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金台的确是把太后安排在了东行的漕船里,但绯红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又有一批人马暗中出手,将太后等人调走了,留下一具空壳。绯红于是也装作不知的样子,在漕船上安排了临时演员,想要借此钓出另外一批魏朝官员。
你有偷天换日,我有将计就计。
她甚至还在中途放走小王爷,想要做第二份饵食。
谁都意想不到,小王爷竟像头小犬儿,乖乖跟着她回来了,无形之中破坏掉了绯红的后续计划。
绯红斜飞一眼,“意外惊喜?谁送的?”
国师语气深沉,“盗天观。”
绯红玩味不已,“上次我处置了慈悲观音庵,那些假观音都不敢在我面前行走了,怎么,这是出了真佛?要硬撼我的滔天王权?”
“人我已经请到了,就在犀宫。”
国师送佛送到西,“您放心,少主在外,不会知道您的任何行事。”
绯红击掌。
“好,好啊,海少焉,我的爱卿,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国师撩袍跪下,认真请求。
“还请天子登鼎大赦之日,还我海市之名!”
气氛骤然冷冻。
国师暗暗懊悔,他是不是提得太早了?宗政三公主性情变幻莫测,手段更是神鬼难料,她赐名海市为龙章,本来就是彰显自己的天下私有之物,自己如今夺回海市原名,是不是损了她的天威盛颜?
他一贯纵横决断,少有犹豫,此时也不由得忐忑难安。
“允了。”
国师长松了一口气,他五体投地,“您圣明天下。”
她经过他身边,裙裾忽然绕出了一朵烈日繁花,俯下腰来,“这么说,我要是不恩准,我就不圣明天下了?”
完了!
挑刺来了!
国师绞尽脑汁,正想着如何不着痕迹拍她马屁,他率先被人用两指拍了拍脸颊,“国师可要记得,名不名儿的,不甚重要,改了也就改了,但这天下,这诸国,还有国师这一颗七窍玲珑心,都是孤的私藏。”
她说罢,笑着就走,留下跪着的国师跟昏睡的小王爷。
国师忍不住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老夫一把年纪,差点就陷进去了!
他不由得同情望了一眼小王爷,却见他脖颈一圈热情的牙印,国师深深觉得,还是同情自己吧,人家好着呢!
绯红踱步到了犀宫,里外守卫森严,简直拿出了最高防御体系。
茶香袅袅间,老人鹤发童颜,自在饮着茶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拘谨。绯红也笑着,在他的面前盘腿坐下,“您忙了这么些时日,倒是清减了不少,不如先传膳,咱们边吃边聊?”
“不必了,要杀要剐,你直接点。”
老人很痛快,“我盗天观这一次贸然出手,尽管做了充足准备,却还是被你们国师火眼金睛捕捉到了,老夫心服口服,也愿赌服输!”
“还是先吃,不然我家先生,倒要怪罪我,怠慢他的师父了。”
绯红击掌,女官款步进来,她附耳吩咐了几句。
老人非常习惯绯红的做派,知道说服不了她,就顺其自然接受安排。三公主性情古怪,有时狠得像豺狼,不讲究一点仪态,生的腥的,都敢塞进嘴里,有时又是彬彬有礼,周全大方,风采举世难忘。
膳食一道又一道传上来,竟都是一些民间俗食,水饭、炙肉、干脯、芥辣瓜儿、冰雪冷元子等,都是极下饭的。
谁都没有动筷。
老观主渐渐感到了一丝难堪。
他活到这个岁数,可以说是老神仙了,门生遍布天下,弟子又是绝世之姿,哪怕一些帝王的身后名,都不比他来得尊崇。老神仙能勘天机,被人敬着,畏着,众生不敢对他有一丝的冒犯,就怕惹他不喜,那一丝不幸的命运落在自己头上。
“怎么,您不吃,怕我下毒呢?”
绯红挟起一块芥辣瓜条,清脆咬断,汁水四溅,“现在您可以放心了吧?”
老观主吐出气息,“三公主有话不妨直言,何必在冬至佳节,布置一桌夏日饭食,来讥讽老夫?”
“既然您都这样说,我就不装了。”
绯红嘭的一声,丢开一对缠金丝白玉著。
“孤不信命,也不信什么代天择主,盗天观,可以给孤关门大吉了。”
面前是疾风骤雨,老观主如同暴潮里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覆舟的危险,他缓缓摇头,“盗天观,祖师窥得天机,千百年才垒下一观,自古传承,老夫不能让它的命数断送在我的手上,要让三公主失望了。”
“失望?”
她咀嚼着这个字眼的意味,倏忽一笑,“孤从不轻易失望,只怕失望的是另有其人。”
她将面前的一盘冰雪冷元子推了出去。
“盗天观屡次坏我好事,还执迷不悔,助长前朝余孽的气焰。”她轻描淡写,“我既然拆了一座观音庵,再连根拔起一座千年道观,并非难事。老观主,您上路吧,孤看在长辈的份上,体面送您最后一程。”
老观主脸皮抽搐,他本想在最后时刻维持自己的刚烈风骨,但她实在逼人太甚。
千年道观,她竟要连根拔起,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
“施主,老道劝你,因果业障,皆有定数,你如此忤逆众生意愿——”
“众生从我,那才叫众生,不从我,那是踏脚石。既然是踏脚石,我为何还要在意他们的意愿?”
“……”
老观主最终还是捏起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冰雪冷元子,他袖袍一动,平静品尝。
“三公主,我盗天观的选择绝不会出错,你现今占据上风,但倒行逆施,终非天下共主,你迟早会沦为红尘一具枯骨,而我盗天观,则会名留青史,垒成天下第一观!”
话罢,老观主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师父!师父!”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宫门被人生生推开。
“——师父!!!”
商陆一袭白衣,多处染血,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神仙人儿,他跌跌撞撞奔过来,又噗通一声,跪倒在老观主的身边,替他切脉,“这脉象……不会的,不会的!”
他立即检查起了桌上的吃食,手掌控制不住地颤抖。
另一只手抓住了他。
他抬起头,迎着她的脸,眸光模糊,不知为何,眼泪骤然流淌下来。绯红一直觉得,小王爷流泪很绝,但谪仙沦堕,众生都成了他的泪海,他眼眶分明还没红,但琉璃泪珠子一颗颗坠落,没过洁白的雪地,于是你觉得所有罪孽都是你的。
“你没有……没有是不是?”
他近乎祈求。
“你没有,对吗?”
绯红顿了顿,她捏着他的手背筋骨,落在一盘冰雪上。
“别找了,是这个。”
商陆不可置信看她。
她……竟然亲手送他师父归西!
他一字一字地说,“他,是,我,师,父。”
“所以呢?”
绯红拆了乌帽,发丝挽起,插了一根凤犀簪,素得飘逸慈悲,“他是你师父,就可以次次算计我,放走我要放的人,阻碍我要走的路?现在,还掐准时机,让他最疼爱的弟子赶来犀宫,见证我是如何害死他师父的,好让他弟子死心?”
老观主用他的智谋,算计她最后一次,让他们反目成仇,更让弟子脱离她的苦海。
绯红根本不在乎老头子的阴谋。
男人多的是。
“咳咳,咳咳,莲儿……”
老观主唤着商陆的小名。
“师父,师父,莲儿在,师父,您别说话,我这就救你!”他展开细绸包裹的金银医针,指尖捻起一针,正要刺入穴位,被老观主制止了,他清楚知道弟子这是做无用功,何必让他产生终生的阴影。
“莲儿,为师走后,你便是盗天观的观主,你,你要将盗天观传下去,千万,千万不要让祖师的心血,白白断送……”
老观主气若游丝,挣扎着,送出最后一口气。
“宗政绯红,不是你良人,听师父的话,快,快离开……”
“师父?师父!!!”
他悲泣不已,生生呕了一口血。
“不会的,解药,我要解药……”
谪仙放下尊严,膝行肘步,一步步爬到她的裙摆边,拽着那绣面,再也没有在权贵面前凛然不惧的风骨,他怕,他怕她,她怎么会如此可怕?
“三公主,三公主,是我师父不懂事,触怒了你,可,可是他罪不该死,你救他,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
还是那熟悉的轮廓,只是少了梦中的一层柔和,眉梢眼角都被锋利取代。
她说,“抱歉,盗天观拦路了。”
就因为他师父拦路了,所以她就要解决他吗?
商陆心头最后的一丝希冀被碾碎。
医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暴怒,疯狂撕扯她的衣物,绯红手上的腕阑被他撞击得清脆作响。
“解药!给我解药!你藏在哪里?!”
但他手掌之下,除了一面织金抹胸,还有他人的春深似海。医者的眸光一点一点失陷下去,漆黑如墨,令人毛骨耸立,“这痕儿,是新啊,看来三公主送我师父上路之前,还送了其他人去了温柔乡。哈……我可真是……蠢货,是蠢货啊!”
他怎么会这么贱,一次又一次,不听师父的劝告,非要给这个小畜生伤害自己的把柄?
商陆摇摇晃晃站起来。
“今日,便是你我恩断义绝之日,盗天观,只认魏氏,你,残暴不仁,终非正统。”
“噗哈——”
绯红肆意大笑。
“一个个,都说我非正统,非明主,可他们一个个,都葬在我的脚下。”
商陆被人从后头蒙住了眼睛,她指尖冰凉,他脖颈微微后仰,像是一株被人强行折堕的湖莲,绯红手指一弹,他眉梢乱颤,又是屈辱,又是痛苦,低吼着,“……别碰我!”
她咬着他耳朵。
“天下都是孤的,孤怎么碰不得你?很遗憾告诉你,你被禁足了,在我大赦天下之前,你走不出这里半步,不臣我,那便受着罢!”
第295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38)
圈禁?
她竟然要圈禁他?!
商陆喉结滚动,首先浮现的画面,是无人的宫室,凌乱的杯盏,霞彩纱撩起女子的脚踝,青尖被层层镇压,莲花都在她身下反复开谢,只剩下一双充血仇恨的眼睛。
血肉伤害,抵死纠缠。
然而商陆余光一瞥,又是师父逐渐冰冷的尸身,誓言犹言在耳,他那一捧赤红的血也瞬间冻结。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他双肘后击,暴烈掀翻了绯红。
绯红单手撑着青甓,她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海潮般的庞大气劲,肺腑如同被暴风冲过,阵阵发颤,不由得低声咳嗽起来。
系统焦急道:‘宿主,你快别惹毛人家了,人家是有真功夫的!’
靠!
刚才对方突然亮招,武力值猛地飙升,吓了它一跳!
别看江湖势力,诸如慈悲庵、盗天观、太初书院,被绯红一度压得抬不起头,但这是在她军队强横镇压的前提下,实际上这些江湖游侠好手,自小习武,炉火炖青,外家、内家、先天、后天、入室、宗师,一套又一套的等级把战力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你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说不定人家还是天下第一剑客呢!
绯红:‘我打不过他?’
系统严肃脸:‘理论上,只要你不开外挂,是的。’
毕竟原身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也就是殉国,别说舞刀弄枪了,摸一下刀剑,侍女们都要担心公主被剑尖伤到。而绯红呢,倒是精通骑马狩猎,可以抵御杀手们的突然暴起,但宗师之上若想取她首级,没有高手随行,绯红同样难逃一劫。
当然,前提是挂逼禁用外挂。
绯红抚掌大笑。
“不愧是盗天观的少主,我倒是小瞧你这双抓药的手了。”
谪仙道,“我不想杀人,也不想杀你,宗政绯红,是你逼我的。”
他捻起了数枚金针,刺破穴位封印,气海重新流动,那些腥膻的、不堪的记忆再度变得栩栩如生,令医者的眉间都多了一份阴沉,发带雪白,瞳孔猩红,宛如堕仙。
他记起来了。
他是谁。
绯红啧啧称奇,在这要命的时刻,她竟然与他闲聊起来,“那个老头果然所图非小,不然世上的孤儿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捡了你这个骨骼惊奇的绝世天才,我也想出门转转了,看能不能捡个天才当儿子养。”
“你住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岂是你这种阴险小人可以比拟的!”
医者衣棱当风,如同瞬息万变的云海,将绯红卷入其中,她一面躲闪,旋身掠过,抓起一个冷碟儿,朝他泼面扔去,又借着声东击西的闹乱,她抽出随身的骇犀剑,心狠手辣破他面门。
系统:‘我靠!我靠!我靠!’
你们说翻脸就翻脸,都不给老实统反应的时间吗?!
“锵——”
剑尖震颤,余波荡开,又被对方面无表情夹在两指当中。
“啪!”
骇犀剑被他千钧般的指力生生折断,他袖袍一翻,剑尖擦过绯红的脸庞,钉在她身后的弥勒榻上。
医家的手腕洁白似莲,美丽脆弱,却轻易取她颈骨。
[本世界即将关——]
系统尖叫:‘宿主!!!’
绯红顺势横卧了下来,商陆的指骨也碰到了弥勒榻的硬棱,要不是两条长腿拦着,他险些就掉进了妖窟。
一向张扬猖狂的家伙突然温顺伏身下来,医者狂风暴雨般的进攻都滞住了,这小畜生转了下腰,调整舒适的姿态,还不要脸地撩拨他,“好啦,人家打不过你,你要我如何,我都从你,这总可以了吧?还请先生留我一命。”
哈。
她现在还嬉皮笑脸。
她当他是什么?是能当着亲骨的面与她颠鸾倒凤的孽种吗?
他长臂越过绯红的腰,沉闷一声后,抽出那一截断掉的剑尖,他面色淡漠,无悲无喜,“宗政绯红,你的雄图霸业,到此为止了——”
凤犀簪堕到了颈后,她肩头的衣襟也松散开来,露出一痕蜜脯。
“可以吃饱再上路吗?”
绯红认真地问。
“孤一想到,孤死之后,先生初阳不知被哪个妖精夺了去,就气得想从棺材爬出来。”
商陆冷冷道,“昔日我要给你,你不要,你今日为了拖延时间,倒是会惺惺作态了,宗政绯红,你当天子可惜了,怎么不去唱戏!”
他爱恨交织,情绪也如滔天狂浪,难以平息。
剑尖逼近。
绯红半躺在这张本该坐禅习静的弥勒榻上,非但没有沾染半分梵道,反而慵懒得像一条艳丽毒蟒,全身醉溺着红尘俗气,她似不满足的小情人一样撒着娇,“别人都有断头饭,你送我一场黄泉床事,又怎么了?”
他目如寒星,“你是不是忘了,你杀了我师父!”
哪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儿,会同仇人翻云覆雨的?
“我是杀了。”绯红手掌后抬,慢条斯理插了一下快掉落下来的发簪,“盗天观不臣我,这便是他应得下场,本想送他五马分尸的,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忍了我的暴虐,你当感激我,还留你师父一个全尸!”
“你!”
谪仙心如死灰,出手不再犹豫。
自己最喜欢的人,杀了他最敬重的长辈,他当亲手送她上路!
商陆指挟断剑,正要刺入她的命脉,她快他一步,擒住他瘦硬的手骨,胸口的金珠翠鸟还扑棱着羽翼,直直迎了起来,三公主眸光灼灼,如同山花燃遍荒原,“死在最喜欢的先生手上,孤当无憾!”
他怔了一瞬,猝不及防被她抱住。
商陆手腕微抖,偏了准头。
“嘭!!!”
弥勒榻随之翻转,俩人掉了下去。
黑暗涌来,商陆下意识捞住她的腰,反被她一脚踹开。
“咚!咚!”
落地声。
惊呼声。
还有——
“锁住他!!!”
是机关!
商陆骤然反应过来,刚才她为何插了一下簪子,那个姿势其实有些突兀,但她做事惯来乖张,他见得多了,竟没发现什么不对。他就地滚了一圈,躲开了追捕,然而密道狭窄,又处处机关,弓弩毒箭,猩红地刺,滚石陷阱,任凭是江湖第一高手,在轮番设陷之下,也要精疲力尽,难以脱逃。
商陆内心更显悲凉。
她果然准备了无数对付他们师徒的后手!
她从来就没信任过他!
“嘭——”
商陆被一块滚石撞到,内脏震动,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别,别真弄死他。”
绯红抚着染血的胸脯,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国师转头,见主君受伤,面上全是懊恼悔恨,“是臣想得不周到,那老道不知用什么办法,竟教少主知晓!”他一听犀宫守卫被杀,立即钻入了早就设伏的密道,又得了绯红的暗示,就在下方候着,等待时机反杀。
国师怎能想到,商陆一介大夫,竟是医武双绝!
可他一直以来,分明没有显露半分山水!
“国师不必自责,盗天观通晓天机,门下弟子也是诡道众多,你我是凡夫俗子,又怎能做到他们那般料事如神呢?”绯红的凤犀簪早就掉到地上,一名少年捡了起来,吹走灰尘,又恭敬道,“您的簪子。”
绯红散漫道,“替我挽上吧。”
少年得了差事,难免雀跃,就红着脸儿,替她绾起乌发。
此时的绯红早就不记得,她与魏殊恩在海市大婚之际,有那么一名少年当街唾骂她,她收入内营,少年与她日夜相对,见她日渐俊美威严,那滔天的怨恨早就化作浓烈的情愫,想着法儿要离她更近一些。
然而绯红追随者甚多,他也只是明月里的一粒照夜清,很不起眼。
但这么平常的一幕,却刺痛了医者的心。
——她又勾搭了一个!
还是年轻的,脸嫩的,眼里全是她的。
两军对垒,最忌讳主帅心乱,商陆心乱了一霎,就被众人抓住了机会,一包药粉兜头洒下,他乌鬓也染上了霜白,商陆喉咙里的卑鄙小人还未发出,就软软瘫倒在地。绯红荡开了国师的阻拦,走到商陆的面前。
因为胸口被人别了一刀,绯红对他也不客气,捏起他一块薄软面皮,“想报仇呀?来呀,咬我呀!怎么不咬,是小莲花牙口不好吗?”
国师:“……”
这样刺激人家真的好吗?他没有练过武,但听闻高手都有死前大招,万一激怒人家,同归于尽,如何是好?
“……呸。”
商陆筋骨疲软,侮辱也像是小猫吐奶。
绯红颇为爱怜,捋了一下他的碎发,“你就在这囚仙宫待着吧,我会时常来看你的,最多半年,你就能从这里出来,见一见孤予你的天光了。”
国师转头吩咐,“去,重铸玉牌,从今日起,这里就是囚仙宫。”
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难怪这位能爬得这么快啊,人家投降之后都被贬职了,唯有海市国师,照样是国师,照样封侯拜相。
人家就是舔有味道!
不对,是能揣摩圣人之心!
商陆眼看绯红要走,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拽住绯红的裙角,男人冷汗淋漓,但在美貌加成下,是清凌凌的出水芙蓉,哪怕折在污泥里,风骨同样清丽不俗,他喘了一口气,尽是讥讽,“囚仙宫?你囚我至此,当我什么身份?你宗政绯红见不得光的禁脔?”
绯红回眸,似笑非笑,“你要这么想也可以,除了孤,谁人敢染指你这块最美的肉?杀了你师父又如何?该是孤的,始终是孤的!”
这小莲花的眼皮晕开了渺然的云水,偏偏薄唇又吐着歹毒之语。
“宗政绯红,我等着你下黄泉!”
绯红捻了他唇边的一滴血,温柔得近乎慈悲的吉祥天女,“人间无主,孤放心不下,下次罢,下次定与你共赴黄泉,做一对逍遥鬼仙,可好?”
男配[商陆]虐心值93.4%。
男配[商陆]爱意值96.2%。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三公主转身离去,身影被黑暗吞没,又充满戏谑留下一句。
“你们要勤勉办事,好好锁着孤的仙,可别让他长了鸡翅儿飞了。”
身后的男人不顾形象,狠狠捶了下地。
去你的鸡翅儿!
真可爱。绯红闷笑不已,又牵动伤口,指尖按了按痛处,那鲜明浓烈的感觉让她的眉眼都鲜活了起来。
她感叹,“当人真好。”
众人:“???”
他们都不敢吭声。
说实话,他们真怀疑三公主是邪祟,不然怎么能强大到如此心狠?更可怕的事实是,哪怕他们明知对方是个妖物,作为人臣跟了她这么久,根本生不出背叛三公主的念头,也只能认栽了。
国师安排好囚仙宫的事情之后,也快走跟上绯红。
君臣密谋,众人避退。
“要不要调一个替身回来?”国师低声提议,“虽然仪都全城戒严,魏阙也调派了人手搜查,但谢大人不在,只怕他们是蠢蠢欲动……江湖势力一面倒依附了魏氏,盗天观又从旁辅佐,只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您屡次被刺杀,臣有些担心。”
按照他的设想,绯红根本不必御驾亲征,把自己置于敌腹当中。
可这位主儿说了,复仇不能亲手开膛破肚,那怎么有意思?
于是绯红亲身来了。
更叫国师忧虑的是鬼面将军宗政慈的出逃,这位曾是执掌诸国的魏帝,诸国慑于他的威严,哪怕与绯红结盟了,都不敢打到仪都。因此驻扎帝京仪都的,多数是绯红的兵马,诸国只是意思出了一些粮草。
也许是知道自己不够厚道,诸国王侯在进攻元魏其他城池时倒是铆足劲儿,分担了绯红的压力,绯红也就勉为其难容忍了一下他们的胆小。
“替身,我尚有大用,不用调回来了。”
“可、可是……”
“还有面具么?”
绯红一个扬声,少年小跑上来,双手奉上一张颜色艳丽诡谲的面具。
绯红取用面具,她赞叹少年心细。
少年红着耳根退下。
国师还想劝绯红,“您如今是万贵之躯,不得不防……”
绯红捻着细腻的彩绳,给自己系上鬼面,一面笑道,“国师怎么像个小娘子似的?你年纪大了,竟不知道这刺杀的情趣,正是年轻男女最爱的。我偏爱他们一个个想手刃我又不能够、于是急得哭了的红眼眶。”
国师:“?”
世上真会有这种疯魔的情趣吗?
国师不是很能理解君王偏爱少年红眼眶的恶趣味,他搔了搔头,转向另一件事,“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魏氏宗族挑拣出来,都是一些仗势欺人、作恶多端、逼良为娼的……”
绯红说,“我是不是比魏帝还良善些?”
国师:‘?’
你俩不是半斤八两吗?
但作为臣子,他显然不会自寻死路,斟酌着说,“您内政修明,严刑峻法,又爱民如子……”
绯红满意点头,“那就将这些魏氏宗族悬挂到铜龙楼,我给他们三日期限,魏帝若不出现,就让他们的头颅祭我宗族罢!”
国师一噎。
您还真是擅长打臣子的脸啊。
国师苦着脸,正要接下差事,忽然从她的面具想到了奉宫里的小王爷,他可是亲眼瞧见,两人扎花灯,扎得人都困得撑不开眼皮。而这魏氏宗族里,不管老的,少的,似乎都跟小王爷关系不错,国师顿时觉得自己项上人头有点凉飕飕的。
小王爷这人生经历也算是崎岖了,错嫁之后,却是真爱。可这真爱心里装着夺国之恨,杀起他宗族至亲来,毫不手软。
国师不得不尽职尽责提醒,“这魏氏宗阙里,有被魏帝圈禁的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小王爷的玩伴……他们都对小王爷很照顾,有的交情也不错。”
在绯红目光逼迫下,国师海少焉垂首。
“小王爷若是知晓了,怕是会怨恨您。”
国师就差没直白地说,您这样狠,房事容易起火!小王爷不把您生吞活剥了才怪!
“这样呀……”
绯红歪了个头,似乎苦恼一般,就在国师以为她会为爱收回成命时,她说,“那就不告诉他罢!”
国师呆滞。
这也行?
您都要全城宣告了,这还瞒得住人?
国师觉得荒唐,可绯红命令之下,他也只能去了一趟奉宫,把里头的宫人一批批调出来,筛选出忠心的种子,开始洗脑。既然圣尊想把小王爷养成一头洁白无瑕的小鹅,他们当人手下的,也只能粉饰太平,给小王爷营造出一个世外桃源,让他的生命里没有任何的背叛与伤害。
小王爷这几日的确过得快活。
他自以为跟绯红通了心意,也不似之前一样急着要摆脱她的束缚,他甚至做好了一辈子被暴君囚困的心理准备。
这精神松懈之后,小王爷愈发如鱼得水,除了走不出奉宫,其余地方他随意活动,他的作息很规律,上午是扎马步和练剑,下午换成了种花跟看游记,偶然被小红追着屁股跑。
到了晚上,大约是小王爷最龙精虎猛的时辰。
跟绯红腻得多了,他也渐渐显露几分小滑头的性子,譬如变着法儿吹枕头风。
“金台哥精通兵法,他很能打仗的,是一员猛将……”小王爷觑着绯红的脸色,她正闭着眼,呼吸规律起伏,他见了就很安定,于是这头热烘烘的小犬钻得更紧,“要是他断了腿骨,再也站不起来,那多可惜啊……他本可以打更多人的……”
她嗯了一声,“听你的,给他治。”
啵。
小王爷心水漫溢,像是气泡一样,啵的一声碎裂开来,溢出甜蜜的糖水。他如同吹风成功的妖妃,依偎她更紧,小臂汗津津搂着,“真的?骗人是小狗!拉钩!”
他好似玩不腻这种孩童把戏。
绯红也纵着他,勾了下他的手指头,“妖妃小朔,快睡吧,耽误我晨起,你会被大臣骂出花儿来的。”
小王爷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祸国妖妃魏小朔,竟也不赖。
他愈发睡不着了,就生生看了绯红一夜,待她醒来,又装作熟睡的模样。
帝王拂开妖妃小朔的额发,落下一吻,随后便是穿衣的声音,他不消睁眼,也知道那是一副旖旎美艳的画卷,世人皆以白雪为美,可他知道她那檀褐色的肌肤是怎样的炽烈难忘,当她的红褐手掌覆盖他雪白的指尖时,似落入软烂的泥沼里,窒息又沉溺。
小王爷沉浸在情爱里无法自拔,绯红不在,他就亲近起了小红,险些没把鹤毛捋秃。
这日,绯红刚走,满室还交缠着她的龙脑香,小王爷练了一会剑就觉得无趣,满屋子逮丹顶鹤去了。
小红唳叫不已。
它被小王爷搂在怀里,鹤脸写满了绝望,如果可以,它想要改名。
小王爷抱了它一会,手指摸着毛儿,忽然发觉它里边塌了一块,还是硬的。他的敏锐知觉被唤醒了,小王爷陡然想起自己还是魏朝的小王爷,他表情微僵,犹豫再三,还是将硬片抠了下来,滑进了袖口。
他躲上了床帐,揉散硬块,是张纸条。
——是血书!
求救的血书!
小王爷目光死死盯着,“不会的,不会的!”
午时三刻,铜龙楼,枭首魏氏宗族。
他想要起身行走,却因为恐惧,软了双膝,嘭的一声摔下了床榻,他茫然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午时一刻。
小王爷的双眼笼着一层焦光,乌的,浊的,他想起了很多人,动不动要给他辅导功课的大哥,总是撺掇他上青楼的二哥,还有他幼年玩得极好的玩伴,尽管后来因为皇位,他们撕破了脸皮,但兄弟之间,有的是骨肉至亲,有的也曾情同手足。
“救、救命……对,我要救他们!”
小王爷一双裸足,连滚带爬跑出去,却被守卫一板一眼地拒绝。
“您不能出去,外头很危险……”
危险?
危险不都是她制造出来的吗?她瞒着她,要杀他的亲人!骗他的,都是骗小孩的!
唰的一声,他拔起守卫的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鲜血溢出,神态疯狂。
“马!给我备马!否则我就死,我让你们无法收场!”
守卫嘴唇微动,还是照做了。
小王爷头一次,赤着脚,散着发,在大街上狂奔。
庆幸的是,他在午时三刻之前奔到了铜龙楼,看见了城楼上被悬挂的兄长、玩伴们,亦看见了一身绛裙乌帽的绯红,她坐在城楼的阴影处,君威似海,令人不敢撄其锋芒。
咚咚咚!
小王爷手持剑锋,一路畅通无阻上了高楼。
“四弟!”
“小王爷!”
被悬挂在外头的熟面孔惊喜回头。
他们有救了!
“放、放了他们。”小王爷嗓子沙沙的,含着血块,带着哭腔,“你快放他们!”
他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也知道自己会惹得心上人厌弃,可那都是自己的亲族,他怎么能坐视不管?
“放下剑。”
“过来。”
她威严而沉稳,“听话。”
“我听话!”小王爷红着眼,像是小孩撒泼,他足下血迹斑斑,感觉不到疼似的,一遍又一遍固执重复,“那你放了他们,我不要他们死。”
她弯着唇,“好,过来。”
嘭的一声,他毫不迟疑丢开了长剑。
小乳燕扑进她的怀里,像那日扑进白昼般的灯火一样盛烈。
他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可是她笑着说,“捂住耳朵就听不见了,这样你就不怕了罢?你可真是个娇娇呀。”
娇娇的小王爷惶然扭头,只撞入了一双冷血的、盛满虚伪笑意的眼睛,她的指尖捏着耳朵,将他温柔掩住。
“午时三刻到了,魏帝却没有出现,他们骗了孤,孤要罚他们。”
“祭了吧。”
无声的寂静的白日,他的双眼溅上了一层血色,惊惧得难以闭合。
哈,这就是帝王之爱。
男配[魏元朔]虐心值100%。
第296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39)
“祭了吧。”
“祭了吧。”
“祭了吧……”
绯红的声音至城楼之上,金玉般质感,一声又一声地荡开、坠地。
铜龙楼上血雨纷飞。
铜龙楼下惊惧避退。
有人兔死狐悲,“如此暴君,我等焉有活路?”
“嘘,你不要命了!”
“哈,这世道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你这人——快走快走,你想死,可别拖累我们!”
小王爷的耳朵从绯红的手掌滑了出来,他筋肉发软,仿佛再也支撑不了这一具清瘦挺拔的骨架,身体软泥般滑倒在绯红的脚边,他的双眼失去了光芒,一点一点陷入了漆黑的寂静当中。
“宗政绯红动手了!”
另一处隐蔽的角落里,中年男人收回目光,哪怕是远远看着,依然有一股寒意透到了天灵盖。
他很清楚,这是一种灭顶的恐惧。
“没想到小王爷也救不了,这三公主当真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不顾一点情分。”
中年男人坐回了位子上,神情凝重。
“不过有一点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