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霍文灿拧着脖子,飞快的答了一句,迎着一脸奇怪,欠身看向他的李清宁,魂魄回归了几个,猛一拍椅子扶手,气势昂然,“什么什么?哪有什么?戏唱完了!你刚才说什么?”霍文灿冲李清宁伸过头。

“我说这不是新戏,你都听过好几回了,你还说你不喜欢这出戏。”李清宁指着戏台,不客气道。

“我说是新戏了?你听错了吧?我说的是,财喜班新排了这出戏吧?要不就是我没说清楚,新戏不新戏不要紧,你四妹妹没看过是不是?你没看过,是吧?”

霍文灿以一种郑重无比的姿势转身转头,目光落在李苒鼻尖上,不敢再动,认真严肃的问道。

“是财喜班新排的吗?不是说这是他们的拿手戏?”李苒奇怪道,她可是冲着这个拿手戏来看的。

“是吗?啊?那肯定是我听错了。”霍文灿认错认的极快,话题转的更快,“这戏唱完了,你还准备去哪儿?去……”

霍文灿拖着长音,在李苒说话之前,飞快道:“看角力?听小曲儿,要不……”

“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明天一早还要……”李清宁忍不住了,从后面用力拍着霍文灿,这霍三,今天怎么这么不着调。

“你看你这个人,能不能别扫兴?我知道明天有公务,可咱们哪天没公务?有公务就不过日子了?我就说,你这个人最没意思。咱们不理他。”

霍文灿一巴掌拍开李清宁,转向李苒。

“天是不早了,我不准备再去哪儿,准备回去了。”李苒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那咱们去吃饭,吃了饭再回去,你想吃什么?”霍文灿反应极快。

“没什么想吃的,出来前,说好了要回去吃饭的。”李苒绕过霍文灿,往外走。

“跟谁说好?你们府上哪有人等……咳!我这张破嘴。

要不,咱们先去潘家店吃饭,然后去逛州桥夜市。

你逛过州桥夜市没有?

热闹得很呢,京城最好玩的地方,今天月亮又好,正好,一路走到州桥,赏了月再回去。州桥明月可是咱们京城一大胜景。”

霍文灿很快就安排好了。

“今天快月底了吧,月亮好?”李苒往上斜看着霍文灿,他今天这份热情和兴奋,很不一般。

“就是啊,今天月亮好?你这日子过糊涂了吧?”李清宁一边笑一边拍着霍文灿。

“这就是你俗了吧,只有圆月才是好月?那弦月就不美了?我跟你说,州桥赏月,赏的就是弦月!弦月多美呢,弯月如勾,跟你说你也不懂。”

霍文灿撇着嘴,一脸嫌弃的把李清宁贬斥了一通,转向李苒。

“你三哥是个粗人,他不懂,咱们不理他,走,咱们先去潘家店吃饭。”

李苒一边笑,一边看向李清宁,

李清宁一脸无奈,点着霍文灿和李苒道:“你瞧他今天这样子,大约得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彩头,你要是没什么事……”

“我没事。”李苒笑应了。

州桥夜市确实是排在她的日程上,要好好逛逛的地方之一。

周娥背着手走在最后,时不时斜瞥一眼明显兴奋的过头的霍文灿,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

他这可不是得了彩头,这是生出了要得彩头的念头了吧,不知道这念头是怎么生出来的。

一行四人在潘家店吃了饭出来,没坐车,斜穿小巷上了御街,往南熏门方向,一路逛过去。

李苒左边是李清宁,右边是霍文灿,后面跟着周娥,四人外面,是一圈小厮,小厮外面,又围了一圈长随。

走没多远,李苒放慢脚步,看着李清宁问道:“你们逛街,都是被他们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

“嗯?”李清宁一个怔神,他自小就是被这样围大了,从没留意过这个。

“怎么会!”霍文灿反应极快,“我跟你三哥,两个大男人,哪用这样?这不是带着你……”

霍文灿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闲逛,这是人尽皆知的。

“咳。”霍文灿在李清宁的大笑中用力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挥手,“别围着,成什么样子,我们又不是琉璃做的,就是随便逛逛……”

“没什么事,你们跟在后面就行。”李清宁也冲诸小厮长随挥着手。

小厮长随应手撤往前后,把李清宁、李苒和霍文灿三人真正的露到人群之中。

没走几步,霍文灿就被一个提着提盒,急着外送的小厮撞的身子一个半旋过去,再旋回来,霍文灿一边拍着斗蓬,一边看着笑眯眯看着他的李苒,扬眉笑道:“就是这样逛才有意思,多好!你看前面,梅家包子铺,他家的鳝鱼包子是一绝,你要不要尝一个?”

“刚吃饱了饭,下次吧。”

李苒忙摆手,离刚刚的晚饭也就两三刻钟,她哪能吃得下包子这样的硬通货!

“对对对,下次下次,下次咱们专程来吃他家的包子。”霍文灿听到下次两个字,顿时眉飞色舞。

李清宁正屏着气,努力不沾不挨的从一群粗壮的小丫头中间挤过去,紧张的连霍文灿请吃包子那句都没听清楚。

“咦!你看前面。”霍文灿点着前面围了不少人的一个摊子,又伸手过去,猛拍了下李清宁,“快看,今天咱们运道这么好,遇仙店的羊羔酒!咱们尝尝?你听说过遇仙店的羊羔酒没有?”

李苒急忙点头,她当然听说了,据说是京城数得着的名酒,每年只在二三月里卖一个月左右,每天十瓮,卖完就没有了,说是只能酿出这么些。

没想到是在州桥夜市上卖。

“快去快去,别让他们抢没了!”

见李苒两眼放光,霍文灿兴奋的简直要跳脚,急急的指挥着湛金等小厮。

几个小厮应声冲上前,排上了队。

湛金伸长脖子,往前看了片刻,回身和霍文灿禀报:“爷放心,还有两三瓮呢,买得着,要不要多买点带回去?”

“你要带点回去不?”霍文灿看着李苒问道。

“喝一杯尝尝就行,咱们都买走了,人家就没得喝了。”李苒摇头笑道。

“这话极是。”霍文灿立刻拍手赞成。

李清宁瞪着霍文灿,颇有几分分忿忿然,平时他说什么,他就是赞同,也必定先批上一个笨字,今天怎么这么随和了?

嗯,也是,四妹妹是女孩儿,跟他又不熟,当然不能象他俩在一起时那样熟不拘礼。

霍三这货,就是在生人面前假模假样的会做人。

李清宁嘴角往下扯了扯,很是鄙夷了一通霍文灿。

湛金偷偷摸摸塞大钱给排在他们前面的人,将排队的小厮一个一个往前换,很快就买到了四杯羊羔酒,先捧了一杯给李苒。

李苒接过,往后看了看,递给了周娥,再接过一杯,抿了一口,眼睛眯起,片刻,咽了酒,轻轻呼了口气。

再抿一口咽了,看着霍文灿,犹犹豫豫问道:“这酒烈不烈?咱们能不能,再买一杯?”

霍文灿哈哈笑起来,“我就说,一杯不够!湛金呢,再去买!多买!”

“再一人一杯就够了!别多买。”

李清宁急忙跟了句,再看着李苒道:“这酒后劲不小,酒量小的,一杯就上头了,你先喝完这杯,要是还行,再喝第二杯,要是上头了,就连杯子买回去。拿回去慢慢喝。”

李苒捧着酒,不停的点头。

“你别理他,上头就上头,有我呢,还有你三哥,怕什么?上回你在清风楼,喝了一整瓶酒?你能喝一整瓶,这两杯不算什么,放心喝。”

霍文灿愉快的声调一路飞扬。

李苒酒量还不错,一杯喝完没什么,可喝完第二杯,就有了点儿晕晕的感觉。

酒意微熏的走在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中,眼前的灯笼温暖光明,远处的银河璀璨亮闪,周围的笑声话语,都是温暖的感觉,李苒的笑容漫出来,一路走,一路笑。

三个人说说笑笑,到了州桥,站在高高拱起的州桥中间,李苒慢慢呼出口气。

站在这里,桥这头的来处,灯火通明,人群喧嚣,桥那头的去处,黑暗安静,如同两个世界。

李苒仰头看着混在满天繁星中的那弦细细的弯月,往上伸出手,搅动般转了几下,仿佛她能摸到那些星月一般。

她头一次出任务,伏在陌生的、苍凉的沙漠中,也是这样的星空,这样细细的弦月。

那一回,她看着星空,想象着如果她死了,灵魂出窍后,一定要往上往上,飞入头上星空,好好看看,看好了看够了,再下地狱,或是上天堂。

可现在,星空依旧在她头顶,遥不可及。嗯,大约是因为她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霍文灿站在李苒侧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头上那支翡翠掩鬓微微有些歪斜,蓬松的头发散落下来一缕又一缕,拂在绯红的脸颊上,拂过嫣红的唇,和亮闪逼人的眼。

霍文灿喉咙干的难受,急急落下目光,看着那件品红斗蓬,斗蓬在风中微微的动,丝光流动,动人心魂。

“回去吧,这儿风大,你刚病过一场。”李清宁跟着李苒伸出手,也转了转,嗯,风不大,可是挺冷。

“嗯。”李苒笑应了,裹了裹斗蓬,转身要往来处回去,李清宁却往另一面示意她,“车子在这边,那边人太多,咱们从这边绕回去。”

李苒跟着李清宁,低头下台阶。

“你发什么呆?走啦。”李清宁拍了把怔怔呆呆的霍文灿。

霍文灿喔了一声,低下头,急急慌慌的冲下台阶。

回到长安侯府,李清宁勒着马,稍稍落后几步,看着李苒的大车进了偏门,再磨蹭了一会儿,才下马进了二门。

回到自己院里,提着心等了两刻来钟,没有人来叫他,李清宁慢慢吐出口气,看来这一回没人知道,万幸万幸。

李清宁洗漱换了衣服,躺到床上,想着霍文灿,皱起了眉。

今天一整个晚上,霍三这小子都不怎么对劲,兴奋的过头了,他得什么彩头了?

他要是得了什么彩头,自己会不知道?不可能啊,嗯,不是得了彩头。

他那双眼,一整个晚上,就围着四妹妹打转。

难道?

李清宁一下子坐了起来。

看戏也就算了,带女孩子逛州桥夜市这样的事,今天是头一回!

他一向厌烦女孩子叽叽歪歪,他自己亲妹妹让他带她去逛一回州桥夜市,他一年一年的推脱,从他妹妹七八岁,推脱到现在十七八岁,一趟没去过!

今天这一趟,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这几天,他可没少夸四妹妹好看,什么天上人间就这一个……

李清宁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他真是太后知后觉,真是笨极了。

他得好好问……今天太晚了,明天!

明天见了他,他得好好问问他,得问清楚了!

这是大事!

这个霍三!

☆、第51章 笛音袅袅

李苒又早出晚归了两三天,付嬷嬷把整个翠微居,翻修一新。

李苒那三间上房也是大动干戈,最里间的净房没有了,隔开卧室和外间的隔断往里移了不少,东边的耳屋隔断拆除,放了矮榻茶桌,夏天坐着喝茶看书,想一想就十分舒服。

屋里的帘幔坐褥等等,全数换过。

这一件,李苒发表了意见,选了蓝灰两色。布置出来,付嬷嬷赞叹了好几回。

可李苒觉得,要是让付嬷嬷发挥,指定比她选的这蓝灰好看不少。

不过,她喜欢蓝灰搭配出来的感觉,这两种颜色在一起,让她有一种岁月静缓的感觉。

翻新后的翠微居,特别是那三间上房,让李苒有一种类似家的感觉,至少,这是她的窝,或者是,专门为她搭的窝。

这样的窝,她曾经有过一个,七十平,在二十八层,有一面落地的窗户,她最喜欢坐在窗户前,俯看万家灯火。

李苒在新窝里歇了几天,收到了王舲一封信。

信是邀请她隔天傍晚,一起去逛北州桥夜市的。

关于北州桥夜市,王舲和她细细介绍过。

京城有很多夜市鬼市。

北州桥夜市最早最早的时候,是个鬼市子,一到三更时分,就有很多人聚在那里,在黑暗中交易那些或是东西见不得人,或是来历见不得人的东西。

后来,这个鬼市子越来越热闹,交易的东西越来越多,就点起了灯,从鬼市,成了夜市。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州桥夜市的规矩,改成了集中在上半夜,日落开始,过了三更就散了。

交易的东西,也从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成了以旧物旧书,以及各种古玩拓片之类为主,成了京城的文人学子们来的最多的夜市。

王舲很小的时候,就常常跟着父亲,或是哥哥去逛北州桥夜市,凭眼力买东西。

京城的夜市鬼市,除了以卖吃食为主的州桥夜市,其余,在正月里都是不开市的,因此,王舲约了李苒,等北州桥夜市开市之后,她就和她一起,去逛北州桥夜市。

隔天午后,李苒换了身藕荷色衣裙,穿了件苍色薄斗蓬,和周娥出来,上车往金水门方向,准备绕道禁中北面,去北州桥夜市,路上正好在大庆殿看日落。

大庆殿的日落,是桃浓推荐给李苒的,说是京城之内的日落,以大庆殿为最。

李苒相信桃浓的眼光,大庆殿正好在她去北州桥夜市的路上,时间又正好合适,这个日落,不看就太可惜了。

李苒的车帘一向是高高掀起的,在轻轻晃动的车厢里,看着周围的景致。

过了天波门,没走多远,一座金顶光灿的寺院映入眼帘,李苒欠身问道:“是孝严寺?”

“嗯,去看看?”周娥回头看着李苒问道。

李苒点头,下了车,站在孝严寺鲜亮的明黄墙角,犹豫了下,没往周娥指向的寺门方向去,而是沿着墙一路往北。

太阳快落山了,要是进孝严寺转一圈,出来再去大庆殿,肯定就要错过今天的日落了。

还是先看日落吧,今天的日落,落下去就不会再有,可孝严寺,一直在这里。

而且,李苒一向觉得,寺观最让她着迷的,是那股子氛围,比如现在,沿着墙外慢慢走着,听着寺内悠扬的诵经声,比进去寺内,对着光灿的神像,更让人心生皈依之意。

周娥一句话没有,背着手跟在李苒身后。

转过孝严寺,前面已经能看到突兀在大庆殿之外,高大却破落的钟楼,以及另一边,同样高大败破的鼓楼。

再远一点,是一座用巨大黑石建成的一大片沉重建筑,映衬着通红的落日,艳丽的晚霞,和近处苍劲的古树,树上绕飞的归鸟,象桃浓说的,是一幅时光沧桑图。

这幅时光沧桑图是一人一笛的背景板。

不远处的苍劲古树下,一个瘦高男子白衣胜雪,微微垂首,手指间一管玉笛,曲声幽扬。

是谢泽。

李苒直直看着谢泽笔直的身形,被轻风吹动的衣襟。

那笛声和着寺内幽幽扬扬的诵经声,在诵经声低落下去时,笛声从诵经声中间穿越而出,轻快的节奏被悲伤纠缠着,由低而高,又从高处低落下来,袅袅若呜咽。

李苒直直站着,眼泪夺眶而出。

一曲终了,谢泽放下笛子,侧头看向直直站着,泪流满面的李苒。

片刻,谢泽不紧不慢的走到李苒面前,低下头,仔细看着仰头看着他,泪流不止的李苒,看了一会儿,后退半步,竹笛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背到背后,越过李苒,扬长而去。

“走吧。”看着谢泽走远了,周娥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下李苒。

李苒垂下头,揪下付嬷嬷缠在她手腕上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擦着。

“上车吧。”周娥招手示意车夫。

李苒坐到车上,怔怔看着缓缓而退的房舍树木,一点点收拾着被那管笛声引动,突然倾泄而出的悲伤和委屈。

李苒在约定的地方会合了王舲,在王家那群跟出门婆子散而不乱的拱护中,慢慢逛着,看着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小摊儿。

没走多远,王舲就买了两三本书,几片破损的拓片。

李苒跟在王舲身边,心不在焉的看着小摊和小摊上的东西,却没看到眼里去。

“刚才来的路上,碰到谢将军了。”走了小半条街,李苒和王舲低低道。

王舲一个怔神。

“在孝严寺后面,他在吹笛。”李苒顿了顿,看着王舲,“我不懂曲乐,应该是一首很欢快的曲子,可是,听起来很悲伤。”

王舲低低叹了口气,“咱们往那边走,边走边说话吧。”

李苒嗯了一声,和王舲一起,转上旁边一条地摊稀落,行人也稀落的小街。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王舲声音很低。

“只知道,说是谢将军流落于乱军中,十二,或是十三岁的时候,他带着那只白虎,遇到皇上,从此就跟在了皇上身边。

谢家比我们家早了……应该是比我们家略早点,不过也可能是晚,那时候我还很小,不记事儿,我们家对谢家的事忌讳很深,我不是很清楚。”

王舲仔细解释了一句,李苒点头。

“先是谢尚书夫妻……”

“谢尚书夫妻是谁?”李苒打断问道。

“是谢将军的父母,亲生父母,谢将军是谢尚书夫妻的独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

谢尚书一到京城,就被皇上……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不过朝廷大事,已经全是皇上署理了,皇上就将户部委到谢尚书手里。

那时候,谢将军还住在宫里,跟太子一起,住在景华宫。

直到前年,太子大婚前,皇上赐了府邸给他,现在,他一个人住在他那座将军府里。”

李苒蹙起眉头。

以她少少的那点儿对这里律法的认知,谢将军父母俱在,他别府另居,这是违了律法的事吧?

“我外公和外婆,还有二舅一家。就是,”王舲顿了顿,和李苒多解释了一句,“就是谢将军的祖父母和叔父一家,比我们家晚了一两年吧,挪到京城来的,那时候我已经记事儿了。

搬到京城当年,我二舅先是在工部任职,两年后,被委了淮南路漕司的重任,二舅一家就去了淮南路任上。

二舅在淮南路做了两任,两年前回京述职,之后,转任两浙路。

二舅和舅母带着两个表弟现在两浙路,表姐和表妹留了下来。

二舅和舅母在京城的时候,把表姐定给了鲁国公府柳大公子,表姐是去年嫁进鲁国公府的。

表妹这个年纪,该议亲了,二舅和舅母就把她留在京城,托在我阿娘这里议亲。

谢尚书夫妻到京城后,就在京城置了片很大的宅院,就是现在的谢尚书府,外公和二舅一家到京城后,把谢家在城外的庄子修缮了,一直住在城外庄子里,谢将军搬出景华宫后,住进了将军府。

谢家一家三代人,分居三处这事,曾经有御史弹劾过,被皇上骂的狗血淋头,贬斥到了一个边远小县,从那以后,没再有人敢提过这件事。

这中间,必定在极大的隐情,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从来没人提过,外公和外婆那边。”

王舲的话顿住,片刻,苦笑道:“从我懂事起,阿娘就严厉禁止我们在外公和外婆面前提起谢将军,也不许提谢尚书夫妻。

阿沛也不知道,我问过她,她跟着父母在任上时,从没听人提过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谢将军是她嫡亲的堂兄,回来这几年……”

王舲苦笑摊手。

“她听说的看到的,还没有我多。

这些年,过年的时候,谢将军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当值,从来没去过谢尚书府上,也没去过城外庄子。

从外公外婆住到城外庄子里之后,年三十初一这两天,谢尚书夫妻年年都去城外庄子。

我以前……直到阿沛回来之后,我才知道,谢尚书夫妻年三十到庄子,是在庄子二门外,在车上坐一夜的。

中秋和冬至也是这样,谢尚书夫妻到庄子,在二门外磕个头,从来没能进过二门。”

王舲低低叹了口气,李苒听的眉头蹙起,这样的一家人,背后藏了什么样的惨烈故事?

“谢尚书夫妻从来没来过我家,我们也不去他们家。

我们这些小辈,都是称他们谢尚书和邵夫人的。

邵夫人常去大相国寺做法事,我阿娘每次去大相国寺,都先让人去打听清楚,邵夫人去不去,邵夫人要是在,她就不去了。

有一回,我和阿娘一起,刚到大相国寺,说是邵夫人来了,阿娘拉着我,立刻出后门走了,阿娘当时走的可快了。

我太婆常常去城外,和外婆说话,阿娘也常去,她们说话的时候,从来不许我们这些小辈靠近。

外公,我不知道,看起来,外公总是笑呵呵的,外公一多半的时候都在白鹤书院,讲书,和那些教授们论学问,指点后生什么的。

外婆很思念谢将军。

自从有一年,我家的文会上,二哥邀请谢将军,谢将军来过一回之后,但凡我们家有花会酒会文会什么的,外婆必定要来的,回回都是早来晚走,可最多,也就是远远望上一眼。”

“谢尚书夫妻是原配吗?”李苒皱眉问道。

王舲点头。

“嗯,原配结发,谢尚书夫妻是谢将军亲生父母,谢将军眉眼,一看就是谢家人的眉眼,他的鼻唇,和邵夫人很像。谢尚书夫妻两个,情份一直都很好。”

王舲看了眼李苒,解释道:“象我们和谢家这样的人家,虽说没说不许纳妾,可纳妾这事,极其麻烦,要族长和族老一个个的点头,族老多,又个个脾气大,就是极其不得已要纳妾,也极难求下来。

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那些什么争宠不争宠的事,处处都有规矩。”

李苒嗯了一声。

她头一个念头,就是那些妻妾嫡庶的狗血闹剧,要不是这样……

唉,那原因可就太多了,想无可想。

父母于儿女,一半恩情,一半祸害。

“谢将军的笛声,悲伤得很,让人听的痛入心骨。”李苒看着王舲道。

“都说谢将军从来没笑过,大约是真的。”王舲再次叹气,“整个京城,除了皇上和太子,能和谢将军说上话的,好象就只有我二哥了。

我听二嫂说过一回,就一句,说谢将军极小的时候,一碰就笑个不停。

二嫂和二哥青梅竹马,二嫂见过极小时候的谢将军,那二哥应该极小的时候,就和谢将军认识了,他俩同岁,也许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可我二哥这个人,照我翁翁的话,是我们家族里,最接近君子的那个人,他这样的人,一是从不背后说人,二来,二哥是那种宁可自己不活,也绝不背信弃人的。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说过一句半句关于谢将军的事,或是谢将军怎么样之类的话。”

“谢将军不希望你们家,还有谢家,知道他的任何事。”李苒低低接话道。

“肯定是这样。唉。”王舲又是一声叹息。

一条小街走到尽头,两人谁都没有了再逛的心情,接着往前,绕到条已经安静无人的青石巷子,往回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一条街走到底,两人的车子已经等着了,李苒辞了王舲,上了车。

车子转过大庆殿,周娥远望着孝严寺内寥寥落落的几只灯笼,看向李苒道:“今天这支曲子,我听过一次。

十年前吧,我带队归在谢将军麾下,围剿龟缩在建昌的黄宁残部,血战两天一夜,傍晚时分,杀尽了黄宁残部,一个活口都没留。”

周娥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谢将军遍身血污,吹着这只曲子,缓步走在血泊和尸首中间。”

李苒想象着那个画面,轻轻打了个寒噤。

☆、第52章 同伙

霍文灿斜歪在扶手椅上,看着最后再理一遍卷宗的李清宁,转着心思。

和四娘子逛了州桥夜市隔天,他义正词严堵回了李清宁那通质问,可自从那天堵回去到现在,他越琢磨,越觉得他把李清宁堵的没话可说,也顺便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那是他四妹妹,他要是越过他……肯定越不过他,瞒都瞒不过。

四娘子可不是李三,她聪明得很,就算他能越过李三,他一个人去找她,只怕她立时就要想多了。

再说,没有李三,他和她孤男寡女在一起,于她名声有碍,于他的名声也有碍。

霍文灿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明白,他这件大事,没有李三不行。

霍文灿站起来,走到李清宁旁边,伸头看着李清宁手里的卷宗,“怎么样了?理清楚没有?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刚看过一遍,清楚了。”李清宁说着,长长舒了口气。

“晚上我请你吃饭?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霍文灿一脸笑。

李清宁有几分诧异的看着他,“怎么这么好?还我说哪儿就哪儿,有什么事儿?”

“没有,想请你吃顿饭不行啊?咱们俩,你请我我请你的时候还少了?”霍文灿一脸正色。

“也是,那去樊楼吧,我喜欢吃他家铛头做的酥鱼和白水羊肉。”

李清宁跟霍文灿一起吃饭的次数,比在长安侯府吃饭的次数,多的太多了,听霍文灿说请他,立刻不客气的提议道。

霍文灿答应的极其爽快。

两人出来,直奔樊楼。

霍文灿殷勤非常,不用李清宁说,就挑着李清宁喜欢吃的,点了一桌子,又要了两瓶酒。

酒喝过半,霍文灿一脸笑,看着李清宁,“咱俩说点儿正事。”

“嗯?”李清宁一个怔神,他俩还有什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