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啦,死就死了。”少年葵自言自语,“我要是能成功偷你出去,你不许跑,给葵……嗯,给我生孩子,要快乐。”
他生来不知冷热,没有痛楚,同样淡薄世情。
主子说他缺根筋儿。
或许吧。
很多事情他都似懂非懂,一知半解,但他知道跟谁在一起会快乐。
绯红突然凑近他,这小贼耳后有一颗朱砂。
少年葵眨了眨眼,“你要用刑吗?不行,我没吃蒜,没有臭臭香香,下次吧。”
少年葵私底下问了他的同伴,为什么一个女人喜欢吃他的嘴,他们目光异样,说对方可能迷恋上他的奶臭味了。葵不知道奶臭是什么味儿,根据他推测,就是个人体味和蒜味混合,香香的,甜甜的,又臭臭的。
葵心想,这女人口味真独特,但葵好喜欢。
绯红低笑起来。
“你主子没叫你来偷我吧?”
少年葵不动弹了。
据说聪明的读书人会读心术,少年葵放下绯红,双手改成捂住胸口,双眸明澈天真,仿佛在说:不行,不可以看我的心,我不给。
绯红支起手肘,从绣枕取出一个红囊。
“这个,你交到你主人手上。”
少年葵当即摇头,“不要。”
那岂不是暴露主人了。
等等——
她知道葵主人是谁吗?
少年葵瞪圆了一双琉璃眸。
“咳——”
女人又咳嗽起来,掌心泅了一尾红,“你告诉他,孩儿取名为升平,让她平平安安地长大。”
“……升平。”
周露白伸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他已怀孕四月,身形渐渐变得丰腴,也不再吐得昏天暗地。
周露白屏退葵,缓缓拆开红囊。
龙钮玉玺,长命缕,以及——
天子绝笔。
他僵直片刻,竟忘记了呼吸。
那莫名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周露白手指拽住衣领,微微喘气。
大暑日,蝉声脆烈,将近一个月的逼宫进入尾声。
施银海领着朝臣亲信,登临长定宫。
摄政王言笑晏晏,手腕还缚着一段五彩缨,朗声道,“陛下,臣来娶你了。”
逼宫,亦是逼婚。
朝臣神情各异,有惊怒的,有绝望的,也有别扭不自在的。
吕冰镜表情扭曲,“施银海,你适可而止,真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吗!”
施银海温声道,“送司败大人回府,他日我与陛下洞房花烛,必不缺小吕妹妹一爵喜酒!”
“屁个小吕妹妹,老娘跟你没完——”
“嘭!”
吕冰镜被打晕,直接拖走。
施银海移开目光,落到乌皎皎身上,后者舔了舔唇,乖巧无比,“大镜子都被拖走了,我还能怎么闹呀?”
施银海失笑。
“那成,你便好好看着!”
绯红大病一场,伤势不轻反重,她漠然望着她。
“还请陛下,退位让贤,昭告天下。”施银海缓步走来,身后是玉阶彤庭,亦是文武百官,腰系蹀躞金玉带,面容悲天悯人,“至于凤君有孕,陛下大可放心,无论男女,皆是你我血脉,臣当视如己出,让她封侯拜相!”
“我若不宣,你奈我何?”
施银海浅浅一笑,宛如昆山片玉,美好无瑕。
“那恕臣无礼了。”
击掌声落下,御案被搬到了床前。
施银海绕到她身后,胸脯轻轻环住绯红的背脊,冷雪般的手掌也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清清冷冷的降真香自肌肤缭绕而起,施银海握住她的手,笑着道,“记得年少,陛下被先帝罚抄心经,边写边哭,还是臣捉着陛下的手,一笔一划抄完了所有。那时臣便发誓,要替陛下荡平一切阻碍,必不让陛下无助哭泣。”
她放缓声音,“陛下,写吧,姐姐仍旧护着你,自始自终,初心不变。”
施银海倏忽用力,笔墨落下,宛如银钩纵横。
她们写到“今敬禅于施”。
绯红腕骨一甩,那诏书被她甩上烛台。
“嘭!嘭!嘭!”
烛台倒落,红绫燃起。
“走、走水了!”
主殿的朝臣满是骇然。
长定宫设有四方偏殿,主殿众星拱月般落在中央,此时四方偏殿齐齐走水,浓烟滚滚,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哈哈哈——”
“完了!你们完了!都陪寡人去见先帝吧!哈哈哈,爽死我了!!!”
绯红捉起一个烛台,手被烫起红泡,她浑不在意,状若疯魔地抛掷到群臣中。
她们这才发现,殿内到处是红绫,让火势愈发猛烈。
“疯了……至尊疯了!”
“咳咳,别管啊,快跑啊!”
“大人,还有大人!”
施银海面容沉静,拖住绯红往外跑。
她还在癫狂笑着,手掌渗着血,“姐姐,你跑什么呀,我还没写诏书呢!”
她又说,“施银海,你不是多智近妖算无遗策吗,你算到今天你会死在这里吗?哈哈哈来啊,一起死啊!!!”
火舌舔上了房梁,嘭的一声,断柱滚落,隔开了两扇生死火海。
“大人小心!!!”
亲信惊恐厉喝。
施银海一言不发,她返回床侧,扯起一床绣被,打翻银盆的水,将两人湿漉漉裹在里面,她沉声道,“陛下,生死关头,不许胡闹。你若想杀臣,大可来杀,何须赌上性命?”
随后便冲了出去。
但绯红岂会听从她的安排?
她们都跑到宫殿门口了,施银海已经看到外头的天光与人群了,但绯红大笑掀开湿被,觑了殿外人一眼,毫不犹豫纵身火海。
“施银海,你害我的,都是你害我的,你要记着!我死了,是你害我的!”
她被漫天火光吞噬,宛如索命厉鬼,让人余生皆不安宁。
施银海的双眸渐渐沉了下来。
“妹妹。”她呓语着,“姐姐是要保护你的啊。”
在众臣惊颤的视线中,摄政王的山玄玉碎裂在地。
“……不!大人!”
这位外圣内魔、只手遮天的人物,只差一步就登临九鼎、主宰日月的人物,她转过身,为了她从小照看到大的妹妹,义无反顾地回头。
天子站在中央,半边衣摆被星火舔舐。
“施银海,我就知道你会来,我死,你也活不了。”
施银海洁白如盐的脸庞染上一笔猩红的浓墨,她微微笑着。
“好像是这样的。”
她上前,双臂温柔环着她的妹妹。
“陛下,真是太胡闹了,咱们会被烧成黑炭的。”她叹息着,“为何不选一个体面的死法?姐姐好歹也坐到了摄政王的位置。”
“怎么,姐姐怕被天下人耻笑?”
绯红挑衅一笑。
“那倒不至于。”施银海丢下了袖中的菩提眼,又拆开手腕的五彩缨,束缚一头黑发,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陛下,还记得,臣曾说,君是孤峰青山,臣便做相依的松柏……咳咳,可惜啊,陛下之前胆小,什么都不敢杀,君既为松萝,臣只好做那乔木、山涧、雷霆、日月……替陛下镇守疆土……”
“那现在呢?”
“现在?”
施银海捉弄她,“君如巨蟒,吞天彻地。”
臣也只好做那一片血红深渊,与您同生共死,狼狈为奸了。
女子的对话声深淹没在滔天血海里。
周露白站在殿外,面颊滚烫,依然能感受到那一股至烈的火浪。
她看了他一眼。
然后裙裾飞扬,再也没出来。
周露白怔怔站着。
咦……谁踢他了?
周露白傀儡般低下头,看向自己微凸的小腹。
她还在。
很活泼。
但她今生今世,都看不到她那个以天下为豪赌的母亲了。
第54章 女尊文女主角(17)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整个长定宫毁于一旦。
锦绣化为飞灰。
尸首二十一具。
周露白持着天子令,在群龙无首之际,迅速平定叛乱。
“殿下,您不能进去,里头还有——”
周露白冷漠穿过人群。
“……至尊呢?”
他嗓音哑涩。
以前他不情不愿,冷淡地叫她陛下,仇人般对待她。现在他心甘情愿唤至尊的女人,却已经葬身火海,万劫不复了。
“陛下在内殿。”
有人小声地说,“同摄政王一起。”
“摄政王?”周露白冰冷地笑,“不过是个觊觎我至尊的奸人罢了。”
无人敢回应他。
灰白的纸蝴蝶落满房梁,穿插飞舞,一只静静落在那具尸骸的脚边。
周露白心头陡然绞痛。
心气那么高的家伙,如今却化作一具焦尸,以最不堪的姿态死去。
周露白扶着腰腹,慢慢地走过去,视野的事物也逐步染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场景,她抬起睫,在熊熊大火中,笑着看了他一眼。
火蝶飞舞中,艳烈到了极致。
她生前是他最憎恨的敌国女帝,却死得轰轰烈烈,在他心口烫出一道血疤。
周露白面无表情,分开她们相握的手,又将绯红那具尸身揽入怀中,发尾有半截还未烧全的五彩缨。他抬起焦尸的漆黑手骨,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你不必担心,升平,我会生下来,予她金尊玉贵,无上荣华。”
肚子里的孩子又轻轻踢了他一脚。
周露白扯下一段红绸,将她精心妥帖裹了进去。她生前何等风光,死后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陛下驭龙西行了。”
周露白抱着红绸焦尸,怀着遗腹子,一步步走出了废墟。
身后跪倒一片,哀泣不已。
“陛下……”
天子大行,山陵崩塌,群臣哀丧,日月无辉。
当日小殓,周露白换上了一身素白的丧服,宣布吕冰镜、乌皎皎等人为托孤大臣,拨乱反正,维护正统,而追随施银海的朝臣,譬如卫无双和虞殊庸,九族株连,不留活口。凤君心狠手辣,朝臣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被清算。
卫无双是两朝元老,任职太史,正值壮年,她平静接下罪诏。
“臣遵旨。”
像是领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虞殊庸是吕冰镜的平辈,她亲眼看着摄政王走进火海,与天子同归于尽,意气风发不再,整个人受到了不轻的刺激。她喃喃道,“大人不会死的,这一定是阴谋,是大人的后手,哈哈哈,没错,大人是要向地府借一支阴兵,他日卷土重来,杀他个落花流水,哈哈哈……”
又疯了一个。
施银海手眼通天,威信颇重,年轻一辈心悦诚服,奉为圭臬,此次陡然落败,大家心里落差太大,根本接受不了。可是又一想,那么强大疯狂的至尊都死了,她拉着施银海陪葬,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吕冰镜沉声道,“殿下,陛下大行,朝野动荡,臣建议只诛首恶,以待他日……”
周露白嘴角露出一丝冷嘲,“他日?至尊生前那般恋慕自己容貌,都被他们残忍烧成一块焦炭了,还有什么他日?我让她们都无来日才好!”
众臣:“……”
孕夫脾气暴躁,果然不好惹。
你看,大司败不过就说了一句,立刻从太宰预备撸了下来,换成了乌皎皎捡漏。他们内心嘀咕着,不是说帝后房事欠和吗,不是说凤君憎恨陛下强抢强娶吗,怎么凤君好像对陛下情根深种似的?
新太宰乌皎皎面软心黑,“殿下,依臣看,不如将他们都充入帝陵殉葬,活活闷死也是很不错的。”
众臣:“……”
又来了一个狠人,她们日后怕是不好混啊。
周露白同意了乌皎皎的提议。
两人理念如此契合,吕冰镜顿生疑窦。凤君年轻貌美小寡夫,乌皎皎也是不着调的家伙,该不会……暗中早就勾搭上吧?不怪她不怀疑,经历过姐妹情惨遭变质的事情,吕冰镜觉得世间万物没什么不可能的。
吕冰镜升华了自己。
等群臣散开,托孤大臣留了下来。
吕冰镜暗吸一口气,还是说了,“殿下,臣还想再看一遍遗诏。”方才人多手杂,她没能静下心来。
周露白神色冷淡,“你怀疑本宫做了手脚?”
吕冰镜压抑着语调,“不是怀疑凤君,而是臣很难相信,陛下会做出同归于尽的事,毕竟陛下疯归疯,比寻常人还要清明三分。”
到底是多狠的人,才会做出把自己和对手活活煮熟的毒计。她宁愿这是一场还未醒来的噩梦,而不是真的失去了两位至交好友。
“至尊是为升平铺路——”
周露白戛然而止。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无妨,被升平踹了一脚。”
周露白牵动嘴角,发觉自己不会笑了。
也好,他本来也不爱笑。
周露白的肚子吹皮球似地涨了起来,他作为男子,又是头胎,时常焦头烂额,不知所措。有时他半夜腿脚抽筋,脸红筋暴,汗水淌湿了整床被子。自此之后,周露白就把那柄小弓放在床头,每夜哄睡腹中的未来小至尊。
一日又过一日,周露白渐渐安定下来。
“殿下,该用膳了。”
女官轻声提醒。
周露白摩挲着圆润发亮的小木弓,放进内衫里,沙哑道,“今日吃什么?”
“是炮豚,您前日吩咐的。”
纵然他不肯承认,她已是他记忆深处,最不能触碰又最渴望触碰的禁地,与她有关的穿衣、饮食、仪态,都一一渗透在他的言行里。他熟练模仿她的动作,夹起薄片放进嘴里,肉质酥脆软烂,他慢条斯理嚼动着。
葵走了进来,交给他一封信。
周露白拆开来看。
“升国换了大司命?”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周露白看完了信,见葵还在呆呆盯着他的肚子。
周露白:“……你看什么?”
少年的细颈系着一圈红绳,脸颊鼓着晶莹软肉,天真又纯稚,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葵也想要孩子,可以玩的孩子。”可惜能跟葵生孩子的女人玩火自焚了,她真的太笨了,自己死了,什么都是别人的了,以命换命,这笔买卖很不划算的。
真笨。
比笨葵葵还笨。
周露白将信凑近烛台,火光摇曳,一抹心悸涌上。
他顿了顿,又放下了手,收回袖子里。
“你有心上人?我赐给你。”
少年葵没有迟疑,他摇头,“不用了,葵没有心上人。”
葵的心上人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鬼了,烧得黑黑的,都认不出来了。
葵口味不重,不会去奸尸的。
少年葵默默地想,等行清节祭拜她,多剥几碗大蒜埋土里好了,给地下的她闻个味儿。或许有一天,她能顺着熟悉的味儿回来找他呢。
啊……也不知道人和的鬼能不能生孩子,回去葵多看点书,研究一下,这次一定不能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葵摸着肚子,惆怅地走了。
周露白挥退了葵,召来刚回来的眼线,询问道,“升国大司命是怎么回事?”
眼线低声答道,“那升国自诩天命之国,好祀鬼神,听从巫神之令,半年前,前大司命病逝……”
“半年前?”
凤君披着白色轻裘,容色恍如金昭玉粹,凤目深寒锐利,“半年前的消息,你现在才传过来?”
无形的杀机笼罩周身,眼线后背冷汗湿透,他谨慎地挑拣语句,“金银关今年水患严重,淤泥蔓延数千里,我等在决堤之处徘徊数月,才得以度过险关。”
就是怕死!
周露白杀意涌起,腹中又传来胎动,他乌睫一颤,竟是忍耐下来。
“看在我孩儿即将出生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们办事不利,若有下次,我必严惩!”
眼线逃过一劫,如释重负。
“多谢小主子宽容!”
周露白托着活泼好动的小肉球,继续追问,“那升国是什么情况?”
“新大司命是他们从天窟迎回来的,据说当时天降异象,国土久旱逢雨。”
眼线不敢有所隐瞒。
周露白冷哼一声,“操弄人心,装神弄鬼。”
他又问其他人,“其他国家呢?”
“燕国、灵国并无异动。白淮国同室操戈,新主继位。大玉国是七子争一女,折损了三子,朝中动荡。”眼线迟疑了下,“至于翟国,则是出现了荧惑守心的传闻,朝臣李四方上书让宰相张辨玉替君王挡灾……”
总之大哥二哥三哥是一个比一个惨。
与此同时,翟国。
“人头都快落地了,张大宰相还没考虑好吗?”
茭白般的手腕自男子的颈后探了出来,钻进衣领里。
张辨玉睁开双眼,捉住女子的腕骨。
从他的余光觑过去,那两片赤罗交领滑落肩头,锁骨细窄,宛如两道带着尖儿的月牙。第一面也是如此,她一身血污红衣,懒懒倚香桌前,身后是庄严法器,身前是十丈软红,他一念之差,收留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逃犯,破了清规戒律,被她拉入了欲海。
他无奈至极,“红翡,这是道观。”
祖师在上,你庄重点。
女子笑声蛊惑,“又不是第一次在祖师面前欢爱,张辨玉,张观主,张大宰相,那可是你自己破的戒,你怨我?”
张辨玉并不发言,冰冷禁欲的道袍之下,是春深似海。
两瓣丹唇印在他道袍领口。
他犹豫片刻,放弃抵抗。
张辨玉是正人君子,时人赞他渊清玉絜,清醒严明,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血肉之躯,也难以抵挡如狼似虎的美色。
他的腰腹开了一片乌黑的莲花,张辨玉的手指轻轻摩挲她耳垂,隐忍道,“我……我明日进宫,嗯,那里不能咬,我会让他们动手,你,嗯,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女子抬起头,神色不满。
“你看不起我?我也是杀过人的。”
春雨初霁,张辨玉眉尖舒展,将道袍披在她肩头,笼入胸膛,“我自是相信你,只是此事凶险,我不愿你以身涉险。”
他颇为爱怜吻了吻她眼尾。
“若是事情顺利,红翡,你替我生个孩子罢。”
“若是不顺利呢?”
张辨玉淡淡一笑,似超尘脱俗的谪仙。
“不会的。”
女子噗嗤大笑,“张辨玉,你好像我一个朋友,端得跟菩萨似的,下手黑得很。”
“你还有朋友?”张辨玉诧然,又说,“我在你面前,哪里做过清心寡欲的菩萨,你实在是高看我了。”
“算啦。”她挥了挥手,双手盘在他颈上,“张辨玉,你还是带我进去吧,你成功了呢,我给你鼓掌。万一你挟持国主失败,我就留下来,给你殉情好不好?你看你,腰那么细,人那么瘦,下地狱会被欺负的,我得保护好你。”
张辨玉难以拒绝这份同生共死的情意,他滑开道袍,沉声道,“再来。”
翌日,张辨玉携女子进宫,求国主赐婚。
国姓为姬,国主名为姬无冬,膝下有五子十一女,其中小儿子姬无患天资聪颖,是生而知之者,最得翟王心意,但天不假年,小儿子六岁落水夭折,令翟王扼腕不已。
张辨玉不动声色打量着翟王,看这头年老的老虎,他是否还有雷霆之力。
翟王的确老了,他六十大寿刚过,即使用上了虎狼之药,也越发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他开始畏惧死亡,四处求仙问药。所以当重臣李四方上书各地星象异变,又提出宰相为百官之首,可替天子自省挡灾时,他默认了。
张辨玉才二十七,权势在握,风华正茂,最得女郎欢喜,看到他翟王就想起年轻的自己。特别是他身边站着的窈窕女郎,翟王感受到了久违的悸动。
张辨玉拱手,“国主,辨玉是来讨你赏赐的。”
翟王大笑,“是赐婚吧?这还不容易,来,随孤去策马一场,你们任何一个赢了孤,孤都给你们赐婚!”他促狭地笑,“怎么,你们年轻人还怕我这个老头子啊?”
张辨玉垂下眼,芝兰玉树般光华温润,“一切听从国主吩咐。”
一行人来到了昆山苑,翟王平日游玩打猎的场地。
首先去马厩取马,张辨玉给女人牵了一匹温顺和善的小母马,翟王却说,“这怎么能行?小母马跑不快的,孤新得了一匹玉腕骝,快如疾风,女郎若想拔得头筹,再合适不过了。”
翟王也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引了那匹马来。
红翡笑容灿然,“多谢国主厚爱。”
张辨玉面似凝水,低头不语。
待三人齐齐上了马,朝着昆山苑的金徽观跑去时,女子身下的马匹突然失控,陡然横冲直撞。
张辨玉脸色微变。
翟王的声音威严响起,“张辨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大玉国的红颜祸水。那李四方要你做孤的替死鬼,孤怜惜你年纪轻轻,不忍答应。今日,孤再允你一次回头,把这女子给捆了,以间谍之伎训练她,再投入燕国或者灵国,让他们和大玉国自相残杀去。”
“助孤一统天下,孤必不亏待你,否则,天涯海角,你永不得安生。”
不得安生?
未必。
张辨玉眼眸淌过流光。
翟王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摆弄缰绳,“你还想带她逃到金银关?”他语气平缓,流露出帝王的自得之色,“孤劝你趁早放弃,再过些时日,那襄国自动来降!普天之下,是我姬氏一族的王土!”
“嘭嘭嘭——”
那发狂的骏马不知何时折返,女人拔出玉珠金钗。
细血蓦地溅开。
又是一阵凄厉的嘶鸣,骏马挣脱不得,速度竟陡然减缓。
女人乌发翩飞,她舔着金钗的马血,唇角扶开一抹妖气。
“姬氏王土?”
“不,这天下姓寇。”
寇?
哪有君王姓寇?除了那个没事放火玩,把自己玩死的寇姓女帝。
张辩玉倏忽一惊。
女子踩着银亮的马镫,错身而过后,金钗竟是生生割断了翟王一根手指。
“啊啊啊!!!”
翟王从马背倒下去之后,眼前一片昏暗,他费劲睁眼再看时,昆山苑已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包围。
他肝胆欲裂。
绯红击掌,笑意吟吟,“寡人正愁不知如何把你引入昆山苑,没想到啊,翟王深懂我心,自个儿投入罗网,真应了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翟王喘了一口气,“你,你究竟是谁?”
绯红笑了。
“你的小儿子姬无患,他正在襄国为我怀胎十月,生儿育女,你说我是谁?”
翟王愕然。
系统也傻了。
等等,你不是说周露白是镜国小国君吗?怎么又变成了翟国皇子?难道是它在小黑屋的时候,这女人跟人交换情报了?
绯红早已翻身上马,落在张辨玉的身后。
张辨玉眼神复杂,“你不是逃犯。”
“我是啊。”
绯红衣领敞着风,胸脯环着他,握住缰绳,猖狂大笑。
“我杀了大玉国的皇子,他们全国通缉我呢,啧啧,赏金很不错的,我都想绑了我自己去要赏金呢!”
绯红一夹马肚,飙射出去。
天地荡着她疯狂笑声。
“谁先抓住翟王,最快要到玉玺,寡人便封他一等侯!”
“挟国主以令盟国,好玩,哈哈哈!!!”
时值一月,金银关千里冰封,滴水成冰。
鼓声滔天,震慑群雄。
襄朝众臣惊惧不已,在大琢殿吵得不可开交。
“怎么回事?那十六侯都齐齐开了城门?”
“她们投敌叛国,疯了不成?!”
“可恨,就该千刀万剐!”
周露白坐在珠帘后面,腰腹高高隆起,他已经怀胎十月,就差最后一刻瓜熟蒂落。
“报!!!”
传令兵连滚带爬跑进大殿,摔得皮青脸肿,却小心翼翼护着一个木盒。
“来,来了……他们来了,就在京关城下!!!”
传令兵满是恐惧,那种黑云压顶的场景,见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这是他们的信物!”
周露白面如沉水,打开了木盒。
那是一截断指,还戴着玉扳指。
周露白略微旋转,看到了扳指刻着的字。
姬。
国姓。
他眼神陡然变冷,倏忽起身,“本宫要去城门查看,谁有异动,杀无赦。”
京关之外,大军压境。
周露白往城门下一望。
囚车、俘虏、战利品、千重鼓乐……是班师回朝的礼贺!
那是谁?
他拂开沾着睫毛的雪绒,死死地盯住。
主帅骑在赤红马背上,黑裘,玉鳞甲,她抬手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死而复生的活人脸颊来。而在她身侧,施银海一身大司命祭服,眉间滑下一行血线,既圣洁又妖邪。
有老人认出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骇然大惊。
“是至尊!是施大人!她们回来了!回来了啊!!!”
“可是陛下不是大行了吗?”
“地府阴兵,一定是地府阴兵!”
“完了,十万阴兵,我襄朝完了!”
绯红冲着施银海眨眼。
“我们成恶鬼了,还借了阴兵呢,这可如何是好?”
施银海同样笑眯眯地说,“不如我们给皇太女见一见血?陛下可是答应了,点臣做太师的。”
“姐姐想做最年轻的三公?”
“有何不可?”
绯红大笑,身下骏马仿佛能感应她的心情,激昂长嘶。
“好,姐姐野心越大,我越喜欢!”
她召来传令官,一阵耳语。
传令官是个年轻挺拔的男子,声音宏亮,响彻四方。
“吾皇大胜归来!提翟王人头,贺皇太女出世!尔等!速开城门迎接!”
传令官一遍又一遍地复述。
“吾皇!大胜归来!”
“提翟王人头!”
“贺皇太女出世!”
“尔等!速开城门迎接!”
跟随周露白的朝臣一阵骚动。
翟王?那不是收服了燕国、灵国、白淮国、大玉国的强国国君吗?就这样被枭首了?
城外千军万马围困,城内同样暗潮汹涌。
太宰乌皎皎去了地牢,亲自释放了卫无双、虞殊庸等反叛臣子,后者激动地问,“至尊跟大人回来了?”
乌皎皎说,“这都一月了,是该回来了,再不回来,你们都要被活活殉葬了。”
天子七日殡,七月葬,再过一两个月,这群人还真得被押送到帝陵,陪那具假尸殉葬,到时候她又得麻烦了,谁让凤君是个厉害人物,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可不容易。
卫无双朝上方拱了拱手,难得露出笑容。
“一把老骨头,为了陛下和大人的大业,殉也就殉了。”
虞殊庸舒展筋骨,“什么老骨头,卫大人是宝刀未老,哎,总算被放出来了,别再来了,老娘眼泪演得也很辛苦的,那吕冰镜还抽了我一巴掌,我得找回场子来。”
乌皎皎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