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八角心底冷笑,主帅的决心,并不能完全代表全军的决心,赵军要激起血性才能奋发,兽兵的野性却是天生的,野蛮的军纪加一定的组织,兽兵哪怕是以十对百,仍敢死战。
两军混战,杀声震天,兽吼动地,远远看去,便如一大群蝼蚁。人与兽,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而胜负,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分出的。
这时赵军左军战鼓擂动,赵军骑兵冲了出来,赵军骑兵敢于与兽人骑兵野战,赵军天下精锐之名,主要就是靠骑兵打出来的。上一次赵军骑兵于完全无备中被牛八角偷袭全歼,这一次新调来的骑兵都是边防军,真正的百战精锐,万骑驰动,风云变色。
牛八角上次虽然轻轻松松歼灭了赵军十余万骑兵,心里并没有半点儿大意,早有准备,一万余象兵,除了留在中军的六百头,其余全部放在兽军左军。—声令下,左军迎战,一万头大象列成纵横各一百头的方阵,密集结阵,迎着赵军骑兵往上冲,赵军骑兵再精锐,马跟象对冲,还差着点儿。
一万象兵之后,是一万虎兵、一万狮兵、一万熊兵,紧跟着象兵推进,再后面,是六万狼兵。整个左军,便如一个巨大的锥形箭头,狠狠扎向赵军骑兵,无论象、虎、狮、熊,都是大力之兽,可以说,牛八角布置的左军,在整个兽兵中实力最强。
赵军二十万铁骑潮水般扑上来,但象阵屹立如山,便如海边的礁石,潮水再汹涌,也撞不烂礁石。赵军骑兵主将眼光极为锋锐,眼见兽兵中路强悍,急传令大军两路分开,让开中路,两面夹击。兽兵的中间是狮、虎、熊,都是恶兽,是马的天敌。人只要心中有勇气,面对任何东西都可以无所畏惧,但马不行,面对自己的天敌,难免惊慌害怕。虽然赵军战马经过了兽类训练,胆气大了许多,但万兽齐吼,仍让无数战马软蹄、拉稀。
赵军铁骑本想化剑为刀,两把尖刀狠狠扎进兽兵两胁,结果碰上狮、虎、熊这群恶兽,刀尖还没扎就软了。赵军骑兵整齐的队列一散,狼兵就扑了上来,马不太怕狼,或者说,马其实不太看得起狼,尤其万马奔腾时.狼只有逃命的份儿,敢挡路,铁蹄下就是狼饼,但被狮、虎赶散的马又是两回事,已经落了胆,狼再一赶,马群顿时就四下惊蹿。
赵军二十万铁骑,若与三十万步兵对冲,二十万骑兵稳操胜券;与兽兵斗,若中军是二十万步兵,浴血死战,能给兽兵巨大的杀伤且略居上风;可二十万铁骑与兽兵对阵,却是一战而溃,[奇+书+网]一个冲锋之下,前面的骑兵四散而逃,后面的转身就跑,好在战马跑得快,折了不到一万骑。
相对于赵军右军来说,左军还算好的,在左军发起冲锋的同时,右军也发起了冲锋。牛八角在右路布有三万狼兵、五万猪兵,赵军一冲,五万猪兵迎头对冲,后面三万狼兵跟上。可笑的是,诸侯联军率先发起冲锋,可兽兵一迎头对冲,诸侯联军竟转头就跑。好比麻秆打狼,诸侯联军的麻杆想冒一下险,挥起来吓狼,本想把狼吓退,结果狼不退,反而上来了,这下诸侯联军的麻杆可就怕了,只有转身就跑,跑得快,而且离寨不远,后军飞快撤进了寨中。前军倒霉,一时半会儿撤不进去,兽兵已经冲了上来,诸侯联军可没有与兽兵白刃战的勇气,鬼哭人嚎,喊爹叫娘,四下奔逃,自相践踏,兽兵踩死、咬死的,其实还没有诸侯联军自己踩死得多。一战下来,诸侯联军损兵近五万,兽兵伤亡一百不到。
勇气啊,没有勇气的成争,就是这么哭笑不得。
这时仍在死战的,只有赵军中军。牛八角留在中军的六百象兵最先威风了一阵,后来被赵军强弩重点围杀,这会儿已死亡殆尽。象斧被几名赵将缠住了,他是巨斧的锋,缺了他,巨斧兵在赵军密密麻麻的围堵中,也有些冲不动了。五百巨斧兵,到底是太少了些,不过赵军只能围着,想把这五百巨斧兵吞下去,也并不容易,因为还有十万兽兵。赵军刀劈、枪刺,兽兵爪抓、牙咬,人与兽,同样舍死拼命,兽兵虽凶,但数量不如赵军,爪牙也不比赵军的刀枪锋利,渐渐便落入下风。
最初与兽兵交战时,管季和其他人类战士一样,都没有信心,但两场大战反复争斗下来,他的信心却鼓了起来,这一次挥军与兽兵正面硬撼,事实证明,不必借助火墙一类东西,只用手中刀枪,照样可以与兽兵拼一下,数量占优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占到上风。
让管季想不到的是,左军竟是一触而溃。没道理啊,赵军骑兵可是天下精锐,尤其是北疆边防军,与兽人骑兵也敢对撼,骄横悍勇,天下知名,怎么可能败得这么快?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问题出在马上,人勇马怯,左军败得冤。至于右军,对于管季来说,本就是鸡胁,就是用来消耗的,只要能拖住吴不赊一部分兵力,那就是成功,所以右军的败,他完全不在乎。但左军也败了,仅仅一个中军可就撑不下去,管季摇头暗叹,只得下令收兵,自率精锐断后,大部分人马撤出后,再又烧起火墙。牛八角也不再缠战,鸣金收兵。
这一战可说是兽兵大胜,但管季敢挥军与兽兵征战,并且隐隐占到上风,这份勇气,还有这份战力,也让诸妖暗暗咋舌。
人类能统治世界,不是妖,不是魔,更不是兽,并非侥幸,一定有他内在的道理。
上次打赌,虎大嘴输了,酒桌上便大叫:“开赌开赌!我赌管季明天绝不敢再出战,纹银一千两,谁跟我赌?”
“得了。”猪黑子回他一个白多黑少的大猪眼,“管季今天输得这么惨,明天肯定不会出战,谁和你赌!”
诸妖都是一般心思,谁也不肯和虎大嘴赌。吴不赊悄悄问牛八角:“管季输了这一仗,什么时候才敢出战?”
“明天必定出战。”牛八角一脸笃定,“管季的中军今天其实没输,左军输在马上,管季这会儿肯定明白了。右军输不输,我估计管季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不在乎,诸侯联军在乎,他要稳定人心,明天必然出战,而且必是大战。他要让诸侯联军明白,正面硬撼,人类军队不会输给兽兵,诸侯联军才敢继续留下来。”
“有道理。”吴不赊点头,“与其用嘴劝,不如直接开打。”
果不其然,第二天,管季又挥军出战,左军、右军不动,中军三十万大军排山倒海般压了上来,牛八角挥军迎战。
这样的正面作战,没有阴谋,没有诡计,凭仗的,就是纯粹的实力,还有勇气。赵军占有数量优势,勇气也不差,半日下来,竟是略占上风。不过牛八角今日也巧,他把象斧的一千巨斧兵配上一千头大象作为一把尖刀,哪里兽兵撑不住,就把尖刀捅向哪里,勉强保持了一个不胜不败之局。赵军虽然未胜,但诸侯联军的军心明显稳定了下来。
第二日、第三日都是如此,管季每战都是在中军集中优势兵力,大兵团突击,胜不了兽兵,但也没输。休息三日后,遂又出战,战局似乎就这么僵持了下来。吴不赊、牛八角都没料到,有一把刀,正悄悄从他们背后扎了过来。
第六十六章 家园
十万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拿着不同的武器,如果他们手中的东西也能叫武器的话:木棒、竹枪、铁叉、锄头、九齿耙……
这是一支军队吗?世上有这样的军队吗?十万人中也找不到一把钢刀的军队,有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现在站在这里的,确实是一支军队,追风军。乌静思在一天之内紧急召集起来的,造了名册但无力装备,退回家务农的二十七万追风军中的一部分,也有不在册的乡兵,但现在,他们都是追风军。
乌静思站在十万追风军前面,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袍,风并不冷,他的身子却在微微地颤抖,不可抑制地颤抖。不是害怕,绝对不是。是激动,是愤怒,或者还有一丝丝的怜悯,面前这十万人,一战之下,还有多少能活下来?他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熟悉的,还能再见到吗?不熟悉的,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有熟悉的机会吗?他不知道。
“乡亲们!”喊了一句,却又停了下来,他胸中有无数的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半天,他向南面一指,“乡亲们,那边是什么?”
那边是什么?偷偷掩袭过来的十万吴军,谁都知道,却无人应声。看乌静思眼光扫过来,所有的眼光都垂了下去,畏怯之色,清清楚楚写在每张脸上,那是十万装备到牙齿的吴军啊!
乌静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的手指猛地转过来,指着十万追风军的身后:“这边又是什么?告诉我,这边,你们的身后,有什么?”
好半天,有一个声音低低地道:“有俺娘。”
另一个声音道:“我媳妇,还有我妹子。”
“咱二娃。”
“还有咱的牛。”
“是!”过于激动,乌静思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这边,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妻儿,是田园乡土,是去冬才犁出的田,今春才播下的种,是眼见就要入嘴的粮食!”他停了一下,转身,“而那一面,是吴军,是敌人,是要来抢走我们所有的一切的敌人!乡亲们,士兵们,扪心自问,我们能答应吗?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进来杀害我们的爹娘,凌辱我们的妻妹,烧毁我们的田园,我们能够就这么看着吗?”
“不能!”这一次的声音大了起来,先还参差不齐,但随后就变成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杀死他们!”
“把他们赶出去!”
……
乌静思的身子突然不再颤抖,眼前十万双愤怒的眼睛,给了他力量。
“退后一步,父母妻儿,退后一步,田园乡土,退后一步,家破人亡。”他的牙关紧紧咬着,一个个字如铁钉般崩出来,钉在天地之间,“今日死战,一步不退。”
“一步不退,一步不退!”
“死战!”
“死战!”
对面,吴军的成旗已从山后转了过来。
吴军来得非常诡异,也非常隐秘。乌静思得报时,他正在相府中处理政务,最初怎么也不敢相信,远在南方的吴国会派兵来偷袭。虽说吴国和赵国是盟国,可这种盟约,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吴国怎么可能应赵国之约出兵呢?就算有天帝的诏令,但天帝诏令真的有用吗?尤其是那五个大国,真的把天帝的诏令放在眼里吗?别搞笑了,这个话,估计天帝自己都不相信。
然而这是事实,乌静思反复查证,确实是十万吴军,已悄悄杀到了家门口。
追风城建在娄江北岸。娄江两岸都安置有流民,但相对来说,南岸更平缓一些,村镇便大多建在南岸,乌静思以前理事的木鱼坪就在南岸。后来,人越来越多,沿江下行建设的村镇便也越多。距木鱼坪两百多里,有个双蛟口,地势比木鱼坪广阔得多,乌静思的相府便建在这里,随着相府的建立,周遭的村镇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现在的双蛟口,以乌静思的相府为中心,上下数十里内,有近五十万人口,无数的店铺、作坊,繁华的程度,甚至还在追风城之上。如果吴军杀进来,所有这一切都会被毁灭,然后沿江上下,四百多万流民全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