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先生笑道:“你这魔头!少逞口舌之利,还是留点心思,在那局残棋上多下点功夫吧!”
回身轻叩车厢,示意孙敏地头已到了。
孙敏这才自迷惘、混乱,但却带着些甜意的梦中醒来。车厢中黑黝黝的,她知道天已黑了。再探首窗外,眼前高山在望,一条虽然宽阔,但却十分崎岖的山路,蜿蜒入山而去。
她赶紧跳下车,略略理了理鬓发,嫣然一笑,轻轻说道:“这就是终南山吗?”
黛眉一皱,又道:“马车既然不能上山,车子里受伤的两人怎么办?”
剑先生沉吟一下,还未答言,三心神君却又笑道:“这一回不要你做车
他此话一出,孙敏还弄不清什么意思,剑先生已笑道:“佛说:芸芸众生,皆可成佛,人亦是生,马亦是生,枉你惭修多年,连这点禅机都参不透?来,来!你也是马,我也是马,你我就将这辆马车,拖上山去吧!”
孙敏心中暗笑,想不到,冷漠如冰的剑先生,此刻也会说出这等话来。
三心神君跨前一步,手掌轻轻一挥,那套着马的两条车帛,忽地一齐折断,像是被极锋利的刀斧砍过一样。
他微笑着,将手掌往车厢上一贴,左手袍袖一拂,将那匹已经自由了的马,驱得落荒而去。口中却朗声说道:“剑先生说:‘他就是马,马就是他。’此刻我放了马,就如同放了他一样!”
转头向剑先生笑道:“喂!这等深恩,你该如何报法?”
孙敏不禁笑出声来。
这一日来,她的心境无法形容地开朗,因为她许多悬心的事,此时都有了解决。
剑先生也微微一笑,他虽然使得孙敏的困难迎刃而解,可是孙敏,却也使得这孤僻的奇人,沉郁多年的心境,轻悦起来了。
他在三心神君的另一侧,也将手掌在车厢上一按,两个人同时微微一笑,好像掌上有着绝大的吸力似的,竟将那辆沉重的大车吸了起来,夹在两人的手掌之中,从容向山上走去。
孙敏已知他两人的功力,倒也并不惊异,跟着他们,上山而去。
夜色深重,山路崎岖。
但是这在普通人眼中非常艰难的道路,怎会放在万剑之尊和三心神君心上,他们迤然而行,仿佛是游春踏青的雅士。
就连走在旁边的孙敏,步履亦是轻松已极。只是这深山的寂静,却使得她心里觉得重得很!因为此刻已是严冬,连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枯枝,簌簌作响,寂静中已有萧索之意。
转过几处山弯,道路更见窄狭。
三心神君对剑先生笑道:“看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玉机道人的弟子,果然不如师父,将这些终南道士,弄得这么疏懒,你看!”
他手微指山后,道:“方过戌时,正是晚课之时,但此刻非但听不到诵经之声,连道观钟鸣都没有,想是那般道士都耐不住天意,缩进被窝里蒙头大睡了,我见着那小道童,倒要训他几句。”
孙敏听他将终南掌门,玄门一鹤,称做小道童,不禁暗中好笑,心中却忖道:“他看起来最多也只有四五十岁,但是成名江湖却也有四五十年了,只怕他实际的年龄已经很高,看来这内家功夫,一入化境,确有不可思议的效能,就连世间传说的驻颜之术,也是可以做到的哩!”
剑先生却双眉微皱,加快了脚步,朝深山之处走过去。
再转过一处山弯,前面有一片黝黑的丛林,他们笔直朝前走去,丛林间的小路,上面满铺着碎石,但是抬着一辆大车的万剑之尊和三心神君,脚下却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再走前几步,孙敏才看见丛林里的道观,她心中却也不禁一动,忖道:“时辰尚早,为什么这道观里的灯光如此黯淡,真像是道人们都睡着了一样,难道这终南派里,真的都是懒虫?”
剑先生更觉得事有蹊跷,身形微长,竟单手托着那辆大车朝前纵去。
三心神君也收起了玩笑之态,掠前数丈,如静夜中之灰鹤,说不出轻灵曼妙,绝无丝毫勉强造作。
孙敏也赶紧跟上去。
却见那道观前明红色的大门竟紧闭着,观中也丝毫没有人声,这景象不是静寂,而是死气沉沉!
三心神君正站在观门前拍门,将那只紫铜门环叩得当当作响,但却仍然没有人走来的迹象,他朝剑先生望了一眼,道:“我进去看看。”
袍袖一拂,就要从那两丈多高的围墙上纵过去。
哪知观中突然传出一道厉叱,一个严厉的声音问道:“是谁?”
孙敏不禁暗忖:“这终南道人怎地这么大火气?”
随着这一声厉叱,大门呀地开了,一个长袍道人当门而立,目光灼然望着门外,神情之中,仿佛戒备森严的样子。
三心神君极为不悦地哼了一声,朝那道人一望,说道:“想不到终南山自从玉机老道死后,排场越变越大,你去告诉你们掌门人,就说有故人来拜访他。”
他将“拜访”两字,说得特别刺耳而沉重。
那道人又望了他一眼,忽然惊唤了出来:“慕容师伯!”
三心冲君怔了一下,想不通这开门的道人怎会认得自己,和自己那极少为外人所知的名姓——慕容忘吾?
孙敏觉得身侧轻风一闪,剑先生也掠了前去。
那长袍道人却扑地跪在观门前,道:“你老人家不识得小侄了吗?”
三心神君目光上下打量这道人。
剑先生却道:“你是否妙灵?”
那道人抬头一望,在依稀的夜色中,认清了面前的两人,狂喜道:“呀!剑师伯也来了!小侄就是妙灵。两位师伯一去终南,已经三十年。可是风姿笑貌,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哩!”
三心神君颔首笑道:“你却变了不少,想不到以前端着茶杯的道童,现在已经是名闻武林的大剑客,终南剑派的掌门人了!”
他转脸向剑先生道:“岁月催人,时光不再,再过几年,恐怕我们也要入土了!”
孙敏望着那跪伏在观门前的道人,惊异地暗忖:“难道他就是终南剑客玄门一鹤?可是他以掌门人的身份,却怎会自己走出来开门?”
不怪她如是惊异,无论任何一个宗派,也断没有掌门人亲自来开门的道理。
剑先生手一抬,将他托了起来。目光望着观内,正殿上只有莹然一盏孤灯,散着昏黄之光。再望到妙灵脸上,却见他清癯的脸上,憔悴已极。就知道这终南剑派,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真是苍天有眼!小侄再也想不到两位师伯的仙驾,竟会来到此间!”
妙灵说话声音中的喜悦,却渗着许多悲伤。他又道:“两位师伯一来,终南派里四百二十九个弟子的性命,算是捡回一半了!”
剑先生和三心神君慕容忘吾,虽然知道这终南派,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可是一闻妙灵道人此言,坚毅冷漠的脸孔,仍不禁微微变色。
是什么重大的变故,能使这终南派大小数百个道人,同时命在垂危?
须知终南派创立以来,高手辈出,门下弟子也并非是无能之辈。此事岂非太过于惊人?
剑先生诧然问道:“贤契一别经年,已自长成,可贺可喜!只是——”
他语声微顿,目光四扫。又道:“这终南山上,是否有变?”
妙灵道人长叹一声——忽然看到站在剑先生身后的孙敏,也不免暗中惊异一下,说道:“终南派确是遇着数百年来未有之劫难,小侄无能,实在束手无策。若不是两位师伯前来,这开派已经数百年的终南派,怕就是从此断送了。
话中情形之严重,使得不动声色的剑先生,为之又微微色变。
妙灵道人又长叹一声,然后轻声说道:“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两位师伯先请进观去,再容小侄详细道来。”
剑先生和慕容忘吾将大车托了进去,孙敏也垂首而入。
妙灵看到竟有一个绝美女子和他素来最为敬仰的自己逝世师尊的两位至友在一起,心里虽然奇怪,但口中却不敢问出来,只是恭谨地垂立一旁。
大殿中灯光如豆,将这宽阔宏大的神殿,笼上了一片凄凉之色,正中神像,羽衣星冠,右手微微握着剑柄,正是群仙中最为潇洒的纯阳真人,在这种灯光下,更显得栩栩如生,直如真仙!
无论任何人走进此殿,心情也会为之一沉。孙敏更是有着什么东西,突然压到心上,连气都几乎透不过来似的!
这偌大的一座道观,除了妙灵道人之外,竟再也看不到一条人影,孙敏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比这里再凄凉的地方。
剑先生和慕容忘吾面色凝重,将伊风和凌琳自车中托出。
妙灵道人连忙过来,道:“两位师叔!暂且将这两位病人,送到小侄的房中去。”
他长叹一声,又道:“这道观中除了小侄之外,都已命如游丝,朝不保夕了!”
阴暗的灯光下,他惨黯的面容更为憔悴,紧皱着的双眉中,隐伏着的忧郁,使得身为局外人的孙敏,也不免为之暗暗叹息。
人才济济,高手辈出,名满武林的终南剑派,究竟为着什么变故,会演变成这种地步?
原来这一月来,终南派迭生巨变,门下弟子,连连病倒,得病之人,不但昏迷不醒,而且呼吸日渐微弱,病势沉重已极!
起先,还以为只是患病而已,但是得病之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突然病发。妙灵道人亦颇知医理,但看视之下,竟看不出病源来,他这才大惊。
因为他医术传自三心神君,不知要比世俗中的名医,强上多少倍。而这病源,竟连他都看不出来。
只是得病之人,三根极弱,筋络不通,竟有些像是被内家高手点中晕穴,但血液如常,却又不像。
到后来,妙灵道人的再传弟子,和几个根基稍弱的弟子,竟相继死去。就连他的几个师弟,也无故病倒。终南山上,立刻愁云满布,没有病倒的人,竟就剩下掌门人玄门一鹤妙灵道人一个!
这种严重之事,使得一向精明干练的妙灵道人,也为之束手,他完全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对策。就是求助,也无法可求。
妙灵道人,眼望着门下弟子,个个都是是命如危卵,心情之怆痛惶急,可想而知。
他势不能坐以待毙,但也别无他法。奇怪的却是他自己未曾病倒,像是人家特地将他一人留下来的样子。
后来,他果然证实了这想法的正确。
一日清晨,吕祖正殿的横梁上,突然发现一张黑色纸笺,他取来一看,那张黑色纸笺上,竟不知用何物写上白色透明的字迹,妙灵道人一看,字字惊心!
原来上面写着:
“字谕终南山玄妙观主妙灵真人:百十年来,中原武林沉沦,八方侠士无主,以致武林争端百起,仇杀日多。
本教主上体天意,下鉴世态,不得不在此纷争紊乱之日,出世为人,一统天下武林之混乱。
因之,本教主拟以终南山为本教根据之地,此一名山,日后必因本教之昌,而更光大,观主必也乐于闻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