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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娘便抬起头来。

  这一看,吃惊不小——堂上坐着老爷和夫人,可这“老爷”、“夫人”原来就是一对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男女。

  相貌都生得出色。

  男的坐姿挺拔,女的眉间俊气。真真是十分般配的一对璧人。

  而自己,就要成为这对璧人中间的那个人。

  盈娘觉得,事情很离谱。

  总觉得若换成自己那个细腰薄肩、妖妖娆娆的妹妹,画风可能还和谐一些。

  换成她,就很离谱。

  年轻的夫人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站起来。”

  盈娘依言站起。

  夫人细看了她一会儿,对一旁英俊挺拔的年轻老爷说:“她五官还是不错的。”

  就是身段一般,粗憨了些。

  但五官好,生出孩子来就不会丑。

  年轻的老爷只微微颔首,一个字都没说。也只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多看。

  盈娘也不敢多看他。虽然理论上,她的下半辈子都要靠这个男人了。

  现在看人家夫妻般配的模样,她觉得……很靠不住。

  盈娘垂着头,听见夫人说:“就她吧。”

  带她来的仆妇很高兴,道:“夫人叫人帮姑娘调教过了,懂规矩的。”

  但这个被家里父母兄弟都爱着的年轻夫人有些冷淡,似乎并不领情:“知道了。”

  这个事,她根本不想让娘家母亲插手。奈何母亲非要管,母女俩并不十分愉快。

  她成亲为着什么,不就是为着脱离娘家没人管她吗。

  可要硬杠,娘就会在家里闹她爹,她爹受不了,就来求她。

  被他软磨硬泡地,最后只能答应了。

  娘家仆妇将盈娘的身契文书都交给了这边,却还不肯走,站在那里道:“夫人命我定要观完敬茶再走。”

  盈娘看到,年轻夫人的眉间,更冷了一分。

  这夫人与别家夫人不同,虽年轻又漂亮,却没有温柔娇弱感。眉间总是透着一丝丝冷意。

  盈娘觉得,作为要在这位夫人手底下讨饭吃的妾室,未来……幸或不幸,实在难说。

  便有丫鬟过来往夫人脚前摆了蒲团,又有人端了茶过来给盈娘。

  娘家仆妇催促:“去给夫人敬茶。”

  盈娘在蒲团上跪下,把茶盏高举过头顶:“夫人,请用茶。”

  夫人倒是没有多刁难她,直接就接了茶盏,微微啜了一口。

  这一口,便礼成,盈娘从此,是这家的妾。

  夫人冲丫鬟支支下巴,丫鬟便将准备好的一个托盘端过来:“夫人赏给姨娘的。”

  托盘盖着红绸,不知道是什么,盈娘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

  立刻又有丫鬟从她手里接过去,端着站在她旁边。

  盈娘再次给夫人磕头:“谢夫人赏。”

  待起身,那夫人道:“我们家里,都管我叫大人,管他唤作将军。”

  她说着,朝年轻的老爷支支下巴。

  “以后,你也这么叫就行。”

  盈娘有点愣。

  做官的男人才能被叫作大人啊。她忽然脑中灵光闪过,脱口而出:“夫人你……”

  夫人挑眉。

  她忙改口:“不不,大人。大人你莫非就是……就是传说中的女官?”

  夫人,以后就称大人了,女大人一哂:“怎么还成传说了?”

  “就是……”盈娘讷讷,“街坊邻居闲磕牙,说中原王的官府里,有女官。”

  女人们聚在井台边洗衣服,一边洗一边啧啧称叹。

  大人问:“她们怎么说呢?”

  盈娘犹豫了一下。

  大人就了然:“骂我不守妇道是吧。”

  旁边的将军蹙起眉头,看盈娘的目光有些不善起来。

  可知夫妻俩感情不错。

  盈娘感觉大人其实没生气,反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哂然。

  她说:“骂的肯定有,也有夸的,也有羡慕的。”

  她就是一边捶着衣服,一边羡慕。

  女人能当官,真能啊。

  可惜,不是所有女人都这么能。

  大多数女人,还是洗一辈子的衣服,烧一辈子的饭。

  大人眉间的冷峭融了去。

  又一次看了看她,颔首:“去吧。”

  又道:“这个丫头给你用。”

  便是给盈娘端着赏赐的丫头。

  盈娘对大人福身,又对将军福身,跟着丫鬟去了。

  路上,丫头给她带路:“姨娘请跟奴婢来。”

  盈娘哪使唤过奴婢的,十分惶恐。

  丫头一笑:“姨娘以后是主子呢,不要跟奴婢客气。”

  盈娘这才有点真的给贵人当妾的感觉。

  那个仆妇说,翻身气死她继母,或许真的能实现?

  到了地方才知道,她竟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院子。

  盈娘直觉得是做梦。

  在家里,她住在倒座房里,东西厢房,都给了弟弟妹妹。

  这下,真的有种一步登天的感觉了。

  再回想,将军虽然没说话,可那模样要比张生强一百倍。

  盈娘第一次觉得,命运也眷顾了自己一回。怪不得世人都说,宁为富家妾不为穷家妻。

  果真是有道理的。

  若不是亲眼看到,甚至都无法想像大户人家富贵到什么程度。只能是胡想东宫娘娘烙大饼,张张夹肉。

  丫头唤她:“姨娘来过一下目。”

  盈娘过去,丫头揭开红绸,托盘上金光灿灿,一整套赤金头面,两个油金镯子,一对金戒子,镶着红绿宝石。

  盈娘腿软了一下。

  这里面哪一样丢了,都比她贵重。

  她定定神,问丫头:“这个,要怎么办?”

  丫头抿嘴笑:“这是姨娘的,姨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盈娘额上生汗:“那,那就收起来。”

  丫头说:“全收吗?姨娘不戴起来,回头给夫人请安,若一件都不戴,也不好。”

  “是是是。”盈娘被丫头提醒了,“那就戴一个。”

  只看着哪个都贵重,不舍得戴。

  丫头又笑,拿起镯子:“这镯子好,份量实在,我帮姨娘戴。”

  盈娘不敢动,丫头却怔住。

  盈娘那手,粗糙极了,全是茧。

  盈娘自己也知道,下意识往后抽手:“我的手丑。”

  丫鬟攥住她手腕:“养养就好了。”

  硬是给盈娘戴上了金镯子。

  金光灿灿的,盈娘实在太喜欢了。小心翼翼地抚摸。

  丫鬟却取了香膏子来:“姨娘以后日日用这个抹手,养一段日子,手就好看了。”

  那香膏子真好闻啊,比盈娘继母抹脸的都更好闻。这里的丫头噌地抠出一指头就往她手上抹,一点不心疼。

  盈娘知道自己没见识,处处露怯。

  好在这个丫头十分善解人意,她道:“我什么都不懂,以后你多教我。”

  丫头道:“我一个奴婢也不懂什么,只在府里熟。姨娘有不熟悉的事,尽管问我就是了。”

  又取了新衣给盈娘:“这都是给姨娘准备的。姨娘的旧衣以后不用穿了。我帮姨娘捯饬捯饬。”

  她服侍着盈娘重新净面,抹膏子,打上粉,涂胭脂,涂唇脂,再画画眉。挽了妇人头,再插根金钗。

  盈娘颤颤地往镜子里看去,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真真,苦尽甘来了。

  丫头跟她咬耳朵:“姨娘要准备好,将军不知道哪天就过来了。”

  盈娘才猛地从穷人乍富的迷幻中清醒过来。

  富贵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是要她用肚皮去换的。

  纳她,是为了让她给将军生儿子的。

  回忆起刚才在上房,盈娘忽然发现,她对将军的记忆非常淡泊。

  就记得他身姿好看,长得也好看。

  其他,没了。

  反倒是对那位夫……那位大人,印象特别深刻。

  她看人时的目光,居高临下,微微冷,有一股子威严。

  说话的时候挑眉、微哂,那些细微表情,都在她脑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盈娘想了想,忽然一拍腿。

  “将军……我从头到尾,”她说,“没听见将军说一句话啊。”

  太不正常了。

  大人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点头。安静得过分了。

  丫鬟牙疼,道:“将军吧,咱家将军吧……他那个,不大爱说话。”

  盈娘:“?”

  “不是哑巴,真的不是哑巴。”丫鬟指天发誓,“我虽然没听见过,但是上房的姐姐们听见过,将军真的会说话。”

  “真的不是哑巴。”

第199章 番外:盈娘3

  那个不说话的将军当天晚上就来了。

  盈娘很紧张,直愣愣地站在床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谁知道将军也站在那,也直愣愣地。

  两个人僵持了一段时间。

  盈娘扛不住,抬起头偷看了一眼。

  将军也正看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样不是个事啊。

  盈娘其实看出来了,将军不大看得上自己。

  也是,人家正房妻子又漂亮出身又好。按说纳妾该纳个美妾的,妾一般都该比正妻更美的。

  结果了纳了个自己。

  盈娘都感觉挺替将军委屈的。

  将军可能也觉得这么僵着不是个事,他咳了一声。

  盈娘还以为他要说话了,立刻绷紧了身体。

  谁知道将军只是看了一眼别处,又看她。

  盈娘没懂。

  将军又看了一眼别处,再看她。

  盈娘莫名其妙。

  将军叹气。

  将军只能自己过去把蜡烛吹熄了。

  盈娘这才恍然大悟。

  就……真就不能说话吗?

  那将军和大人日常是怎么沟通的啊?

  黑暗里悉悉索索地将军开始脱衣服,然后他又咳了一声。

  这次,盈娘懂了。

  虽然跟预期的很不一样,但盈娘多少也是有心理准备的,而且眼前的情况,感觉真的指望不上这将军了。

  她一咬牙,也把衣服脱了,闭眼躺床上了。

  过程不太舒服,好在时间不算长。

  将军潦草完成任务,匆忙穿上衣服,摸着黑就走了。

  盈娘听见咣的一声,好像是将军踢到桌腿了。就这样,将军都不带喊一声的,忍着痛走了。

  盈娘躺了许久,叹息一声。

  第二天起床了,天刚亮,她准备去给夫……给大人请安去。

  唉,要叫大人。真别扭。要赶紧适应过来。

  哪知道,丫鬟道:“不用去,大人都已经出门了。”

  盈娘懵了。

  谁家夫人这么早……嗐,她家夫人不是夫人,是大人。

  “那我做什么呢?”盈娘问。

  丫鬟说:“姨娘什么都不用做呀。”

  丫鬟想了想,又说:“姨娘喜欢什么便做什么吧。”

  可盈娘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当然也有喜欢的。

  譬如她喜欢好料子的衣裳,亮晶晶的银镯子,可那些只有妹妹才能有。她根本摸不着。

  如今,看看梳妆台的匣子里,赤金的头面就那样收着,甚至都不上锁。

  她想要的都有了,已经满足了。

  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以前天天浆洗衣服、挑水、烧火给全家做饭,如今也都不用干了。

  盈娘在自己的房里,在锦绣的被衾上,整整躺了一天。

  神仙一样的好日子。

  但还晓得身为一个妾,得去讨好主母。

  她到下午便一直盯着,催促丫鬟去打听。

  到了傍晚,她家大人才回来,这起居作息完全……跟出仕的男人一个样。

  女官,也是官呐。

  盈娘忙不迭地去给大人请安。

  大人刚换了舒服的家居衣裳,见着她,也无喜也无悲,只挥挥手让旁人退下,然后问她:“昨晚上可顺利吗?”

  顺不顺利为什么不去问自己的夫君呢?盈娘脑子里闪过这个疑问。两夫妻之间,总比跟她这个陌生人熟悉吧。

  她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说顺利或说不顺利,都不好,便老实回答:“还是完成了的。”

  不是很顺利,但好歹完成了。

  将军完成了,她也完成了。

  都能给大人一个交代了。

  烛光里,大人沉默了片刻。

  盈娘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这府里没有别的妾,再看将军完事后那个落荒而逃的表现,她搞不好是这夫妻俩第一个妾。

  大人正在经历自己的丈夫第一次有别的女人这件事。

  大人虽然是大人,可也是个女人啊。

  没有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吧。哪怕这个女人哪哪都比不上自己,也不乐意的吧。

  她那日在张家,看到张生牵着妹妹的手,还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护在怀里,她的心口都绞痛。

  以己推人,虽然大人看起来平静无事,但盈娘不相信她真的一点情绪都没有。

  “知道了。”大人终于开口道,“辛苦了。”

  她说:“你好好养身子,争取早点怀上。”

  话还没说完,将军进来了。

  将军看到盈娘也在,就变僵硬了,好像不大想和盈娘还有自己的妻子三个人共处一室。

  他就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人道:“退下吧。”

  盈娘也如蒙大赦,麻溜地低头从将军身边走了。

  到外面,碰上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妇人。

  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儿。那孩儿皮肤白里透红,像两个红扑扑水灵灵的果子。别提多可爱了。

  小小孩儿,身上穿着缂丝衣裳。盈娘知道,这一件衣裳,就得她全家干好几年也未必赚得来。

  丫鬟拉着她让开道。

  待那些人进了正房,告诉她:“那是咱家姑娘。”

  大人生过一胎,遇了险受了惊,才决定不生了。

  盈娘道:“大人和将军,疼姑娘不?”

  丫鬟奇道:“怎能不疼呢,这可是大人亲生的。”

  丫鬟在这府里过得太好了,不晓得外面,便是亲生的也有对闺女不好的。

  不止当爹的,当娘的也有这样的。

  若是当娘的再因为生个姑娘差点自己没了,就别指望她能心疼这闺女了。

  盈娘住的那街巷里就有这样的人家。

  当娘的对难产生下的闺女非打即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跟盈娘家一样,是个后娘哩。

  盈娘感慨。

  大人是个好母亲。生作她的娃娃,是有福气的。

  盈娘羡慕。

  将军这天晚上又来了。

  盈娘不紧张了,主动去吹熄了蜡烛。

  两个人也算一回生二回熟,比头一晚顺利了许多。

  将军完成任务,又回去了。

  挺好的,这样盈娘也能自己踏实睡觉,不受打扰,也不用起夜伺候人。

  但她有点好奇,将军回去,是回去哪了?

  翌日也去给大人请安了,这次去得早些,看见了大人穿官服的模样。

  一身绿色真精神啊。

  盈娘以前想不到,女人也可以穿这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