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接过荷花,笑盈盈地道:“谢谢你。”
鲛人破水而出,溅了阿舒一身的水珠。
阿舒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下了几个台阶,将腰部以下都泡在了水中。
鲛人坐在阿舒身边,两人一起纳凉望月。
阿舒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你们鲛人有没有名字?”
鲛人点点头,表示鲛人有名字。它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名字,看见月光洒在水中的荷花上,一片轻纱般的光芒,它灵机一动,对着月亮比划。
阿舒明白了,道:“你的名字和月亮有关?那我就叫你阿月吧!”
鲛人愣了一下,勉强点点头,接受了阿月这个名字。
“阿月,你一直不会说话吗?还是鲛人都不会说话呢?”
阿月一听,摇摇头。它指着自己的喉咙,比划了几下。
阿舒看懂了,道:“你是会说话的,鲛人们也会说话,但是你遇到了不幸的灾难,丧失了声音?”
阿月点点头。
阿舒有些难过,道:“那,你还能恢复声音吗?”
阿月摇摇头,又点点头。
阿舒喃喃道:“明天我去太医所问一问同乡,看看有什么药方,能让人恢复声音。”
梦境之中,元曜游荡于这座虚无而宏大的宫殿里,他不时地在缥缈的白雾之中看见不同的场景。
大多数时候,都是月夜。
阿舒和阿月在莲荷之间嬉闹。
阿舒给阿月带来了能够恢复声音的药汁。
药汁很苦,阿月喝了一口,蹙眉咂舌,不愿意再喝了。
阿舒变戏法一样地从衣袖里拿出蜜枣糕,放入阿月的嘴里。
阿月吃下甜丝丝的蜜枣糕,眉头舒展开来。
阿舒用蜜枣糕哄着阿月喝药,阿月为了那一丝甜蜜的味道,忍耐着喝下了苦涩的药汁。
喝了一段时间的药汁,阿月的声音居然恢复了一些。
在梦境里,元曜听见了人鱼的歌声。
那是美丽而空灵的歌声,仿佛洪荒始分,天地初开时的第一声海浪,又如在透明鲛绡之间游动的一尾灵鱼,在轻纱之间荡漾起一圈圈涟漪,让人遐思无限。
人鱼的歌声回荡在未央宫的上空,打开了月色莲天的幻境。
元曜看见龙首原的最高处,未央宫的正殿前,一棵巨大的珊瑚树在人鱼的歌声之中舒展了枝叶,树上结的一串串珊瑚果由绿色变成了血红色。
珊瑚树之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红衣白发,身形佝偻,倚珊瑚树而生,看姿态似乎是一名老年女性。
珊瑚老妪远远地朝元曜招手。
“窥梦之人,过来。”
元曜懵懵懂懂之中,不由自主地朝珊瑚老妪飘飞而去。
珊瑚老妪满脸皱纹,饱经风霜,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嘴里的牙齿也已经快落光了。
“老婆婆,请问您为何招呼小生?”
元曜作了一揖,礼貌地问道。
“唉——”
珊瑚老妪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道:“她们需要一颗心,才能活下去。公主需要一颗心,才能逃走。窥梦之人,能把你的心,借给她们吗?”
元曜一惊,他即使天真善良,也知道心是不能乱借的。人没有了心脏,是会死的。
元曜正要拒绝。
珊瑚老妪看了一眼元曜的胸口,又发出了一声叹息,道:“算了,老身问错人了,你帮不了她们。”
元曜疑惑。
珊瑚老妪道:“窥梦之人,你自己都没有心啊。”
元曜心中奇怪,他低头朝自己的胸口望去,才发现他的胸口空空如也,本该是心脏的地方,只剩一个空洞的窟窿。
窟窿的周围,正汩汩流血。
“啊——”
元曜一下子惊醒了。
夜色浓稠,元曜在黑暗之中坐起身来。
夏季天热,又加上在梦中被惊吓,汗水浸湿了元曜的衣裳,让他觉得有些热。
元曜下床,走到窗边,打算把窗户打开,透一透气。
窗外月光如水,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让元曜觉得凉爽而舒适。
元曜正在琢磨刚才的奇怪梦境,突然听见夜风中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啜泣。
谁?谁在哭泣?
元曜从窗户伸出头,四处探看。
不远处的花园里,一座紫藤花架下,隐隐浮现出一个婀娜绰约的身影。
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青丝披散的女子。
女子正在伤心地哭泣。
紫藤花垂落如帘,遮住了女子的身形,元曜看不清楚究竟是谁。
深更半夜,是谁在伤心哭泣呢?
元曜心中疑惑。
一阵夜风吹过紫藤花帘,花叶飘飞之中,女子的半边脸露在月光下。
竟是白姬。
元曜心中一惊,想都没想,急忙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白姬为什么深更半夜独自一人伤心哭泣?难道是她心中有难解的忧愁?无论如何,一定要开导她,哪怕不能替她解忧,至少也要陪着她。
元曜走到了紫藤花架下,他首先被一地晶莹的珍珠吸引,然后才看清了哭泣的女子。
原来,是泉女。
泉女坐在石凳上,神色哀戚而悲伤,她无声地落泪,伤心地啜泣。她的眼泪落地,化作了一颗颗美丽的珍珠。
泉女看见元曜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有些吃惊,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
泉女的脸跟白姬长得颇像,元曜刚才晃眼之间看错了,以为是白姬,才贸然走过来。
面对泉女,元曜十分尴尬。继续留下,好像不妥,转身离开,好像也不对。他只好开口道:“泉女姑娘,人生难免有很多难过的事情,凡事得看开一些,不宜太过于伤怀。”
泉女望着元曜,面露哀戚,道:“救救我,我好害怕——”
元曜一惊,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泉女欲言又止,她用跟白姬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望着元曜,眼神恐惧、无助、绝望。
“我和她们……都会死的……”
泉女说得没头没脑,元曜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是谁?你们为什么会死?”
泉女瑟瑟发抖,颤声道:“我……我不敢说……我好害怕,没有人能救我们……”
元曜心中疑惑,又不敢追问,只能道:“泉女姑娘,你是鲛人,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求助于鲛王……”
泉女摇摇头,道:“从我们离开浮织之岛,被送往鲸落之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命运献祭给了四海之主,龙族之王,鲛王也无法保护我们。我们拿生命去侍奉龙王,是为了保护同族在海中的命运。”
元曜一听龙王,便道:“既然你侍奉龙王,那有什么难以解决的烦恼,可以去对白姬说。她虽然看起来不可靠,但本性善良,也很有责任感,一定会保护你的。”
听见元曜说起白姬,泉女的眼神更加悲伤,更加绝望了。
“龙王陛下……恐怕救不了我们……”
元曜以为泉女的意思是,白姬不能入海,长久不在海中,所以她无法找白姬帮助自己。
元曜想了想,道:“那,你可以找龙隐帮忙。他既然代替白姬统领四海众生,肯定有王者的能力与气度,会帮助你的。”
元曜一提龙隐,泉女更加瑟瑟发抖了,她欲言又止,几次张嘴,却无法成言。
这个时候,泉女突然看见了什么,她望向元曜的身后,面色逐渐灰白如死,眼神逐渐充满了恐惧。
元曜没有察觉,还在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龙隐似乎很讨厌小生,还想要杀死小生,可能是因为他讨厌人类吧……”
泉女望着元曜背后,她恐惧至极,甚至不敢落下涌出眼眶的眼泪,她的身体因为无力而缓缓地滑落石凳,跌在地上。
元曜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循着泉女恐惧的目光,回头一望。
一条巨大的黑龙潜伏在夜色之中,就在小书生的身后。
黑龙体态矫健,龙爪雄劲,它的头颅巨大如屋宇,须鬣戟张,目光冰冷而残酷。
小书生回头的一瞬间,黑龙张开巨口,一口将他吞下。
“啊啊啊——”
元曜再一次惊醒。
从噩梦中醒来,元曜满头冷汗,浑身无力,他平躺在罗汉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元曜经历了两次噩梦,让他感觉到虚脱无力,他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此刻是真实,还是梦境。
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
第七章 忠心
天气晴朗,柳树迎风。
花厅之中,管家让仆人备下了丰盛的早餐,招待白姬、元曜、龙隐、泉女四人。
白姬、元曜跪坐在梨花木案边,喝着清香的梗米莲子粥。
昨夜做了连环噩梦,元曜的精神不好,也没什么胃口,看上去有些怏怏无力。
白姬一边喝粥,一边问道:“轩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精神萎靡不振?”
元曜打了一个呵欠,道:“小生昨夜做噩梦了。”
元曜下意识地朝龙隐与泉女瞥去。
龙隐静静地侍立在白姬身后,他英俊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金眸清冷如寒冰。因为龙隐站着,泉女也不敢坐下,她垂眉低目地站在一边。
泉女神色平静,从容而优雅,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悲伤无助,更看不出昨夜哭过。
元曜暗忖,泉女的悲泣和求助果然是一场梦!昨夜真是做了一场离奇古怪的连环梦啊!
白姬望了一眼侍立在一边的龙隐,神色不悦地道:“这里不是鲸落之屿,你不必侍奉在侧,去坐下吧。”
龙隐垂头,道:“无论在哪里,隐不敢与吾王平起平坐。”
白姬望向龙隐,嘴角挑起一抹弧度。
“隐,你抬起头来。”
龙隐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望向白姬。
白姬望着龙隐,道:“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对我的忠心。”
阳光照入花厅之中,白姬俊美的脸庞上辉映着晨曦的光芒,带着天神般的威仪,散发着王者的霸气。斜飞入鬓的眉毛之下,她的眼神深邃而锐利,让人难以看透,亦不敢去直视。
龙隐直视白姬的眼睛,他的金眸之中有浮云变幻,往事如云烟,沧海化桑田。
白姬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与龙隐对视,等待他宣誓忠诚。
龙隐的眼中闪动着难以抑制的激烈情绪。他无法宣誓忠诚,因为他凝聚于白姬身上的欲望,并不是效忠。
“吾王,天地之间,无论神佛,除了我,没有人能够伤害你。这,是我对您的忠心。”
白姬望着龙隐冷傲孤清的脸,笑了。
“龙隐,你的这份忠心,真是让人感动。看来,我得对你另眼相看了。”
“隐对您的拳拳之心,可鉴日月,可表天地。”
龙隐的银发在晨曦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光彩。他望着白姬的眼神,也炽烈到熠熠发光。
元曜觉得,龙隐的言辞是恳切的,他的眼神也是真挚的,或许是裘荀误会了,他并没有反叛之心,仍旧忠诚于白姬。
白姬眼珠一转,笑道:“天地太远,日月缥缈,既然你对我拳拳忠心,就去替我做一些事情吧。”
龙隐垂头,道:“请吾王示下,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白姬笑得很愉快。
“放心吧,我要你去做的,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你死了,可没人帮我管理海域,统领妖族。我决定暂时不回缥缈阁了,就在这座山庄里待着消暑。刚才我看见婢女们在后山上采摘杨梅,你去一趟昆仑之巅,替我取来千年寒冰,千年寒冰之水煮成酸梅汁,最解暑了。记住,要有雪莲生长的寒冰,那样的寒冰融化成水之后更纯澈,口感更佳。”
元曜一惊,白姬这是想干什么?
龙隐微微一愣,颔首。
“遵命。”
白姬笑得很灿烂。
“你现在就去吧。用龙行之术,最迟明天就能把寒冰带回来,不过耗损一些妖力罢了。好心提醒你一句,绕开章尾山,别跟烛龙迎头遇上了,他对你的旧仇,还没消。”
“谢吾王提醒。隐,这就去昆仑。”
龙隐行了一礼,退后离开。
泉女也行了一礼,跟着龙隐离开了。
白姬伸了一个懒腰,继续喝粥。
元曜放下了青瓷荷叶盏,问道:“白姬,你这是在做什么?平常也没见你喝酸梅汤一定要什么昆仑之巅的千年寒冰,这不是折腾人吗?”
白姬笑道:“轩之,我这是在让龙隐表达拳拳忠心,并不是折腾人。”
元曜道:“龙隐已经表达了忠心,小生觉得他言辞诚恳,对你并没有贰心。”
白姬挑眉,道:“你忘了龙隐刚才说了什么吗?他的忠诚……让我毛骨悚然。”
天地之间,无论神佛,除了我,没有人能够伤害你。这,是我对您的忠心。
元曜想了想,道:“白姬,龙隐的意思……不是想保护你吗?”
“……轩之,你就听不出他的话下之意,弦外之音吗?”
元曜摇摇头。
“除了他……这三个字,已经暴露了龙隐的野心,他的挑衅如此明目张胆,昭然若揭,轩之你还没听明白吗?”
“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