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点头,道:“是的。小生昨晚也经历了这些,不过小生没有绕过屏风,直接回来了。十三郎,你绕过屏风,看见了什么?”

胡十三郎揉脸,愁道:“什么也没看见。某根本绕不过屏风,太奇怪了,像是有强大的法术设置了某种结界,某在屏风的迷宫里打转,转了一夜,这才刚醒过来。”

元曜疑惑。

离奴忍不住道:“爷的经历跟你们倒是有点不同。”

元曜奇道:“离奴老弟,你也遇到了这件怪事?”

离奴道:“遇到了。前面跟你们差不多,半夜醒来,听到了女人在哭,你们俩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爷睡眠浅,经不得吵,就想去骂一顿那个哭泣女人,叫她闭嘴。结果,走到了后院,又听见有女人在笑,这笑声比哭声还瘆人,爷就想先骂笑的女人。结果,绕来转去,就到了书斋,看见姓石的在给一个红衣女人画眉毛。爷一看,姓石的画眉毛的技术不行,那眉毛画得一高一低,估计那红衣女人发出笑声,就是在嘲笑姓石的的画眉技术不行。爷就抢过了螺黛,替他画。”

元曜冷汗,道:“离奴老弟,情侣之间画眉是闺房之趣,你闯进去替人家画?!”

胡十三郎也惊异地道:“黑猫,你没被那张诡异的屏风拦住吗?”

黑猫摇头,道:“没有啊,爷听见那女人笑得毛骨悚然,就推倒了屏风,闯进去了。正好看见姓石的画眉毛技术不行,就替他画了。“

元曜和胡十三郎沉默。

过了一会儿,元曜道:“后来呢?你闯进去,替石生兄给他的侍妾画眉,他没有生气吗?”

离奴想了想,有点迷惑地道:“怪就怪在这里,爷只记得抢过了螺黛,在一张脸上画眉毛,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张脸也想不起来了,那张脸……那张脸……好像只有眉毛……”

胡十三郎道:“黑猫,你睡糊涂了吧?哪有人的脸上,只有眉毛?”

离奴挠挠头,十分迷惑。

元曜也挠头,道:“昨夜,我们三人做了同样的梦吗?”

胡十三郎拼命揉脸,道:“昨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啊?”

烈日当空,天气炎热。才刚到吃早饭的时候,太阳便已经炙烤大地,空气中热浪袭人了。

石生热情地招待元曜、离奴、胡十三郎吃早饭,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看不出什么异常。

元曜开始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可能是一场梦。可是,他一个人做梦,也就罢了,胡十三郎和离奴难道也一起做了同样的梦?

元曜一边喝粥,一边旁敲侧击地问道:“石生兄昨晚睡得还好吗?”

石生一愣,有些迷惑。

元曜急忙解释道:“小生的意思是天气太热,夜晚难眠,石生睡得可还好啊?”

石生道:“自从亡妻过世,我心如古井水,夏日亦寒冬,也感觉不到什么炎热,睡得跟平常一样。莫不是我招待不周,三位因为暑热没有睡好?早知道,就该让仆人替你们准备些冰块,放在客房了。”

元曜道:“哪里,哪里,石生兄已经招待得很周到了,我们三人都睡得很好。”

胡十三郎点头,附和道:“睡得很好。”

离奴却道:“哪里睡得好了?你家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哭,一个笑,吵死了。你看,因为睡不安生,爷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元曜惊道:“离奴老弟,太失礼了!”

胡十三郎揉脸,道:“黑猫,你是黑色的,看不出有黑眼圈。”

石生一愣,道:“两个女人?在我家里?不可能的。自从亡妻过世,我这宅院里就没有女子了。这座宅子里,除了我之外,只有阿符和两个小厮。阿符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忙不过来,我倒是打算去城里雇两个仆妇,一个管厨房,一个管洒扫,不过天气太热,懒得进城去办,就拖延下来了。”

元曜一怔,道:“可是,昨夜……那个,可能是做梦吧。”

离奴道:“这宅子里不可能没有女人,咱们三个都看见你深更半夜给一个红衣女人画眉毛。其实,鳏夫家里藏两三个女人也没什么,你没必要不承认,我们又不捉奸。”

元曜道:“这宅子里有没有女子不重要,这是石生兄的私事,我们不该多问。”

石生道:“真的没有。亡妻去世之后,这宅子里就没有女人了。”

第四章 阿符

既然石生坚持说石宅里没有女人,元曜也就不再追问了,就当昨晚经历的事情,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吃过早饭之后,元曜便告辞回缥缈阁。

石生道:“我最近一直在找缥缈阁,我有一些疑惑的事情,想向白姬请教。但是,今天我还有一些琐事,无法随你们一起进城,改日我再去缥缈阁拜访。今天,就让阿符送你们回去吧。”

元曜道:“多谢石生兄。你实在太客气了,不劳阿符相送,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石生笑道:“天气暑热,这里离长安城有七八里地,走回去太累了,还是让阿符驾马车送你们一程。反正,昨天采卖的东西……阿符今天还得进城去西市采买物品,送你们也是顺路的事情。”

元曜道:“那,就多谢了。”

石生道:“请一定要转告白姬,我改日会去造访她。”

元曜道:“肯定的。”

阿符昨晚休息了一夜,已经从中暑中彻底恢复了。他驾着马车在石宅外,等着送元曜、离奴、胡十三郎回长安城。

阿符穿着一身深褐色短打,脚踏一双芒鞋,安静地坐在马车上。阿符年逾古稀,满脸皱纹,他有着一头蓬乱的灰白头发,和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褐色眼睛。阿符沧桑的眼神中满是忧郁,他的皱纹里仿佛也隐藏着一波三折的往事。

阿符招呼元曜、离奴、胡十三郎上马车。他对待元曜、胡十三郎很客气,但对待离奴却没有什么好气。

阿符吐了一口唾沫,道:“呸,清早看见黑猫,真不吉利。”

离奴听了,道:“哟,老兔子,你还想吵架呀?”

阿符脾气不好,道:“吵架就吵架,老朽还怕你不成?”

离奴挽起了袖子,还要开口,元曜急忙阻止了它。

“离奴老弟,大热天的,你快少说几句吧。咱们赶紧回缥缈阁,才是正事。”

“也行。主人估计都饿坏了,爷得回去给她做饭。”

离奴便钻进了马车,不再说话了。

胡十三郎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阿符,它上马车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石宅,眼中充满了疑惑。

元曜惭愧地对阿符道:“离奴老弟年轻不懂事,不知道尊重长者,小生替它道歉了。”

阿符一笑,道:“无妨,老朽也没那么小肚鸡肠。后生,你文质彬彬,温和有礼,一看见你,老朽就忍不住想起了一些往事。哎,不说了,上车,走吧。”

元曜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问,便登上了马车。

元曜、离奴、胡十三郎坐在马车里,阿符驾着马车,向长安城驶去。

一路上,马车穿过碧绿的竹山,驶过纵横的阡陌,也没什么事,就是离奴看见了一片箬竹林,让阿符停了马车,下去采了一些箬竹叶。阿符脾气暴躁,跟离奴又差点吵了起来,被元曜劝止了。

胡十三郎一直没有做声,只是疑惑地望着阿符。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长安城。

阿符将马车驶进了金光门,到了西市。又按元曜的指点,将马车停在了通往缥缈阁的死巷外,它放下了元曜、离奴、胡十三郎,然后告辞了。

胡十三郎站在死巷外,望着阿符驾着马车走远,拼命地揉脸。

元曜有点奇怪,道:“十三郎,你怎么了?”

胡十三郎道:“太奇怪了。”

元曜道:“什么奇怪?”

胡十三郎道:“这位阿符很奇怪。它是一只褐色的兔妖,至少有八百年的道行,比那位石生要强多了。奇怪的就是这个,阿符为什么给石生做仆人?妖怪之中,谁的道行深,法力强,谁就是主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这……”

元曜也不懂妖怪的规矩,听胡十三郎一说,也觉得奇怪了。

离奴抱着箬竹叶,道:“嗐,规矩是死的,妖怪是活的,妖怪也不一定全然按照规矩来做事情。比如爷和主人,爷比主人强大多了,可还是做仆人,也做得挺开心。”

胡十三郎一愣,道:“黑猫,你是不是中暑昏了头,你能比白姬还强大?”

元曜沉默了一会儿,道:“离奴老弟,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是,盲目自信,却不妥当。”

离奴道:“爷没有昏头,也没有盲目自信,爷的厨艺确实比主人强大。爷一走,主人就没饭吃。”

“啊,终于到缥缈阁了。”

“你们让开,让开,别挡路!”

死巷外突然响起了声音。

元曜回头一看,却没看见人。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五只老鼠。

一只灰老鼠在前面开路,四只黑老鼠托着一个三层红漆木食盒,它们累得气喘吁吁。

刚才发出声音,叫元曜三人不要挡路的,就是这五只老鼠。

元曜有些吃惊。

离奴一看,奇道:“这不是万珍楼的老鼠吗?你们来缥缈阁做什么?”

引路的灰老鼠看了一眼离奴,道:“哦,是小黑呀。是这样的,白姬在万珍楼定了一些菜肴,我们是来送餐的。”

离奴有点懵,道:“主人让你们送菜肴?”

“是的。昨天晚上,白姬派了一个纸人来万珍楼,说是想吃一些美味佳肴,徐掌柜就配了一些当季热卖的菜肴,让我们送来了。今天早上,我们又收到了白姬的纸人,徐掌柜只好又配了菜肴,我们给送来了。”

胡十三郎笑道:“黑猫,你不是说你一走,白姬就没饭吃吗?某看,你一走,白姬吃得更好了。”

黑猫道:“爷是说,爷一走,主人就没鱼吃了。”

灰老鼠道:“有鱼的,这食盒里徐掌柜配了我们卖得最好的乳酿鱼……”

“你闭嘴。”

离奴道。

“主人真不容易,爷一走,她就只能吃老鼠做的食物。万珍楼爷是去过的,还待过一阵子学厨艺,万珍楼的菜肴的味道虽然还行,但毕竟是一群老鼠在地下厨房做的,黑灯瞎火,人多手杂,多多少少不干净,偶尔吃一下可以,长期吃容易闹肚子。运气不好,还得闹鼠疫……看来,爷一刻也不能离开缥缈阁。”

“嘿!什么鼠疫?你这黑猫可别信口开河,砸我们万珍楼的招牌!”

灰老鼠生气地道。

“哎,回头爷得劝劝主人,健康为重,不要因为口腹之欲,不顾身体……”

离奴不理会灰老鼠,自言自语地道。

元曜见四只黑老鼠抬着三层食盒,一只一只都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便顺手提起了食盒。

“多谢元公子。”

“谢谢。”

两只黑老鼠向元曜道谢。

元曜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另外两只黑老鼠抱怨道:“唉,其实我们万珍楼是不外送食物的,毕竟每天光顾的客人太多了,他们都得排队才吃得到。”

“但是,徐掌柜害怕得罪白姬大人,不敢拒绝,非得折腾我们这些柔弱的厨子来干挑夫的重活儿……”

元曜冷汗。

元曜、离奴、胡十三郎和五只老鼠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死巷。

缥缈阁,大厅。

白姬站在货架旁边,摆放一些西域香料。她听见声音,回头一看,笑道:“轩之,离奴,十三郎,你们回来了?呀,午饭也送来了么?”

元曜放下三层红漆木食盒,笑道:“我们刚从石宅回来。白姬,昨天兔仆来传信,你收到了吗?”

白姬笑道:“收到了。离奴,你还好吧?要不要再去歇一歇?”

离奴笑道:“主人,离奴已经恢复了元气,不用歇着。”

白姬笑道:“夏天不适合动怒吵架,要心态平和。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

离奴道:“离奴以后尽量不在夏天吵架。”

“天气太热了,我以为你们今天也不会回来,就定了一些吃食。”

白姬走到柜台边,从陶罐里拿出一锭银子和五吊铜钱,递给引路的灰老鼠,笑眯眯地道:“有劳了。这锭银子拿去给徐掌柜,是这两天的菜肴钱,多出的就不用找了。这五吊钱,是给你们的,拿去喝杯凉茶吧。”

灰老鼠接过银子,笑道:“多谢白姬。”

一只抬食盒的黑老鼠道:“白姬大人,下次这只黑猫不在,请一定要再让我们送菜肴。”

另一只黑老鼠道:“哎,你刚才不是还抱怨连天,不想送菜肴来吗?”

“刚才不是没有这一吊赏钱么?一吊钱,是我半个月的工钱了。徐掌柜抠搜,又不肯给我们涨工钱,我上有老,下有小……”

引路的灰老鼠道:“好了好了,别废话了,你们赶紧把菜肴从食盒中拿出来,我们还得回东市呢。万珍楼客人多,厨房里人手不够,还等着你们回去帮厨。”

四只黑老鼠要去腾食盒,离奴急忙道:“别动,放着爷来。爷的厨房,不能进老鼠。”

元曜忍不住道:“离奴老弟,你曾经在万珍楼的厨房里学厨艺,这些老……厨师都是你的师父,你不可无礼。”

离奴一想,道:“也行。那你们跟爷一起来。臭狐狸,你也来搭一把手。顺便,教爷怎么包粽子。”

胡十三郎揉脸,道:“某一点也不想教你。”

离奴、胡十三郎和老鼠们拿着食盒进了厨房。

白姬走到元曜身边,打量了一下他,笑道:“轩之,又遇见奇怪的事情了?”

元曜道:“白姬,你怎么知道?”

白姬眨眨眼,笑道:“因为我们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元曜脸一红,道:“白姬,这句话你从哪儿看来的?”

白姬道:“坊间读本里。”

元曜道:“这句话不能乱用,是情侣之间才能用的。”

白姬道:“那我们可以做情侣呀。”

“这……这这……”

元曜的脸一瞬间红到了耳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姬扑哧一笑,道:“好了,不逗轩之了。轩之的疑惑,都写在眼睛里了,很明显就能看出来。”

元曜渐渐恢复过来,他调整了慌乱的心绪,道:“昨晚,确实遇到了奇怪的事情。”

“哦?发生了什么事呢?”

白姬饶有兴趣地问道。

于是,元曜便把昨天在石宅遇见的事情,和三个诡异的梦境说了一遍。

白姬若有所思,道:“丧妻鳏居的兔妖,一个哭泣的女人,一个大笑的女人……梦中之梦,梦外之梦,很有趣。”

“白姬,石生兄说改日会来缥缈阁。他有一些疑难问题,想找你帮忙解决。”

元曜道。

白姬笑道:“可以,我等着他来。”

白姬、元曜闲谈之间,五只老鼠已经归置好了菜肴,它们向白姬告辞之后,又抬着三层红漆木食盒离开了。

第五章 牵丝

白姬、元曜、离奴、胡十三郎吃完了午饭,胡十三郎本来打算告辞,但是天气太热,顶着日头走,恐怕中暑,它就打算傍晚太阳下山之后再走。

胡十三郎趴在回廊的阴凉处午睡,可是离奴不让它睡,一定要它教自己包粽子。没有办法,胡十三郎就继续教离奴怎么包粽子。

夏日午后,闲来无事,白姬坐在里间的青玉案边看一本坊间读本。

元曜坐在白姬旁边,一边翻看《论语》,一边发呆。

白姬看着坊间读本,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对元曜道:“轩之,你去把离奴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