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飘伶说:“在这种天气里,杀人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谁要杀人?”
“杀人的人。”
无心庵的大门在风中摇晃着,不时的“砰砰”作响,庵内的院子里仿佛有一团团,一片片,一丝丝黑色的云雾被风卷起,漫天飞舞。
说那是云雾,又不像云雾,说不像,却又像云雾,在这种阴冥的天色里,看来真有点说不出的诡秘恐怖。藏花当然早已看见了院子里的情形。
“那是什么?”
任飘伶也在疑惑,但脚步却没有停,他走入院子,捞了一把漫天飞舞的黑云。
藏花当然也跟进来了:“这究竟是什么?”
任飘伶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东西仍给了她。这东西软软的,仿佛是柔丝,又不是,藏花看清之后,不禁失声叫出:“头发!”
“是头发。”
“哪里来的这么多头发?”
满院子的头发在风中飞飘,看来的确有股说不出的恐怖之感。
任飘伶看着满院子的头发,忽然笑了:“说不定无心庵忽然变成了剃头铺了。”
只要在这庙里,你无论看到多少和尚都不会觉得奇怪,更不会吓一跳。
但如果在尼姑庵呢?
三
这里是无心庵,是武林三大出名尼姑庵之一。
现在尼姑庵里却没有尼姑,一个尼姑也没有。
尼姑庵里没有尼姑,那有什么呢?
无心庵里有和尚。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有几十个,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什,盘膝坐在地上,坐在无心庵的大殿上。
一眼看去,除了一颗颗光头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每个头都剃得很光,光得发亮。
藏花忽然明白院子里那些头发是哪里来的了,但她却还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忽然都剃光了头来做和尚?无心庵里的那些尼姑都到哪里去了?
大殿里很静,虽然二三十个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念经声。
和尚虽然是和尚,却不会念经。
——是不是他们还没有学会念经。
藏花慢慢的走过去,一个个的看,忽然在一个和尚面前停了下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和尚。这个和尚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的盘膝坐着,非但头剃得精光,但脸上也是光溜溜的。藏花看见他时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活鬼似的,她再看仔细一点,然后才用很不相信的声音说:“吴总镖头。”
这个和尚赫然是正行镖局的总镖头吴正行。任飘伶也在看着吴正行,这个和尚居然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藏花盯着吴正行,上上下下的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
“你是不是病了?”
吴正行这才抬起了眼睛,看着藏花:“施主在跟谁说话?”
“跟你。”
藏花说:“吴正行。”
“阿弥陀佛”吴正行合什道:“吴正行已经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说话。”
“你不是吴正行?”
“贫道无光。”
任飘伶忽然开口:“吴正行怎么会忽然死了?
“该死的就死。”吴正行说。
“不该死的呢?”
“不该死的迟早也会死。”
吴正行一直端端正正的盘膝而坐、脸上一点表憎也没有。现在看见他的人,谁也不会相信他就是正行嫖局的总惧头。
现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修为严谨的高憎。
藏花看着他;突然眼珠子一转,轻声说:“吴总镣局既己死了,他的老婆呢?。
“他有老婆?”任飘伶说。
“不但有,而且才新婚不久。”藏花一笑:“你想他的新婚夫人会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新婚的人往往是位疼爱老婆的,“又怎么舍得离开老婆呢?又怎么会忽然剃光头发来做和尚呢?
吴正行虽然还在勉强控制着自己,但额头已隐隐约约有汗沁出来。
任飘伶也笑了:“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就改嫁了。”
“改嫁了?”藏花说:“这么快?”
“该改嫁的,迟早总要改嫁的。”任飘伶说。·观D·“嫁给谁呢?”
“也许是个秀才,也许是个道士。”任飘怜笑着说:红花绿叶青莲藕,本来就是一家人。”
话声未落,吴正行突然狂吼一声,人已站起来,他刚一站起,半空中忽然有根敲木鱼的棒槌飞了过来,“卜”的一声,在他的光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这一下还真重,吴正行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却已肿起了一个疱,人也被敲得头晕眼花的,连站都站不住了,且退了好几步,才“噗”的,又坐回蒲团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会念经的人终于出现了,却不是和尚,而是尼姑。
一个尼姑口宣佛号,慢慢的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木鱼,却没有棒槌。
一看见这个尼姑出现,藏花又吃了一惊:“心无师太。”这个尼姑居然就是陪藏花。上香的心无师太,她慢慢的走到吴正行面前,叹息的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一关都勘不破,怎么能出家做和尚?”
看见心无师太出来,吴正行就全身发抖,“我...我本来就不想做和尚的,是你逼着我——”
他的话远没有说完,“卜”的一声,头上又被重重的敲了一下,是被手敲的。
心无师太的手竟好像比棒槌还硬:“是谁逼你做和尚的?”
吴正行被敲得趴在地上,头上当然又起了一个疱,这个疱居然比前一个还要大。
“没...没有人。”
“你想不想做和尚?”
“想...想死了。”
“卜”的又是一下。“出家人怎么可以开口说死呢?”
“不说...不说。”吴正行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无居然又开始念经“善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念经声越念越快,吴正行趴在地上已放声大哭了起来。
藏花看得怔住了,愣了老半天,才回头向任飘伶苦笑:“这尼姑会逼人当和尚,而且还会念经。“不但会念经,远会敲人的脑袋。”
任飘伶笑着说:“敲得比念经还好。”
“她念经没有选错地方,但却敲错了脑袋。”
藏花说。“她本该敲谁的脑袋?”
任飘伶问。
“她自己的”
心无师太忽然不念经了,她回过头看藏花一眼,然后摇着头说:“又是你!”
“是我。”
“你怎么又来了?”
“既然能走,为什么不能来?”
“既已走了,就不该来的。”
“谁说的?”藏花问。
“尼姑说的。”
“尼姑凭什么这样说?”
“尼姑会‘一指敲’。”心无师太说:“会敲人的脑袋。”
“看来这尼姑好像又要赶我走了。”
藏花叹了口气。“早上让你走了,现在你还不是又回来了。”
心无师太说。
藏花眼珠子又一转:“如果现在我马上走,有没有人给我钱?”
“没有。”
“那么我就不走了。”
“为什么?”
“我来是因为有人给我钱。”藏花笑着说:“没有人给我钱,我怎么能走呢?”
心无师太沉下脸:“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早上好像是尼姑庵,现在却好像是和尚庙。”藏花瞄了坐在地上的和尚一眼。
“早上是庵,现在是庙。”心无师太说。
“庙又怎么样?”藏花淡淡的说:“连妓女都可以到庙里烧香,我为什么为能来?”
“你来干什么?”
“来赌钱。”
“庙里不是赌钱的地方。”
“尼姑能逼人当和尚,我为什么不能到庙里赌钱?”
“这里都是和尚,谁给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