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烦透了。

  开大典、接圣旨、大张筵席、接见宾客,对所有的这些事他都觉得烦透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喝杯酒。

  水柔怡了解他的想法。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甫擎天,他们结合已经有二十年,已经有了一个十九岁的大儿子,和一个十七的小儿子。

  她是来催他快点出去的。

  可是她悄悄的推门进来,又悄悄的掩门出去,并没有惊动他。

  出去的时候,她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皇甫擎天又喝了一杯酒。

  这已经不是第一杯了,是第三十一杯。

  他喝的不是载思喝的那种波斯葡萄酒,他喝的是烧刀子,虽然无色无味,喝下去时肚子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他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把这杯酒喝下。

  门又悄悄的推开了,这次进来的不是水柔怡,是载思。

  皇甫擎天垂下手未,把这杯还没有喝的酒放到茶几上,看着站在门口的阴影中的载思。

  “我是不是已经应该出去了?”

  “是的。”

  就在皇甫擎天踏出房门的同时,有三匹快马已然进入了济南府。

  两位武官护送着一位“公公”。

  三个人三匹马一人城,立刻有九个人迎了上去,九个载思派出来迎接钦差大人的侍卫。

  三个人很快的就被迎进南王府。

  当然三个“大红包”也早已塞进了这三位大人的口袋里。

  四

  这时,五年一次所选出来的花魁,已坐上了花轿,已从醉柳阁出发,已在大街上游行。

  鞭炮震天,人潮喧哗。

  大街上挤满了争看花魁的人们。

  五

  刚放下饭碗,任飘伶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

  他忽然想到载思为什么要派这些好手来盯着他。

  载思派这些人来这里,并不是要他们来杀任飘伶,而是他们来送死。

  要他们来让任飘伶杀。

  任飘伶刚想将这可怕的想法告诉他们时,已来不及了,这时他们发动任务的暗号,显然已响起了。

  第一个冲到任飘伶身旁的人,果然是那三位瘦小的年轻人。

  任飘伶刚避开第一次的攻击时,正对面的那对夫妻一双鸳鸯刀已如轮圈般的划向任飘伶。

  虽然是白天,大院里却仍然灯火辉煌,人声喧哗。

  大府里的人也有不少,当然都是些名人、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的名人。

  除了这些名人外,还有一些穿一色青缎面的羊皮卦的壮汉在接待宾客,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矫健敏捷,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件不该发生的小事。

  人声忽然安静下来。

  总管南七省,当今武林中的第一强人,南郡王皇甫擎天终于出来了。

  皇甫擎天出现的时候,穿一身以黑白两色为主,经过特别设计和精心裁剪的衣裳,使得他的身材看起来更威武高大,也使得他年纪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轻得多。

  他用明朗诚恳的态度招呼宾客,还特地走到府前的石阶上,向院子里的人群挥手。

  一声轻雷,乌云间忽然有雨点落下。

  想来杀人的人,如今都已躺下了,不想杀人的人,却已成了刽子手。

  六个人,六个江湖上顶尖的杀人好手,他们杀人往往都在于瞬间,被杀也是一刹那间的事。

  他们的鲜血也是红的,就跟那些靠苦力而活的人的血一样红。

  鲜血满地,尚未凝固。

  任飘伶就站在鲜血中,小饭铺里已不见往昔的热闹,现在它已充满了阴森、恐怖、死亡的气息。

  他的目光透过雨帘而落在远方的一朵乌云上,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没有杀人后的沮丧,或是欢愉。

  又是一声轻雷,雨点已逐渐大了。

  任飘伶走出小饭铺,走入雨中,走入一片苍茫中,走入天地织成的一片虚无里。

  六

  大厅中央的大案上,两根巨大的红烛已燃起。

  皇甫擎天已经跪在案前一团铺着虎皮的圆团上,宣旨的公公已经站在皇甫擎天的面前。

  大典已将开始。

  载思安排在人群中的好手,每个人的手都已伸入怀里。

  怀里藏着的,当然是致命的武器。

  现在只要有人一有动作,这些人的手都必将在刹那间把一件武器从怀里伸出来,在刹那间把他们格杀于大厅前。

  载思所提心的三个人,一个也没有出现在这里。

  任飘伶在小饭铺,那位好客的白少羽自先生当然还待在醉柳阁。

  钟毁灭那位可怕的手下胖妞,根本就看不见人影,更别说九天鬼帝了。

  眼看着大典已将进行,只要公公宣完圣旨,事情就比较好办些。

  “皇甫擎天。”公公的声音嘹亮。

  “在。”

  “接旨。”

  “谢公公。”

  “宣——”

  公公刚开口读第一个字时,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就宛如烧焦的木炭般黑色,然后他的人就倒了下去。

  载思的笑容就随着倒下的公公而忽然冻结,就像是一张手工极拙劣的面具般冻结在他脸上。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行动仿佛也全都被冻结,可是在一瞬间之后,就忽然骚动沸腾了起来,使得大厅上变得就像是火炉上一锅刚煮滚的热粥。

  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一个人就是皇甫擎天。

  公公一躺下,他就看见公公背上插着两根细小的箭,流出来的血也跟他的脸色一样灰黑。

  这两根细小的剑显然沾有剧毒。

  大案上的两根巨大红烛已从中央断烈,露出银白色的铁盒子。

  这两根细小的箭,原来是从藏在红烛里的铁盒子发出的。

  大厅里一片混乱,侍卫们正加紧的维持状况。

  九天鬼帝的报复终于来了。

  载思凝视着皇甫擎天。

  皇甫擎天却在盯着巨大红烛,然后苦笑一下,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他还是这么胆小,都二十年了,居然还不好意思露面。”

  第三章雨的洗礼

  一

  云在天空游荡,它从远方飘来,又飘向远方。

  从来没有人知道云的故乡在哪里?

  云的归处是何方?

  这就是藏花喜欢云的原因。她现在就躺在绿草上,凝视着天空的云彩。

  今天是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是她这种年纪欢愉的节日,可是她却宁愿独自躺在这一片寂寂的草原上。

  每逢过年佳节,她总是一个人躲得远远的,躲入一片空寂中,躲入自己内心的天空里。

  尤其是今天。

  一大早,她就溜出了家,溜到这里,然后从早上躺到现在。

  云朵不知变化过多少形状,她却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山风带来了远方的泥土味,也带来了大街上的欢呼声和鞭炮声。

  现在语人想必已进府受封了。

  想到语人,藏花无奈的苦笑。

  同样是养女,同样是花漫雪收养的女儿,待遇却截然不同。

  语人长得美,说话声音也好听,不但人见人爱,就连她们的养母花漫雪都特别疼爱她。

  给她好看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好玩的玩具,住的也是华丽的房间。

  藏花呢?

  一切藏花所能用的东西都是旧的。

  ——不是语人用过的旧东西,而是别人不要的。

  语人用过的东西,一切都毁掉,绝对不会留下来给藏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