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道:“也行,一切听凭韦夫人。不过,我想再看一看梦仙枕,不知道方不方便?”

韦夫人道:“看看倒是无妨。圆儿,你去把梦仙枕取来。”

“是,夫人。”

一个丫鬟应声下去了。

元曜望了一眼韦峰,只见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韦夫人身边,额头上有汗水冒出,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团儿一见到白姬、元曜,就有话想说,此刻便道:“赵大人,我没有说谎,也没有诬告,这两位客人,不,这位公子可以作证!”

赵洵一听,问道:“此话怎讲?”

元曜一听,有些着急,道:“团儿姑娘,这件事跟小生没有关系,你不能把小生也牵扯进来……”

团儿哭泣道:“公子,你不是看见老爷的鬼魂了吗?如果不是你白日见鬼,我也不会被夫人责打,还被赶出府……”

赵洵指着元曜,问团儿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位看见你家老爷鬼魂的客人?”

团儿点头,道:“是的。当时听这位公子一说,我就想起了我亲眼看见的事,我亲眼看见老爷被我家公子杀死了。”

韦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骂道:“住口!团儿,我一向待你不薄,不过因为你没有口德才责罚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妄言诬告……我……我……”

韦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晕厥。

“母亲……母亲,你没事吧?!”

韦峰急忙去扶韦夫人。他望了一眼团儿,眼神如刀锋,恨不得杀死团儿。但是,那刀锋般凌厉的眼神深处,却又有着一丝慌乱和心虚。

团儿被韦峰一望,心中有些害怕,但是她还是咬死道:“夫人,我没有诬告,老爷被公子杀死了,全府上下谁不知道?!”

赵洵似乎听惯了韦家主仆的争执,并不在意,他问元曜道:“轩之,你真的白日见鬼了?当时是什么情况?”

元曜望了白姬一眼,白姬点点头。

元曜便把当时的情形如实说了一遍。

“难道,真的有怪力乱神的事情?”

赵洵正在琢磨,突然一个不良人跑来报告。

“头儿,发现了!”

难道发现韦德端的尸体了?!

众人皆是一惊。

韦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韦峰满头虚汗,险些站不稳。

赵洵急忙问道:“发现什么了?”

不良人道:“头儿,发现了一些血迹,就在炼丹房的柴火边。”

赵洵站起身,道:“走。去看看。”

赵洵带着不良人和团儿去往炼丹房,韦氏母子对望了一眼,也急忙互相搀扶着跟去了。白姬、元曜心中好奇,也跟着去了。

炼丹房木门大开,里外乱成一团,堆柴火的地方也已经被翻得一团乱了。不止如此,炼丹房所在的跨院,地面坑坑洼洼的,明显是为了找寻尸体,被翻了一个遍。

不良人所说的血迹,是在那一堆柴火上。有两根木柴上面,沾染了手指大小的一块血痕,已经干涸了,变成了朱褐色,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韦峰看见了这所谓的血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右手臂。他的举动,正好被白姬看在了眼里。

赵洵一看,面露无奈之色。这一点血迹,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你们发现的就是这个?”

不良人苦着脸道:“头儿,能找到这点血,都不错了。这两天找下来,累得要死,什么都没发现。一般来说,是有尸体了,我们才开始查案,现在是我们捕风捉影地到处找尸体……从来没有办过这么难办的案子。”

赵洵叹了一口气,对团儿道:“今天再找不出尸体,你就得被判定为诬告了。诬告者,杖刑五十,你自己做好准备吧。”

团儿闻言,有些瑟瑟发抖。

白姬道:“这血迹,韦校尉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韦峰心虚地道:“白姬姑娘,我怎么会知道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白姬道:“你的右臂受伤了,是不是慌慌张张地挖土时,不小心撞伤了?”

韦峰一愣,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的右臂是练武时不小心撞伤的。白姬姑娘,你说的话很奇怪,难道你也要诬告我吗?”

白姬笑道:“韦校尉,你说笑了,我之前梦见你深夜在这堆柴火边挖土找东西,刚才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不要在意。”

“哼!”

韦峰有些不悦。

白姬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不良人问赵洵,道:“头儿,还要继续找吗?”

赵洵正要回答,圆儿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夫人,公子,老……老爷回来了……”

圆儿的语气十分激动,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高兴。

韦夫人听见圆儿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圆儿咽了一口唾沫,道:“夫人,老爷回来了,现在正在花厅。”

韦夫人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顿时又变得苍白如纸。

韦峰听清了圆儿的话,他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头上也冒出了虚汗。他本来搀着韦夫人,怕韦夫人跌倒,此刻他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失去了力气,反倒要韦夫人搀着他。

白姬、元曜面面相觑,心中十分好奇。

赵洵也很好奇,道:“走,去花厅看看。”

第十章 杀人

花厅之中,站着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面容清瘦,双目炯炯。他束发盘髻,戴着南华巾,穿着一袭青兰色澜袍,颇有一些仙风道骨。

男子站在上首的位置,手中拿着梦仙枕,低头把玩着。

看见了韦德端,韦夫人和韦峰不仅没有亲人归来的喜悦,反而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恐惧。

韦夫人颤声问圆儿,道:“老爷是从哪儿来的?”

圆儿道:“回夫人。刚才,我拿着梦仙枕来到花厅,得知您和客人们都去了炼丹房,便在花厅等候。我刚把梦仙枕放在桌案上,就听见了脚步声。我回头一看,老爷就站在我身后,我一激动,就来给夫人您报信了。老爷从哪儿来的,我完全没注意,也没有询问。”

韦德端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他看见一堆人,有些疑惑,道:“芸娘,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乱糟糟的?”

韦夫人嗫嚅着,说不出话。

韦峰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敢看韦德端。

白姬望着韦德端,又望了一眼他手中的梦仙枕,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浮起了一抹诡笑。

元曜望向韦德端,认出他就是自己在韦府中迷路时遇见的一路把他带去炼丹房的鬼影。不过,现在看起来,韦德端并不是虚无缥缈的鬼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赵洵问团儿,道:“这是你家老爷吗?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团儿一看见韦德端,虽然她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也明白五十棍杖是逃不了了,她面如死灰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韦德端看见赵洵的服饰,认出是不良人,问道:“你们在我家做什么?”

赵洵道:“在找你……现在不用找了。”

赵洵见韦德端还活着,认为可以定案了。他吩咐手下停止忙活,跟韦氏夫妇告辞之后,押着诬告主人的团儿走了。

花厅之中,韦德端坐在上首,把玩着梦仙枕。

韦夫人和韦峰站在离韦德端很远的地方,母子两人互相搀扶着,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唯一相同的情绪是恐惧。

韦德端抬头望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妻儿,道:“你俩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出去了几天,回来府里就被你们搞成这样,真是太不成体统了!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难道是鬼吗?!”

韦夫人和韦峰冷汗如雨,神色惊恐。

白姬坐在客座上,悠闲地品尝着韦府待客的香茶,看着这反常的一家人。

元曜望着韦德端心中充满了疑问。不良人不知道内情,他却知道这个沉迷于寻仙的人被妻子和儿子厌弃,妻子“杀死”过他一次,儿子似乎也杀死过他。但是,他现在却还好好地活着,仿佛忘记自己经历过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姬放下了茶杯,道:“韦夫人,韦校尉,我们来谈一桩买卖吧。”

韦夫人和韦峰还没开口,韦德端却已经不悦地道:“这两个,又是什么人?不良人都走了,他俩还在这里做什么?”

韦夫人强忍恐惧,开口道:“白姬姑娘,梦仙枕的买卖……暂且延后吧。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无法待客,你们请回吧。”

白姬笑道:“韦夫人,我想跟你谈的买卖不是梦仙枕,而是……你和韦校尉的后半生。”

韦夫人颤声问道:“什么意思?”

白姬望了一眼站在花厅门口侍立的圆儿和下人,道:“这涉及一些不能说的秘密,最好还是只有你和韦校尉两个人知道。”

韦夫人沉吟了一下,对韦峰使了一个眼色。韦峰会意,他走到门边,屏退了圆儿和下人,并且亲自关上了花厅的门。

韦德端见了,十分生气,道:“你们在搞些什么鬼?!芸娘,你想卖我的梦仙枕?!”

韦夫人不敢说话。

白姬笑道:“韦老爷,这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只管赏玩你的梦仙枕。你放心,即使梦仙枕卖了,它也永远是你的,不,应该说,你也永远是它的。”

韦德端有些迷惑,但心中很不耐烦,他对白姬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我府里胡言乱语!芸娘,你越来越不成体统,什么乱七八糟的客人都往家里招待……”

韦夫人脸色惨白,道:“白姬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姬没有回答韦夫人,反而对韦峰道:“韦校尉,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佩刀?”

韦峰一愣,不知道白姬要干什么,但还是把佩刀解下来,递给了白姬。

“给。”

韦德端一看,更生气了。

“你把佩刀给她做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客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就该赶出去……”

韦德端骂骂咧咧,走向花厅的门口,想要开门赶客。

白姬却拔出了佩刀,在韦德端经过她身边时,一刀割向了他的喉咙。

鲜血迸溅,洒了白姬、元曜、韦峰一身一脸。

韦德端倒在血泊之中,一命呜呼了。

韦夫人见状,惊恐万端,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白姬收了佩刀,笑道:“他的话太多了,这样就安静了。”

元曜在被鲜血淋了一脸时,早就已经吓傻了。

韦峰惊愕地望着白姬,他一脸鲜血,显得有些恐怖,最诡异的是,他的嘴角却在不由自主地笑。

元曜回过神来,恐惧地道:“白姬,你疯了吗?!你杀韦老先生做什么?这下子怎么办?闹出人命了啊!”

白姬笑了笑,道:“轩之,你别急,没事的。”

韦峰镇定下来,道:“白姬姑娘,你杀死了家父,我们亲眼所见,我得去把赵大人请回来了。”

父亲在眼前被人杀死,韦峰不仅不伤心,也不愤怒,反而如释重负,仿佛轻松了许多。

韦峰走向花厅门口,就要去叫人。

白姬道:“韦校尉,你现在叫人的话,我刚才所说的买卖就作废了,你和韦夫人的后半生就自己兜着吧。”

韦峰停住了脚步。

白姬笑道:“韦校尉,你也是这么杀死了你父亲吧?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恨,一刀下去,得到了解脱,可转眼之后,又套上了罪恶的枷锁,从此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和惊惶。”

韦峰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不是我的父亲。父亲早就死了,不可能回来,他是一个骗子。”

白姬道:“你怎么知道你父亲早就死了?”

韦峰望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望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韦夫人,他因为如释重负,便没有了隐瞒,道:“小时候,我夜里醒来,去寻找母亲,亲眼看见母亲和黄大一起把父亲的尸体装上了堆柴的推车。长大后,从母亲偶尔不经意的一些谈话中,也知道父亲死了。这个回来的父亲,不过是跟父亲长得相似而已,是一个骗子。”

韦夫人有些难过,道:“峰儿,你早就知道了?”

韦峰点头,道:“母亲,很多秘密是瞒不住的。秘密看上去是秘密,只是因为大家都不想打破平静的生活而已。”

韦夫人流泪,道:“峰儿,你会怪我,杀了你父亲吗?”

韦峰摇头,道:“我只怪自己没有早一点长大,还得让母亲您动手,背负罪孽。那种人,只顾自己的私欲,从未关心过你,从未照顾过我,不配做父亲,我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韦夫人泣不成声。

韦峰笑了,道:“母亲,你应该高兴,父亲死了,现在骗子也死了,我们解脱了。”

韦夫人指着地上的尸体,道:“峰儿,这个人是你的父亲。”

韦峰一愣,道:“什么?!”

韦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就如实说了。当年,你父亲要出门寻仙,我与他发生口角,他一气之下,写了休书。我舍不得与你母子分离,就狠下心来,趁他睡熟时,拿柴刀砍杀了他,还叫黄大帮忙埋尸。时隔多年,你父亲带着梦仙枕回来了,我以为是冤魂来向我索命,吓得病倒了。冷静下来之后,我仔细观察,回来的并不是冤魂,我的怀疑也跟你一样,以为他是跟你父亲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骗子。他的目的是借你父亲之名拿梦仙枕敛财,又或者是图谋韦氏的贵族身份。但是,仔细观望之后,又不是,尤其是看见他脚底的十字形伤疤——那是你父亲炼丹时不小心打翻丹炉烫伤的,我确定他是你的父亲。我怀疑当年黄大掩埋尸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黄大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或许你父亲没有被我杀死……不过,黄大早就去世了,很多疑惑,已经没办法询问了。”

韦峰有些错愕,继而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死了,是不是我父亲,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并不是我杀死的,也不是母亲您杀死的,我们没有罪过,只怪他命数如此。”

白姬笑道:“韦校尉,你一心只想脱罪,却不好奇你杀死的人,为什么又活着回来了吗?”

韦峰尚未说话,韦夫人已经开口道:“峰儿他……他没有杀人……”

白姬道:“韦夫人,如果你笃信自己的儿子没有杀人,为什么听了下人们的流言之后,要深更半夜地去炼丹房寻找尸体?”

韦夫人语塞,道:“我……我……”

白姬走到了梦仙枕的旁边。她伸出手,拿起了桌案上的玉石枕,赏玩了起来。

梦仙枕在白姬手中,发出一丝莹润的红光。

韦峰道:“母亲,不必跟她多言。刚才是她杀死了父亲,大家有目共睹,尸体也在眼前,只需要开门叫下人来,去告诉赵大人,就没有我们的事情了。”

白姬抬头,道:“韦校尉,谁杀人了?”

韦峰皱眉,道:“当然是你杀人了。大家都看见了。”

白姬笑道:“韦校尉,你不要血口喷人,杀人得见尸,尸体呢?”

“尸体就在地上……咦?尸体呢?”

韦峰低头一看,韦德端倒下的地方空空如也,既不见了他的尸体,也没有一丝血迹。

韦峰刚才站得近,在白姬杀人时被溅了一身一脸的血,此刻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一滴血也没有。他急忙看了看呆愣在一边的元曜,他身上也没有血迹。

白姬的身上和脸上,更是干净得不染纤尘,根本就不像是刚杀过人的样子。

韦峰十分震惊。

韦夫人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元曜呆呆地站着,满心疑惑,一头雾水。

“笃笃——”

这时候,花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白姬笑道:“韦校尉,可能是下人来了。你不开门让他去请回赵大人吗?”

韦峰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下意识地打开门。在看清了门外的人后,韦峰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