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一眨,却又“唷”了一声,道:“我们这位女魔头,怎么脸都红了,是他欺负了你是不是?”
萧南苹站起来一顿脚,不依道:“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脸却越发红了,目光竟不敢去看伊风。然而眼角却又有意无意间,瞟他一眼。
伊风只觉得有些迷惘,心里又有些甜甜的,在此刻,他几乎已全然忘了过去。
他似乎已将生命切成两段,像蚯蚓一样,只保留着一段在生活着,在追逐着一些可以治愈自己创口的事物。
于是他就在这恬适的家庭中呆了下去。享受着他已久久未曾享受过的恬静,也领略着他久久未曾领略了的少女的眼波。
过了两天,火神爷家里突然热闹起来。
萧南苹便从囊中取出一个面具来,薄薄的竟是人皮所制。这种“人皮面具”在江湖传闻已久,但伊风可从来未看见过,此刻一看,毛骨不禁悚然。
那面具上有几个小洞,想必是留下耳、鼻、目、口等几个气孔的地方,伊风虽然须戴上这种人皮所制的东西,心中难免有些恶心。
但萧南苹为他戴上后,又化了些工夫,在他面颊和面具之间,加了些东西,他自己对镜一照,果然不认得自己了。
于是他就坦然走出大厅,去和那些到“火神爷”家中来拜访的武林豪士见面,那其中自然也有伊风的素识,但谁也认不出他来。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伊风和萧南苹之间的形迹,自然亲密了许多。
这些武林豪士都在奇怪,这素来冷若冰霜的潇湘妃子,怎地此刻却会对一个在武林中无藉藉之名的人如此青眯?
这些武林豪士络绎不绝,一天总有十余个到这“火神爷”家里来,原来都是经过此间,往终南山去参加那推选终南掌门的盛会的。
有几个和姚清宇友情较深的,就留了下来,准备和姚清宇一齐上路。
但来的人虽然多,却都是些草莽豪士,武林中九大宗派门下的弟子,却一个未见。
伊风微觉奇怪,但也并不在意。
此刻,他竟不再急着上终南山去,但会期日近,火神爷却已在检点行装,准备动身了。
于是伊风也只得收拾精神,离开这温柔之乡。
天色仍然很冷,满地仍有霜迹。
伊风放眼望去,前面是重重叠叠的山峦,一直堆到云霄。灰色的天空很低,重重叠叠的云层,一直垂到山腰。
这就是终南山。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骤奔来,笔直对着他们的方向。
伊风双眉一皱,微微侧身,已有几匹马箭也似的从他们身侧奔过去,飞扬起新溶的雪水。
谷晓静娇骂一声。火神爷倏地抢前一步,刷地一掌,劈在那最后一匹马的马股上,那马惊嘶一声,人立了起来。
马上人一带马缰,将受惊的马转了个圈子,两条腿生了根似的挟在马鞍上,皮鞭一挥,口中怒叱道:“杀胚!”
鞭梢一转,朝姚清宇打了下去。
火神爷浓眉一立,冷笑声中,脚步一转,竟从鞭影中抢前两步,铁掌一扬,又切在那匹马的脖子上,这一掌更是用了八成真力,这匹畜牲再也禁受不住了,一个颠沛,被马上人的大力一压,“噗”地倒在地上,马嘴喷出白沫来。
马上人身手极为矫健,此刻已腾身而起,口中怒喝道:“不长眼睛的杀胚!活得不耐烦了吗?”
脚尖一点马鞍,刷刷,又是两马鞭,带着呼哨之声挥向火神爷姚清宇。
姚清宇为着娇妻的一声轻嗔,就动手拦人打马,已是极为鲁莽;这人却比他更莽撞,根本不考虑对方是什么人物,就动起手来。
他这一挥鞭,跟姚清宇同来的,也都是在武林中成名立万的豪士,也纷纷喝骂着拥了上来,而和这汉子同行的另几匹马,此刻也兜了回头。
伊风冷眼旁观,知道眼下就是一场混战。
那人马鞭挥下,一连两鞭,快、准、稳、狠,抽向姚清宇的头面。
姚清宇也自大怒,不避反迎,虎腰一挫,反腕下抄,去抄那人的鞭梢,时间、部位,亦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人似乎也微微吃了一惊,心思一动之下,鞭梢已被姚清宇抄在掌中,暴喝一声:“给我躺下!”
掌中一较劲,两人竟都马步沉实,末被对方牵动半步。
伊风不禁奇怪:“哪里来的如此高手?”
此刻另几匹马上,已掠下两人来,其中一人身形如燕,快如电火一闪,已自掠到近前,举掌一切,那被姚清宇等两人扯直了的马鞭,被他这一切,竟应手中一分为二,宛如利刃所断。
辣手西施冷笑一声,纤手微扬,几缕尖风,袭向这两个骑马的汉子,口中娇喝道:“躺下!”
哪知立掌切鞭那汉子手掌一翻,嗖地劈出一股掌风,竟将谷晓静发出的六点寒光扫落了四点,另外那汉子临危不乱,掌中半截马鞭画了个半圈,也自将袭向他的暗器扫落。
那掌上竟有劈空掌力的瘦长汉子,目光灼然四扫,冷冷道:“我兄台和朋友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朋友骤下毒手,是冲着什么?我毛文奇倒要领教领教。”
谷晓静冷笑道:“你走路难道没有长着眼睛,要是走路该像你们这样横冲直撞的,那干脆别人全都别走了,你们是什么角色?仗恃着什么?这么发横?”
毛文奇来自长白,终日弛骋白山黑水间,根本不知道放马缓行这回事。
此刻愕了一下,但看到谷晓静脸上的神态,仰天长笑一声,冷笑道:“好!好!我毛文奇初来中原,这次倒让我开了眼界,原来中原的武林道,全是娘儿们在发横。”
他这话一出,竟把中原武林道全骂上了,可犯了众怒,立刻连身不关己的人,都纷纷叱骂起来。
毛文奇冷笑道:“好极!好极!我毛文奇虽然只是四人,但却有兴趣接中原武林道的高招,来,来!各位是要众殴,是要独斗?只管招呼一声,我们哥儿四个总接着你们的。”
火神爷姚清宇双眉一立,方自发话,谷晓静却又抢着道:“唷!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四个野种,我姓谷的走南到北,还没看到这么横的东西。”
伊风自恃身份,只是旁观着,既未出来,也未多嘴。
但是他却看到这飞马而来的四人,俱是两眼神光满足,身手矫健,尤其这自称“毛文奇”的人,内功火候更是极其精湛,掌上的功力,比之“朱砂掌”尤大君,还要高出甚多。
他心里知道这四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心中突然一动,忖道:“我可不能让他们为着这些没来由的事动手。”
遂走前几步,朝着那自称毛文奇的汉子一拱手,方想劝解几句。
哪知毛文奇一眼瞥见他,脸上神色大变,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伊风不禁为他这种神色所惊,茫然后退一步,眼角微扫,却看到另外那两人,也是带着一脸激动的神色,望着伊风。
连那本来坐在马上未动的一人,也掠了下来,眼睛直愕愕地望着伊风。
这一来,非但伊风心中诧愕不解,姚清宇、谷晓静、萧南苹也是事出意外,不知道这四个骑士究竟在出什么花样。
良久,毛文奇才像从极大的激动下回复了过来,抖声道:“三弟!你这可是不对,既然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又要让大伙兄弟为你着急?三弟!这些年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想你,你为什么总是避着我们,也不捎个口讯来?三弟!你我兄弟在一块儿长大,在一块儿学功夫,难道不比亲生的骨肉还亲近?有什么话不能明说的?难道、难道……”
他竟激动得说不下去,连连长叹着,目中竟似有晶莹的泪光。
最后从马上掠下的老者,也叹道:“三弟!你虽然废了你大哥我一条腿,可是,你是我从小带大的,我……我就跟你的亲兄弟一样,别说你无意伤了我的腿,就算你把我两条腿都切下来,我也不会怪你,你为什么……”
这在四人中年纪最长的老者,竟也激动得说不上话来,缓缓走向伊风,两条腿果然一跛一跛的,是个跛子。
这两人这几声“三弟”一喊,这儿句充满了情感的话一说,伊风可更愕住了,看着这跛老人向自己行来,竟不知怎生是好。
这老人目光轻轻地在伊风脸上滑动,悲声道:“三弟!这些年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变得这么黑瘦?唉!三弟!你……你哥哥我已经老了,腿也不管用了,要不是抱着点希望来找你,我可真不想再下长白山一步。三弟!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们同去,你要什么,你大哥我负责答应你。”
伊风讷道:“你……”
谷晓静闷得头皮发炸,此刻一掠而来,挡在这跛足老人的前面,娇叱道:“喂!你疯了呀!谁是你的三弟,你看清楚点好不好?”
这跛足老人本来委顿的身形,此刻倏然暴长,目中也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精光,狠狠地瞪在谷晓静脸上,喝道:“你这婆娘是什么东西?敢来管老夫的事!”
他稍微停顿一下,仿佛想起什么,突然又大怒起来,喝道:“原来就是你,就是你这只小狐狸,把我三弟引下山的。”
他回头一声暴喝:“老二!老四!把这娘儿们抓下来!”
话声一落,毛文奇及另外两条汉子身形一动,已掠了上来,朝谷晓静四方一站,手腕一翻,自腰间伸出一物,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竟是一柄百炼精钢所制,可柔可刚的长剑。
火神爷看到娇妻受辱,大喝一声,探囊取出一物,扬手向毛文奇打去,身形也随即掠了上来,掌出如风,直取那跛足老人。
毛文奇身形一扭,长剑挥出一道剑影,护住全身。
火神爷姚清宇的火药暗器独步武林,方才发出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暗器“五雷珠”,一沾剑尖,“嘭”的一声炸了开来,青蓝色的火焰,顺着剑身烧了下去。
毛文奇大惊,猛挥长剑,想将火焰甩落,但火焰却越烧越旺,眼看就要烧上他的手臂,他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思索,刷地将掌中剑朝地上直甩出去,三尺多长的剑身,竟完全没入新溶的雪地里,只留下三寸剑柄,露于地面。
那边姚清宇却惊呼一声,身形朝后倒纵八尺,砰地落在地上。
原来他方才两掌抢出,那跛足老人竟不避不闪,硬生生接了他一掌,两人对掌之下,姚清宇竟被震得直飞了出去。
谷晓静娇呼一声,想掠过去,但是面前寒光乱洒,已有一人挡着她去路,另外一些武林豪士,俱都大哗,有的跑过去查看“火神爷”的伤势,有些人则在叱骂着,但大家却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南苹始终未发一言,此刻看到情况混乱,方要掠上去,那跛足老人,却蓦地暴喝一声,雄浑高亢的声音,压下了混乱叱骂的声音,震得每个人的耳朵,不住在嗡然作响。
他目光灼然一扫,厉声道:“老夫飞虹剑华品奇,在此了断家务事,各位朋友此时若一伸手,便是与我长白派为敌,奉劝各位,还是袖手为妙。”
他此话说得可算是狂傲已极!但他这“飞虹剑华品奇”六字一出,竟无人再对他这种狂傲的语气,露出不忿之色。
原来飞虹剑华品奇,是武林九大门派之一——长白派的掌门,长白飞虹七剑之首。昔年他也曾在中原数现侠踪,威名颇盛,只是近年久未露面,谁也想不到这跛足老人竟是长白掌门。
华品奇目光四扫,再转回脸来,看到他六弟龚天奇正在缠斗,但他却不去管他,目光一转,径自转到他自认为再也不会认错的,那一别经年,音讯全无,飞虹七剑老三钟英奇的身上。
原来伊风易容之下,面貌竟变得和“飞虹七剑”中三侠钟英奇的面貌完全一样,连自幼和钟英奇一齐相处的师兄弟,都分辨不出来。
华品奇看到伊风始终未动,心里更认定了就是自己三弟,就是那自幼被自己收养,后来却为着一事,“无意”伤了自己的右腿,一逃无踪的钟英奇,心下不禁又是一阵恻然,喊道:“三弟!你到这边来,让大哥看看你。”
谷晓静虽然名列“武林四美”,但武功却并不甚高,此刻抵敌龚天奇掌中的“飞虹剑”,二十个照面下来,已是香汗淋漓,大感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