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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唯唯诺诺,垂手退回。
简如璋两根手指捏着那张泥金压花,厚重挺括的大红拜贴,拎起来,眯眼看了看,才用另一只手捏着拜贴,伸手指翻开,扫了一眼,撇着嘴:“一笔烂字!”
说完,拎着那张拜贴,径直往他爹简明哲那座书房院子过去。
简相次子,简如璋的阿爹简明哲正坐在简如璋那间四壁放满书籍的书房里,拧着眉喝茶。
“你舅舅到了没有?”看到儿子,简明哲忙问道。
“舅舅还没到,这东西先到了。”简如璋将手里那张拜贴扔到他爹面前。
简明哲伸手翻开拜贴,看到谢泽两个字,仿佛烫了手一般,将拜贴甩开。
“阿爹胆子也太小了!”简如璋带着几分瞧不上,斜瞥了他爹一眼。
“这不是胆子小不小的事儿,就算小事都要谨慎,何况是这样的大事?要谨慎再谨慎。”简明哲一脸烦恼。
“阿爹就是胆子小。”简如璋嘴角往下扯。
他既瞧不上他爹,也对他爹一肚皮的意见。
要不是他爹过于胆小怕事,要是他爹敢站出去,这蜀中,哪有他那个混帐大伯的立身之处?这蜀中,早就是他的天下,他这会儿就算不是皇帝,太子之位,也早就正了名了!
“舅舅小心那根花枝,昨儿我跟阿爹说,这根花枝该让花匠修剪了,阿爹说,这棵树,就这一枝旁逸斜出的不俗。”
外面传进来简明哲的二儿子简如琦的声音。
简如璋听到简如琦的声音,脸色就阴沉下来,听到花枝该修剪,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去迎迎你舅舅。”简明哲只当没听到简如璋那一声冷哼。
简如璋勉强站起来,懒散两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着离门口没几步的舅舅黄参议,抬手拱了拱,“舅舅来了,我和阿爹等了很久了,茶都喝了两三杯了。”
“有点儿急事绊住了,听说那边已经上门送过拜贴了?”黄参议紧拧着眉,随口应付了一句简如璋的抱怨,从简明哲看到桌子上那张醒目的大红拜贴。
“你看看。”简明哲虚点了点拜贴。
“舅舅请坐,舅舅一路上赶得急,先喝杯茶缓一缓。”老二简如琦殷勤恭敬的让着舅舅黄参议。
简如璋狠盯着弟弟简如琦,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舅舅的亲儿子。”
“阿璋,怎么说话呢?”简明哲皱眉薄责道。
“没事的阿爹,大哥就是这样的爆脾气,我不会跟他计较的。”老二简如琦忙冲他爹笑道。
“我怎么爆脾气了?”简如璋看着弟弟简如琦那一脸笑,额头上的青筋都要暴起来了。
“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兄弟还顾得上争吵?”黄参议皱眉责备两人。
“舅舅教训的是,不过我没跟他吵。”简如琦欠身答应的极快。
“你没跟我吵?那就是我跟你吵了?你就是这样对待长兄的?”简如璋恼了。
“好了!”简明哲烦恼无比的揉着眉间。
“这都什么时候了?啊?”黄参议从简如璋看到简如琦,再从简如琦看回简如璋,“这战书都送上门了,你们兄弟,这会儿是要兄弟同心!”黄参议一巴掌拍在书案上。
简如琦斜瞥着简如璋,简如璋狠瞪着简如琦,冷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黄参议见他俩不吵了,松了口气,手指点着拜贴,看着简明哲,话里有话的问道:“老丞相呢?”
“一早上说是出去了,没说去哪儿。”简明哲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是好事儿!”黄参议紧拧的眉头舒开,露出笑容。
“嗯?”简明哲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简如璋和简如琦一起看着黄参议。
“老丞相信息之灵通,非咱们可比,连咱们都知道他们今天要到成都城,老丞相必定更清楚,明知道他们要来,老丞相却一早就避了出去,这是为什么?”
黄参议捻着胡须,一脸的高深。
“嗯?为什么?”简明哲顺口问道。
“翁翁不想见他们?”简如璋脱口道。
“是要让他们知难而退?”简如琦立刻接话。
“这只是一,一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其二!”
黄参议竖着两根指头。
“你们想想,他们到了成都城,必定要上门磕见老丞相,老丞相不在府里,那该怎么办?”
黄参议顿住话,将齐齐瞪着他的三人挨个看了一遍,才接着道:
“你们想想,平时,有人上门请见老丞相,老丞相不在府里,都是怎么办的?”
“让他回去,改天再来。”简如琦答的极快。
“那是文武百官。这个不一样!”黄参议没好气的斜了简如琦一眼。
简如璋幸灾乐祸的笑看着简如琦。
“老丞相不在府里,那自然就是二公子代老丞相处理这件事,对不对?
当然,大公子要是在,那肯定是大公子,可大公子不也不在府里么,是不是?大公子早多少天就搬到后山去了!
老丞相明知道大公子不在,他一大早就走了,这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这事儿,他要交给二公子,还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处置!
这不是好事儿么?”
黄参议不卖关子了,一口气说出来,端起杯子,抿着茶斜看着三人。
“可不是!”呆了一瞬,简明哲明白了。
“我早就知道翁翁是这意思!我早就跟阿爹说过,是吧阿爹?我早就跟你说过吧?翁翁的心思,我一向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简如璋板起后背,气势如虹。
“舅舅您看,会不会是,翁翁拿这件事,一来看看阿爹这执政的才干如何,二来,也借着这事儿,给阿爹树威?”
简如琦拧着眉,深想了一步。
“二哥儿虑事周到!”黄参议满意的看着简如琦,夸赞道。
简如琦抬起下巴,斜瞥了一眼瞪着他的简如璋。
“那咱们?”简明哲眉头舒开了片刻,就又拧上了,那他们该怎么办?
“杀了他们!”简如璋拍着桌子,一句话说的杀气腾腾。
“你瞧瞧你……”
“大哥儿说得对,此时,只宜快刀斩乱麻。”黄参议打断了简明哲的话,眯眼道。
这回,轮着简如璋抬下巴了。
“这可不是小事儿……”简明哲寒瑟了下,看着黄参议低低道。
“你这会儿不能只替自己着想,你要替孩子们着想。
自古以前,投降的帝王之家,有几个人能活下来的?”
“一个都没有!史书上有!”简如璋一句话接的飞快。
“大哥儿说的对,那二王后,哪一家不是从远到不能再远的旁支偏支,挑一个最不成才的,当一个脸面而已。
你,大哥儿,二哥儿,都只有一个死字,慧姐儿一个女孩儿家,也许能有一条活路,被那一对父子留下来,当成他们仁德的证明。
刚才大哥儿说了,能活下来的,史书上没有,杀尽杀绝的,史不绝书啊!”
黄参议拍着书案,痛心疾首。
“阿爹,这种时候,你得拿出胆量来!”简如璋瞪着他爹。
“阿爹,咱们面前只有这一条生路,您还犹豫什么!”简如琦接着瞪他爹。
“不是,我不是犹豫,我是……我是说,得好好议议细节。”简明哲挺直后背。
“这有什么好议的?我去翁翁院里,拿支令箭,带人出城,杀了他们!”简如璋猛一巴掌拍在书案上。
“大哥儿,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凡事要深思熟虑,千万不能一腔孤勇……”
黄参议的话没说完,就被简如璋打断,“这怎么能叫一腔孤勇?一腔孤勇有什么不好?翁翁说过,他当初拿下蜀中,凭的就是一腔孤勇!”
“那你打得过安孝锐吗?你连马都骑不稳。”简如琦看着盛气无比的兄长,讥讽道。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简明哲烦恼无比的拍着桌子。
“你们兄弟,得分的清楚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该兄弟同心,这会儿不能兄弟同心,你们兄弟,就只能在黄泉路上再争个长短了。”
黄参议瞪着两人教训道。
简如璋哼了一声,拧开了脖子,简如琦冲黄参议恭敬拱手,“舅舅教训的极是。”
“这成都的城防,一直握在大公子手里。戚诚这个人,就是大公子养的一条狗。
大公子就算能拿到老丞相的印信,能调动得了戚诚吗?调动不了戚诚,大公子能带从少人出城?
姓谢的带的那一千人,必定都是精挑细选的军中精英,剑门关递过来的信儿,说姓谢的身边,捉生将极多……”
“捉生将不一定擅长对阵……”简如璋一句不服没说完,就被黄参议打断,“大哥儿和二哥儿身边那几个近身护卫,都是捉生将。”
简如璋闷声不响了。
“姓谢的自己是员良将,他身边那个叫周娥的,以勇猛著称,虽然是个女人,却比男人狠多了,更何况还有安孝锐,再加上他那一千精英,大哥儿觉得,得有多少人,才能杀了姓谢的?”
“我觉得最少一万人。”简如琦愉快的接话。
“再说,姓谢的这会儿在咱们成都府,在咱们的砧板上,咱们也犯不着跟他们拼一个勇字。”黄参议接着道。
“那你说怎么办?”简如璋驳不倒黄参议,却不服气。
“要以智取!”黄参议欠身往简明哲身边靠近,“我晚来的这一会儿,就是等一个信儿,听说姓谢的去清虚观了。”
“翁翁常去清虚观。他是去等翁翁的?翁翁今天去清虚观了?”简如璋紧张起来。
“老丞相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肯定没去清虚观!”黄参议一脸的智珠在握,“姓谢的往清虚观,必定是空手而归,那他下一步呢?会去哪儿?”
“去哪儿?”
简明哲简如璋简如琦父子三人,齐齐问道。
“后山,见不到老丞相,姓谢的必定要去后山找大公子。”黄参议靠回椅背,一脸笃定,随即又干笑了一声,“姓谢的可真是没把二公子,大哥儿和二哥儿放眼里啊。”
简明哲拧着眉,没留意黄参议后面那句没把他放眼里,简如璋却气白了脸,不把他爹放眼里也就算了,竟然没把他放眼里!
“那咱们在他去后山的路上?去大伯那座芦棚要经过咱们家那座庄子,那庄子里,可都是咱们的人!”简如琦一脸兴奋。
“我就说,二哥儿是个凡事思虑周全的。
我也是这么想,那座庄子,是个好地方,埋伏了人,到时候一涌而出,那条路,一边是咱们的庄子,另一边,可就是悬崖峭壁!”
黄参议眯眼道。
“我带人去!”简如璋狠瞪一眼简如琦的同时,急急抢话道。
简如琦想说话,却被黄参议踢了一脚,急忙闭上了嘴。
……………………
谢泽和李苒等人回到邸店,霍文灿和周娥早就回到邸店,正在阔大的院子中间,和李清宁,桃浓等人围坐在一张粗糙的白木桌子四周,喝着茶说话。
让谢泽和李苒有点儿意外的,是鲍二爷居然也坐在中间。
看到谢泽和李苒进来,众人急忙站起来,鲍二爷一脸笑,冲谢泽和李苒连揖了两下。
“他说他哥没在家,门房上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过来说一声。”桃浓指着鲍二爷解释道。
“对对对,我大哥没在家,说是一早上就出去了,门房上肯定不知道我大哥去哪儿了,大嫂也没在家,说是去文殊院上香去了,我想着,还是过来说一声。”
鲍二爷忙跟着解释。
李苒无语的看着鲍二爷,他大哥大嫂在不在家这事儿,过来跟他们说什么?
霍文灿从桃浓那句解释起,就开始笑,等鲍二爷开始解释时,笑的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拍着李清宁,“往后,你俩得多亲近亲近,难得有个跟你差不多聪明的。”
“跟谁差不多聪明?我瞧着他这倒三不着两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正好,他最爱跟你亲近!”李清宁一巴掌拍开霍文灿的手。
“赶紧回去吧,你大哥回来,必定要寻你说话。”谢泽神情温和,交待了鲍二爷一句,示意周娥和霍文灿,“明天去青城后山,进来议议。”
鲍二爷应了一声,恋恋不舍的往外走,桃浓一边笑,一边跟在鲍二爷身后往外送。
周娥掉头跟上谢泽,霍文灿拉了把李清宁,李清宁犹豫了片刻,紧走几步,跟在霍文灿身后,也进了屋。
进了正屋,谢泽才看着周娥问道:“尚大掌柜呢?”
“回来的时候,在店门口碰到个脚夫,看样子尚大掌柜认识,俩人头抵头说了几句话,尚大掌柜就说他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出去了有三刻钟了。”
周娥答的详细。
谢泽嗯了一声,看向安孝锐刚刚拉开铺好的地舆图。
“青城山景色极佳,我和大哥他们去过,在山上道观里住过几天。
从咱们这里过去不远,明天天亮出发,天黑前回到邸店,绰绰有余。”
安孝锐指着地舆图道:
“进山之前,一路上人家不断,小镇子一个接着一个,都很热闹,进山之后,稍微险一些,不过山上道观极多,庄子极多,散修的道士更多,那些道士在树下树上,石头底上石头上面,搭了各种各样的窝棚居住,很有意思。”
“我带人先走一趟,摸摸底,现在就去。”周娥伸长脖子看着地图,安孝锐声音刚落,就干脆直接道。
“不行。”谢泽一口拒绝。
“咱们到这儿来,要让他们看的是善意,还有信任,你带人走这一趟,瞒不住人。”李苒挨着周娥,低低和她解释了几句。
周娥哈了一声,不说话了。
“尚大掌柜回来了。”门外,桑枝的禀报声传进来。
李清宁忙紧几步过去,替尚大掌柜打起帘子。
“不敢当不敢当。”尚大掌柜冲李清宁欠了欠身,又冲李苒欠了欠身,看向谢泽笑道:“王二爷在外头。”
谢泽一个怔神,立刻吩咐道:“快请!”
李清宁离门口最近,一个箭步冲前,再次打起帘子。
门外,王舣一件极普通的本白长袍,伸手扶着门框,迈步进了屋。
“你瘦了不少。”谢泽急迎前几步,看着王舣,露出笑容。
“在城里歇了一个来月,胖些了。怎么住到这里来了?”王舣看向尚大掌柜。
“尚大掌柜是先安皇后的陪房,受命到了蜀中。”谢泽的解释简单明了,不过已经足够了。
“晚辈失礼。”王舣立刻长揖到底,冲尚大掌柜连见礼带陪不是。
“不敢当。”尚大掌柜侧身避让。
“都坐吧,你先说说。”谢泽示意王舣和尚大掌柜。
“我陪安家姑奶奶到这儿当天,安家姑奶奶就说事情办好了,让我先回去,她说她要在这儿看着。
我也没走,不过,我住在城里德家邸店,安家姑奶奶没住邸店。
安家姑奶奶很好。”
最后一句,王舣看向安孝锐。
“我和阿苒明天去青城山,拜访简大公子。”谢泽看着王舣,直截了当道。
“安家姑奶奶前天过来见我,说你到了之后,最好先见大公子,再见简相。”王舣笑道。
“什么时候去?我去安排安排?”见谢泽看向他,尚大掌柜忙欠身笑问道。
“明天一早,天黑前赶回来。”谢泽答了句,看向王舣,“搬到这时来住吧。”
“我还是留在德家邸店比较好,安家姑奶奶找我便当。再说,你这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也不好。”王舣犹豫了下,笑道。
“嗯。”谢泽应了,起身送王舣出去。
☆、第202章 子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谢泽和李苒等人就启程赶往青城山。
简大公子是一幅清修脾气,这一趟过去,不宜人多,周娥霍文灿等人,就没跟去,只安孝锐带着二三十人,跟从护卫,尚大掌柜挑了四五个人,一幅长随打扮,走在最前。
一行人速度很快,巳初刚过,就到了山脚下,安置好马匹,步行上山。
尚大掌柜跟在谢泽和李苒身边,一边走,一边介绍四周的景致,以及远远近近的庄院,哪座是哪家的,顺带介绍些闲话,一边说话一边说,脚程就慢下来不少。
过了半山,就不怎么能看到别院了,偶尔一座两座,也是隐在碧树山石之间,一幅极其不想让人看到的样子。
“再往前就是丞相府的别院了。”
尚大掌柜指着前面一片苍翠笑道:
“简相腿脚不便,听说也不喜欢这青城山,这座别院,当初是因为简相夫人喜欢,才要了。
简相夫人在的时候,每年夏天都要到这里住上一个月两个月。
简相夫人过世后,这座别院里,来来往往的,也就是二公子一房。
大公子在后山搭了几间草屋,从前简相夫人在的时候,大公子陪过来,多数时候,也是歇在后山的草屋里,简相夫人过世后,这座别院,大公子好象一趟也没来过。
二公子夫妻和两位少爷一位姑娘,都非常喜欢这座别院。
每年夏天,二公子夫人必定带着那位姑娘到这座别院里歇上一个月两个月,和当年简相夫人一样。
二公子和两位少爷说是公务繁忙,来倒是常来,只是来去匆匆。”
“简家别院位置险要,能避开吗?”走在后面的安孝锐远看着简家别院,接话问道。
“能,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走这边。”尚大掌柜笑应了句,指着斜往另一边的一条林间石阶路。
谢泽握着李苒的手,侧头看向李苒,“累不累?”
“还好。”李苒笑答。
从山脚一路走到这里,爬过小半座山,李苒鬓角都有了汗意。
“咱们慢点,来得及。”谢泽放慢脚步。
“叫个滑杆?”尚大掌柜犹豫了下,建议道。
“不用,已经不远了。”李苒摇头。
在山脚的时候,尚大掌柜就说过,简明锐来往后山,都是步行,往后山请示下的蜀地官员,也都是步行上下,就是来往简家别院的二公子一房,上上下下,也都是步行往来。
既然有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她还是给予足够尊敬才最好。
尚大掌柜听李苒说了不用,没再多说一句,只指着前面颇为遥远的瀑布,说起一些久远的传说。
绕过简家别院,安孝锐暗暗舒了口气,尚大掌柜指着前面一处折转山崖笑道:“转过那个弯,就能看到简大公子的草庐了。”
“看到就快到了?”安孝锐笑问了句。
“再下去一个小山坳,再上去就到了。”尚大掌柜话音刚落,走在最前的向导一声短促的警示口哨没吹完,就响起了几声刀枪重重撞击在一起的刺耳声音。
谢泽一把将李苒护到身后,安孝锐抽刀出鞘,号令连连,诸护卫团团围在谢泽和李苒四周,安孝锐握刀站在最前。
尚大掌柜握着把狭长的刀,猫着身子,往刀枪尖鸣的地方疾冲。
“跟着尚掌柜,冲上去!”谢泽抽出刀,看了眼抽出短剑的李苒,示意她,“你跟上我。”
李苒点头,紧跟在谢泽身后,没冲出多远,就迎上了黑布蒙面的精锐武士。
安孝锐在谢泽侧前,石南和西青一左一右护卫在谢泽和李苒两侧,桑枝和其余诸人在侧后。
李苒看着安孝锐迎上两个疾冲而来的黑衣人,手里的长刀提起,横劈上挑,看起来不快不慢,平平常常,横劈的一刀斩下一个黑衣人握着刀的一条手臂,再挑起滑过另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刀过血喷。
李苒眯眼看着激喷而出的鲜血,闻着扑面而来的浓郁的血腥味儿,有一瞬的恍惚。
这一刹那,她仿佛置身从前的战场,四周枪声沉闷,一声炸响之后,血雨碎肉兜头淋下。
安孝锐扬刀斩向再一个黑衣人,石南和西青手里的长刀挥出劈下时,李苒反转短剑,划开裙带,将外面绣工精细的细罗裙撕开拽下,露出里面的嫣红长裤。
谢泽听到绫罗撕开的碎裂声,回头看了眼正扔下外裙的李苒,伸手将她拉近挨着自己,“有我。”
“嗯。”李苒扔掉裙子,握刀挨在谢泽身边。
这一趟挑出来跟从而来的三十多人,是捉生将中的精锐,人数不少的黑衣人,却参差不齐。
冲在最前、气势最猛的一波,几乎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斩杀殆尽。
安孝锐刀起再落,斩杀两人,看着和第一波人隔了足有十来步的第二波人,急忙喊了声小心。
其实不用安孝锐提醒,第二波人和第一波人大不相同,带着股让众人熟悉的血腥气息。
李苒看着第一波人和第二波人之间那十几步的空白,下意识的想起她第一次实战集训时,刚要冲出去,被队长拉住时,队长那一脸的鄙夷和傲慢:让他们冲,本事没有,立功的心倒不少。
“没事吧?”谢泽看了眼李苒。
“没事,像是临时凑起来的人。”李苒盯着冲着他们围冲过来的第二波人。
“刚才那些,大约都是长随家丁,只会仗势。这些人还不错。”谢泽环顾着四周,和李苒微笑道。
还不错的第二波人里,同样的参差不齐,一轮短兵相接之后,余下的,已经不到一半人了。
安孝锐神情轻松,握着刀站在中间,偶尔调度一句两句。
“多留几个活口。”谢泽收了刀,吩咐了句。
谢泽发话前,黑衣人余下的十几二十个精锐,已经不是往前冲,而是默契的往后退了。
安孝锐拎着刀,指挥着众人围堵上去,谢泽拉着李苒,也紧跟上去,刚追了几十步,急急撤逃的那些黑衣人前面,火光腾起。
火苗窜起的又高又急,像一条火蛇般,从两边往谢泽他们这边飞快的延伸过来。
黑衣人中,逃在最前的几个人,已经踩上了火焰,火光几乎立刻就把他们包围了,几个人形火团惨叫着奔了几步,就扑倒在地。
后面的黑衣人急急后退,泼口大骂,却听不清骂的什么。
安孝锐带着丝慌乱,急忙看向谢泽。
“这是桐油,让大家各自逃命。”谢泽扬声吩咐。
火已经在四周高高窜起,火舌甚至舔上了树梢,四周油烟弥漫,远远近近,到处都是惊恐无比的尖叫声。
火烧起来,就是恣意漫延,并不会顺着纵火人的心意,只往哪里烧,或者不往哪里烧,周围不算密集,可也绝对不在少数的别院草亭,道观寺院,很快就被卷裹进了雄雄大火之中。
仿佛就是眨眼间,刚才还鸟语花香的世外仙境,烧成一片火海地狱。
谢泽拉着李苒,往火焰还没漫延过来的来路疾退,崎岖的台阶往上不能快,往下也不能快,眼看火舌要卷舔上来,谢泽抱住李苒,尽可能的用身子护住她,往山下滚落。
石南等人也一样抱着头往山下滚。
李苒搂着谢泽,张开手护在谢泽后颈和后脑,聊胜于全无防护吧。
石阶的棱角,大大小小的山石,尖利的树枝灌木,撞在身上,扎在身上,由尖锐的刺痛到迟钝却入骨的闷痛,都及不上翻滚间落入李苒眼中的那冷酷的烈焰。
他们要是被烈焰追上,眨眼之间,就会成为一段人形木炭。
谢泽抱着李苒从一段陡峭到几乎直立的石阶上跌坠下去,李苒的腿撞在一块她们上山时曾经驻步欣赏的石头上,一阵剧痛痛的李苒几乎叫出声。
陡峭的石阶那一段树木的空白阻拦了烈焰的方向,狂卷的火舌往在台阶之上止步,谢泽抱着李苒,狂奔过陡峭石阶之后的一长段平整,回头看了眼没再跟下来的火舌,松了口气,低头看着痛的满头大汗的李苒,“你怎么了?”
“我的腿像是断了。”李苒指着左腿,她知道断骨的疼痛是什么样儿的,她的腿骨断了。
谢泽顺着李苒的手指看了眼,“你忍一忍,咱们先到山脚下。”
“嗯。”李苒将头抵在谢泽胸前,闭着眼睛,忍着飞快跑动中断腿的剧痛,将注意力集中到谢泽奔跑的速度,那份下落的感觉,以及,越来越远的炙热的死亡气息。
那一段陡峭石阶离山脚已经很近了,谢泽一口气冲到山脚下。
原本留守在山脚下看守马匹的小厮长随们,看到山上烈焰浓烟,早已经急慌的聚到石阶入口处,看到头发蓬乱,衣服碎裂,满脸黑烟的谢泽抱着和他一样狼狈的李苒冲下来,惊叫着扑围上去。
留守在山脚的槐枝冲在最前,谢泽看到他,人没站稳,就是一连串儿的命令:
“发响箭,调周娥驰援;王妃腿断了,还有别的伤者,去两个人,往最近的地方搜请大夫;散开守住,能守多远就守多远,逃下山的,只要不是咱们的人,能拿下的都拿下!”
“是!”槐枝一迭连声的应是,一边应是,一边摸出响箭,点燃放出,响箭带着尖利的啸叫,在天空炸开。
这一场熊熊大火,整个成都城都能看到,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成都城的守军,山下各个镇上的守着望火楼的厢兵,也从四面八方急赶过来。
人越来越多,槐枝等人不也再散的很开,聚在谢泽和李苒周围,警惕着四周的人群。
山上不停的有人跌滚下来,或者狂奔下来。
李苒坐在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木桩子上,尽量将骨折的左腿放平,看着山上不时滚落下来的人,想着安孝锐和尚大掌柜,以及石南等人,心里堵的几乎透不过气。
……………………
周娥起个大早,围着邸店转了一圈,到马厩看了一圈,回到邸店院里,刚坐下和王舲说着话,喝了两杯茶,在角楼上当值的护卫探出半截身子,挥着手冲她大叫:“周将军!那边都是烟,像是着火了!”
“啊?哪边?丞相府?”周娥忙放下杯子站起来,王舲也忙跟着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