眼的汉子,将伊风五花大绑起来,拖拖拉拉地将他曳到街口,弄了辆大车,将他“砰”地抛了上去。
伊风心里忍住气,却见那趾高气扬的紫衣香主也坐上了车,马车就辚辚前行。
那紫衣香主横着眼睛望着他,冷冷道:“朋友!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受了谁的主使,到这里来撒野的?你要是老老实实招出来,还可以少受点儿苦;不然……嘿!那你吃不了兜着走,那你的炉子,可捅大了。”
伊风闭着眼,也不回答他的话。
那紫衣香主双眉一轩,怒骂道:“杀胚!你现在是不说话,等会儿大爷不叫你捧住脖子叫奶奶,大爷就不叫小丧门。”
车子走了约莫两盏茶工夫,就停了下来。紫衣人冷笑着站了起来,“砰”地重重踢了伊风一脚,又骂道:“死囚!你的地头到了。”
大剌剌地走下了车,又叫两个汉子将伊风抬下来,自己却拂了拂衣裳,朝大门里走了进去。
伊风一下车,就看到马车停的地方是一栋巨宅的门口,朱漆的大门,发亮的门环,门的两边,一排十几个系马的石桩子。气派之大,就像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府邸似的,甚至尤有过之。
那两个汉子青衣皂帽,打扮得像个家仆,生像却仍然脱不了凶横之气,也是一路暴喝着,将伊风弄了进去,简直比衙门里抓小偷的差役,还要横得多,竟没有将伊风当做人看待!
伊风心里既怒又气,这“天争教”的凶横,看来竟还在传闻之上!小小一个开封分舵,处置一个只不过漫骂了几句的“犯人”,就有这么厉害!其余的,自然更不问可知了。
到了大厅门口,那两个汉子将伊风往石阶上一推,躬身道:“舵主!外面的犯人,已经带上来了。”
这汉子竟真的将伊风叫做“犯人”。伊风剑眉微轩,眉心中已隐隐露出杀机。
大厅中有人干咳一声,道:“将他带上来。”
一面又道:“陈香主!你也未免太仔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子,你自己将他打发了不就完了,又何必带到这里来?”
只听方才那张狂不可一世的“紫衣人”,此刻低声下气地说道:“舵主说得是。不过这小子底下似乎还有两下子,城里弟兄有好多个都栽在他手里了,所以在下才将他送到舵主这里来发落。”
这开封分舵主,正是“盘龙银棍”蒋伯阳,此刻他一手端着盖碗,两眼望天,端坐在厅正中的红木交椅上,那小丧门却垂手站在旁边。
伊风一进大厅,就看出这天争教开封城里的金衣香主,竟是少林弟子蒋伯阳来。
须知伊风旨年遍历江湖,这“盘龙银桃”蒋伯阳,在武林中名声颇响,手面很阔,是以伊风也认得。
他心中极快地一转,确定这“盘龙银棍”蒋伯阳,在天争教中的地位,是绝对够得上见过教主的真面目的,那么换句话说,就是自己此刻面容,这“盘龙银棍”蒋伯阳也一定认得。
于是他冷笑一声,故意转过了头,冲着厅外。
那紫衣人已厉叱道:“杀胚!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你还敢这么张狂?”
那“盘龙银棍”蒋伯阳掀起碗盖,喝了口茶,也自沉声叱道:“朋友!你为什么原因到了开封城里来?你赶紧好生告诉我!只要你字字不虚,我也不会怎么难为你;不然的话,你可要知道,‘天争教’三个字,可容不得你在街上漫骂的哩。”
伊风冷冷道:“我到开封城来,就为的是找你,难道你这算是待客之道吗?”
蒋伯阳“吧”地将盖碗放到桌上,碗里的热茶溅得一桌都是。他双眉倒竖,已含怒意,目光如炬,历声叱道:“朋友!你口条子放清楚些!你要真将‘天争教’看得太马虎了,那你是自讨苦吃!”
伊风蓦地放声大笑起来,双臂一振,将绑在身上的粗索,震得寸寸断落。
他长笑着回过头,道:“蒋伯阳!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这“盘龙银棍”看到这“狂人”居然震断绳索,方自大惊;那紫衣小人丧门陈敏仁已怒叱着朝伊风扑了上去,嗖嗖两掌,劈向伊风。
可是,蒋伯阳定睛之下,已看出这“犯人”是谁了。
小丧门陈敬仁左掌横切伊风的胸膛,右掌斜斜下劈,连肩带颈劈下,却见这人竟然还带着笑站着,既不避,也不闪。
他心里正自奇怪,哪知身后突地风声嗖然,似乎有人重重一拳,打向自己的后背,他自救为先,顾不得攻敌,腕肘微沉,脚跟立旋。
哪知身后已叱道:“陈敬仁!快给我住手!”
竟是那“盘龙银棍”蒋伯阳的声音。
小丧门更是大为惊骇诧异,念头还来不及转完,那“盘龙银棍”已横地一掌,将他蹬蹬蹬,打得向旁边冲出五六步去。
伊风微微一笑,道:“伯阳兄还认得我。”
其实他腹中也在好笑,看着这蒋伯阳面色如土,朝自己深深躬下腰去,一面诚惶诚恐地说道:“伯阳不知这是教主来了,未曾远迎,又教那班蠢才有眼无珠,冒犯了教主,实是死罪,还请教主从严惩处。”
那小丧门正自一头雾水,听到蒋伯阳这么一说,满头的雾,却都化为冷水,一直浇到背脊里,由背脊透出一股寒气。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两腿虚飘飘的,生像是已软了半截,往前面走了两步,定了定神,噗的一声,竟跪了下来。
伊风目光转动,仰首大笑了起来,手上用了七成真力,朝小丧门一推,道:“阁下的武功俊得很!掌上似乎有北派杨家掌的味道……”
小丧门只觉连跪都跪不住了,身子晃了晃,心里更惊惶,不等这个冒牌教主的话说完,就抢着道:“小的不知道是教主大驾,冒犯了教主,但望教主恕罪。”
这“小丧门”伏在地上,却像只丧家之犬似的。伊风想到他方才那种骄横的样子,和现在一比,他的笑声不禁越发高亢了。
伊风笑声突地一顿,目光凛然扫在“小丧门”身上,道:“开封城里的弟兄们,也越来越不像话了,要知道我创立这天争教,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现在他们却用来做仗势欺人的招牌。”
小丧门颤抖着伏在地上,连连称是,“盘龙银棍”也骇得面目变色。伊风看在眼里,觉得这“天争教主”的威势,实在不小。自己闯荡江湖,想不到今日却扮演了如此这么一个角色。
这一刹那里,他的心里忽然掠过一种微妙的感觉。
须知“权势”两字,正是自古以来人人想得到的东西。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的千秋事业,便是建立在这“权势”两字之上。只不过要看这掌握“权势”的人,是否运用得当罢了。
“若你将‘权势’做为你的奴隶,而运用它做成一番事业,那你便是成功的;但是你若变为‘权势’的奴隶,那你就值得悲哀了。”
伊风在心里感慨着,目光动处,忽地看到“小丧门”和“盘龙银棍”的四只眼睛,正在望着自己,心念数转,冷笑道:“蒋师父!城外二十里铺,有一间包氏家祠,你总该知道吧?”
他微微一顿,并没有等待这蒋伯阳的回答,接着又道:“今夜三更,蒋师父就请将开封府城里天争教下有职司的弟子,全聚到那包氏家祠里去。”
他目光一凛:“蒋师父!这半日之间,你能将弟子们都招齐吗?”
“盘龙银棍”此刻也垂着头,闻言立刻应道:“请教主放心,今夜三更,伯阳就在包氏家祠里开坛,等候教主大驾。不过——不过若将满城弟子都招齐,那人数……”
伊风冷哼一声,截住他的话道:“我说的是有职司的弟子,你可听清了?”
蒋伯阳立刻又垂首称是。
伊风冷笑一声,微拂衣袖,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盘龙银棍”急行三步,跟在后面,恭声道:“教主怎地这就走了?”
他赔起笑脸:“伯阳这里有两坛上好的竹叶青,教主可要喝上两杯再走,也让伯阳表示些敬意。”
伊风足未停步,人已走到院子里,闻言微微一笑,道:“蒋师父的好意,我心领了。等明天办完了正事,再来讨扰你吧。”
“盘龙银棍”弯腰躬身地跟在身后,那立在门前的两个汉子,此刻也是面色如土,悚立在旁边,连声大气都不敢喘出来。
伊风走出了门,挥手止住那“盘龙银棍”的恭送,一路旋然而去,心里却不禁有些好笑。
他一路走出城外,城外琉璃塔的尖顶,正在夕阳中闪着金光。开封古城的影子,被夕阳一映,也长长地拖了下来,压在他身上。
此刻,他精神极为振奋!
那武曲星君的“天星秘笈”他已仔细地看过一遍,虽然还未能尽得其中的奥秘,但像他这样的内家高手,只要稍微领悟到一些诀要,功力便可精进不少。
这两年来,他虽然经过不少折磨危难,但这些折磨危难,非但没有击倒他,反却使他变得更为坚强。
本来一些希望颇为渺茫的事,此刻却也已露出曙光。
他知道达成这些希望,已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萧南苹的影子,虽然在他心里留下几许凄惋的温馨,但他却将这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他知道:若是一个男人,当他有许多事要做的时候,却将自己的大半精神、情感,花在女人身上,那就是一种愚蠢的错误——纵然这种错误也是甜蜜而温馨的。
于是他找着了“飞虹剑客”们,告诉了他们自己此行的经过。
这一路上,“飞虹剑客”们已了解到“天争教”在武林中所占的地位。
当华品奇知道那被自己从小带大的“三弟”,此刻竟主宰着武林中如此庞大的一个势力时,他心中不觉也有些难言的滋味。
有些卑微的感觉,是无论英雄豪杰,抑或是卑微小人,都能共同感觉到的。只是英雄豪杰们,却能将这些感觉压制,是以他便能胜过别人。
伊风和长白剑客的居所,在开封城东琉璃塔下一家客栈里,而那二十里铺却是开封城西的一个小镇。
包氏家祠,是在二十里铺的一个最好去处。祠堂外古木参天,苍郁滴翠,祠堂里也打扫得极为清洁净爽。春秋佳日,也有不少人到这里来踏青的,祠堂的四处自也留下不少骚人墨客的题咏。
但这天晚上,天一入黑,包氏祠堂四周,突然出现三五成群的黑衣壮汉,阻止任何人再往前行一步。
包氏祠堂里的一些香火道人,也都莫名其妙地,被赶到另外一间破土地庙去。
二十里铺的人,只见这间祠堂里灯火突地大盛,里面人影憧憧,而且天越晚,到的人也就越多,这么多人为什么突然聚到这包氏祠堂里来,就成了二十里铺上的一个谜。
敲过三更,有的干晚活的人,听到这包氏祠堂里,突然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也有不少满身血迹的大汉,从里面蹿出来,四下奔逃着。这在一向宁静的二十里铺,立刻造成一阵骚动。
但这些安分良民们,却也没有探究此事真相的勇气。
第二天,有人壮着胆子前去一看,这问干净清爽的包氏家祠,竟然满地都是血迹。
他们当然也猜得到这一定是草莽人物的凶杀,只是杀人的是谁?被杀的是谁?就不是这里武林以外的良民,所能揣测的了。
原来开封舵下的数十个天争教徒众,正在这包氏祠堂里等候教主大驾的时候——
包氏祠堂,里里外外一片静寂,大声说话的声音,一句也听不见。盘龙银棍蒋伯阳,一袭金色长衫,负手立在祠堂的大厅前;小丧门陈敬仁,紧紧站在旁边,心里却是忐忑怔忡,生像等会儿教主来了,要拿自己下手开刀。
远远传来“笃、笃、笃”三声敲梆声,“盘龙银棍”四顾一眼,望四下站着的天争教徒众叱喝道:“弟兄们!都依顺序站好,教主这就快来了。今天晚上,你们能见得教主的真面目,这也算是你们的造化——”
话声未了,突然四方八面都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