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搬床?”
“是的,搬床!”
燕金台严肃地说,“难道您没发现吗?这里虽然是陛下的寝宫,但是陛下之前不近女色,床榻也是一人可卧的,现在请您转身一看,这张床阔气又华美,雕花的,天然香气,五十年老师傅纯正手艺,是燕某跟数十个小兵,一路从三朝五门抬过来的,还轮了好几批人手……”
他感叹道,“暴君,真是骄奢淫逸啊,连床都要选城中最好的,哪里比得上陛下刻苦清修!”
小王爷的脸庞臊得慌,要是肉身可以通灵,他立即钻地逃走。
小王爷打断了他,“金台哥,我已经知道你躲在床底的缘由了,那你现在出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燕金台认真想了想。
“没有,我本是想出来透气的。”
其实是想刺杀宗政绯红,可是他又担心害了情蛊发作的小王爷,那女人绝对干得出来拿人挡剑的事!
小王爷:“……”
好想就地埋尸怎么办?
燕金台又沉吟道,“这样吧,您寻个由头,掩护我出去,我到外头探听下情况,再做决断。”
小王爷当即答应,又跟他说,“要是有出城的办法,你速速带太后离开,不必管我!”
他最愧疚的是掩护了妹妹,却让母后置身险境。
“那怎么能行?”燕金台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您这样的凤子龙孙,最容易成为暴君的玩物,昨夜便是最好的证明!而且宗政绯红这个人,喜怒难辨,说不定她几日就腻了你,把您赏给她的属下怎么办?”
“她不会的!”小王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又低低道,“她不是那种人。”
燕金台没有说话。
宗政绯红是什么人呢?
她残暴嗜杀,对待仇敌绝不手软,昨夜惊世骇俗的前朝送嫁只是一个开端,他有预感,她的报复绝不止如此简单!
谁会成为她的下一个祭品?
是陛下?小王爷?还是七公主?又或者是有牵连的太后?
“伴君如伴虎,宗政绯红入主了仪都,此地更是不宜久留。”燕金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待臣寻到了办法,一定会带您跟太后平安离开!”
小王爷的凤眼透着一丝茫然。
此地天罗地网,他们真的可以离开吗?
“别担心。”
燕金台敲了下小王爷的脑袋,“你金台哥可是连敛息术都能学会的厉害家伙,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你什么时候见爷爷我失手过?”
“无耻的老男人,又在占小爷便宜。”
小王爷恢复了些许心情,他不满丢开对方的手掌。
“赶紧给小爷办事去!”
燕金台松了气息,爽朗一笑,“这才是我们大魏朝的金鞭美少年,魏小王爷呀,爷爷我还担心你被宗政绯红玩傻了。”
“……滚!”
小王爷借着沐浴的由头,把宫人们使唤得团团转,场面颇为混乱,燕金台混进抬桶的士兵里,顺利出去。小王爷见状,又是作了一会儿,才挥退了众人,匆匆洗了一遍。热水泡松了他的筋骨,但阴影挥之不去,血腥味从窗棂渗透进来。
又过了数日,燕金台伪装成搜查的巡兵,往小王爷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
——太后脱险,密道已通。
魏宫根基深厚,密道贯通内外城,七公主正是从密道走的,那时候小王爷为了分散压力,才会兵分两路。如今燕金台再次提示,就是想让小王爷放心从密道逃脱。他烧掉了纸条,筹备逃走之事。
自从那一夜大婚之后,她就没有留宿寝宫了,不过怕他情蛊发作,每日必定过来见他,也许是他的乖顺,守备逐渐松懈。
是一个好机会。
小王爷准备子时出逃。
小王爷天性好学,又爱奇诡之物,他跟着一些奇怪的师傅,学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于是他趁人不备,用调制的熏香放倒了殿外的宫人与士兵,又对调了衣裳,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奔向了蕉纱宫,也就是冷宫。
荒草寂寂,虫鸣不绝,他钻进了密道,心跳到了嗓子眼。
密道并不是笔直的,小王爷还记得路线图,他拐了无数的弯儿之后,听见了水声潺潺,那是护城河!
他可以逃出去了!
“咚!”
沉闷的鼓声。
小王爷眼皮一跳,不,不像是鼓声。他的后头仿佛吹来了一阵寒风,他不禁瑟缩起来。
“咚!”
这次他听得更清晰了,分明就是近在咫尺!
小王爷猛地回头,黑黢黢的甬道中,隐约多了两道人影,只不过一个是站着,另一个却跪得狼狈,头颅好似提线木偶的部分,被人凶狠提在手里,模糊又渗人的音节破碎传来,“别,别回头,快走,嘶——”
是燕金台!
那个明明不比兄弟俩大多少,却总是以兄长身份保护他们的金台哥!
小王爷手脚冰寒,很是无措。
“你们兄弟俩,怎么一个一个,都喜欢逃呢?”那暴君抓着燕金台的脑袋,幽幽叹息着,“是不是要把你们最珍惜的,最心爱的东西,斩了,杀了,你们才能毫无挂牵,留在孤的身边呢?”
她又失魂落魄,“难道孤真的这么惹人厌烦,你宁可情蛊发作,死在外边,也不肯待在这里么?”
系统:‘宿主,戏过了。’
燕金台脸红筋爆,恶狠狠啐了一口。
“有种你就杀了我!拿爷爷威胁什么小孩儿!”
“你说得对,我这就送燕将军上路!”
绯红赞同他,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不,不要——”
小王爷奔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再也不逃了!”
大不了他舍命喂饱豺狼,撑、撑死她算了!
第293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36)
小王爷打定主意,自己割肉喂鹰,不让暴君有张开血盆大口的机会!
“真的不逃了?”
绯红颇有兴致,手指提了一提燕金台的头颅。
这位在前世之中,曾经领兵覆灭她含章十六城的龙虎将军,被她折了腿骨,分明是痛到升天,脾气却是冷硬,不肯向她求饶半分。绯红又想起魏殊恩身边的魏童,那个神力无穷、双瞳幽绿的少年,也是对男主忠心耿耿,任她严刑拷打,也不肯吐露一字。
啧。
男主身边的心腹对她仇视得很,要么刺杀,要么陷阱,一个个都恨不得她去见阎王爷。
燕金台也是趁乱刺杀她,好给小王爷制造逃跑的机会,但可惜,她的国师海少焉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到了一个南溟奇甸的国师,教了绯红如何追踪情蛊,她这才提前料到了对方的出逃,还意外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
绯红:‘统子,我好像成了反派,不能人见人爱了,我有点惆怅。’
系统:‘?’
你一直都是反派女魔头,你惆怅个嘚儿!
“嘶——”
燕金台被提得后仰,头发都快被绯红薅了一把大把,这娘们,心思歹毒,小王爷落入她的手中还有活路?
“魏元朔,你听好了,你金台爷爷,顶天立地,不需要你献身,快滚,滚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小王爷通晓水性,只要噗通一声,跳进护城河,水路四通八达,出口众多,他就不信对方还能神通广大,算到小王爷的上岸地点!再说,这小子天资聪颖,学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防身,只要没有人拖他后腿,暴君就算插了两根能飞天遁地的翅儿,未必都能寻到他!
绯红的长剑横在燕大将军的颈骨,赞他忠勇双全,“唔……是块硬骨头,难怪年纪轻轻,便坐上了第二等龙虎将军之位。”
至于第一等的将军,魏朝尚未设置,因此燕金台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将军。
燕金台的骨头凉飕飕的。
他感觉有点不妙。
暴君的称赞,好像别有用心的。
又听得她说,“孤还不曾尝到将军的滋味,不知……”
燕金台当即辱骂她,“呸!暴君!爷爷的骨头能撑爆你的小肚,有本事你就来!”
绯红忍俊不禁,“燕大将军的威风我是领教过了,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另一位故人,他当初也是如燕大将军一样嘴硬。”
还想钻研毒经来毒死她呢!
燕金台不屑道,“别拿燕某跟这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凡夫俗子?这可是个新奇的评价,他以倒水莲之名,在外行走,堪为在世谪仙,不知燕大将军可曾耳闻?”
“倒水莲?商陆?!”
这回轮到燕金台震惊了,他是后期混进绯红阵营的,商陆作为盗天观的少主,也被绯红一并提防,借着翻脸无情的由头,把人留在了含章,双方一直没有碰面。燕金台看向绯红,“你把那朵白莲花怎么了?”
白莲花,直男对出尘不染的小仙男的最高评价。
绯红挑眉,“哟,语气这么熟,又是认识呀?”
燕金台立即闭嘴,不让她撬出一丝一毫的情报。
他是太子伴读,魏家兄弟俩的事儿,他有时候比魏童知道得还多。他心道,真是作孽,陛下带兵这一走,冰清玉洁的小王爷给砸暴君手上了,还多了一个哥哥朋友当情敌,这关系给乱的啊,他都想搔头崩溃了。
而小王爷奔到半路,陡然冒出一丝荒谬的失落。
他们在打情骂俏?
要是系统知道小王爷的内心活动,肯定要说——
‘垃圾宿主跟任何活的死的物种都是打情骂俏的!!!’
“既然燕大将军不想说,有的是人会说。”
绯红掠起剑尖,盈盈眸波转向小王爷,柔声道,“过来呀。”
那语气,就像是诱哄无家可归的小男孩。
“不,快跳——”
绯红转动剑柄,剑面嘭的一声砸了燕金台的侧脸,把他砸得耳晕目眩,脑子嗡嗡作响,淌出两管鼻血。
她微笑道,“闭嘴,吓着我的娇娇了。”
她对待一个想要她性命的男人,可没有太多的慈悲心肠包容他。
小王爷不再迟疑,他拔足狂奔,中途还狼狈摔了一跤,却不敢耽误半分,爬起来继续跑。待他跑到绯红的面前,脸颊灰扑扑的,双眼红彤彤的,怪委屈的。绯红骤然松开了燕金台的头发,他没了支撑,又砸在地上。
该死的娘们!见色忘义!
不对,这词儿好像不能这样用!
燕金台痛得无法开口,只得在心里咒骂绯红。
“你看看你,说了等我回去,非要跑那么远,这脸,都破皮了。”
她提着众生头颅的手忽然化作了春风一缕,抚上他的脸庞破损的地方。
密道昏暗,唯有靠近出口的地方多了一块光亮,小王爷这才分辨清了她的装扮,黑毡直檐帽,饰着金银琉璃,宛若碎金片羽,她的红裙跟新婚的吉服有些相似,却缺少了慈悲的吉祥海云,颜色也更为浓烈鲜明,盛灼泼天的山火,带着没顶之灾,骤然倾覆过来。
男帽女裙,分明是怪异的、不合规制的装束,被她穿得如锁骨观音一样荒诞多情。
他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小王爷拼命地想,逃跑失败之后,他哥会怎样做呢?
求饶?下跪?还是直接开哭?
正胡思乱想之际,绯红牵住他的手,柔情款款,“你我本是新婚,当甜如蜜水,只是我这些天都忙于军务,冷落了你,不过我已经吩咐下去,给你排了一场戏,希望能将功折罪,饶了我吧。”
燕金台觉得太怪了。
这暴君怎么这么好说话了?还排戏讨男人欢心?
她是有这种闲情逸致的好女人吗?
他燕爷爷一百个胆子都不信!
“难得将军也在场,不如就一并随我观戏。”
不等燕金台拒绝,四周冒出了无数人影,将他拖行起来,双膝之下,血迹斑斑。
小王爷头皮发麻,禁不住哀求她,“别这样对他……”
绯红笑看他一眼,像个烽火戏诸侯的荒唐君主,“既然心肝开口了,那就抬着他走吧!”
燕金台:“……”
他宁愿被拖!
燕金台本以为此时此刻,已是他人生绝境,但他绝没想到——
他刺杀失败,腿骨被折,小王爷再度被抓,这真的只是一个开胃菜。
真正的大戏,已经悄然入场。
雀头街,是元魏仪都除了魏阙之外,最富丽繁盛的中心街道,数不清的河道与桥梁贯穿其中,宫殿、园林、闹巷、酒肆、作坊、寺庙、清吟小班等,鳞萃比栉,如同满天星罗。
往常冬至这个盛节,街头人声鼎沸,祭祖的,折梅的,宴饮的,会客的,公子的衣袂压过小姐的裙襕,俩人回眸,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月。
然而,这满是旖旎邂逅的繁华地方,今日却是被重兵镇守,尤其是龙唇渠这一带,插满了罗刹一般的猩红旗帜,远远望去,倒像是招魂幡。
小王爷一到龙唇渠,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哪有什么戏班!
而燕金台脸色微变。
绯红牵着新婚小娇妻的手,来到了运河之上的闸桥,也是漕船离开码头的必经之路。
当绯红一下令,所有离京的漕船都被扣押在这一条龙唇渠中,密密麻麻如梳齿罗列,场景颇为壮观。
君王温和地说,“我前日接到奏报,说是迦陵闹了灾荒,便借了一批漕船东行,谁料那些黑心肝,非但不感激我拯救那些受苦受难的元魏百姓,竟想偷天换日,昧下我的漕船,还要放走前朝余孽,你说他们,是不是该惩罚?”
漕船上的人们默不作声。
燕金台心头一沉。
还是被这女人发现了。
他分明做得那么隐秘,是谁坏了规矩,向她告密?
小王爷一听到前朝余孽,就想通了关节,他原本绽着红晕的脸庞被剥掉了血色,手指不由得用力握住她,想将人带离现场。
“别担心,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如此叹息。
“他们不会死得很痛苦的。”
绯红一个击掌,帽珠微晃,在烈日下折射出金光。
随从呈上了弓、箭、火油、麻布、火折子。
绯红慢条斯理抬起一支箭矢,缠上麻木,浇淋火油,整个过程除了她的动作,竟然只有运河的流水声。绯红绑好了火箭,对着小王爷笑着说,“看过烟花吗?这万千火箭坠落,其实也如烟花一样,令人目眩神迷。”
小王爷嘴唇发白,“你、你想要干什么?”
绯红拔起三支火箭,“点火!”
“嘭!嘭!嘭!”
那三支燃着焰火的箭矢正好插在一艘漕船的甲板,骇得人们连连惊呼。
“这里有七百二十九艘漕船,其中有三艘,躲藏着前朝余孽。”
绯红又开始重复缠裹麻布的动作,她乌帽红裙,在烈日晴空之下,分外扎眼,就像一个靶子,她坦然暴露自己。但元魏的人们已然知晓,她像妖物一样,怎么杀也杀不死,反而那些杀手、刺客、作乱者的头颅,此刻还摆在殿内,供前朝臣子每日“欣赏”。
“我知道,你们还留恋前朝,留恋他们给你们的王朝盛世。”
她声音平静从容,“但别忘了,我含章开国以来,从未发动一次战争,是你们的王,你们的将军,你们的士兵,践踏在我们的脊梁之上。你们既然要我们遵守强国为尊的规矩,那就双方都守,别哭哭啼啼说什么天道不公。”
“孤入城以来,除了非要找死的家伙们,不曾动你们这些底层百姓士兵,但你们一次又一次,冒犯孤的底线。”
她又拔起了三支火箭,手指贴脸。
“真的是——”
“烦、透、了。”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那一艘命中的漕船起了浓烟,人们哭喊着,求饶着。
小王爷心头发紧,像是堵着一层石块。
“孤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交代余孽,从轻发落,不交?”
她微微一笑。
“放心,我已请了白昙寺、青夜寺、乌啼寺共一百九十七名高僧,他们会好好超度你们的,下辈子,记得不要投胎到元魏。”
不等她说完,已经有人跳了漕船,跟下饺子似的,他们好不容易游到岸边,冰冷的刀剑正对着面孔。
“我招!我们招!”
他们痛哭流涕,“他们就在淡金色的凤旗上!”
共有七艘漕船扬着一面淡金色凤旗,船上的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连忙说,“没有!我们这里没有!都是他们胡诌的!”
绯红转头看向小王爷,轻声细语,“你们母子连心,你觉得太后会在哪一艘船上呢?”
虐文剧情中,恶婆婆可是经久不衰的传统,太后不满男主竟然如此宠幸一个敌国公主,一个阶下之囚,她处处看不顺眼女主,刁难她,恶心她,还有意无意让她落胎,好趁机塞人。当然,女主凭借着她的善良、坚韧、不屈,打动了太后。
而太后在经历七公主殉情一事后,也不再作妖,撮合男女主,安享晚年。
只要虐文女主挨过钝刀子割肉的剧情之后,结局的一切都如繁花锦簇般美好。
嗯……
这种狗屎剧情,她就不奉陪了。
小王爷被绯红逼问得不禁后退,就像个小哑巴似的,张嘴无声。
绯红的指尖蹭到了一些火油,刺鼻的气味让小王爷很不适应,她幽幽地说,“罢了,我不想为难你,既然你不说,那就,一起烧吧哈哈哈总能烧出太后的骨灰的!!!”
她绛裙飞扬,手势下落。
“七船包庇,那就七船同诛,放箭!!!”
小王爷不曾想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发疯,怔了半天,他回过神后,头顶已经是漫天火光。
“不!!!”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伸手抓住身边一支支焰火,然而太多了,太多了,他根本捞不完,血肉之躯也挡不了多少,手掌满是腥臭的火油,又被高温烧灼,鲜血淋漓,痛得起泡。
他又痛又哭。
“住手,求求你,快住手啊!!!”
魏小王爷意识到绯红才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双手淌着血,颤抖着握住她的肩膀,眼泪早就漫得唇舌都是,他急促而崩溃。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不逃,我不走,我留在你身边,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你放过我母后,放过他们啊!”
偏偏此时,他情蛊又被心潮勾动,如同扑火飞蛾,神经一阵一阵地炙痛。
喜欢、恐惧、仇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脚下是万丈深海,将他拖曳进去,那摧毁般的爱意与痛感同时抵达,整个人近乎被吞噬。
他抖着双肩,呜咽着哭了,意识跟身体好像被割裂了。
他不该去镇西。
他不该偷看兄长跟她的亲密。
他更不该捡她掉在溪水中的面具。
这样小王爷永远是小王爷,一心当大侠的小王爷,他不会开情窍,就可以骂她,辱她,用最恶毒的字眼宣泄自己的疯狂。他宁愿他们是陌生人,如此一来,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国恨。
他大可以痛痛快快地恨她。
男配[魏元朔]虐心值疯狂飙升。
血红小鹤唳叫着,魏小王爷也红着眼眶,在大庭广众之下,抚摸和亲吻她,喉头都是反胃的血腥,又被他咽了下去,“求你,嫂子,不,三公主,我求你了行不行,我,我怎么都可以,我给你跪下,我给他们赎罪,救火,救人啊!!!”
“你就救啊啊啊!!!”
绯红的领襟被他扯得散开,半截锁骨留下了他狰狞深红的抓痕。
绯红淡笑,“棺材,墓地,你随便挑,这一点我还能做主的。”
我的亲骨还在黄泉下埋着,埋了两回呢,那么寂寞的路上,总该有几分热闹的。
“……哈。”
魏元朔低呵了一声,似是笑,又是哭。
七条漕船烧成一片,黑烟冲天,火焰蚕食鲸吞着骨架。那哭声隐隐约约传来,小王爷听不真切,更觉得痛心跟无能为力,他双唇发抖,身体又冷又热,麻木不堪,“你怎样才能放过他们,你说,你说啊……”
他力气被抽干了似,软烂跌在她的脚边。
绯红低头看了他一眼,“来人,扶小王爷回去休息。”
一双血掌捉住她的脚踝,再抬头时,他笑得怪异妖艳,“魏氏要死了,要绝后了,嘻嘻,我给你生小娃娃好不好?这里好温暖,我们就在这里生,生很多的娃娃……”他笨拙解着外衣,手指剥得通红流血,他一边嘟囔着怎么解不开,一边气得大哭。
燕金台怒骂,“暴君,你竟敢弄疯我们魏朝的小王爷,我燕金台有生之年,必取你首级!”
“燕大将军再多嘴,舌头也不要了罢。”
绯红捞起小王爷那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他睁大眼睛,笑嘻嘻地说,“娃娃,红色的娃娃。”
“魏小王爷,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他仍在笑着。
“娃娃,娃娃。”
绯红拆开了巫傩面具,再也没有一丝妨碍,她舌尖勾缠着他的眼泪,“给他一个娃娃,红色的娃娃。”
手下人有点懵,但还是拔腿跑了起来。
“救人。”
绯红站起身,转头将巫傩面具扔进火海里,被烧得半点都不剩,她半张脸映着劫火,模糊不清。
“娃娃,给!”
手下人气喘吁吁,将一尊红衣摩罗塞进他的手里。
小王爷紧抱着娃娃,又歪歪斜斜站起来,扯着绯红的袖子,冲着她哭,“娃娃,娃娃只有一个,不成的,不成的……”
她似笑非笑,“还装?嫌我给的不够?也是,你伺候我一场不容易,去,再给他买一百个娃娃!”
手下人:“……”
明上,摩罗很贵的,单是一个精巧的,雕琢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花去他半月的俸禄!买一百个,他卖了自己都不够!
她似掸走灰尘一样,将他掸开,然后从容经过小王爷的身边。
头也不回。
后来,火势被扑灭了,漕船也开走了,人声逐渐消失远去,万物都变得模糊。小王爷的脚边堆满了摩罗。他慢慢蹲了下来,指骨泛白攥着先前的红衣娃娃,一个又一个捡着地上的,数量太多,他边捡边掉,边掉边捡。
“抱歉,抱歉……”
魏元朔忙不迭向娃娃道着歉,拍着衣角的灰尘,他摔疼、摔脏它们了。
恍惚之中,他看见自己被烧伤的双手。
“没事,小爷不疼,不疼,吹吹,不疼。”
可还是疼死了。
小王爷锤着发硬的心口,奇怪,情蛊明明没有发作,怎么又疼了?他使劲锤着,敲着,仿佛里头钻进了毒虫。他滚到地上,再也忍不住,又哭又喊,又抓又挠,“疼死小爷了,怎么会这样疼,呜呜,我又没吃假药……”
他哭到打嗝。
另一边,绯红让人把燕金台拖了回去。
这位龙虎将军骂她猖狂残暴,将来一定晚景凄凉,孤独终老,众叛亲离,断子绝孙!
他还没骂完,一道影子扑了过来。
“有暗器!!!”
随从正要抽刀,那暗器挂在绯红的腰上,两条长腿似竹子一样,在地上拖行。
小王爷被疼痛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他哭哭啼啼的,还出了昏招,“你别不要我,我知道你生气了,大不了,大不了,嗝,小爷给你做小呜呜……”
第294章 全族被灭文女主角(37)
系统已经很淡定了。
虐文女主的人设都崩得跟天灾似的,其他人崩一崩,坏一坏,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它是见过世面统,根本就不会惊讶……个屁!!!
系统:‘宿主,我严重怀疑你的恶趣味,你是不是故意把男主的双生调教成小哭包的?!’
明明人家开局还是个泪腺正常的少年王爷!
绯红不理会系统,捞起对方的脸庞,凤眼秀气,红唇单薄,这种艳丽又薄情的帝王骨相,哭起来像是万花都在他面前开尽了。他似乎也很习惯绯红这样摸他,本能往前抬颈,正好卡在她的指缝之间,如同等待喂食的幼鸟。
燕金台:“……”
小王爷你争气点,别整得跟卖笑的家伙一样。
绯红双手捧着对方的娇臀,斜睨燕大将军,“我晚景凄凉?断子绝孙?看来不见得呢。”
燕金台:“……”
他都快不认识小王爷那双腿了,往日也不见他缠得这么紧,拢得这么实的!
他心念急转,“你得意什么,小王爷他只是中了情蛊!”
他想用激将法,帮小王爷解决情蛊,宗政绯红在域外势力大盛,笼络到了一批奇人异士,诡计是层出不穷的,或许她有办法一举破了情蛊。绯红则是嗔怪,“怎么,你想让我解开他?情蛊这么好玩,我怎么舍得呢?”
她又拍了一下对方的小屁股。
“下来,自己有腿,自己走路。”
“……昂。”
小王爷失落站直了腿杆子,怀里还抱着一串娃娃,一只也不曾落下。最中央的就是那尊红衣摩罗,它被无数张笑脸簇拥着,稚嫩天真中又透着一丝诡异,让燕金台看了都瘆得慌,偏偏对方爱惜抱着,如同对待定情信物一样珍重。
“看戏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先备上,回宫就能吃。”
绯红神情自然,玩着对方的手指,丝毫看不出之前放火烧船的歇斯底里,她的情绪向来收放自如。
小王爷舔了舔唇。
比起饿肚子这种小事,他更在意母后他们的现状。
他紧张得嗓子眼发涩,“那漕船……”
当时浓烟四起,他都分辨不清船上奔逃的人们,不过她既然说了救人,想必也不会骗他的吧?
“逃了呢。”
仅是一句话,小王爷落下心头大石。
“他们逃之夭夭,却把你砸在我手里,你就不恨他们?”绯红的手指压着他的唇角,弟弟哭得撕心裂肺的,嘴角都开裂了,她有些着迷研磨着他唇肉的殷红,“我方才放你走,你为什么不走,还要跑回来,给我当小的?这么有志气呀?”
“志气”这二字,从妖物嘴里说出来,仿佛坠入了无边情海。
小王爷也很绝望。
是啊,他怎么又跑回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燕金台看对方那一副悔得肠子都青了的模样,同样绝望无比。
我大魏朝要完!
魏阙,奉宫。
小王爷步入内庭,突然一道熟悉的白影闪过,他意识不妙,连忙跑路,对方追着不放,狂啄他的屁股蛋儿,似乎要发泄自己被禁足半年的怨气。小王爷慌忙抱住了后头进来的绯红,挂在她的腰胯上,长腿下滑了几次才夹紧。
“那不是你爱宠么?我专程给你抓来的,你这么怕它?”
小王爷悲愤到破音,“小红一发疯,就咬人屁股!”
绯红喉结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试试?”
小王爷后知后觉,慌乱解释,“小红不是说你!我说的是那头坏鹤!”
她吻了他。
小王爷艰难地说,“我、我虽然委身于你,但我不干那种事,哪怕你求我……”
冰清玉洁是没有了,但男人的骨气不能丢啊!
她拆了面具之后,褐肤红唇,颜色愈发夺目起来。在这禁庭之中,天光鳞叠,离离矗矗,黑毡直檐帽压着她的发,也挡下一处乌暗的阴影,沿着眼锋没入鬓发,狭长得俊美凌厉,就是侵略性极强,欲望没有一点伪饰。
“求你。”
她非常直白,也不加掩饰。
小王爷觉得这有点离谱。
她刚放火烧船,险些烧死了他的母后,她转头就能毫无芥蒂向他索要吗?随后小王爷认为自己更离谱,漕船开走之后,她也有意放自己一马,他为什么还要追着她不放?对,一定是情蛊,种的越深,他就越离不开人。
他抓着她的肩膀,有些不安,“可是,可是……”
他们这样很不对劲。
他应该像燕金台一样,浴血奋战,宁折不弯,而不是被暴君捉上了床榻,当她的掌心里的游鱼与玉兔。
他竟也可耻沉溺其中。
小王爷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哑着声,沉默看向这一层的夹纱灯,天还未暗,还没到它执灯的时辰,花鸟虫鱼也单薄得纤弱可怜。绯红忽然提起,“你喜不喜欢柿子灯?那天夜里,你看得好认真呢,是想要替哥哥提灯,跟我拜堂吗?觊觎嫂子很久了?”
“什、什么?”
他大窘,“我没有!”
他还想问,那么多人,你怎么会看到我?
“那我教你做柿子灯可好?我们含章的柿子灯,只送给情郎的。”
系统:‘……’
这女人又在捏造风俗。
小王爷胡乱点头,他脸上余热未消,只想快速跳过当前的话题。
宫人不知道他们想玩什么情趣,尽职尽责送来了花灯的材料。起先是很正经的,绯红教他如何把竹条削得又细又平滑,小王爷天赋异禀,很快沉浸在新手艺里无法自拔,他灵活扎完灯骨,又像模像样剪裁、糊纸、编结,还在柿子灯后编了一串细珠彩穗。
他拨动珠子,就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我做的怎么样?”
他翘起尾巴,兴奋地求夸。
“嗯……比你哥手巧多了,上次他扎了许久才学会呢。”
她仰着颈,两腿岔开,散漫坐进了交椅里,肩骨微斜,隐约露出一抹浮雕开光。乌帽已经歪了,她一点儿也没察觉,两扇薄透的眼皮撂开,野兽冬眠初醒,浮动着一层暗光,带着困倦声色,“我教你出师,你只做自己的,不给我做么?”
嘭嘭嘭。
小王爷心跳得极快。
她分明穿戴得严严实实的,他怎么想得那么龌蹉?
他立即转过身,“那我再做一个!”
小王爷站着削取细竹片,她一只手臂横过他的腰,如同拆解进贡的节礼一样,拆解着他的蹀躞金玉带,薄银片发出细微的幽响。小王爷低头一看,那鎏金錾花银囊被她盘进掌心里,对方手指修长有力,总能很明确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被分了神,篾刀险险擦过手背。
“哎呀,怎么走神了?这只花灯是做不完了罢?”
她坏心眼戏弄他,还从后头夹着他的背。
鎏金錾花银囊被她破了开来,那晶莹的、通透的梅花脑也见了天日,香渗渗地扑进人的血肉里。他咬着唇,不肯服输,偏要做出来给她看,细细的竹条不住颤动,似乎难以承受泼天的风浪。等他歪歪扭扭扎完灯骨,早已是满头大汗,淡红色宣纸被滴得透了。
半个时辰后,小王爷凭借着强大的意志,终于到了最后编串细珠的环节,他近乎趴在桌上,脸庞对着,将珠子一颗颗穿进眼里。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嘭。
他的腰被砸了一下,灯骨爆裂,数不清的竹条穿透了红纸,像一只成熟到软烂的柿子。
他猛地回头,脸庞驮着一团红云,又是羞愤,又是生气,“你耍赖!”
小王爷的皮肤也像是洁白稠密的宣纸,被人故意弄皱,弄红。他最后的意识画面,是她笑着告罪,重新给他做了一盏柿子灯,提在脸边,映着眉眼发亮,而他已经困到无法睁眼了,一头栽进了白昼般的灯光里。
“明上,臣有事要禀。”
书房外响起了一声通传。
“进来。”
绯红坐在那张交椅上,单脚踩着踏床,只是怀里多了一个男人,对方长手长脚,像是无从落脚,委委屈屈挂在她的半山腰上。即便是睡着了,小王爷也抓得很紧,如同盘石桑苞般安稳紧固。
国师进去之后,飞快瞧了一眼,又连忙埋首,含蓄地说,“是不是让小王爷先安寝?”
他要说的事情,小王爷要是听了,估计能当场抡起斧头砸了他们这一对君臣。当然,绯红那是流传千古的殉情,而他是无辜倒霉的陪葬品。
“嘘,小点声儿。”
绯红低声,“他睡着了。”
随后她又说,“放心,他扎花灯太累了,暂时醒不过来,否则算我输,要不要打赌?”
国师:“……”
他诡异地沉默。
有时候,他跟他的主子的思想总是不在同一条官道上。
是他太老了吗?都追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吗?
国师清了清嗓子,决定开门见山,速战速决。
“我们这次漕船放饵,虽然没能钓到太后跟元宰,却有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