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武林相传,青海布克马因山口里,隐居着一位武林异人,数十年来,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位异人,功行已参造化,却都未曾见到这位异人的真面目,只是以“无名老人”名之。
这“钱翊”虽是无名之人,但他的师承来历一说,群豪却都不禁动容。就连八卦神掌这种武林前辈,都不免变色。
钱翊傲然四顾,走到神龛前。八卦神掌朝神龛后的终南道人拱手道:“现在武林群豪已推出了我等三人,作为贵派技争掌门之见证,就请贵派,开始了却这件武林大事。”
伊风目光转到伸龛后面,却见方才在观门前所遇的那中年道人,此刻正和另两个道人低声说话。
这两个道人年纪都甚大,一面倾听,目光一面在四下搜索。
伊风心中一动,忖道:“难道他们是找我?”
却见其中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道人走了出来,向四座打了个问讯,沉声道:“敝派此次因掌门人妙灵道长因病仙去,临去匆匆,未曾传位与他人。是以敝派数百弟子公议,要以武技的高低,选出敝终南派的第六代掌门人来,是以劳动各位豪杰,共襄此举。”
他沉声一顿,又道:“各位推出的这三位,都是武林中名重一时的豪士,肯为敝派此会作为见证,贫道谨代敝派全体弟子,向各位致谢。”
他双眉微皱,脸上竟隐含忧色,又道:“敝派弟子中,经贫道所询,有意争此‘掌门人’之位的,共有七人。此七位同门,多是敝派中的英锐,贫道自亦深望敝派得一能者,担当大任。此刻贫道先请这七位同门出来,向各位见礼。”
八卦神掌突地朗声笑道:“妙法道长!难道无意于此吗?”
这发须花白的道人,微笑道:“贫道老了,筋骨也衰退了。怎比得上范施主仍然精神矍铄。”
范仲平哈哈笑道:“老夫也知道这道长有如闲云野鹤,何等逍遥自在!既是如此,快请贵派那七位道长出来,我想天下武林中人,都是渴欲一见终南派未来掌门人的面目。”
群豪自是哄然附意。
这妙法道人徽微一笑,转身向后,神龛两侧就陆续走出七个蓝袍道人,群豪只见这七人,高矮老幼都不等,但却都是神完气足,步履安详,目光灼然逼人,想必都是内家高手。
这七个道人一出来,就双掌合十,向四座躬身施礼,群豪也都站了起来,纷纷还礼。须知这七人中,就有一人,是未来终南一派的掌门。武林群豪对此七人,当然也都不敢失礼。
伊风站在最后,眼中注视着这七个道人。心中总觉得今日之会其中大有蹊跷,只是到此刻为止,还未现出端倪而已。
这“吕祖殿”甚是宽大,除了四侧被武林群豪占坐的地方外,当中还有一块三丈见方的空地。此刻一个年约三十几许的道人站了出来,双掌合十,向四座微一行礼,转向神龛,撩起道袍,向冲龛里的吕祖神像,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
然后,他朗声道:“终南第六代弟子玄化,恭请各位师叔伯,师兄弟指教。”
撩起道袍一角,掖在腰中的丝绦上,双手垂下,双目微翕,脚下不丁不八,凝然卓立,意在拳先,果然身手不俗。
在座众豪,就冲这玄化道人的这一伫立,就知道这道人武功,至少已有二十年的火候,不禁暗忖:“终南弟子,果有好手。”
这时,站在下端的另一个道人,也走了出来,也朝着吕祖神像及众豪行过礼,撩起道袍,向凝神卓立的玄化合十道:“玄机恭请师兄赐招。”
说罢也自卓然而立,凝神待敌。
玄化道人低喝一声,左臂平起,右掌中切,脚下微踏步间,已到了玄机身前,双掌倏然外扬,一击面门,一扫下腹。
玄机脚步一错,身形半转,连滚带打,右臂也穿出一击。
顿时间,这三丈方圆的空地上,掌影飞舞,身形电闪。这玄化、玄机两人,用的全是本门拳术,轻灵之中,不失稳健;稳健之中,却又有如行云流水,招招生生不息。变幻流动,波谲云诡。
两人这一施展掌法,众豪才知道终南掌法,果然名下无虚!
诸豪正自神驰间,突见人影一分,玄机道人远远退至一旁,躬身道:“师兄妙着,玄机不敌。”
再一合十,缓缓走回神龛后。
八卦神掌哈哈笑道:“这才是高手较技!这才叫做高人!”
微一四顾,笑道:“方才那位玄机道长只输了半着,便自承已败。这种名家风度,大家真该学学!”
说着又伸出大拇指,连声大笑不已。
众豪已自佩服;有些人根本连玄机如何败的,都不曾看清。此刻范仲平一说,各人都伸大拇指。
须知他们这一比斗,有关一派掌门人之位;而这玄机道人,竟能将胜负如此淡然视之,胸襟自非常人能及。
瞬息之间,终南道人又败下两位。在场中凝冲的卓立的,仍是那最先出场的玄化道人。
伊风小禁暗自感叹,这终南一派确非凡门。一面却又暗赞这玄化道人的身手,连接三场之下,他仍然意态安详,从容得很。
梅花剑杜长卿忽然走到范仲平身侧,低语几句,池仲平连连点头,对杜长卿的话大有颇表赞同之意。
此刻那另三个道人又走出一个五绺长须的道者,此人本是妙灵道人的师弟,比玄化尚长出一辈。玄化一见此人走出,忙躬身道:“五师叔也来赐教吗?”
这五绺长须的道人乃昔年终南掌门玉机真人的五弟子妙元,此刻微微一笑朗声道:“你我较技,各施所长,你切切不可心存礼让顾忌,否则就失了以较技来争掌门的原意了。”
玄化忙躬身唯唯道:“弟子遵从师叔的教诲。”
双手下垂,凝神而立,正待出手。八卦神掌却突地大步走了过来,将手一拦,朗声笑道:“道长且慢动手!方才杜少侠之意,玄化道长已过了三场。此刻不妨稍微歇息一下,由另三位道长先过过手,其中最胜之一位,再出来和玄化道长动手,各位看此举可妥当否?”
玄化垂手退步。妙元躬身道:“全凭范老师做主。”
两阵较技下来,妙元道人以一招“金蛟剪”胜了第一阵,最后上来的是“玉机真人”的四弟子妙通,交手方十数个照面,稍一不慎,竟被妙元抢入中宫,以掌缘在他前胸拂了一下。
于是妙通道人,也立刻退去。
群豪眼看这几位终南高手过招,技争掌门,竟像是平时师兄弟考较身手一样,完全没有惊险、刺激的场面。一面暗赞这些终南弟子的宽宏气度;一面却又暗暗惋惜自己的眼福,没有看到什么热闹。
这些武林豪士,大多是远道而来,心里多多少少总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人类通病,恨不得这些终南道人,打个血淋淋的火爆场面。此刻见他们轻描淡写,已过了五阵,倒有些怅然。
此刻惟一未决胜负的,只剩下妙元道人和玄化道人两人,群豪不禁将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两人身上。因为此两人的胜负,就关系着终南一派的掌门。这在武林中来说,可算得是件大事。
八卦神掌朗声笑道:“两位道长稍微歇息一下,再动手争这掌门之座。老夫也算眼福不浅,能眼见如此高手的过招。”
他转身向杜长卿、钱翊一笑,义道:“两位想必也有同感吧?这原是百年罕睹的哩!”
钱翊斜倚在一张交椅上,始终动也未动。此刻徽微颔首,像是要说话的样子。
哪知那妙法真人突然走了过来,道:“妙元师弟和玄化师侄,还是此刻就动手吧!得胜者就在此间当着天下英雄和吕祖神像,就为终南掌门,也用不着再立仪式了。”
范仲平双眉微皱,暗暗奇怪这妙法道人,一向老成持重,此刻却怎的将这等大事,处置得如此草率?连让他们歇息一下都等不及。
伊风冷眼旁观,却见这妙法道人脸上的忧色,更加浓重,眼光不时扫向门外,仿佛生怕有什么人会突然闯来扰乱此一盛举似的,是以迫不及待地就让妙元、玄化两人,动手过招,决一胜负。
萧南苹却全不管这些,只是幸福地倚在伊风身侧。因为四座群豪,坐得都甚为逼挤,是以她全身都依偎在伊风身上,却也不觉惹眼。
此刻大厅肃然,都在凝神观望这终南派两位最高手的比斗。
妙元和玄化两人,更是全神凝注。
哪知就在这大厅中静得连诸人呼吸之声,都可以听到的时候,正面坐着的群豪,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纷纷向两旁移开。
妙法道人面色大变。伊风也一惊,知道自己的猜想未错,果然此事并不简单。
八卦神掌、梅花剑等人,正自惊诧,却见这吕祖正殿的正门,走入一行人来,竟也全部是身着蓝色道袍的道人。
四座群豪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当头而行的一个道人,形容估瘦,背后背着一柄长剑,几乎拖到地上。但步履之间的沉健,眉目之间的锐光,却令人一望而知是武家高手。
这一行十余道人,个个身后都背着长剑,最令伊风触目的,却是这些道人所穿的道袍,竟全都是崭新的,但又不是方才在山下所见的那些年轻道人。
当先而走的那枯瘦道人,鹰目傲一顾盼,竟朗声一笑,道:“妙法师兄!你这却不对了!小弟早已令门徒先来禀告师兄,说是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弟,也要来凑凑热闹。怎地师兄却径自就行起会来?难道一别十余年,师兄你竟忘了终南门下,还有小弟我这么一个不成材的师弟了吗?”
一面又四顾群豪,大声笑道:“贫道妙雨,亦是终南弟子,此次有劳各位远来,早已命小徒们,在山下为各位摆茶接风。敝师兄接待不周之罪,贫道先在此谢过。”
此话一出,群豪全都愕然,奇怪半路上怎地又多了此人出来?
伊风也恍然而悟,暗忖:“原来先前在山下的那些道人,全都是这妙雨道人的徒众。但这妙雨道人虽自称是终南弟子,那妙法道人却为什么如此形状?”
先前在山下那些年轻道人的举止,观门前那中年道人的神态,那些欲言又止的言语,此刻都一一闪过伊风心头。
伊风知道这妙雨道人此来,其中必定有着蹊跷。但其中究竟如何,他却也摸不清楚,只得静待此事发展下去。
四座群豪愕然相顾,所抱的心理,正也和伊风相同。
妙法道人面色骤变之后,目光一直瞪在那妙雨道人面上,此刻冷笑一声,道:“妙法不才,可不敢做阁下的师兄,死去的师尊,此刻若有知,也断断不敢承认有阁下如此高人的弟子——”
妙雨“咦”了一声,冷笑道:“师兄!你这是什么话?小弟虽然一别终南十余年,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师门。而且小弟虽然远游在外,却也始终没有被逐出门墙!难道师兄你今日却要把小弟逐出门外吗?”
他阴森之极地“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只要师父在生之日,没有逐出小弟,小弟就仍然是终南弟子。师兄你纵然对小弟不满,可也不能公报私仇,硬指小弟不是终南弟子!”
妙法道人面目更是变色。哪知妙元道人却一步抢上前来,朝妙雨躬身施了一礼。妙雨道人哈哈笑道:“好!好!五师弟!你还没有忘记有我这么一个师兄。”
妙元道人微微一笑,朗声道:“小弟虽未忘记师兄,却只怕师兄早已忘记小弟们了。”
他双目一张,声色转厉,道:“请问师兄!若你还未忘记师门,师父仙去时师兄怎地不来?多手真人谢雨仙名满天下,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位多手真人就是终南弟子?怎地师兄早不想起师门晚不想起师门,却偏偏在此时想起师门?难道这区区终南掌门一席,还放在你多手真人眼里吗?”
他冷哼一声,更加激昂地说道:“昔年你我师兄弟六人,师父待你最厚。可是师兄你却置师门声名不顾,在江湖上做出许多败坏师门的事,可叹师尊临去时,却仍挂念着你,不肯将你逐出门外。师兄!你如稍有良心,就该迷途知返。哪知师兄你……你却又投入……”
妙雨道人始终冷笑倾听着,此刻突地一声厉叱,喝道:“妙元!你再要胡言,我做师兄的可要当着武林群豪,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狂徒!”
妙元冷蔑地一笑道:“天下武林,谁不知道你多手真人的那些‘善行义举’?我说不说又有何妨?只是这些话我却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四座群豪此刻才都耸然动容。他们谁也想不到这枯瘦的老道,就是横行川黔一带,恶行无数,却又极少有人见到真面目的魔头——多手真人。
更想不到多手真人谢雨仙,竟会是终南门下的弟子。
这妙雨道人和终南派其中的纠葛,群豪此刻亦都从妙元道人义正词严的一席话中,恍然得知真相,不禁纷纷议论。
但是这些议论之声,却是极为轻微的,更没有一人挺身出来说话。
妙法道人此刻也厉叱道:“何况你又入了天争教下!此刻你竟敢再无耻地回来争这掌门人之位,难道你以为你的所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伊风不禁更惊,这多手真人既已入了天争教,此刻却又来逐鹿这终南掌门之位,其用心不难想见。
“看来这天争教不但想称尊武林,竟还想将各门各派一网打尽。若真让这天争教徒作了终南掌门,那天下武林,眼见就再无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