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听着水声,过了一阵幽幽地道:“阿柯,你真的…变了。”
阿柯奇道:“嗯?怎么变了?”
小真伸了伸腰,靠在篷边,江岸边的火光遥遥投来,映在她身上,仿佛透体而过。
她叹道:“你会看得穿这些圈套,是因为你已经看透了这些险恶的人心,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男孩子了…阿柯,是那个林芑云教会你这些的吗?”
阿柯呆了半晌,摇头道:“不是。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反倒是自己一个人时,才会用心想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么多。江湖这么大,人这么多,有恨你的,有你恨的,有在意你的,也有你在意的…有的时候甚至觉得…甚至觉得…还不如做原来那样的杀手,整天想的是怎么样杀人,怎么样逃,倒也简单。”
小真默然不语。
阿柯顿了一阵,坐到小真身旁,续道:“以前跟着娘亲和伯伯一起时,觉得生活就是逃亡和练功,练好了,有饭吃,练不好,没饭吃。
“后来到了组织,也是一样的不用动脑子去想。可是现在…现在一切都变了。”
肩头一沉,小真的头靠了过来。只听她柔声道:“阿柯,我们一起走了好不好?”
“啊…走到哪里去呢?”
小真的手摸索着抓到阿柯手臂,道:“我们一起到一个什么人都不认识,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
“到一个没有仇恨,也没有恩怨的地方,好不好?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就像从前那样,只有你我两个人…”
风吹得她的秀发飘起,千丝万缕地缠绕在阿柯头颈之间,一股说不出的芳香似乎将他笼罩了起来。
阿柯一时心摇神驰,恍惚间与小真坐在高高的树上,脚下是一望无边的林海。清晨的雾还未散尽,一条条,一层层萦绕在林间。远远的山头上云蒸霞蔚,变幻万千,恍若仙境。
不一会儿,一些光开始透过云,直射苍穹顶端。这些穿过云的光芒渐次上升,一道道划过长空,划过两人憧憬的脸庞。
终于眼前一亮,太阳冒出了一小头。
第一道光向下掠过山岗,射入林海,仿佛是一根插入寂静池塘的棍子,搅得那下面起了无数细小的躁动。
一大群鸟在这阳光中扑腾着飞起,喧闹声响彻四方,远远的兜了一个圈,从两人头顶一晃而过…
“…阿柯?”
“啊?怎么?”
黑暗中,小真抬起脸望着他,呢喃道:“好不好?”
阿柯感觉得到她又细又绵的呼吸,她那幽幽发亮的眸子近在咫尺。她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火热,紧紧靠在自己身上,她那柔软的嘴唇,几乎就抵在自己唇下,只须略一低头…
阿柯头上汗如雨下,脖子僵硬,肩头僵硬,手臂僵硬…全身都变得僵硬…小真的唇摸索着向上,慢慢贴上自己的唇,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阿柯脑中一阵空白,手足乱颤,就在双唇将要紧贴之时,突然鬼使神差的挤出一个字:“不…”
小真身体刹时顿住,随即变得冰冷。
她慢慢推开阿柯,向后靠去,道:“你说什么?”
“我…我…”阿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个字眼,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惊恐,“我”了半天,终于道:“我…我是想说,为、为什么这么久了岸上还…还…还没动静…”
“是呀。”小真淡淡地道:“是呀…阿柯,你终究…”话到这里,小真似乎喉头一哽,便打住了。
阿柯躲在黑暗中,不敢接她的口,也不敢问她自己终究怎样。
又过了良久,只听河里“咚”的一声响。阿柯吓一跳,一反手按住了剑柄,伏身看去。
等了半天,却是一条大鱼在岸边翻腾。
小真道:“这么晚了,应该没什么动静了。我先睡了。”
只听舱内窸窣之声,阿柯硬着头皮道:“也…也好。你先睡罢,我、我再看看。”
他坐在船头,吹着河风,额头上的汗早已吹干,身上渐渐凉了。但他说什么也不敢再回到舱内,实在冷了,便用手搓搓。
让他忐忑不安的还不仅仅是他自己说的话。
小真怎么了?
以前若是说了什么拒绝她的话,她一定不会轻饶了自己。只有真正气到极点,才会故意冷淡。
难…难道这个“不”字,就这么令她生气?
阿柯哆嗦了一阵,挠挠痒痒,开始想另一个更加头疼的问题: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第二天一早,阿柯醒来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探在船外,昨天夜里只须浪头稍大一点,此刻定已在龙宫逍遥快活了。
他吓得赶紧爬起来,跟着鼻子一痒,打了十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脑子里模模糊糊,昨晚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只是奇怪自己为何没有睡在船舱里。
他钻进舱里,见小真仍蒙头睡着,呆了半晌,想起自己原来是到这里来监视动静的,忙道:“喂,小真,起来了。昨天晚上有没有动静啊。”
叫了两声,小真纹丝不动,阿柯转头看看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河面上薄雾散去,这艘船已经彻底暴露,忙拉下帘子,爬到小真身边道:“喂,起来呀,大天亮了!”
小真轻声哼了哼,还是不动。
阿柯闻到一股淡淡的少女的气息,心中一动,见她头发披散在脸上,当下壮起胆子伸手撩开头发。
他突然一怔,只觉手触到的地方火一般的烫,忙将小真翻过来,见她脸果然飞红。
阿柯啊了一声,推着小真道:“小真,醒醒!”
小真勉强睁开一只眼瞧了瞧他,并不说话。
阿柯摸她额头烫得离谱,暗暗心惊,知道她定是伤后身子虚弱,昨夜吹了风,受了寒了。
现在岸上的情况并不明朗,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追杀组织的人暗中潜伏着,贸然上去说不定有危险。
但是小真的身体不可能拖着,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阿柯急速思索了一下,记起以前林芑云教自己的简单的针灸之术,以及几味风热体寒的药,当下伏在小真耳边道:“你等一下,我去找点药来,等着啊!”
他怕小真迷迷糊糊翻起来,翻下船可糟糕,当下用被子将她裹好,顺便发发汗。
他将剑藏在衣服中,披散头发,匆匆贴了串胡子,跳上岸,往码头边的市集中奔去。
这码头离江夏城还有段距离,市集也不大,只一条长街,好在有间药铺,而阿柯要找的也只是寻常风热头痛的药,是以没多久便已抓到药。
他顺便买了一包银针,往回走的时候,一路都在默想当初林芑云教的扎针技巧。
还没走到码头,忽然一顿,只见一处墙角被人用碳横七竖八画了几个图案,正是组织的标记。
这标记应该已经有些日子了,许多地方已被污泥覆盖,看不分明,只隐隐猜到是让人在东面某处山谷聚集。
阿柯装做无所事事地在周围旋了两圈,转过一处街角,忽地又是一惊,却是见到了一棵树上清清楚楚刻着覆云楼的标记。
看那树皮兀自是清的,这标记刻上还不到一天,表明有重要身分的人到此地了,召集帮中兄弟前往某地。
标记下一个特别设计的符号标明方向。
阿柯见到这标记,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法子。
他左右瞧瞧,这巷子里并无一个大人,只有一个小屁孩蹲在一扇门前吃零嘴。
阿柯向那孩子招手道:“小兄弟,来来来,有好吃的给你!”
那小屁孩衣着光鲜,肥头大耳,煞有气势,只略一偏头瞥了阿柯一眼,见他头发蓬乱,相貌猥琐,屁股都不挪一下。
阿柯喊了好几声都没用。
他见那孩子傻呼呼的傲气,想起小时候和小真玩的情景,当下背过身,也蹲在地下,用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一面念念有词。
画了一阵,后面被人踢了一脚,那小屁孩瓮声瓮气地道:“喂,这是我们家门前的路,你乱画什么?”
阿柯头也不回地道:“别闹,我正在画一个重要的符。”
那小屁孩看了两眼,开始还哼哼叽叽,宣扬他们家老爹如何如何富有,老大如何如何在县衙当差,老二如何如何…后来见阿柯充耳不闻,越画越专心,不禁好奇心大盛,蹲在旁边仔细看。
阿柯耐着性子,画了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干脆一面画一面道:“这里要勾圆…这里不是扁的,上下一样大…”
那小屁孩听得连连点头。
阿柯画完了,站起来拍拍手道:“嗯,好了!”
转身要走。
那小屁孩忙拉着他道:“这个画了有什么用?”
阿柯道:“用处可大哩!保你全家当官的连升三级,做生意的只赚不赔…”他见那小屁孩没啥动静,又道:“每日零嘴吃不完,想吃什么吃什么,大鱼大肉那是寻常便饭。”
那小屁孩眼中放出光来,道:“真这么灵?”
阿柯道:“怎么不是?这东西画得越多越好,越多越灵验啊…哎呀,糟糕,怎么糊里糊涂地画到这里了…
“小兄弟,帮我个忙好不好?千万别对人说我画的东西。这个这个…”伸脚就要去抹地上的图案。
那小屁孩猛地把阿柯一推,叫道:“这是我家门前的路,你要做什么?还不快走,我可叫我爹了!”
说着又推又踢,阿柯万般无奈,一叠声地道:“也好,没有用墨汁画,神仙也看不懂,小兄弟,千万别到别处去画了,算我求你…哎哟…你下脚轻点…”
不一会儿,阿柯从巷子一头偏出脑袋,正见那小屁孩捧了砚台毛笔,在墙上专心至志地比照着地上的图案画起来。
看他的架式,只怕不到一天,整个小镇都要被画满。
他趁那小屁孩走开,偷偷在覆云楼的标志下画了几个符号,要求本地兄弟,都到江夏城集合。
他虽没有暴露身分,但也留下了级别较高的符号,一面画着,一面想:“有人帮手,至少把小真保护周全了再说。”
画完符号,阿柯回到码头边,找了间小店,拜托老板帮他熬药,自己先回到船上。小真仍旧没有醒,只是出了好多汗,头发一束束贴在脸上。
阿柯忙将被子掀开,用力推她。
小真闭着眼呻吟一声,阿柯道:“小真,别怕,是我,我、我来给你扎两针,吃点药就好!”
小真不置可否的哼了几下。
阿柯见她不说话,便翻过她的身子,解开她的外衣,露出粉色牡丹花纹的抹胸。
阿柯见她高耸的胸部不住起伏,心中怦怦乱跳。
可是需要在她腋下和肩胛下方各取两针,那是治风热头痛最快捷的法子,但自问自己没有隔着衣服也能扎准的本事。
况且小真身材曲线突出,实在难以预料那衣服下身体的部位,当下只有勉强定住神,慢慢将抹胸拉下去一点…
突然腰间一痛,被人重重击中,阿柯痛哼一声,正要回击,却发现小真瞪圆了眼,正死死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