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也就不再问了,他给白姬说了白天在丰安坊茶摊打听到的事情。
白姬沉吟不语。
元曜道:“白姬,坊间传言,那巫浪法师是一个厉害的高人。雷先生可能是想借巫浪法师之力解决他的烦恼,我们不如不要插手了。”
白姬沉吟了一下,道:“轩之言之有理。我也看出雷先生有些秘密不想对外人言说,他有他的苦衷。他既然选择了巫浪法师为他解忧,我也不能强求,应当顺其自然。不过,我对雷先生手上戴的戒指十分好奇,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元曜好奇地道:“这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物?”
白姬笑道:“当然有呀。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即使是法力无边的佛祖,也有不知道的奥秘,更何况我只是一条龙。”
元曜挠头,道:“原来,没有人全知全能呢。”
白姬笑道:“是的,即使是轩之最敬佩的古圣贤,也不是全知全能,他们的话也不能全信。”
元曜摇头道:“不,圣贤的教诲是不会有错的。白姬,你不要想用玄奥的谬论糊弄小生,让小生不按照圣贤的教诲言行。”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轩之真是迂腐!”
元曜摇头晃脑地道:“小生是君子,当知礼仪,守古训。”
白姬笑道:“我是女子,所以可以不知礼仪,不守古训。”
元曜吼道:“女子也应当遵从圣贤的教诲,知礼仪,守古训,争做君子!”
“嘁!”白姬捂上了耳朵。
下街鼓响完,西市闭坊了,离奴还没有回来。
白姬道:“在乐坊当学徒,肯定不自由。离奴最近可能得住在乐坊呢。”
元曜笑道:“希望离奴老弟早日学会吹筚篥。”
谁知道,月上中天时,离奴居然回来了。
白姬已经上二楼睡觉去了,难得离奴不在,里间空了下来。元曜坐在青玉案边,点燃一盏油灯,铺开文房四宝,琢磨着写春琴宴的诗。
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走进里间,口吐人言。
“书呆子,你还没睡?”
元曜一愣,道:“离奴老弟,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黑猫在小书生身边坐下,以爪洗脸。
“爷睡不惯乐坊里的学徒通铺,脏兮兮的,臭烘烘的,浑身痒得睡不着。爷想着还是自己的被窝干净暖和,就回来睡觉了。”
离奴一向爱干净,已经到了洁癖的地步,在乐坊里一堆学徒睡在一起,被褥都是脏旧的,环境也不好,肯定不习惯。
元曜放下毛笔,担心地道:“那跟你同铺的学徒半夜醒来看不见你,你明天怎么解释?”
黑猫不高兴地道:“爷又没那么蠢,拔根猫毛做个假人睡着就是了。爷一早就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元曜又问道:“离奴老弟,你跟着哪个乐师学筚篥呢?”
离奴道:“一个龟兹乐师,叫安善和。”
元曜又问道:“现在进乐坊拜师这么容易吗?这位安先生怎么肯收你做徒弟?”
离奴打了一个哈欠,道:“书呆子你有所不知,乐坊里有各种乐师,笛子、箫、古筝、古琴、箜篌、琵琶这些乐器学得人都很多,尤其现在流行的古琴,一堆人挤破门槛来拜师学艺。所以,这些热门的乐师会挑三拣四地选徒弟,而这个筚篥,根本没人学。爷说要拜师学筚篥,那安善和就答应了,他乐得眉开眼笑,连爷的拜师礼都不收。”
元曜道:“那离奴老弟你要好好地学,不要辜负了安先生的一片心。”
离奴道:“爷学得可认真了。你看,爷的嘴都吹肿了,脸都吹圆了。”
元曜仔细一看,离奴的嘴确实有点肿,想来真是没偷懒。
离奴见元曜霸占了里间,不高兴地道:“书呆子你别写你的破诗了,快出去睡吧。爷得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元曜只好收拾了文房四宝,把里间还给离奴,出去睡觉了。
西市,缥缈阁。
一连数日,白姬没有再提雷尧的事情,元曜也渐渐地把这件事情忘记了。离奴仍旧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元曜见它的嘴一直肿胀着,说话声也沙哑了许多,想来学得非常勤奋,不曾偷懒。
这一日,白姬从西市胡人手中收购了一些香料,元曜在大厅对账目。那胡人吹嘘自己手中的一款香料是波弋国的“荼芜香”,白姬重金买来了,正摆着博山香炉,坐在里间燃香辨识真假。
“唉,上当了。胡人狡猾得像狐狸,这荼芜香里掺了一大半不值钱的木蜜香。”白姬以手支颐,望着博山香炉,不高兴地道。
元曜正在记采购香料的账目,冷不防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卷进了缥缈阁。
元曜抬头望去,还没看清楚那人,那人已经一把把元曜抱住,哭道:“轩之,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楚,还差点死在外面!”
元曜一愣,从声音中听出是谁了。
“丹阳,你逃婚回来了呀?”
韦彦松开元曜,热泪盈眶,道:“我回来了。”
元曜望向韦彦,韦彦仍旧是一身华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可是,仔细看去,他清瘦了不少,皮肤也黑了一些,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还长着胡渣。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
元曜有点心疼他,道:“丹阳,你逃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韦彦以袖抹泪,颤声道:“万般苦楚,一言难尽。轩之,我来是找白姬有事的,她在不在?”
白姬早已听见外面的响动,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了。
白姬一见韦彦,笑道:“韦公子,好久不见。快进来坐下喝杯茶,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无妨。”
韦彦擦干了眼泪,跟着白姬走进里间,在青玉案边跪坐下来。
元曜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去厨房烧水煮茶。
不一会儿,元曜端着煮好的阳羡茶,和两碟茶点送去里间。白姬、韦彦正在闲聊。元曜倒了三杯茶后,也坐下陪着说话。
韦彦道:“你们不出长安不知道,因为武后要改朝称帝的缘故,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我也是倒霉,本想在洛阳躲一阵子,谁知裴先那个该死的家伙告密,父亲就派人来洛阳捉我。我提前得到消息,打算逃去江南投奔在扬州做大都督府司马的舅舅王怀仁。本以为扬州富庶繁华,美人如云,可以逍遥一阵子。谁知,江南贼寇横行,我跋山涉水,旅途奔波,刚到淮南道就被一伙打劫的山贼捉了。那伙山贼占山为王,胆大包天,知道我舅舅是大都督府司马之后,竟然去信勒索。舅舅没有办法,就禀报了大都督。大都督早就有心想剿灭这伙贼寇,借着我被绑架这件事就出兵跟山贼周旋起来。他们周旋也就罢了,我在贼窝里却吃尽苦头。那伙山贼打我骂我,逼我做苦力,不给我饭吃,让我住在满是粪便的牛马圈里。我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到伤心处,韦彦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丹阳,你不要伤心了,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元曜安慰了韦彦几句,十分同情他的遭遇。
白姬饶有兴趣地问道:“韦公子,你是怎么逃出贼窝的?”
韦彦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道:“多亏了非烟,我才能回来。”
韦非烟是韦彦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们兄妹两人命数截然相反,因此性格不合,从小就是死对头,互相看彼此的笑话。
韦非烟花容月貌,性喜美男,她天生神力,从小习武,是一个奇女子。韦非烟本来是元曜的未婚妻,返魂香事件中嫁给了武恒爻,武恒爻因为意娘的消失受到打击,出家云游四方去了。韦非烟以武夫人的身份在长安逍遥度日,她四处猎美,挥金如土,无忧无虑地享受着贵妇的生活。
白姬、元曜一起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韦彦喝了一口阳羡茶,道:“大都督出兵跟山贼周旋时,舅舅写了一封信加急送到父亲手里。父亲接到信,受到惊吓,重病不起。二娘也以泪洗面。他们认定我凶多吉少,十分担心,却又束手无策。非烟那丫头知道这件事后,就去咸阳召集了一群游侠儿,一路赶去扬州。因为贼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贼寇们又穷凶极恶,悍勇异常,大都督带兵久攻贼窟不克,损失了不少人马。谁知,非烟那丫头和那群游侠儿竟假扮行经的富商,故意被贼寇劫进贼窟,与大都督的兵马里应外合,剿灭了贼人。非烟那丫头还擒住了贼王,立下了大功。唉,以前非烟跟美少年私奔游山玩水,都是我千里迢迢去抓她。现在,我逃婚逃进贼窟,倒是她不远万里去救我。人生,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白姬、元曜听了韦彦的这番遭遇,都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白姬笑道:“长安繁华如梦,不曾想外面这么乱了,这还多亏了武夫人智勇双全,韦公子才能平安回来。”
元曜也道:“丹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次的教训,你以后可不要不负责任地随意逃婚了。”
韦彦一听这话,眉头又皱起来了。
“哪有后福?回长安之后,一堆乱七八糟的糟心事情。唉,不提也罢。”韦彦正襟危坐,行了一礼,道:“我这次来缥缈阁,是有事恳求白姬。”
白姬吓了一跳,笑道:“韦公子何须行此大礼,都是老友,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我的未婚妻沈筠娘你们也是见过的……”
第六章 痴傻
韦彦逃婚之后,沈筠娘受到了打击,正当好事之徒都准备看她哭闹上吊的笑话时,她只消沉了两天,就振作了。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贵妇淑媛的宴会上,她仍旧容光焕发,对于各种恶意地调侃都应对自如,一问三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沈自道却因为韦彦逃婚火冒三丈,认为有损沈家颜面,不仅要退婚,还要跟韦德玄割袍断交。
韦德玄理亏,多次去沈家赔礼道歉。
沈自道要退婚,沈筠娘却坚持不退婚,说做人应当守信,既然已经定下了,就不能退。她还说,韦公子年少不羁,只是去游历四海,增加见闻,修磨品性。等韦公子想通了成婚的意义,就会回长安了。她会一直等他。
沈筠娘还劝沈自道说韦公子逃走,跟韦大人无关,不该迁怒,影响同僚之谊。沈自道见女儿说得有理,而韦德玄多次负荆请罪,态度诚恳,也就原谅了韦德玄。
韦德玄知道了沈筠娘的言行,不由得心中赞赏,很是喜欢沈筠娘的聪慧贤德。一想起自己的儿女,韦德玄就愁眉不展,儿子不争气,女儿离经叛道,女婿出家跑了,没有一个像样的。不过,儿子虽然不争气,但能有沈筠娘这样贤德识大体的儿媳妇,也是列祖列宗听到他的诉苦,显灵了。
韦德玄本以为儿子逃婚掀起的波浪平息了,为了不让沈筠娘等太久,就一心抓儿子回来。谁知,他得到消息派人去洛阳时,却扑了一个空。断了这条线索,韦彦就消失了,到处都找不着。等过了几个月,接到妻弟王怀仁写来的加急信时,韦德玄才知道韦彦身陷贼窟,命悬一线,他惊吓过度,一病不起。
韦德玄以为韦彦生机渺茫,自己又束手无策,就想去找亲家沈自道拿个主意,于是拖着病体去沈家。谁知,到了沈府,韦德玄才知道沈筠娘近日遭遇了鬼怪作祟,命在旦夕。
见沈自道忧心忡忡,韦德玄也就说不出口了。儿子,儿媳都命悬一线,生机渺茫,韦德玄无能为力,只能拖着病体去祠堂长跪,向列祖列宗哭诉。
后来,韦彦被韦非烟救回来了,而沈家请了法师驱邪,沈筠娘的命也保住了。不过,不久之后,因为惊吓过度,沈筠娘却渐渐变得痴傻起来,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聪慧灵秀。
韦彦道:“父亲认为筠娘变得痴傻是我们韦家的过错,十分自责。我也觉得于心不安,她是一个好女子,不能这么痴傻一辈子。既然,筠娘是因为妖怪作祟变成这样,白姬你最擅长解决怪力乱神的事情,你肯定有办法让她恢复神智。白姬,求求你,帮帮筠娘吧。”
白姬正在沉吟,元曜也忍不住恳求道:“白姬,沈小姐是一个好人,变得痴傻也太可怜了,你帮帮她吧。”
白姬笑道:“那就,去沈府看看吧。”
永宁坊,沈府。
韦彦带着白姬、元曜来到沈府,沈自道接待了三人。沈自道面色憔悴,满脸愁容,自从沈筠娘变得痴傻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开怀过。
韦彦道:“沈伯父,这就是我给您提过的白姬,她身怀异术,一定有办法让筠娘恢复神智。”
沈自道一听这话,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
沈自道眼角泛泪,颤声对白姬道:“小女心性良善,一向慈幼恤贫,也常去寺庙礼佛供养,不知道为什么竟遭此厄运。恳请白姬姑娘一定要救救小女……”
白姬柔声道:“沈大人不要太过忧心,我们先去看看沈小姐。”
沈自道擦干老泪,亲自带着白姬、元曜、韦彦去沈筠娘的闺房。
沈筠娘的贴身丫环喜儿提前得到老爷带人来看小姐的消息,垂手在绣楼外面候着,沈筠娘痴傻之后,饮食起居都是她照顾。喜儿面色憔悴,一脸愁容,见沈自道等人来了,行了一礼,小声道:“小姐正在吃饭。”
沈自道点点头,对白姬道:“请进。”
喜儿面露难色,道:“老爷,小姐在吃饭,姿态不雅,不好让外人看见……”
沈自道道:“哪有什么外人?韦贤侄是筠娘未来的夫婿,这白姬姑娘和元世侄是来医治筠娘的,不需隐瞒什么。”
喜儿只好带几人进入绣楼。
沈筠娘的闺房贵气而雅致,外面是消遣的书房,里面是安寝的卧室。书房的北边立着青竹书架,上面摆着《女诫》《列女传》《女史箴》之类的书简。书架旁边是一张花梨木案,木案上放着笔墨纸砚。
元曜发现,这些东西虽然摆放整齐,但明显很久没人动了。
沈筠娘不在书房,在里间。
元曜侧耳一听,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喜儿带着白姬、元曜、韦彦、沈自道走进里间,元曜环目四顾,一张雕花檀木匡床摆在南墙边,一座玳瑁彩贝梳妆台靠着临水的轩窗,梳妆台上放着一面菱花铜镜和一个红漆梅花首饰盒。
沈筠娘坐在匡床上,侧对着众人。
沈筠娘的面前摆着几碟吃食,她正在用手抓着吃,吃了吐出来,又把吐出来的东西抓起来放进嘴里。菜汤油垢糊了沈筠娘一脸一头发,她都浑然不知。
听见响动,沈筠娘抬头向众人望来,眼神呆滞,满面油垢。她的眼神空洞如死,没有一丝神采,她完全认不得众人,包括她的父亲沈自道。
元曜有些心酸,记得上次见到沈筠娘时,她是那么聪慧美丽,举手投足都优雅知性,现在怎么变成这么邋遢的模样?
喜儿看不下去了,拿着手绢走过去,想要给沈筠娘擦一下脸。沈筠娘却误以为喜儿来抢她的吃食,她仿佛一只护食的野兽,发疯似的对着喜儿咆哮,做出撕咬的姿态,喜儿只好含泪退开。
韦彦有点难过,催促白姬道:“白姬,你看她还能恢复神智吗?”
白姬走过去,面色凝重地望着沈筠娘。
沈筠娘一边吃了吐,一边吐了吃,还咧着嘴对白姬傻笑。
沈自道焦急地问道:“白姬姑娘,小女还能好吗?”
白姬喃喃自语地道:“奇怪,太奇怪了。”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什么奇怪?”
白姬道:“沈小姐已经死了。”
沈自道一惊,指着一脸痴笑的沈筠娘,颤声道:“小女这不是还活着吗?”
韦彦也急道:“白姬,你不要胡说!筠娘活生生地在那儿呀!”
白姬道:“在这儿的只是一具空壳而已,她的魂魄早已经不见了。魂魄主人的神智,她没有了魂魄,故而疯傻痴呆。魂魄去之,人何以能久?这具空壳也很快就要死了。”
仿佛晴天霹雳,沈自道几乎站立不稳,他竟双膝一软,一下子给白姬跪下了。
“白姬姑娘,你既然能看出门道,肯定有办法救人。求求你,救救小女,哪怕是用老夫这条老命来换都可以!”沈自道悲痛欲绝,哀求道。
“求求您,救救小姐!小姐还这么年轻,不能就这么死了,喜儿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小姐一命!”喜儿也哭着跪下了。
沈自道一跪,韦彦不敢站着,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元曜见韦彦跪下,下意识地也跪了,可是一想不对劲,又站起来了。
白姬扶起沈自道,道:“沈大人不要如此,沈小姐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希望看见她香销玉殒。我定会尽力而为。”
“多谢白姬。”沈自道起身,望着痴傻的沈筠娘,泪流满面。
白姬道:“沈大人,有些事情,我想知道。”
沈自道道:“知无不言。”
白姬道:“听说沈小姐之前被妖鬼作祟,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沈自道和喜儿就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
韦彦逃婚之后,沈筠娘虽然不露悲颓,一如往常地生活,但心底总是有些郁结。之前定亲的明威将军刘晋鹏不知所终,成了长安城的一桩悬案。现在定亲的韦彦逃婚了,成了长安城里的一个笑话。
有一天夜里,沈筠娘半夜惊醒,说是有一个怪物要吃她,喜儿只当是她做噩梦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筠娘总是莫名地惊恐,她一会儿说闺房里有一只半个房间大的老鼠瞪着红眼睛要咬她,一会儿又说屋梁有一只匡床那么大的白蜘蛛吐着白丝缠她,一会儿又说池塘里冒出了一堆骷髅人,张牙舞爪地朝她走来要吃她。
沈筠娘如惊弓之鸟,时常受到惊吓。喜儿一直陪着沈筠娘,却什么都看不见。
沈筠娘因为恐惧的折磨,吃不下,睡不安,日渐消瘦,继而大病一场,奄奄一息。
喜儿想着之前府上闹过伞鬼,这次莫不也是鬼怪作祟?
沈自道就请了和尚道士来驱邪,乌烟瘴气地折腾了一阵子,也没什么效果。沈筠娘还是能看见那些怪物,她本就病恹恹,惊惧又耗尽了她的心神,汤药不进,命在旦夕。
沈自道忧焚交加,又打听到有一个来自蜀地的法师对于驱邪很有一套,急忙重金请了来。这个叫巫浪的法师果然很厉害,他来沈府又跳又唱地做了三场法事之后,沈筠娘居然就好了。
沈筠娘不再看见那些恐怖的怪物,也不再受惊吓,药能喝了,饭也能吃了。
沈自道很高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是,不久之后,沈自道发现女儿渐渐变得痴傻了。她谁都不认识了,也不知书达理了,连话也不会说了,像个木偶一样地活着。喜儿给她吃饭,她就吃饭,如果她饿了喜儿还没有送食,她就吃纸,吃针线。她不知脏净,不会穿衣洗漱,只知道呵呵傻笑。
沈自道一见这个情形,又去请巫浪法师,巫浪法师来看过之后,说这不是妖魔作祟,他无能为力。
沈自道又请了名医来为沈筠娘看诊,名医说沈筠娘是惊吓过度,神智枯竭,所以变成了这副模样,要痊愈得慢慢医治,不可操之过急。名医开了几副安神药,让沈筠娘喝着调养。
沈自道一开始觉得虽然女儿变疯傻了,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姑且慢慢调养,稍加时日就可恢复神智。后来,渐渐地,沈筠娘越来越失智,沈自道知道痊愈怕是无望了,心中无比焦虑。
“事情就是这样。”说到伤心处,沈自道又老泪纵横。
白姬若有所思地道:“又是巫浪法师……”
元曜道:“这巫浪法师还真是厉害,沈小姐能保命,多亏了他。”
沈自道也叹道:“是啊,小女能保住一条性命,多亏了巫浪法师。”
韦彦忍不住问道:“白姬,筠娘还能治吗?”
白姬道:“能治。”
韦彦急忙问道:“怎么治?”
白姬道:“沈小姐变作这般模样是因为丢失了魂魄,把她的魂魄找回来,她就能痊愈了。”
韦彦道:“去哪儿找呢?”
白姬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只要她的魂魄还在,总有办法能找到。”
韦彦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如果,筠娘的魂魄不在了呢?”
“那就,爱莫能助了。”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
白姬、元曜告辞离去,韦彦留在沈府陪沈自道。
回缥缈阁的路上,白姬一直沉吟不语。
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你在想什么?”
白姬道:“我想再去一次雷宅。”
元曜道:“你还对求琴不死心?”
白姬笑道:“不,我不是去求琴,而是去拜访巫浪法师。”
元曜挠挠头,不明所以。
“你拜访巫浪法师干什么?”
白姬笑道:“巫浪法师曾替沈小姐驱邪,要找到沈小姐的魂魄,得从他着手。”
元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七章 巫浪
第二天,白姬、元曜吃过早饭,就去怀远坊的雷宅拜访巫浪法师。这一次,雷宅的门仆很快就进去向主人禀报,白姬、元曜被仆人带入了花园。
巫浪法师和雷尧在花园里闲庭信步,观赏杜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