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1)及笄:又叫“既笄”,指古代女子满15岁。
第四章 战书
长安,平康坊。
平康坊,又称为平康里,位于长安城东北部,当时的歌舞艺妓几乎全都集中在这里。平康坊中,酒楼、旗亭、戏场、青楼、赌坊遍布,十分繁华热闹。
黄金台位于平康坊的西边,是长安城中最大的赌场。黄金台曾被白姬烧毁过一次,如今重建之后,由两层楼变成了三层高楼,檐牙高啄,驭云排岳,看上去更加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了。
白姬、元曜走进了黄金台。
大厅之中,赌徒们熙熙攘攘,沸反盈天。因为现在是白天,所以这些赌徒基本都是人类,有的人在玩樗蒲,有的人在玩双陆,有的人在玩叶子戏,有的人在玩六博戏。还有一些赌徒正围着赌桌玩猜大小,他们一掷千金,赢的人兴高采烈,输的人垂头丧气。
蛇女与蝎女照旧在巡场,不过白天她们没有露出妖态,看上去是正常的艳丽女子。
蛇女一看见白姬,急忙扭着腰身,从二楼的栏杆边款款走下来。蝎女也停止了巡场,急步走了过来。
蛇女、蝎女十分热情,蛇女笑盈盈地道:“白姬大人,您怎么来了?”
蝎女笑道:“白姬大人,元公子,请去楼上的雅间奉茶。”
元曜感觉,今天的蛇女、蝎女热情得有些异常。平时,鬼王手下的四位得力妖女,玳瑁不用说了,看见白姬就是冷言冷语,蛇女、蝎女、鹰女三人看见白姬,都是内心恐惧但保持着场面上的虚情假意,这么发自内心的热情,很少见。
白姬也微微愣了一下,才笑道:“玄武说我这个月运交华盖,逢艮有金,会在东北方位有一笔横财。我一想黄金台不就在东北吗?今天闲来无事,就来碰一碰运气了。”
蛇女殷勤地笑道:“白姬大人,您说笑了,什么横财不横财的,再过些时日,黄金台都是您的了。不,现在也差不多算是您的了。”
蝎女也笑道:“玄武算卦还挺准的,回头我也找他算一卦去,看我什么时候有财运。”
白姬心中纳闷,不过一想,又明白了。
“哦,我说鬼王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原来是怕挨揍之后丢脸面,所以不想应战,打算把黄金台送给我,息事宁人。也行吧,但这黄金台我拿了也没什么用,赌场虽然是一个聚宝盆,但还得雇人看管打理,时不时还会出事,很麻烦……”
蛇女笑道:“白姬大人,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有我们这些属下替您看管打理。”
蝎女也笑道:“管理赌场,我们很有经验,您大可放心。”
白姬奇道:“你们的意思是我接了黄金台,就雇佣你俩帮我管理?你俩是鬼王的得力下属,跟着他很多年了,这就想反水不跟他了?”
蛇女和蝎女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蛇女道:“鬼王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蝎女也道:“我也一样。我从没想过离开饿鬼道。”
白姬道:“那你俩是什么意思?不离开鬼王,你们怎么帮我管理黄金台?”
元曜听了半天,忍不住道:“这两位大姐是不是生活压力太大,想做两份差事?同时给鬼王和白姬你干活?”
蛇女道:“元公子,你说对了半句,我俩是打算同时效忠于鬼王陛下和白姬大人,但这不是两份差事,而是一份差事。”
蝎女道:“白姬大人跟鬼王陛下很快就要喜结连理,成为一家人了,我俩效忠于谁,都一样。”
白姬、元曜大惊。
元曜急道:“两位大姐,你们在胡说什么?”
白姬道:“蛇女、蝎女,你俩把事情说清楚。说不清楚的话,你们今天就准备再重建一次黄金台吧。”
元曜道:“白姬,你别冲动,千万不要再烧黄金台了。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蛇女、蝎女面面相觑,十分迷惑。
蛇女道:“白姬大人,前两天,您不是送了一封情书来给鬼王陛下吗?那封情书我们都看了,什么‘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还有什么‘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您的情书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鬼王陛下看了,也被您的真情所打动,决定接受您的爱慕。”
白姬的脸色逐渐黑了。
蝎女道:“白姬大人,您在情书之中,约了城外龙首原相见。鬼王陛下认为,与您约会,应该浪漫一些。女性都喜欢与心上人在美丽的场景中约会定情,龙首原现在十分荒凉,不够浪漫。听说缥缈阁中有一棵桃花树,料想您喜欢桃花,鬼王陛下已经亲自领着玳瑁和一大群人去龙首原种桃花树了。十里桃花,连夜赶种,明天就能种好了。白姬大人,今晚您应该就能收到鬼王陛下的回信,没想到您等不及,亲自来了。”
元曜忍不住道:“现在是夏天,即使种了桃花树,桃花也不会开啊。”
蝎女笑了,道:“用法术,别说是桃花,就是梅花,也能在夏天开。不过耗费一些妖力而已,只要能让白姬大人开心,鬼王陛下是乐意的。”
白姬黑着脸道:“我送来的不是情书……”
蛇女笑道:“白姬大人,您不必觉得难为情。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也得让君知呀。您对鬼王陛下有情,鬼王陛下也对您有意,这是天大的喜事……”
白姬对元曜道:“轩之,我让你写战书,你到底写了些什么?”
元曜冷汗如雨,道:“白姬,小生写的是战书,因为担心你与鬼王冲突过大,就写的比较婉转,弱化了敌意,还用了一些惺惺相惜的典故……这,这也不应该被看成是情书啊!”
蛇女一惊,道:“啊,闹了半天,不是情书吗?鬼王陛下在龙首原种桃花树,已经忙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蝎女道:“这下子比较尴尬了。这十里桃花也白种了。”
白姬看了一眼元曜,道:“也没有白种。谁写的情书,谁就去桃花树下,跟鬼王约会定情好了。”
“不要啊,白姬。”
小书生抱头道。
白姬道:“闹了这么一出,我也没心情在黄金台玩博戏了,直接办事情吧。蛇女,蝎女,你们把夜叉叫来,我有事情问它。”
蛇女、蝎女面面相觑,不知道白姬为什么找夜叉,但又不敢违逆,只好点头。蛇女将白姬、元曜带到了二楼的雅间奉茶,蝎女去福地叫夜叉了。
二楼,雅间中,白姬、元曜一边等待夜叉,一边闲聊。
元曜苦恼地道:“白姬,这可怎么办?如何向鬼王解释战书的误会?”
白姬饶有兴趣地望着人眼桃花茶中沉沉浮浮的眼珠,道:“没必要解释,揍他一顿就完事了。”
“唉,都是小生的过错,才让鬼王误会了,害得他跑去龙首原辛辛苦苦地种桃花,小生心中很过意不去。”
“那,轩之可以陪鬼王一起看桃花呀。”
白姬笑眯眯地道。
元曜急忙摆手,道:“不要,不要,鬼王一怒之下,非得撕碎了小生。”
白姬、元曜正在闲聊,夜叉推门进来了。
夜叉拿着三齿铁叉,头发上冒着绿色的火焰,它长得十分丑陋可怕,眼睛生在顶门上,半月形的鼻孔一个朝地,一个朝天。
夜叉道:“白姬大人,听说您找我?”
元曜朝夜叉的腰间望去。
夜叉的腰带上,插着一支炽艳如血的玉箫。
白姬道:“夜叉,最近是不是有术士来饿鬼道降妖伏魔了?”
夜叉摇头,道:“没有。除了光臧国师,哪一派的术士敢找鬼王陛下的麻烦?就算是江城观里的那些牛鼻子,一听是平康坊的单子,都是不接的。术士不自量力地来福地降妖,那是提着灯笼进茅厕,找屎(死)。”
元曜忍不住道:“夜叉兄弟,这句俗语这么用不恰当,听起来好像福地是茅厕一样。”
夜叉眼睛一翻,道:“我没读过书,当然不知道怎么用俗语。元公子,你饱读诗书,怎么也把战书写成情书了?”
元曜脸一红,嗫嚅道:“夜叉兄弟,你也知道了?”
夜叉道:“刚才过来的路上,听蝎女说的。我一会儿还得去龙首原,告诉鬼王陛下这件事。唉,愁死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让鬼王陛下的怒火小一点。鬼王陛下一旦发怒,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白姬道:“夜叉,既然你还有事情要办,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你腰间的引魂箫是从哪里得来的?你是不是杀了一个术士?”
夜叉道:“我很久没跟术士动过手了。”
白姬道:“那你的引魂箫是从哪儿来的?”
夜叉的脸突然有些红了,它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支箫是我的相好的送的。我新认识了一个相好的,她不嫌我貌丑,我俩正打得火热……”
白姬问道:“你相好的是什么人?住哪儿?”
夜叉道:“她也住平康坊,在南曲的‘竹笙馆’,是一个舞娘。”
白姬道:“她是人类?”
夜叉摇头,道:“不是,她是蜘蛛精。人类美#娇娘,也瞧不上我这副模样的。”
白姬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夜叉道:“若丝。”
白姬伸出手,道:“引魂箫给我,你可以走了。”
夜叉有些舍不得情人送的东西,道:“白姬大人,这箫不值钱,我给您银子……不,金子,行不行?”
白姬道:“不行。”
没有办法,夜叉只能从腰间解下引魂箫,双手奉上,呈给了白姬。
白姬接过引魂箫。
一道金光闪过,灵力通过白姬的指尖,注入引魂箫。炽艳如血的箫上流转出一层薄透莹润的红光,还闪动着一些咒语图符。
白姬观察了一番,自语道:“这引魂箫是高阶的法器,持箫之人也不是平凡之辈,看来是遇上大妖怪了……”
白姬又问道:“夜叉,你知道最近长安范围内的哪一个大妖怪跟人类术士起冲突了?”
夜叉摇头,道:“不知道。白姬大人,您也知道规矩,恶妖之宴已经划分好了地盘,别人‘家’里的事情,我们都是不管的。”
白姬笑了,道:“夜叉,我看你是被蜘蛛精迷昏了头。这引魂箫都出现在平康坊,送到你手上了,怎么可能是别人‘家’里的事。分明是有人想把祸水引向鬼王,挑动青城山的术士来找鬼王的麻烦。我猜,它是看上了平康坊的人气,想把鬼王干掉,占有平康坊……”
夜叉如梦初醒,打了一个寒战。
“白姬大人,那该怎么应对?”
白姬又笑了,道:“夜叉,你又昏了头,我跟你家鬼王是死敌,还下了战书,打算揍他一顿。看见有大妖怪想干掉他,我当然静观其变啦。你最好去找鬼王,告诉他这件事,好好商量对策吧。”
夜叉一听,道了一句“白姬大人,告辞”,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白姬拿着引魂箫,陷入了沉思。
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孟青现在到底是生是死?”
白姬回过神来,道:“不知道。轩之,我们去南曲的‘竹笙馆’看一看吧。”
元曜道:“好。”
第五章 若丝
南曲,竹笙馆。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竹笙馆位于平康坊最热闹的南曲,与长相思、温柔乡隔了一街。从外面看上去,竹笙馆与旁边的青楼歌馆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重门高楼,绿窗水影,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华。
白姬、元曜走向竹笙馆。
元曜问道:“白姬,这竹笙馆有妖鬼的气息吗?”
白姬望了一眼竹笙馆,扑哧一笑,道:“轩之,这平康坊的三曲之内,很少有青楼妓馆没有妖鬼之气。”
元曜想了想,道:“也是。夜叉兄弟的相好是一只蜘蛛精,她既然在竹笙馆,那竹笙馆里肯定有妖气了。”
说话之间,白姬、元曜走到了竹笙馆外。
现在是下午,还不到青楼里挂灯迎客的时间,竹笙馆非常安静,外面没有仆人,里面也没有丝竹声,欢笑声。
白姬想了想,没有进去,而是走到了对街。
元曜急忙跟上。
白姬等了一会儿,看见了一个挑着担子穿街走巷的卖货郎,拦住了他。
“这位小哥,等一等。”
元曜朝卖货郎的担子望去,发现货物都是一些胭脂水粉、眉黛头油。
卖货郎一看两个贵公子叫住了他,以为是给相好的姑娘买胭脂水粉的,便放下了货担,笑道:“二位要买些什么?我这儿有上好的桂花头油,还有新蒸的玫瑰胭脂……”
白姬笑道:“胭脂和头油都来一点,我俩拿着送相好的。”
元曜冷汗。
“好咧!”
卖货郎很热情地开始打包两份桂花头油和玫瑰胭脂。
趁着卖货郎打包时,白姬问道:“这竹笙馆看着颇为雅致,里面最貌美的娘子是谁?”
卖货郎笑道:“这竹笙馆里的头牌娘子名叫姑射雪,长得跟仙女一样好看,她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大家又叫她雪裙仙子。”
白姬道:“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竹笙馆里有这么一位神仙娘子……”
卖货郎笑道:“这位雪裙仙子是新来的,来了才半年。她来了之后,这竹笙馆的生意才开始好起来,不过老鸨姚三娘是一个没有福气的人,生意刚好起来,日进斗金,她却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姑射雪跟姚三娘情同母女,姚三娘病倒了,就多亏她撑着这竹笙馆了。”
白姬道:“这竹笙馆里有什么怪异的事吗?比如怪力乱神之类的事情?”
卖货郎摇了摇头,道:“没有听说。说到怪力乱神的事情,前街的‘长相思’里闹得最凶了,不是闹黄大仙,就是闹无头鬼,最近又在闹吊死鬼。竹笙馆里,倒是从没听说过有这些事情。”
白姬笑了笑,不再问了。
卖货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我听同行们闲聊时说起,竹笙馆里也有奇怪的事情。一些年轻的娘子不见了。据姑射雪说,那几位年轻娘子是不干这一行,交了赎身的银子,自己回老家了。但是,我同行中有人跟其中一位失踪的娘子是同乡,与家人来信中,并没有听说她回去。现在外面不太平,可能是离开长安的路途上遇见了什么事情吧。哎,出门讨生活,都不容易,希望人没事。”
白姬喃喃道:“还有人失踪呀……”
卖货郎包好了货物,元曜接过了两包桂花头油和玫瑰胭脂。
白姬付了银子。
卖货郎重新挑起货担,开开心心地走了。
元曜拎着两包胭脂头油,道:“白姬,你买这些做什么?”
白姬笑道:“当然是送相好的娘子呀。”
元曜苦着脸道:“咱们哪有什么相好的娘子?”
白姬朝竹笙馆走去,笑道:“没有的话,现在就去找一个,也不迟。”
竹笙馆中,十分冷清。现在还不到上灯时节,又位于背街,所以没什么客人。不过,二楼的宴厅里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料想也还是有宴饮之客。
白姬、元曜站在竹笙馆中,一名妖娆的黑衣女子从珍珠帘后走了出来,迎向两人。
黑衣女子双瞳剪水,风流万种。她梳着堕马髻,簪着紫牡丹,穿着一身黑色绣着蛛网花纹的长裙,挽着一袭烟罗紫披帛。
元曜仔细一看,黑衣女子身后幻化出八只节肢长足,还有一片蛛网。这不是一只蜘蛛精吗?
黑衣蜘蛛精看了一眼白姬和元曜,以为是两个来寻欢的客人,便笑道:“两位公子来得真早,不知是想要饮宴作赋?还是看歌舞?”
白姬笑道:“当然是看歌舞。”
黑衣蜘蛛精笑道:“行。两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相熟的舞娘?”
白姬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蜘蛛精道:“若丝。”
白姬笑道:“我们相熟的舞娘,那就是你了。不过,我更想见一见你们这儿的雪裙仙子,不知道有没有幸能一睹玉颜呢?”
若丝微微一惊,她重新打量了白姬、元曜二人一番,才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姑射姐姐今天已经出门赴宴去了。我不记得见过你们,我们并不相熟,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白姬笑道:“没有认错。你与夜叉相熟,我们也与夜叉相熟,把夜叉去掉,不就是我们相熟了?”
元曜忍不住道:“白姬,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往来,是不能这么算的,不能把夜叉去掉。”
白姬笑道:“不能去掉,那就把这些玫瑰胭脂和桂花头油当作夜叉吧。若丝姑娘,这是夜叉托我们送给你的小礼物,请务必收下。我与轩之想清饮几杯,听说你的舞姿绝美,倾国倾城,如果能给我们跳一曲拓枝舞,就再好不过了。”
白姬说完,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块黄金,呈给了若丝。
一听到白姬提起夜叉,若丝的脸色倏然就变了,她似乎有些恐惧。惊惧之下,若丝对黄金也不感兴趣了,推辞道:“不,不,实在是抱歉,我……我昨天不慎扭到了腰,今天没法跳拓枝舞。不过,两位公子请尽管宴饮,我会安排别的舞娘为你们表演。”
白姬收了黄金,笑道:“扭到腰了?不能看你跳舞,真是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