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浓还搭在双喜班?”皇上看起来兴致更浓了。

“是。”

“双喜班也就是那帮引客,那帮引客呢?上台了?她看到了?你快说,仔细说说。”

“是,都看到了,从引客脱褙子起,面露笑容,到脱到最后一件,大笑不已。”

“呃。”皇上响亮的呃了一声,“大笑?”

“是。”

皇上再次呃了一声,“大笑!她一直看?不害臊?没捂脸?还大笑?”

“是。”

皇上两根眉毛挑的高高的,片刻,哈哈大笑,“大笑!这小丫头,有意思。那桃浓呢?她看到桃浓的时候,怎么样?”

“看直了眼。”谢泽顿了顿,带着几分嫌恶,“口水欲滴。”

皇上噗哧一声,再次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猛拍着炕几,“口水!这小丫头!有意思。这可一点也不象明水,明水怎么说桃浓来着?一块黑炭?”

谢泽端直坐着,面无表情。

“这是个真正不同寻常的,后来呢?她又去哪儿了?”

皇上兴致勃勃,迎着谢泽明显对他这样态度相当不赞成的目光,摆着手道:“你这孩子,第一,别象明水那样,一根人形木头,多没意思,第二,也别跟你家太子学着,他是君,你又不是。

赶紧说说,她又去哪儿了?”

“周娥一直跟在她旁边……”谢泽垂下眼皮,开始说正事。

“这些你跟太子去说,朕累坏了,你就算替你家太子尽孝心了,快说说,她又去哪儿了?”皇上打断了谢泽的正事。

“桃浓之后,她又听了两支曲子,出了牡丹棚,直接回长安侯府了。”

“直接回去了。”皇上看起来颇有几分失望,“她这几天天天出府,你说她明天会不会再去看桃浓?毕竟,口水都要滴下来了!”皇上说着,再次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不知道。”

“朕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皇上一脸向往。

“皇上……”谢泽站起来就要往下跪。

“起来起来!”皇上冲谢泽挥着手,“朕知道,朕就是说说,没打算去。唉,朕可不想再看到你家太子跟朕拍桌子。

让人盯着,要是她又去了,看清楚,赶紧回来跟朕好好说说。”

“是。”谢泽没再坐下。

“去吧去吧,跟你家太子说正事去吧。”

“是。”谢泽应了,垂手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皇上又叫住他道:“阿泽啊,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世间快乐美妙事很多,你别总是这样。”

“是。”沉默片刻,谢泽低低应了一声。

“唉,去吧去吧。”皇上看着谢泽,无奈中透着心疼。

……………………

第二天一大早,李苒还在吃早饭,二奶奶曹氏的奶娘袁嬷嬷带着个婆子进来,曲膝陪笑道:“姑娘,这位是曹府杨嬷嬷,是曹家三姐儿打发过来的。”

说完这一句,袁嬷嬷就往旁边侧过半步,不准备再多话了。

曹府那位杨嬷嬷忙上前笑道:“请姑娘安,我家三娘子和四娘子打发小妇人来请姑娘过府喝茶。”

李苒放下筷子,先看着袁嬷嬷问道:“你是?”

这府里的下人,她只认识极其有限的那几个,比如钱嬷嬷,比如秋月,眼前这位倒是有点儿眼熟,可也就是眼熟而已。

袁嬷嬷呆怔住了,猛呃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老奴……婢子在二奶奶院里当差,是二奶奶的陪嫁奶嬷嬷。”

“姓袁。”杨嬷嬷比袁嬷嬷更呆怔,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姓袁,竟然接的天衣无缝。

“你们二奶奶姓曹……”李苒这一句是自言自语,二奶奶姓曹,她好象在哪儿听到过一句。

袁嬷嬷脸都要青了,不认识她也就算了,难道她连二奶奶姓什么都不知道?

不可能!这是当面打她们的脸呢。

杨嬷嬷眼睛都瞪大了,这位姑娘,这是傻呢,还是厉害的过头了?

“是二奶奶娘家?”李苒看着杨嬷嬷问道。

“是。”杨嬷嬷答的飞快,她其实没怎么反应过来,这一个是,完全是本能反应。

“三娘子四娘子是二奶奶亲妹妹?堂妹妹?”李苒接着问道。

“三娘子是二奶奶嫡亲的妹妹,四娘子是二奶奶堂妹妹,都是亲妹妹,曹家还没分家呢。”袁嬷嬷答道。

她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总之气息乱成了一团。

“嗯,远吗?”李苒明白了,也想好了,这个茶,应该去喝一杯。

袁嬷嬷被她这一句远吗问傻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远吗?

杨嬷嬷倒是有点儿明白,不过她不敢肯定。

“曹府离这儿,有多远?比河间郡王府近,还是远?”李苒解释了几句,眼前这两位一个呆傻一个呆怔,明显没懂她的意思。

这一解释,袁嬷嬷瞬间就明白了,一明白过来,脸色就开始泛白。

杨嬷嬷眼里闪过丝怜悯,忙陪笑道:“也不算太远,就是想着姑娘头一趟到我们府上,怕姑娘路不熟不好走,我们三娘子备了车,吩咐小妇人侍候姑娘过去。”

李苒明白了,点头,“好,能不能麻烦你等我一会儿,我把早饭吃完。”

“是是……姑娘,是小妇人没有眼色,小妇人在二门里侍候。”

李苒这一句说的杨嬷嬷脸色红涨,话都有点儿零乱了。

刚才进来时,看到李苒正吃饭,她就觉得不妥当了。

这要是在她们府上,赶着她们夫人姑娘吃饭的时候,别说带外府回事婆子进去,就是自己府上管事什么的不长眼,上前回事,不等说话,先得打一顿漏风大嘴巴子。

杨嬷嬷跟着袁嬷嬷出了翠微居院门,走出去十来步,杨嬷嬷慢慢呼出口气,话没说出来,先叹气,“唉,这位,真是个怪物。”

“你自己领教了?”袁嬷嬷斜了杨嬷嬷一眼,接着一声长叹,“她这样脾气,那样身份,又夹着皇上和太子今天一句交待,明天一句吩咐,不停的这个那个,你说我们老夫人跟夫人还能怎么样?只能随她了,这事儿,真不能都怪我们老夫人跟夫人。”

“也是,可这府上……”杨嬷嬷一声干笑,“她还吃着饭呢,那丫头就敢带咱们进去,就不怕这姑娘发作起来?”

“她还真从来没发作过下人,秋月说,平时象沏茶什么的,要是丫头们一时没看到,她就自己沏,茶凉了,就自己去加点热的,唉,是个可怜人。”

袁嬷嬷说到最后,心酸了。

“唉。”杨嬷嬷跟着叹气。

“曹府突然请这一场,是得了什么话儿了?”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袁嬷嬷低低问道。

“那倒不是,是老夫人,说是,等着上头发话,那就不好了,咱们府上跟这府上,这样的亲戚,论理说,早就该给这位姑娘接风洗尘什么的。”

杨嬷嬷也压低声音,她是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的心腹人,知道的清楚。

“这是接风洗尘?是老夫人出面?所以才让你来接这一趟?”袁嬷嬷惊讶了。

“瞧你这话说的,京城有给她接风洗尘的没有?一家都没有,咱们老夫人能冲在最前,当这头一个?

这一场,就是三娘子四娘子她们小姐妹聚会,跟前儿霍家大娘子请的那一回一样。”

杨嬷嬷白了袁嬷嬷一眼。

看来这长安侯府确实是人口简单啥事没有,她跟着二奶奶陪嫁过来这几年,心眼没多,好象还比以前少了。

“我来这一趟,是老夫人怕别人不妥当,你想想,我这可是带着车上门的,这是既打脸,又得罪人的事儿,老夫人可不想把你们府上老夫人和夫人得罪了,给你们二奶奶添难为。”杨嬷嬷多解释了几句。

“也是,这事也就您出面,才能这么妥妥当当的,刚才在我们老夫人和夫人面前,那些话,你说的多好。”

袁嬷嬷一脸赞叹。

杨嬷嬷白了她一眼,没接话。

☆、第25章 无知

杨嬷嬷在二门里等了没多大会儿,李苒就出来了,还是那件老银色绣折枝牡丹的斗蓬。

她一共两件斗蓬,一天一件换着穿,昨天穿了丁香色那件,今天就该换这件了。

杨嬷嬷恭敬迎上去,目光在斗蓬一角一块茶渍上顿了顿,侧身往车上让李苒。

“一向是这么早的吗?”李苒在脚踏前顿住,看着杨嬷嬷问道。

“是,小娘子们都爱玩,今儿先在我们府上赏梅花,中午我们三娘子和四娘子订了延真观的素斋,吃了素斋,到迎祥池放生,快到冬至了,再晚几天,迎祥池就要挤的水泄不通了。”

杨嬷嬷问一答十,十分殷勤。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郑重谢了杨嬷嬷,上了车。

杨嬷嬷被李苒郑重一谢,谢的意外而怔神,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急忙示意车夫可以走了,自己紧几步跑上后面一辆车,往曹府过去。

李苒在曹府二门里下了车,抬眼就看到了六娘子王舲。

王舲笑迎上来,“真巧,刚下车就看到姑娘了。”

李苒露出笑意,照着王舲的模样曲了曲膝,“多谢。”

她知道这不是真巧,而是她专程在这儿等她的。

王舲听到李苒一句多谢,眉梢挑起,唉了一声,笑起来,“姑娘真是……我来给姑娘介绍,这是曹家三娘子,单名一个葶字。”

王舲笑到一半,见曹家姐妹迎上来,忙和李苒介绍起来。

李苒仔细打量着曹葶。

这是长安侯府那位二奶奶嫡亲的妹妹,姐妹两个长的很像,只是二奶奶看起来爽利得多,这位三娘子看起来极其柔和。

曹葶明显提着颗心,神情紧张中透着小意,随着王舲的介绍,曲膝见礼。

“这是曹家四娘子,曹芊。”王舲接着介绍落后半步的曹四娘子。

李苒曲膝颔首和曹三娘子见了礼,随着王舩的介绍,看向曹四娘子。

曹四娘子正大瞪着双眼,满眼好奇的打量着李苒。

这位四娘子,明显比三娘子胆大活泼的多得多,一看就是个深受宠爱的孩子。

“姐姐真好看。”王舲话音刚落,曹四娘子先惊叹了一声。

重阳宫宴她没去,李苒头一次去河间郡王府时,她倒是去了,可李苒一直在暖阁里,和老夫人、夫人们在一起,她没能见到,霍文琳请客那一回,她太婆吴老夫人说她太小不懂事,又口无遮拦,没敢让她去,这是她头一回看到李苒。

“四娘子更好看,三娘子也很好看。”李苒微笑。

她从前也很好看,但凡有人夸她好看,她都是这么回答,没出过什么差错。

只除了林辉夸她那回,她回说他更好看,林辉弯腰伸头,脸几乎凑到她脸上,一脸笑问个不停;“真的?哪儿好看?眼睛?很深邃是不是?嘴唇也好看对吧……”

“姐姐真会说话,我和三姐姐就是不难看罢了。姐姐你真能好几天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真的假的?”

关于李苒的传说中,能一天几天不说一个字这一条,最让曹四娘子觉得不能理解不可思议,这会儿见李苒笑意融融,看起来十分可亲,实在忍不住,脱口问了出来。

“是妙娘的车子吧?”

没等曹四娘子的问话落音,王舲就指着两个小跑出去拉车进来的婆子笑着打岔道。

曹三娘子悄悄拉了拉曹四娘子,曹四娘子吐了下舌尖,赶紧接话道;“好象是呢。”

“我陪李姑娘进去就行。”王舲接着笑道,一边说,一边抬手让着李苒,进了月洞门。

走出几步,王舲微微探身,仔细看了看李苒的脸色,抿嘴笑道:“姑娘真是好气度。”

“嗯?”李苒怔了下,随即微笑道:“不是气度好,换了我,大约也很好奇。”

顿了顿,李苒接着道:“翠微居有个小丫头,不管我什么时候看到她,她都在说话,我就很想问问她,说那么多话,喉咙痛不痛?渴不渴?”

王舲噗一声笑起来。

“怕她以为我是在责备她,就一直没敢问,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问一问。”李苒接着道。

王舲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其实你挺随和的。”

“嗯。”李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我不懂的事太多,不知道的更多。”

王舲怔了一瞬,犹豫问道:“她们说,您都是到净房弯着腰擦牙洗脸?”

李苒一个怔神,“嗯,不然呢?怎么擦牙?怎么洗脸?”

王舲呆的嘴巴都差点张开了,好不容易压下那股子愕然,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苒的问题。

李苒看着王舲,片刻,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的花花草草,和不远处垂手垂头侍立的仆妇,闲话般道:“我连怎么称呼别人都不知道,比如长安侯,我该怎么称呼他?上次去河间郡王府,看得出来,霍大娘子很是纠结怎么称呼我,称我姑娘不是挺好么,为什么那么纠结?”

王舲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强笑道:“长安侯府侯爷和夫人,三娘子是称阿爹阿娘的,老夫人这个祖母,三娘子称太婆,您,”

王舲顿了顿,“要是觉得太亲呢,称父亲母亲,称祖母就可以。还有,象我,我们这样的身份,称呼长安侯,就有些不恭敬,多是说侯爷,或是长安侯府李侯爷。

当面称姑娘,多多少少有些下对上的意味,比如你们府上下人,那位周姑姑,大约都是称您姑娘的。”

李苒听到这里,脚步微顿,看着王舲,“那你?”

她一直称她姑娘。

“嗯,称您姑娘,在我,很合适。”王舲垂眼敛容,微微欠身。

“是我不懂,唐突了。你叫我的名吧,或是阿苒,我听霍大娘子这么称呼过我。”李苒同样垂眼欠身,还了一礼。

“长安侯府不给您入族谱,也不给您论排行,这称呼上,可就难为了不少人。”王舲微微侧身,稍稍避过李苒的还礼,一边说,一边苦笑。

李苒低低嗯了一声。

“咱们到的早,往那边走走逛逛再过去吧。

曹家这座宅子,是前朝一位翰林学士的退养之处,那位翰林学士花了十年修建这座宅子,其中八年,是花在这个园子上,这个园子很值得看看,正好说说闲话。”

王舲指着旁边一条路,和李苒笑道。

李苒笑应了,转向王舲指示的那条路。

“曹家也算书香世族,只是,照他们府上老夫人的话说,总是差了那么口气。近百年来,更是坎坷的厉害。

曹家老夫人姓吴,今年七十有三,商户出身,是个极不简单的。

吴老夫人的丈夫曹老太爷的曾祖父,因为陷入争储,又受党争牵连,被赐死,曹氏一族深受打击,到曹老太爷时,曹氏已经岌岌可危。

曹老太爷的父亲看中了吴老夫人见识不凡、有勇有谋,不计较吴家商户身份,替儿子求娶了吴老夫人。”

王舲的话顿住,看着李苒解释道:“当时,曹家眼看着一路往下,曾经和曹家差不多的人家里,和吴老夫人差不多,甚至比吴老夫人更好的女孩子有的是,只是,以曹家当时的情形,曹老太爷又不是个很出色的,曾经门当户对,甚至当时还门当户对的人家,女孩子略好一点点,人家都是不肯结这门亲的。”

李苒点头,这个,她太理解了。

门当户对时,双方必定也是彼此相当的。

好女配孬汉,那门户金钱上,好女必定是仰头高嫁的,反之亦然。

那也是当年让林睛忿然不平,以至于要杀掉她的最大原因。

林辉长相能力俱佳,有情有趣,家世不凡,无可挑剔,她除了人一无所有,她凭什么高攀林辉?

她配不上林辉,配不上她们林家。

“曹老太爷三十岁那年,谋得了临潼县县令的差使,到任一年,一股乱军到了临潼。那时候,天下已经不太平了好些年了。吴老太爷吓坏了,处置失当,自己也死在了乱军中。”

李苒叹了口气。

“曹老太爷去赴任那年,吴老夫人刚刚生下第二个儿子,没能跟过去。

太祖占了这里隔年,吴老夫人就带着两个儿子搬到了这里。

当时正赶上太祖征召家丁,曹家大老爷那时候刚满十岁,吴老夫人送他去应征,太祖问到他的家世,收下他,让他跟着习学文书。”

王舲顿了顿,笑道:“象吴老夫人说的那样,曹家,总是差了那么口气,曹家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极好的机遇,偏偏才具很是一般。

如今,曹家大老爷在工部做侍郎,二老爷外任知府,吴老夫人和太婆说过一两回,说她这两个儿子,前程也就这样了,再往上,担不起来,反而要招祸。

好在,吴老夫人的孙子孙女,都还不错。

曹家大老爷两子两女,长女曹芫,是河间郡王府世子妃。

长子曹葳,赐了进士出身,点了个中等县的县令,现在任上,听说很不错,可到底怎么样,要过几年才看得出来。

次子曹茗,是太子伴读,准备走科举的路子,阿爹说他有中上之姿。”

王舲看了眼听的专注的李苒,转话题问道:“长安侯府上二娘子,是我三嫂,这事你知道吗?”

李苒很是意外,忙摇了摇头。

“是娘娘保的媒,三哥说是太子的意思,三哥也是太子的伴读,也在准备明年的春闱。”王舲低低叹了口气,“翁翁说,皇上和太子,都很希望我们这样的人家,和长安侯府这样的人家多亲近,能联姻最好,翁翁说,也确实应该如此。”

☆、第26章 茶里茶外

“你三哥……”后面的话,李苒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还好。”王舲答的极快,“三哥性子温和,从小话就少,挺好的。”

李苒看着王舲,无声的叹了口气,错开目光,看向不远处层峦迭嶂的假山。

温和,话少,这是能容能忍的性子。

那位李家二娘子,如果和她妹妹差不太多,对于类似王舲这样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需要容忍的存在。

“曹家二老爷夫妇都在任上,两女一子,长女就是你们府上二奶奶,长子曹芝,也是要走科举的,现在这府里备考,娶的是忠勇伯孙家二娘子。孙家大娘子嫁给了你们府上大爷。”

王舲顿住,看向李苒,李苒忙摇头,以示这些她都不知道。

“忠勇伯孙讳强,”王舲再次顿住,看向李苒,李苒点头,“孙强,这个我懂。”

“是。”王舲笑起来,“孙伯爷……”王舲再次笑起来,“反正孙家也从不忌讳这些过往。

孙伯爷的母亲孙老夫人是被骗私奔,孙伯爷的生父将怀了身孕的孙老夫人带到京城,典给了城东一家大车店做粗活,拿了三年的典身钱,一走了之,从此再无踪影。”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当时,陈老夫人也在大车店做粗活,孙老夫人生产时,是陈老夫人给她接生,当时是冬月,孙老夫人常常说起那一段的艰难:陈老夫人怎么照顾她,怎么一个月没让她手沾凉水,那家大车店东家又是怎么照顾她,灶上但凡有点儿荤腥,就盛上半碗一碗让人端给她。

孙伯爷和李侯爷是一块儿长大的。李侯爷从皇上身边到军中时,孙伯爷投奔到了李侯爷身边。

孙家三娘子孙妙娘,和你们府上三娘子最为交好。”

“刚才你说妙娘的车子到了,就是这个孙妙娘?”李苒听的津津有味儿。

果然,开国之初,每一家显贵,都是一本活生生的传奇。

“是。今天来的,还有忠毅伯高家二娘子高桂英,今年十七,也跟你们府上三娘子十分要好。

高伯爷是跟孙伯爷一起去投奔的李侯爷,从了军,从了龙。

从前,比起李家和孙家,高家略富庶些,高伯爷和李侯爷十分亲近,高家老夫人和夫人,和陈老夫人婆媳,就没那么亲近了。”

“今天来的还有别人吗?”李苒笑问道。

“别的,就是霍三娘子了。这府上老夫人是个极精明谨慎的,肯定是宁少请不会多请。”

“挺难为大家的。”李苒叹了口气。

王舲眉梢挑起,片刻,笑起来,“姑娘真是,明明都是跟姑娘相关的事儿,可姑娘听起说起,倒象是听些不相干的旁人的古话儿。”

李苒笑起来,她确实觉得都是些有意思的古话儿。

“陈老夫人给您挑婆家的事,您知道吗?”

李苒这样的态度,让王舲有一种和她说话可以肆无忌惮的爽利感觉。

李苒摇头。

王舲探头看着她,“您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又不是她能作主的事儿。”李苒摊手道。

王舲失笑出声,“可不是,姑娘真是聪明。翁翁还担心呢,昨天特意交待我,让我跟您说一声,不用担心,也不必理会。”

李苒想多问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轻重,要是问了不该问的话,那就是给王舲出难题。这样不好。

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不要问了。

王舲微微侧头看着李苒,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落低声音笑道:“太婆担心你,让阿娘悄悄去问过一回谢将军,阿娘说,谢将军说你过的很自在。

太婆掉眼泪了,说现在这样的日子都能很自在,那从前,不知道姑娘是怎样的苦,阿娘劝了好半天。”

“从前也不苦,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大管别人的,也不在乎身外事。”李苒低低道。

“嗯,我看出来了,我也是这么跟太婆说的。”

“谢将军是谁?”李苒问道。

“是我表哥,我阿娘是谢将军嫡亲的姑母。”王舲的话微顿,笑起来,“姑娘的话,不该这么答。谢将军单名一个泽字,是殿前都指挥副使,兼领太子亲卫。

您该知道,肯定有人看着您,不管是谁在看着您,必定绕不过谢将军,所以,太婆才让阿娘去问谢将军。”

李苒嗯了一声,笑意隐隐,和王舲低低道:“就是因为必定有人看着我,所以,我才能到处乱走,不用担心。”

王舲呆了下,随即失笑出声,“姑娘真是……咱们到了,前面那片梅林,在京城是数得着的,三娘子和四娘子的茶席,就设在那间暖阁里。”

李苒和王舲两个,说着话闲逛着,走的很慢,其它几位小娘子各有各的原因,都比平时到的早,这会儿的暖阁里,人已经到齐了。

和上一回比,这一次,至少大家没再围成个半圆围观李苒。

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看到王舲和李苒,急忙一前一后迎出来。

霍大娘子也跟在后面迎上前。

三娘子李清柔站在暖阁中间,微微嘟着嘴,斜睨着微笑致意的李苒。

忠勇伯府三娘子孙妙娘和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一左一右站在李清柔两边,一个撇着嘴,一脸愤愤然,一个带着几分不忿和鄙夷,斜瞥着李苒。

霍三娘子挽着王舲,曹四娘子语笑叮咚,和曹三娘子一左一右让着李苒进了暖阁,在在长长的茶席尽头坐下。

又长又宽的茶席摆设的很是用心,一反插花不可喧宾夺主的讲究,中间一排梅花高大遒劲、挤挤挨挨的挡住了李苒的视线,也档住了坐在茶席另一头的李清柔的视线。

不过,也许这儿的茶席,就是要这样花色逼人呢。

她又不知道这儿摆茶席是什么讲究。

李苒抿着笑意,看向窗外。

她今天心情很好。

王舲坐到了李苒左侧,三娘子霍清琳坐到李苒右侧,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挨着王舲和霍清琳,两人旁边,分别是孙妙娘和高桂英。

王舲瞄着李苒嘴角的笑意,垂下眼帘,也抿嘴笑起来。

这位姑娘聪明极了。

刚刚坐定,霍清琳就从丫头手里接过只荷包,递给李苒,“前儿得了只新鲜样儿的荷包,想着你也许喜欢,你看看好不好?”

李苒惊讶的接过荷包,“多谢,真好看,我很喜欢。”

这礼物只有她带了,只给了她,看来这是专程送给她的。

为什么?觉得上次招待不周?委婉的道个歉?

可她哥哥已经道过歉,也已经把她送回去了。

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再陪一遍礼?

对着她这么个尴尬人,犯得着么?

她可是连一声姑娘也不肯称呼她的人。

有意思。

“柔姐儿跟你那么好,你得了好东西,竟然只想着别人,哼。”孙妙娘说着霍文琳,目光却狠剜着李苒。

“我是瞧着阿苒没有这样东西,在外头看到好的,就给她带了一个。这是外头买的荷包,三姐儿从来不用外头的荷包什么的,三姐儿,我没记错吧?”霍文琳上身后仰,从诸人身后看向李清柔笑道。

“难道你们用外头的东西?谁知道谁的手摸过,又脏又臭的。”

李清柔声气不算很平和,她讨厌跟这个来历不明、让人讨厌的所谓李家姑娘一起出门做客,更讨厌大家围着她,对她的关注和热情胜过对自己。

“外头也有好东西,玲珑坊的香袋多精细呢,我们家那些绣娘就做不出来,你们家呢?难道能做出来?”

曹四娘子平时就不大喜欢李清柔,见她说霍文琳送的荷包又脏又臭,就不怎么高兴了。

李苒捏着荷包,看着你来我往的几个人,眉梢微挑。

这几个小姑娘,年纪小小,就这么会说话、会吵架了,你来我往这几个来回,全是暗箭,厉害厉害。

王舲一直瞄着李苒,见她眉梢微挑,一幅颇有兴致,又仿佛带着几分赞叹的神情,莫名想笑。

这位姑娘这份豁达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