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身体残留的热度渐渐消散,她渐渐困了,缩进他怀里,相对而拥。

月色宁静。

倪珈静静睡着,又静静醒来。

一觉无梦,睡眠干净得像湛蓝的天,好久没有这般宁静的睡眠了。

睁开眼睛,夜色仍是浓重,月光却很好。

昏暗又白皙的天光里,身边的男人睡得格外的沉静安然。他胸口的温度还是那么滚烫,心跳声安全又有力量,好温暖,温暖得让她恨不得钻进他的心里永远都不要出来。

她抬眸,漆黑的眸子里月光涌动。

他沉睡着,闭着眼,脸上没了白日里一贯的冷淡或凌厉,睡梦中的他,就连棱角都柔和了起来。

男人的柔弱与坚硬在这一刻,他的睡颜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倪珈凝视他良久,心底没有一点儿声响。

终于,她轻轻抬起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臂,缓缓放好,很轻很缓,掀开被子,下床套上睡袍,出门去了。

楼顶的夜风很大,鼓鼓地涌进她的白色袍子,像一只膨胀的气球,又像是一只白色的风筝。她近日太瘦,就像嶙峋的风筝架,迎着风,极其艰难地走到楼顶边缘。

月光很好,水银一样洒在灰绿色的山间,草地绵延起伏,空旷得叫人心醉。

倪珈抬头望天,郊外的星空很干净,像是拿水洗过一样,一闪一闪的发亮,很高很远,很深邃,像越泽的眼眸,深邃得让人想落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眨去眼中的泪雾,又迎着风,任夜风吹乱她的长发衣衫。

倪珈低下头,赤着脚,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脚底的夜色如万劫不复的深渊,有种令人晕眩却格外刺激的兴奋感。

她记得,上辈子,她就是这样坠落的,像逆风飞翔一样,很自由,很刺激,也很恐惧。

天地间一片静谧,只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回响。

倪珈垂眸望着脚下无边的黑暗,忽然笑了。

命运是要重蹈覆辙吗?

她再也不信。

以前她总觉得在上瘾这件事面前,无奈又无力,可今天,她成功了一次,很激动,很有成就感,心里满满的全是希望。

这辈子的她,有那么多的同伴,有那么多的改变,一定会戒除对药物的依赖,一定会看着倪珞和华氏越来越好,她自己也会过得越来越好。

干嘛让过去的事情把自己搅得一团混乱?

认真过好这一辈子才是最重要的啊!

这辈子和上辈子有太多的不同,即使是有重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倪珞也不一样了,还有越泽和家人陪在她身边。

心瘾都可以戒掉,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管是宁锦年还是命运,她都可以打破。

夜风忽然变了方向,呼啦啦从背后吹来,把她白色的睡袍拉成了风筝一样美丽的花。

倪珈重心有些不稳,但也控制得了自己,摇晃的身体像是在挑逗死神,在坠落的边缘有一种莫名空旷的兴奋。

可她并不留念,想要往后退时,却突然被拦腰狠狠扯了回去。

她陡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像牵线木偶一样被扯得转身,下一秒就被强大的蛮力带回去,冲撞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她的心狂跳不止,却又瞬间心安,呼啸的夜风里,他身上熟悉的体香味愈发清淡了。

她刚要说什么,

“你要去哪儿?”

越泽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声音颤抖,带着恐慌的威胁,“要去哪儿?”

他死死箍住她的头,像是用了拥抱全世界的力气。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眨,盯着无边的黑暗。他在颤抖,在害怕。

她被勒得呼吸都不顺畅,知道他是误解了,要解释,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鬓边落入眼角,瞬间被风吹凉,冰一样流进她的眼睛里。

倪珈怔住。

眼眶下全是他冰凉的泪。

她的眼睛刺痛起来,微微侧过头,贴住他湿濡的脸,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轻轻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想离开的”

“不准!”他哽咽而凶狠地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不管你想去哪里,只要跟我说,我都会陪你去。那里,也可以。但不是现在。”

倪珈呆呆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天空的星星似乎在水里飘浮着,愈发的水光闪闪。

“珈珈,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好不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轻轻闭上眼睛,眼泪晶莹剔透地滑落:“好。”

第二天,越泽就找了心理咨询师,医生,药物依赖专家,心理成瘾专家一套的组成了一个团队,专门帮助倪珈戒除药物依赖。

医生说她的依赖性并没有特别严重,还算是早期,如果疗程效果好的话,根除康复的可能性很大。

倪珈很配合,她有奶奶,有妈妈,有弟弟,有阿泽,生活才刚开始,要美好地活下去。

这天,倪珈和越泽坐在大厅里,听医生讲情况的时候,倪珞突然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道士。

倪珈眼神示意那几个医生不许再说话,又起身望向倪珞:“你今天这么有空啊?”

没想到倪珞恶狠狠看着她,几乎是像要揍人:“倪珈你生病了竟然不告诉我?”

倪珈愣住,大感不妙,还没开口,倪珞手指一个爆栗就在她额头炸开:“徐贤这种刻板到死的人会有闲情逸致吃那种药?”

倪珈心里一惊,倪珞知道了,那会不会像上辈子

“倪珈,”倪珞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看着她,又怜惜又伤心,“车祸之后承受不了才吃药的吗?难怪我以为你好了,原来都是吃药的假象。”

他悲伤地说完,突然又凶凶地瞪她,“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省心?我现在越来越好了,你倒越来越混乱了。”

倪珈灰头土脸的。

末了,她看了越泽一眼,才对倪珞说:“是我不好,车祸后,太难受了,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结果越吃越多,就”

“就知道你最靠不住了。”倪珞得寸进尺地继续损她,想起正事,又说,“对了,我带了几个大师过来,帮你定一定心绪。”

倪珈往他背后瞄一眼,望着那几个有点儿仙的道士,莫名渗得慌:“你不要搞得像收妖的好吧?”

倪珞挑眉:“稳定心情,克服焦躁情绪,是很好的辅助手段好不好?”

倪珈觉得他神神叨叨的,懒得理,直接找医生和越泽赶他和一群道士走,没想到,越泽和医生们此刻都站在他那一边。

越泽:“各种方法都要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倪珈踢他:你才是马!

医生:“倪珞先生说得是很有道理滴,倪珈小姐太暴躁了需要清心。”

倪珈黑脸:你才暴躁,你们全医院都暴躁。

结果,阳光微醺的下午,这一群人在几个道士的领衔助阵下,全坐在宽大的客厅里,煞有介事地盘腿在地毯上打坐。

助演的都这么积极,主演倪珈当然也不能推辞,她有模有样地跟着盘腿打坐,却深深地怀疑这种意识流治疗方法的效果。

几个道士轻缓沉静地颂着经文,倪珈开小差,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对面,越泽和倪珞都安静地闭着眼睛,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沉然,都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帅气。

她心里突然满满的都是感动。

一个是她的男人,一个是她的弟弟,这就是她今生的世界啊。

有他们两个不离不弃地陪伴着,还有什么遗憾和害怕的?

她会心一笑,却被旁边一个道士逮到。

那道士温和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责怪的意思,倪珈却像是被老师抓到讲小话的学生,歉疚地笑笑,赶紧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终于静下心来。

内心渐渐平静,世界像一条宽广温柔的河,静谧地流动着,有窗外呼呼的清风,小鸟扑扇翅膀的声响,甚至可以听见阳光落在草尖上的声响。

好宁静啊!

心底只有一个声音: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hua扔了一个地雷,清越扔了一个地雷,虫子爱吃肉扔了一个地雷,喜剧片扔了一个火箭炮,yoyo扔了一个地雷,爱鱼扔了一个地雷,张家小妹扔了一个地雷。谢谢妹纸们啦~~~

小刺猬被小狼叼在嘴边,晃来晃去,觉得很好玩,她摸摸小狼嘴边的毛毛,顺溜溜的,真好摸,她又拿脸蹭蹭,好温暖哇。

她说:“越小泽,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小狼又把她稳稳放在地上,望着她粉粉嫩嫩的肚皮,说:“我要把你带回窝里去,吃掉。”

倪珈珈眼珠乌溜溜地看他,小声说:“呀?你要吃我呀?”

“嗯。”小狼啊呜一声,宽厚的舌头在小刺猬的肚皮上舔了一溜,小刺猬又痒又温暖,咯咯地笑。

笑完之后,冲他伸出小小短短的爪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吃我吧,吃我吧!”

小狼于是又把她含在嘴里,继续往狼窝里带

67

治疗初期,倪珈的情绪波动还是有点儿大。

过程像是一条起伏的曲线。

体内对药物的渴望处于上升阶段,快接近波峰时,她整个人就很焦躁,情绪低落又不安,总是忧心忡忡地咬手指,担心这个害怕那个。

可一过了强制执行,药瘾发作平息后,对药物的期待走下坡,她又恢复了以前的自信,轻松快乐起来,看上去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

越泽担心她这样的情绪起伏太过剧烈,但医生说有积极的一面就说明她心里有抗争的意识,比那些天天消极完全被药物控制而被动戒药的人要好很多。

医生还说,随着治疗推进,她这种情绪起伏会越来越归于平息,正能量越来越多,负能量终会被克制甚至消减。

由于不想影响奶奶的康复,也不想让家里其他人担心,倪珈推迟了出疗养院的日程,跟家里说这里清静刚好可以开始工作写剧本。

这样就不用让奶奶她们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也不愿让越泽再看第二次,所以请求他不要参与这个过程。

越泽虽觉得艰难,却还是答应了。

可即使是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到她有多痛苦,心里越痛,就越恨。

澳门的船上,空白的十五分钟,终于补全了。

一定是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他对宁锦年和莫允儿的狠,也愈发蚀骨。

再次认真想想,那时候,她分明想过要请心理医生,想过自救的,为什么

于是,姜还宇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了越泽。

按照姜还宇的想法,他认为倪珈心中的积怨和憋屈太深,如果不找他这个全世界唯一懂她的人倾诉,一定会发展成严重的心理疾病,也绝对会影响她和越泽的关系。

毕竟,在他眼里,倪珈只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越泽,和他之间不会存在信任和沟通,两个都内心孤寂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

他以为越泽找他过来,是因为倪珈已经出现了什么问题,还沾沾自喜地想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他能救倪珈。

没想越泽见他第一眼,就只冷冷说了一句话:

“你的心理医生资格证,是怎么弄来的?”

姜还宇愣住,还来不及回答,越泽又道:“你父亲是个很好的医生,我爷爷也说你很不错,现在看来,只是庸医。”

姜还宇试探道:“是不是珈”这称呼一出口,越泽脸色变了,姜还宇也知不对,改口,“倪珈小姐出什么问题了?”

“我给她换了医生,她好转了,”越泽立在窗前,阳光灿灿,脸色幽幽,“倒是因为你,耽误了她。”

这话姜还宇当然不能接受,难道越泽还比他更了解倪珈?太自以为是了!

“倪珈她有严重的心理创伤,有些事情她不能对你说,憋在心里会出问题的。而且,我猜你们的相处方式一定很尴尬,像她这样对亲密行为有恐惧的”

姜还宇话没说完,就看见越泽眼睛里闪过一丝讽刺的笑,那意思就像是……姜还宇一怔,骤然想起倪珈那次在停车场里说的话,他以为是气话,但好像

脑海中又浮现起倪珈说“我的心病不是你能治的”,可,面前的越泽治好她了吗?怎么可能?

姜还宇又气又恨,怎么可能?

可越泽其实没他想那么多,他只是认为,作为男人的同类里,有这么一种奇葩,真是匪夷所思到可笑。

这样自我臆断的人,竟然能当心理咨询师?

而姜还宇一提起倪珈时满脸的可怜和悲悯,更是叫越泽极度不爽。

珈珈那样敏感的人,怎么会受得了姜还宇这种丑陋自大到极致还自诩高贵的姿态?

越泽甚至可以想象,倪珈从澳门回来之后,茫然无助想要寻求专业的救助,才找的心理医生。可姜还宇呢,是怎么刺激她的?没有舒缓她的伤痛,反而激起她过去的悲惨记忆,时刻提醒她,她有多可悲有多可怜的吧?

越泽变了脸色,心中暗道:可恨!

出于对倪珈的尊重,越泽没打算问关于心理咨询的细节,原本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资料要移交给新的咨询师,可见了姜还宇一面,越泽认为,没必要了。

姜还宇见越泽一言不发,还要说什么,却有人敲门,小明走了进来,低声说:“人找到了。”

越泽甚至不跟姜还宇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只是弯过走廊时,对小明同学吩咐:“找人教训他一顿,伤残随意。另外,想办法弄点儿事儿,把他的心理医生资格证吊销掉。”

小明严肃地点点头,突然为倪珈珈嫂子现在的心理医生的命运感到忧愁。

越泽推开会议室门进去,就见蒋娜坐在宽大的会议桌前,十分悠然自得地在喝红茶。窗外的阳光落进来,照在她身上,还是一贯商场上的样子,精明利落的。

越泽隔着桌子,坐下来,下属端了一杯水放下,便出去了。

一方阳光斜射在桌子上,两人隔着飞扬的微尘。

蒋娜慢慢地打量了越泽一眼,依稀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她不免唏嘘,果然是父子,越长越像,这样表面淡漠实则嚣张,任何时候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如出一辙。

“你一直都是挺聪明的,”蒋娜放下茶杯,眯着眼,微微呼出一口气,“和我的锦年一样。只可惜,他没有你这样的好命。要是出生在你这个位置,他也可以做得这样好。”

越泽稍稍抬眉,不以为然,位置哪是生出来的,是拼出来的。可他即使不认同她的话,也没心思跟她计较辩解,索性淡淡一笑,抛诸脑后了。

蒋娜见他随意模样,不免有半分的恼怒与不甘:“要不是锦月要去医院拆线消炎,你以为你能这么快就找到我?”

“查你们家的病历记录,是找你们的一部分。”越泽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阳光中,他的脸格外的不真实,“你虽然谨慎小心,但是关乎到女儿的身体健康,还是毫不含糊的。”

蒋娜冷笑一声:“卑鄙!”

越泽手中的玻璃杯蓦然一停,白水猛地震荡,他抬眸,眼睛里含着意味不明的光:“你不就是利用我害死了我爸妈?”

蒋娜一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