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脑筋动得特别快的人,才会想到利用这空地去赚钱。

  用别人买来的地方去赚钱,当然比较轻松愉快,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你不但要脑盘动得比别人快,拳头也得比别人硬些。

  这摊子就在一块很大的空地上。

  小玉和白天羽偶然相遇后,谢小玉问过白天羽:“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吃东西?”

  “到七个半去。”

  “七个半是什么意思?”

  “七个半就是七文半钱,七个半大钱。”

  “那地方就叫七个半?”

  “那地方的老板也叫七个半。”

  “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因为别人剃头要十五文钱,他去却只要七文半。”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个秃子。”

  谢小玉笑了。

  “这人在市井中本来并没有名,后来又在那里摆了个牛肉摊子,无论牛肉面也好,猪脚面也好,都只卖七个半钱一碗,到后来生意做出了名,人当然就更出名,这里出来混混的人,不知道七个半的只怕很少。”

  “那里的生意很好?”

  “好极了!”

  这摊子的生意的确好极了。

  谢小玉从未在三更半夜里,看到这么多人,也从未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种不同的人。

  几十张桌子都已坐满了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有人是骑马来的,有人是坐车来的,所以空地方旁边,还停着很多马车。

  各式名样不同的马车,有的马车上,居然还有穿的很整齐,很光鲜的车夫在等着。

  谢小玉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既然养得起这么漂亮的车马,为什么还要到这种破摊子上来吃七个半大钱一碗的牛肉面?

  一大片空地上,只有最前面吊着几个昏灯。

  灯笼已被油烟熏黑,根本就不太亮,地方却太大,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黑黝黝的,连人的面目都分辨不出。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远比灯光能照到的地方多。

  白天羽和谢小玉在旁边等了半天,才总算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找了张空桌子。

  又等了半天,才有个阴阳怪气的伙计过来,把杯筷往桌上一放。

  “要不要酒?”

  “要。”

  “多少?”

  “五斤。”

  问完了这两句话,这伙计调头就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谢小玉怔住了。“这伙计好大的架子!”

  “我们是来吃东西的。”白天羽笑笑:“不是来看人的。”

  “但他却没有问你要吃什么?”

  “他用不着问。”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一共只有四样东西,到这么来的人差不多都每样叫一碟。”

  “哪四样?”

  “牛肉面、卤牛肉、猪脚面、红烧猪脚。”

  “就只这四样?”谢小玉又怔住了。

  “这四样岂非已足够?”白天羽笑了笑:“不吃牛肉的人,可以吃猪脚,不吃猪脚的人,可以吃牛肉。”

  谢小玉叹了口气,苦笑的说:“能想出这四样东西来的,倒真是个天才。”

  ——也许就因为这地方只有这四种东西,所以人们才觉得新鲜。

  “我知道他绝不是个天才。”

  “哦?”谢小玉说。

  “就因为他不是天才,所以才会发财。”

  谢小玉又笑了。

  她不能不承认这话有点道理。

  但究竟是什么道理,她却不太清楚。

  ——世上岂非就有些莫名其妙的道理,没有人能弄清楚的。

  没有摆桌子的地方,更暗。

  谢小玉忽然发现那些地方有好几条人影,在黑暗中游魂般的荡来荡去,既看不清他们的衣着,更辨不出他们的面目。

  只看得到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就好像是在等着捉兔子的猎狗一样。

  那种目光实在有点不怀好意。

  “那些是什么人?”谢小玉忍不住又问。

  “做生意的人。”白天羽瞄了瞄那边一眼。

  “到这里来做生意?”谢小玉又问:“做什么生意?”

  “见不得人的生意。”

  谢小玉想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却也不知道她是真懂?还是假懂?

  黑暗中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

  这些女人在等着做什么生意——这点她至少还懂。

  看完了黑暗的一面,她又回头去看那比较亮的一边。她看到了各种人,有贫有富,有贵有贱。

  差不多每个人都在喝酒。

  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相同之处,除此之外,他们就完全是从绝不相同的世界中来的。

  然后她就看见刚才的伙计托着个大木盘走了过来。

  面和肉都是热的,只要是热的,就不会太难吃。

  但谢小玉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白天羽:“你说这地方很出名?”

  “嗯。”

  “就是卖这两种面出名的?”

  “嗯。”白天羽在吃面,没有多余的嘴来回答。

  谢小玉四面看了看,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看这些人一定都有病。”

  “哪些人?”

  “这些特地到这里来吃东西的人。”

  白天羽好不容易才将面吃光,才长长吐出口气。“他们没有病。”

  “这个人呢?”谢小玉的眼睛正在盯着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灯光比较亮的地方,穿着件看来就很柔软,很舒服的淡青长衫,不但质料很高贵,剪裁得也很合身。

  他年纪并不太大,但神情间却自然带着种威严,就算坐在这种破桌子烂板凳上,也令人不敢轻视。

  “这个人一定很有地位。”谢小玉说。

  “而且地位还不低。”

  “像他这种人,家里一定不会没有丫头佣人。”

  “非但有,而且还不少。”

  “他若想吃什么,一定会有人替他准备好的。”谢小玉说。

  “随时都有。”

  “那么,他若没有病,为什么要一个人深更半夜还到这种地方来吃东西呢?”

  白天羽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的喝了一杯酒,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过了很久,才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

  “当然知道。”她回答:“以前我待在神剑山庄里,就时常觉得很寂莫。”

  “那时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东想西,想出来到处逛逛,想找个人聊聊天。”

  白天羽忽然笑了。“你以为那就是寂寞?”

  “那不是寂寞是什么?”

  “那只不过你觉得很无聊而已,真正的寂寞不是那样子的。”他笑笑,笑得很凄凉。“真正的寂寞是什么样子?也许没有人能说得出来,因为那时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谢小玉在听。

  “你若经历过很多事,忽然发觉所有的事都已成了过去,你若得到过很多东西,忽然发觉那也全是一场空,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你一个人..”

  他的话语声更轻,更慢,缓缓的接着又说:“到那时,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寂寞。”

  “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