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经谢晓峰指了之后,白天羽才知道答案一定要在亭子里才能找到的。
坟是普通的坟,是埋死人的,它还有特异之处,就在它所埋葬的人。
一个不朽的人,可以使坟也跟着不朽,像西湖的岳王墓、塞外的昭君墓等。
名将忠臣烈士美人,他们的生命是不朽的,他们的事迹刻在墓碑上,永供后人垂悼。
这院子里的两座坟上都没有墓碑,墓碑竖在茅亭里的栏杆上。
只是两块小小的木牌,一块在左,一块在右,从亭子里看出去,才可以发现这两块小木牌各对着一座荒坟,好像竖在坟前一般。
“故畏友燕公十三之墓。”
“先室慕容秋莹之墓。”
燕十三是曾经击败过他的人,慕容秋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死仇大敌,她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几乎将谢晓峰置于死地。
虽然这两个人都死了,但是谢晓峰并没有忘记他们,所以谢晓峰要说在这地方,他的手中无剑。
谢晓峰虽然天下无敌,却曾败在这两个人手中。
慕容秋莹不知使他失败了多少次,燕十三虽只击败他一次,却使他永远无法再扳回,所以谢晓峰才把此地命名为“藏剑居”。
不管他的剑多么利,多么快,但到了这儿,却已全无锋芒。
不管谢晓峰的生命中有多么辉煌的光彩,但是在这两个人面前,他永远是个失败者。
看着谢晓峰,白天羽心中不由起了一份由衷的尊敬。
那两人都已死了,然而谢晓峰却设置了这样的一个地方来激励自己。
他为的是什么?
燕十三和慕容秋莹都不是很值得尊敬的人,谢晓峰把他们葬在这里,绝不是为了纪念他们。
他为的是什么?
这次白天羽也没有再问为什么,他无须问,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默然了很久,才站了起来,才开口:“我这次是来找前辈决斗的。”
“我知道。”
谢晓峰点了点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找我决斗了。”
“我不是为了成名。”
白天羽说:“我是真正的想找前辈一决。”
“我知道,你最近已经是个大名人了。”
谢晓峰笑着说。
“以我在剑上的造诣,我以为可以和前辈一较上下了。”
“你太客气,你应该说可以打败我。”
“可是现在我却无法对前辈拔剑。”
“是为了我此刻手中无剑?”
“这倒不是。”
白天羽说:“此刻任何人都可以杀死前辈。”
“不错。”
谢晓峰说:“我所以才要门口设置禁戒,不让人进来,因为在这里,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但是我知道,出了这个地方,我必然不是前辈的对手。”
“那也不一定。”
谢晓峰淡淡的说:“决斗之胜负是很难说的。”
白天羽再仔细的打量了谢晓峰一番,然后抱剑一拱:“我输了。”
四
白天羽从七岁开始练剑,每天至少练八个时辰,然后还要练一个时辰的拔剑,至今他已二十三岁了,已经练了十六年。
他练剑、苦学,为的就是成名,为的就是他的姓。——他姓白,手中又有“春雨”剑,他跟昔年魔教教主白小楼有什么关系呢?
几乎可以说打败谢晓峰,是他从小就有的心愿,为了打败谢晓峰,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流多少血?如今他终于面对谢晓峰,他来此是要跟谢晓峰决斗的,可是现在他却忽然说出:”我败了。”
听见这三个字,谢晓峰并没有惊讶之意。
“打扰前辈,多谢前辈指点。”
白天羽心平气和的说。谢晓峰注视着白天羽:“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
“你很年轻,我今年已经五十七了。”
谢晓峰笑了笑:“我是在四十七岁那年,才建了这藏剑居,你足足比我早
了二十四年。”
“可是前辈在此已经十年了。”
“不,我在此地的时间并不多,经常还要出去走走,我这好动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谢晓峰说:“你比我幸运。”
“我比前辈幸运?”
“是的。”
谢晓峰点点头:“我一直都在成功中,所以领受失败的教训太迟了,你却已在二十三岁就遭受了挫折,因此以后的进境就很难说了。”
白天羽想了想,才开口:“以后希望有机会再与前辈一战。”
“欢迎。”
谢晓峰笑着说:“但我们最好还是在此地相见。”
“为什么呢?”
“你已进来过,藏剑居不再算是个禁地了。”
谢晓峰说。
“对不起!”
“不必抱歉。”
谢晓峰说:”你来的时候,此地还是藏剑居,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你知、我知。”
谢晓峰注视着白天羽,又说:“你懂吗?”
“我懂。”
白天羽笑了一下:“我一定记住这句话,不告诉任何人。”
“特别是我的女儿。”
白天羽微微一怔:“她到底是前辈的女儿?”
“是的。”
五
要走出藏剑居时,白天羽又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下那两座坟,看了看那座凉亭,心中已经充满了敬佩之意,更佩服的是谢晓峰剑上的境界。
在神剑山庄的大门口,他听见五大门派的长老在论他的剑。
五大门派是当今江湖上最具实力的门派,他们的长老无疑也是江湖上武功很高的人。
他们认为白天羽的剑即是人的境界就是尘世无敌了,这种见解也不能算是不对。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还有更高的境界,就是谢晓峰此刻所追求的境界。
谢晓峰是剑客,他的境界自然也是剑上的。
剑,器也;刀亦器也。
武学到了至高的境界。刀与剑已经没有什么区分了,它们只是肢体的延伸而已。
白天羽的境界,只是到剑即是人,人仍是人。但是谢晓峰呢?
他在什么时候到达这个境界,就不得而知,但是他在十年前即已跳出了那个境界,这是可以肯定的。因为他建了这藏剑居。在藏剑居中,他在追求另一种返朴归真,由绚烂归于平淡的境界。
那种“剑即是剑,我即是我”,“剑非剑,我非我”的境界,那也是一种仙与佛的境界
白天羽的身边永远都带着把剑。
那把发着淡青色光芒的剑。
那把刻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剑。
那把一出中分,神鬼皆愁的魔剑。
如果没有了那把剑,白天羽也许不会就是白天羽了。
他的人与剑是不可分的。
谢晓峰的手中,原也有一把神剑的,但是十年前,他已藏剑于居,放弃了那把神剑。
现在他还没有到达最深的境界,所以必须要到藏剑居中才能进入那种境界。
藏剑居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两座土坟而已,重要的是这两座坟对人的意义。
在另外一个地方,设置了同样的两座坟,对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意义呢?
这个问题白天羽没有问,他相信就是问了,谢晓峰也不会答的。
因为他们现在所摸索的境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境界,每一步都是前无古人的,因此他必须要真正进入其间,才能知道是什么的。
而且即使有一个人进去了,也无法把他的感受告诉别人的,因为别人没有那种经验与感受。
正如有一个人进入了一个神奇的花园,出来后告诉他的同伴,那里面的花是金色的,果实是七彩的,但是他的
同伴却是个天生的盲人,绝对无法从叙述中去了解花园中的情景。
一个盲人是没有色彩的感觉,他也许可以从芬芳的气息上去分辨花与果实,但绝对无法由色彩上去体会那种美感的。
不过白天羽却记住了谢晓峰的一句话:“下次你来的时候,此地已经没有藏剑居了。”
这句话就意识着谢晓峰已经能从此地走出来,真正的步入一个新的境界了,他已经能够把那两座坟搬到他的心中,随处都可以成为藏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