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花漫雪就已开始训练语人做一个“花魁”。

  今年的“花魁”得主,果然是花语人,她果然没有令花漫雪失望。

  她似乎是什么事都没有令人失望过。她似乎天生就是个宠儿。

  藏花天生好像就是个讨厌鬼,她顽皮、捣蛋,做的每件事都出乎人预料,都会令人头痛三天。

  所以城里的人几乎都喜欢花语人,除了胡疯子是藏花唯一的朋友外,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她为伍。

  就仿佛她是瘟神般的,一靠近她就会被传染。

  藏花也乐得这样,一个人无拘无束的,多轻松、多自在,做任何事也不怕别人议论,也不必为任何人做勉强自己的事。

  藏花相信花语人一定过的很不愉快,尽管她表面上很痛苦,很无趣,实际上,她活得比任何人都愉快,丝毫没有一点烦恼之事。

  可是今天她却觉得很烦躁。

  如果说她烦躁,是因为语人被选为“花魁”,她是死都不承认的。

  问她是为什么烦躁呢?

  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来。

  总之,她今天觉得任何事都不对,就连天边的云朵仿佛都变成了食人鹰。

  藏花最讨厌食人鹰了,每次遇见食人鹰,她都会想尽办法将它打下来。

  她认为所有动物里,食人鹰是最残忍的,人死了已经够悲哀,它却专吃死人的肉。

  乌云如兀鹰般的盘旋于天空。

  天边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接着雷声如闷鼓般的从远方传来。

  “下吧!”藏花依然不动的躺着。“让这苍穹的甘汁,洗洗大地的尘埃。”

  雨下了。

  起先只是点缀式的毛毛雨,越下却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就如瀑布般倾盆而下。

  藏花还是不动,只是眼睛被雨水打得有点睁不开。雨越大,她心里就越舒坦。

  这阵雨来得正是时候,不但冲淡了天地间的寒气,也冲淡了藏花心里的烦躁。

  就在她觉得眼睛实在受不了雨水的侵袭而坐起时,忽然看见大雨中有个人施施然的走着过来。

  二

  从小饭铺走出后,任飘伶就任凭雨点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脖子,流入衣襟内,再由裤管流出,流入大地。

  旧的流出,新的雨水不断的涌入,在这川流不息的过程中,任飘伶已走到了这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然后他看见一个人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一个仿佛刚从地狱边缘挣脱而出的人。

  看见有人也在淋雨,藏花的心里更愉快了些,这世上还是有可爱的人在。

  ——喜欢淋雨的人,一定有他的可爱之处。

  这是藏花评定人品的五种方法之一。

  “唉!你好。”藏花愉快的挥着手,“你是谁?”

  这时任飘伶正好走到藏花身旁,他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有趣的盯着她。

  藏花也很有趣的凝注着他。

  “你是谁?”他不答反问。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我是不是可以晚一点回答你的问题?”藏花笑着说。

  “可以。”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藏花说:“你是谁?”

  “你的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以。”藏花又笑了。“不过这样,你当然也就得不到你问题的答案了。”

  任飘伶笑了。

  他这一笑,就仿佛寒冬里的阳光般令人心头一振。

  他笑的样子实在很不好看,却又带有一种说不上的魅力。

  这是藏花对他的笑容评定结论。

  “任飘伶。”

  “花藏花。”

  他坐下,就坐在藏花的旁边。

  大雨浠沥,乌云渐淡。

  “有谁想得到江湖上最有名最贵的杀手,居然喜欢淋雨。”藏花笑着说。

  “名人也要吃饭。”任飘伶淡淡的说:“况且淋雨可以使人脑袋清醒一点。”

  “你的脑袋难道常常昏昏的?”

  “一个月里大概有二十四五天是这样子的。”

  任飘伶回答。

  “怎么可能呢?”藏花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天天醉的人?”

  “世上除了酒以外,还有一种也可以使人脑袋昏昏的。”

  “哪一种?”

  “饿。”

  “饿?”藏花仿佛有点吃惊。“你时常在饿?”

  “是的。”他笑着说:“尤其最近半个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可以治饿的?”

  “我怎么会忘记。”任飘伶说:“问题是,我想吃却没办法吃。”

  “为什么?”

  “你难道忘了吃东西是要给钱的?”

  “你没钱?”

  “你不信?”

  “江湖上最贵的杀手居然会没有钱吃东西?”藏花说:“谁会相信?”

  “我。”任飘伶说:“除了我之外,大多数的人想法都跟你一样。”

  “你所赚的钱呢?”

  “花了。”

  “怎么花的?”

  “吃、喝、玩、乐。”

  “你不会省一点?”

  “已经够省了。”任飘伶笑着说:“每次赚五十两,我都花了三天才用完。”

  “五十两?”藏花又吃了一惊。“你每次代价才五十两?”

  “是的。”

  “江湖传言,你是最贵的杀手。”藏花说:“最贵的就是五十两?”

  “那倒不是。”

  “为什么你的代价只有五十两?”

  “因为现在值钱的人,已越来越少了。”

  “值钱的人?”藏花问:“你杀人还分价钱?”

  “当然。”任飘伶淡淡的说:“有些人万两我未必肯杀,有些人只要五十两我就肯动手了。”

  “哪些人是你万两也不肯杀的?”

  “不该死的人。”

  “该死的人,五十两你就拔剑?”

  “是的。”任飘伶说:“今天早上我就赚了五十两。”

  “谁?”

  “一个只值五十两的人。”

  任飘伶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情,所以他很快的转变话题。

  “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有安排不完的约会,你怎么会有空来这里淋雨?”

  “是呀!就因为约会太忙了,忙得几乎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饿得头昏昏的。”藏花说:“才会想到这里来淋淋雨。”

  “是吗?”

  “嗯。”

  “真的?”

  “假的。”

  藏花的眼神仿佛有了些伤感,她的声音也怪怪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也是我希望的事。”藏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事实上却不是这回事。”

  她接着又说:“奇怪,我从来不会向人讲这种事,更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坦白,”藏花看着他。“对你,我就觉得好像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似的。”

  任飘伶将视线转向远方,他的眼神里也有了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