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声。

阳存义钢牙咬得“咯咯”作响:“边公公,却又如何?”天龙卫中本无太监,这边公公是天帝临时派下来的,用意不言自明。

阳存义先也信不过黄勇,但他的信不过,正代表他的忠诚,而天帝的信不过呢?代表什么?主辱臣死,主忧臣亡,原也没错,可如果只信得过死人,岂非寒了所有忠臣的心?

边公公并不看他,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半丝变化,哼了一声道:“黄将军忠勇可嘉,咱家禀明天帝,自有嘉奖。”

阳存义哼了一声,不再吱声。

那黑衣汉子虽往吴不赊这边来,却不上前相见,反是从侧面蹿了出去,跃过一幢屋子不见了。

吴不赊道:“他是王子的人?”

“是。”南释权点头,“他叫左绝刃,王子身边的死士之一。”他说着,一直扭头往左绝刃消失的方向看。果然,没过多久,一群人拥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是十七王子,大局差不多定了,正主也该现身了。左绝刃跟在王子身后,和他同样打扮的人还有十多个,有老有少,看来都是十七王子培养的死士。南释权急忙迎了上去。十七王子疾步过来,冲吴不赊道:“吴大王马到功成,果然了得。”

“幸不辱命。”吴不赊微微一笑,“我军已四面合围,天龙北卫加天羽卫不过四千人不到。只要王子一句话,一个时辰,绝对可以解决问题。”

“好,好。”十七王子满脸兴奋,“先不要进攻,父皇虽是受了蒙蔽,但我这个做儿子的以下犯上,终是不孝。还是先派人进去表明心迹,若父皇幡然醒悟,则善莫大焉。”

这会儿还要唱戏,吴不赊懒得理他,任他去弄,也不插嘴,却让人带他去万春泉旁看那春晓树。

乍见春晓树,吴不赊颇有些失望。春晓树高有数丈,粗若水桶,全身黑不溜秋,恍似铁铸。整棵树上,没看见一片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枝干杈丫立着。如果不是万春泉旁就这一棵树,吴不赊一定要以为是弄错了。这是什么春晓树,和乡下到处可见的那种酸枣树几乎一模一样。酸枣树在冬天里落了叶子,光膀子向天,就是这副德性。不过长得不好看不要紧,能开花就行。只可惜吴不赊左看右看,连半个树芽影子都找不出来。只开一朵花,那花又开在哪里呢?

这时南释权过来,说天帝不肯下诏让位,那就只有打了。吴不赊过去,十七王子身边站了一个将军,却是天龙卫服饰。十七王子介绍了,正是反水的天龙南卫指挥使程妨。

程妨身材高大削瘦,长脸,有些阴沉,眼中锐光如电,难怪能与阳存义争一时雄长,功力确实不弱。见了礼,吴不赊随即下令进攻。

具体指挥是周江的事,先前上墙吃了苦头,他这会儿学了乖,命人砍了十几棵大树,四面撞墙,当然,两门的攻势也不放松。

黄勇虽死,阳存义最终也没让南卫那几百溃兵进门。程妨过去招纳,大部分也就降了,但仍有几十人誓死不降,被追风军砍成了肉酱。因此,阳存义手中,除了自己北卫的两千多人,便只有一千二不到的天羽卫。想要挡住近两万追风军的四面狂攻,绝无可能。攻破春泉宫,只是时间问题。

但十七王子还是焦躁不安,虽然强作镇定,可他垂在身侧的手,时而握紧,时而放松,却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吴大王,你说还要多少时间才能攻进去?”

这话问得白痴了,具体多少时间,吴不赊怎么知道。不过他也理解十七王子心中的焦虑,道:“王子莫急,只要撞开围墙就快了。围墙再坚固,终有撞开的时候。”

南释权在一旁看了,也开解道:“阳存义只是想死守待援,可天兵不堪战,而且天兵府反应过来再调集兵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可以肯定地说,天黑之前,天兵府不可能有一兵一将过来。阳存义估计也明白,他等的是留守宫中的四千天龙卫。别说掌令的高公公、陈公公已被我们买通,不会下令,就算出了意外,来了也不过四千人。吴大王可有两万精兵,他们那点人能起什么作用?”

照规定,天龙南、北两卫若随天帝出巡,留守两卫的指挥权便要由宫中太监执掌。这本来也没什么错,可阉人贪财,就给了十七王子这样的有心人机会。吴不赊也一直在担心留守宫中的天龙卫来援,虽说只是四千人,可看了阳存义所率天龙卫的战力,再来四千人,也是个麻烦。不想十七王子还有伏招,他心下暗暗点头:“安排左绝刃帮忙狙杀高手,又安排人买通宫中太监,这老王子背地里的阴手不少啊!”

十七王子这些,都是没和吴不赊商量的。吴不赊也不在意,本来也是,像十七王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拿来和他商量。南释权知道的事情或许多些,但吴不赊可以肯定,十七王子一定还有些暗手是南释权不知道的。不让任何一个人窥知自己全部的真相,这是最起码的帝王之术吧!

忽听得一声大呼,原来是一处围墙被撞塌了。十七王子身子猛地一震,紧紧盯着那处缺口,一脸兴奋紧张。

追风军冲过去,墙内一蓬黑点射出,追风军成片栽倒,十七王子“啊”的一声叫,双拳握紧。

阳存义当然不是傻瓜,追风军撞墙他没办法,但哪里有撞墙声,他就在哪里多安排一些天龙卫。强弩早就备好了,追风军潮水般往里涌,反是吃了大亏。但追风军极为悍勇,前赴后继,天龙卫也是拼死抵抗。一个缺口,眨眼便被死尸堆满,拖开死尸,不多会儿又被堆满。追风军虽勇,却始终无法突破。没过多久,又撞出两处缺口,同样的血拼又在这两处缺口上演。追风军还是冲不进去,但随着缺口越来越多,随着天龙卫的实力被一点点消耗,天平逐渐向追风军这面倾斜。

猛然间异啸震天,前门冲出一支天龙卫,其势猛恶无伦,便如山洪陡发,围攻的追风军竟一下子被冲了开去。

冲在前面的七八个人,竟然都是玄功高手。最前面一条黄脸大汉,手中九环大砍刀,威猛绝伦,一刀下去,挡在前面的追风军往往被他连人带兵器劈做两截。他一步一喝,步步前突,追风军山崩一般往后退。

“劈山刀祝彪。”南释权低呼一声。

吴不赊道:“这祝彪是什么人?”

“天羽卫指挥使之一,天帝身边的近身铁卫,功夫不在阳存义之下。”南释权脸上有些变色,“近身铁卫也派出来了,难道天帝想突围?”

祝彪砍开一条血路,立身四下一望,一眼看到了吴不赊身边的十七王子。他怒吼一声:“叛逆在那边,杀!”他当先开路,身后七八名天羽卫高手并肩齐冲。再后面一队天龙卫,约有五六百人,竟是阳存义亲自带队。追风军蜂起拦截,但祝彪和当先的七八名天羽卫勇悍无伦,竟是拦不住,只见祝彪刀光一圈一圈,越迫越近。像祝彪这样的玄功高手,若是单打独斗,直接就飞过来了,可在这种成千上万人的大战场上,可没人敢在空中飞,那是个活靶子,只能一步步杀过来。从敌群中杀过,敌人的身体就是一种掩护,不会成为万矢之的。

南释权这时已经明白了,不是天帝要突围,而是想以高手狙杀十七王子。眼见追风军拦不住,他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子,你先去后面避一避。”

十七王子略一犹豫,偷瞅一眼吴不赊,道:“怕什么,上,杀了他们。”

左绝刃等死士本来围在他身边,这时齐扑出去,迎上祝彪几人。十七王子培养的这群死士功夫都相当不错,左绝刃在里面甚至不是最强的。最强的是个中年白衣汉子,使一柄长剑,当头迎上祝彪,身未至,左手中剑鞘忽地向祝彪抛去。吴不赊正在狐疑,难道剑鞘是暗器?太大了点儿,而且也太贵了吧?给别人一家伙弄坏了,岂非划不来?他念头方起,却见那剑鞘上灵光一炸,竟然化成一条青龙,迎风暴长,张牙舞爪,迎着祝彪就扑了上去。

“原来是宝物!”吴不赊狂喜,他爱的就是宝物啊!一时,眼睛瞪得溜圆,他倒要看看这宝贝有什么法力,祝彪又怎么应付。

青龙当面,祝彪不慌不忙,头一晃,猛力一甩,头盔甩了出来。一般武将,头盔都是尖的,祝彪的头盔却是圆的。吴不赊眼尖,冷眼看得清楚,他头盔上铸了一只白虎,头盔甩出,灵光一炸,现出一只虎来,仰天一声怒吼,直扑青龙。

“青龙对白虎,对得好啊!”吴不赊大赞一个,直看得兴高采烈。

空中青龙白虎恶斗,下面祝彪与白衣汉子也斗在了一起,恰是棋逢对手。左绝刃等死士和天羽卫也是捉对儿厮杀。有一出手就祭出法宝的,也有就用手中武器的。左绝刃一直没用法宝,手中刀飘忽不定,有如鬼魅,数招之间,竟被他杀了一名天羽卫。这会儿吴不赊留意到了,原来左绝刃的刀本身就有鬼,竟然有一个虚影,虚实不定,对手格挡,往往格着个虚影,也就着了他的道。

“怪不得黄勇功力并不比他差,却被他削萝卜一样削成了人干。”吴不赊暗暗点头。

左绝刃等死士拦住了祝彪等人,后面的人便冲不动,与追风军混战成一团。冲出来的天龙卫少,但有了阳存义做核心,却是浴血死战,半点不落下风。攻势受阻,祝彪急了,口中霍地一声异啸,身子猛地一长,瞬间仿佛长高了一个头。他大刀高举,浑不顾白衣汉子剑招,当胸猛劈,拿出了拼命的架势。白衣汉子看似后退,其实脚踩八卦,要消了祝彪猛劲,再行反击。

吴不赊看得真切,道:“这人是谁啊?剑法不错。”

南释权道:“宫秋水,外号剑横秋水,是王子身边第一高手。”

“他比那左绝刃要强。”吴不赊点头。

祝彪拼命,他放出的白虎也猛然作啸,身子忽地一长。这时青龙一爪抓到,白虎不闪不避,只是头一扭,避开头部。青龙一爪抓到虎腰,白虎双爪齐出,猛一下抓住青龙身子,嘴一张,一口咬在了青龙胁下。青龙吃痛,发出一声痛嚎,也回嘴咬住了白虎的左胁。一龙一虎互相咬着,都是死不松嘴,嘴不松,爪却动,拼命在对方身上又抓又挠。这两个都是恶物,爪牙锋利至极。霎时皮开肉绽,天空中血花飞溅,血雨飘扬。缠斗一会儿,失血过多,两个恶物都吃不住,跌落下来,却仍不肯松口,翻翻滚滚地缠斗,滚出数百丈一块空地。

眼见白虎咬住了青龙,祝彪大笑。宫秋水一剑疾刺,祝虎身子略略一斜,竟然迎着剑尖撞了上去,长剑入体,从左胸一穿而过。祝彪借势直扑入宫秋水怀中,刀到外门,无法回转,他左手一伸,五指成虎爪之形,一下扣住了宫秋水肩膀,右手扔了刀,捏拳兜胸便打。

宫秋水想不到他如此疯狂,先残己身,以命搏命。闪躲不及,肩膀被扣住,他的剑又插在祝彪体内,眼见醋钵大一个拳头到了面前,心下着慌,以手疾拨,虽把祝彪拳头拨斜,肩头仍中了一下。祝彪拳重,这一下痛彻骨髓,偏生左肩被扣住了,怎么也挣不开。祝彪第二拳却又打了过来,宫秋水再拨,连拨三拳,第四拳再拨不开,被祝彪一拳轰在面上,顿时便如打翻了一个染料铺,红光满面。祝彪一拳得手,次拳再轰。宫秋水眼见不是个路,他倒也巧,头一低,身子前扑,反钻进祝彪怀里去,把头往祝彪腋下藏。这一钻,祝彪打不到他头了。不想祝彪左手一松,反手挟住他的身子,双腿略略一蹲,骑马蹲档,一声怒喝,右肘使一招“金刚捣臼”,狠狠一肘捣在宫秋水腰眼上。这一肘重,但闻“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宫秋水一个身子便软软垂了下去,腰骨断了。

吴不赊看得真切,咧嘴吸气,痛啊!他都替宫秋水痛。

论功力,论武功,宫秋水都不比祝彪差,仅看剑法的精妙,甚至还强于祝彪。他输,输在气势,作为十七王子的死士,决死之心,却反不如祝彪。一个是死士,一个却是忠臣,死士用钱可以培养,忠烈之气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