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说得好,所谓‘阴阳相克’,这世上就没有无法解开的毒。若能凑齐这几种毒物,再有鬼手大侠那样的使毒高手来研究,就一定有办法的。
“兄弟放心,一旦师父的伤势有了眉目,我会立即到蜀南一带探探,想办法找齐六种药草的。”
阿柯这次真正感激起来,拱手道:“大哥这么为小弟着想,实在感谢。只是我此间还有些事要赶着去做…”
度垩笑着道:“这里山高林茂,只有乘舟出去最方便。大哥知道你担心林姑娘,早已派了人手去准备,等一下就送兄弟出山。
“你放心,玄奘法师虽然怪异,却也是位响当当的人物,绝不会作出对林姑娘不利的事来…”
说话间,已有门人上来,报说船已准备妥当。
度垩引着阿柯向河边走去,一面道:“解药的事,只要一有消息,我会尽快遣人与你联络的。玄奘法师那边…你不要太勉强了。若真要出手,也记得知会大哥知道。不论生死,大哥可不想错过与你再度携手的机会。
“对了,你认识辩机吗?”
阿柯一怔,道:“认识,算起来还是我的恩人。”
度垩眉头皱得愈发紧,道:“他发下英雄帖,十月初五要在少林寺公开铜鉴。我与他算相识,知道以他的秉性,定是想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毁掉阴阳铜鉴。你今日也见识了玄奘法师的手段,你说他会怎样?”
北上的河水在面前拐个大弯,蜿蜒向西南方向流去。
河谷两边葱翠迭嶂,隐隐的已有雾降下。
阿柯凝视着对岸一棵开满红花的树,风吹得花瓣纷纷扬扬,在大山的衬托下,愈发红艳。
他老半天方重重出了口气,道:“我要去阻止他。”
阿柯弃舟登岸,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担心林芑云,担心小真,还担心跟着辩机一道的可可。
如果被他的叔叔们知道,自己担心的都不是好相与的角,只怕永远也别想出来,是以不再回扬州,直接叫船停在扬州城外的一个小镇码头。
他在街上逛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分文没带,好在做少主这么久,腰间挂的玉蝉拿到当铺里,随便也当了几百两银子。
当下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富足感,只觉这一身当下去,只怕得有几千两,反正吃喝是不用愁了。
烦愁的是,现下该往哪里去。
阿柯一时没了主意,便买了辆车,自己驾着绕着扬州城到处跑,每到一个小镇就停一两天,在各处僻静处转来转去,看墙角边、牌坊下有没有小真留下的记号。可惜始终一无所获。
他心中愈发担心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这样瞎转了半个月,就在阿柯已经转得百无聊赖之时,突然想到一件事,即是如果辩机真要在少林寺开英雄大会,可可说不定也会跟去;而如果玄奘真的要出手阻止辩机,八成也会把林芑云带上…
想到这里精神一振,当即打马西进,朝着嵩山的方向去了。
这一日渡过淮水,来到汝南城郊,因急着赶路,错过了歇脚的地方,待到日落时分才猛然惊觉。
可是走入山林老远,后头望望来路,已逐渐消失在茂林之间。
阿柯大叫不好,看看太阳离山头已经很近,往回走不了几里天就会黑下来,那样的山路里再难寻得,可是要往前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正仿徨无计间,望见不远的山坳间一处平坦的地方,隐隐有屋檐露出,似乎是一个村落,当即掉头向那里走去。
可是那路崎岖难行,荆棘遍地,马车实在难以通过,便下了车,将马系在树旁,自己披荆斩棘地向里走去。
好不容易走近了,果然是个村子,阿柯心中稍安。谁知道进村走了一阵,竟看不到一个人,满眼望去一片萧索,到处房屋残败不堪。满街一股子腐臭味道,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腐烂,可想想也够让人背脊发凉的。
阿柯刚从扬州烟花之地过来,乍见到这番情景,只觉头顶发麻,眼皮乱跳,本着“宁躲勿闯”的原则,转身就走。
谁知这村不大,道路却还复杂,各个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山、一模一样的房子,再加上太阳飞也似落入山后,阿柯走了两圈,非但没走出去,反而愈转愈深。
“莫不是被鬼迷了眼吧?”
阿柯想起小真小时候一本正经讲的鬼迷人的故事,心中开始控制不住地乱跳。他紧紧握着剑柄,只往路口多的地方去,想看看哪里有灯光。
眼见天色迅速黯淡下去,阿柯急得一头热汗,忽然眼角处什么东西一闪。他忙向左边那条街看过去,果然是一盏灯光,就在街拐角处的一栋房子的二楼。
阿柯大喜,可是心里也警惕,抽出剑,藏身在屋檐下面,慢慢向灯火处靠近。
走近了,隐约见那窗户上映着一个身影,似乎是个驼背矮小的人。
阿柯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阵,并不见有其他动静,忽听“咕噜”一声响,却是从自己饥饿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他吓了一跳,随即自己也感到好笑,当下上前拍拍门。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谁呀?这黑灯瞎火的…”
听上去似乎是个老婆婆。
阿柯暗自松口气,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在下是过路人,天色晚了,想借贵处一宿,不知道可不可以?”
那老婆婆尖声尖气地道:“借宿?老身这里又不是客栈,借什么宿?走开,走开,谁知道你是什么人?”
阿柯忙道:“我…我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老婆婆,借宿的费用我照给就是。你看这黑漆漆一片,我又不认识路…”
“咚咚”两声,似乎是拐棍杵地的声音,那老婆婆咕哝道:“要给钱?嘿嘿…怎么不早说?现在的年轻人,办事总是啰哩啰嗦…”一面说着,“咚咚咚”一步一响地下楼。
但她走得也太慢了,阿柯耐着性子等了半天,有一阵听不到拐棍声,还以为老婆婆不来开门。
可是伸手拍拍门,那老婆婆总是立即不耐烦地尖声道:“来了来了!门都被你拍死了!现在的年轻人,耐性都被狗吃了么?”
终于嘎吱一声开了门,阿柯眼前一亮,一支红烛就悬在眼前,摇摇晃晃。
他眨了半天眼,才看清有个又瘦又驼背的老婆婆立在面前,高高举起的蜡烛,只及自己鼻子。
那老婆婆看了他良久,不知为何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进来吧,门口风可冷哩…”
阿柯忙道:“多谢老婆婆。”跟着她进了房间。
这房间也甚是破败简陋,烛光微弱,只勉强照亮周围一丈左右的地方。
只见地面是潮湿的土地,连石砖也没有,周围那些隐隐约约的黑影,也大抵是些米缸、柜子之类。
他正在打量,那婆婆一步一拐地走到楼梯口,道:“上楼来吧,楼下蛇可多哩。”
阿柯不久前才被蛇吓过,闻言头皮一麻,忙跑过去,跟着老婆婆上了楼。
老婆婆将他引到楼上,只见二楼点了一盏油灯,照得屋子比较亮堂了。
屋子正中是一张矮木桌,四周放着两张垫布,下面放着木板,勉强当作坐垫。桌子上放着几只破碗,盛着不知名堂的食物。
老婆婆艰难地在桌前坐了,见阿柯还四周乱看,便道:“坐啊。现在的年轻人,进了别人屋里还乱看,愈来愈不懂规矩了…”
阿柯脸上一红,忙在她对面坐了。
他坐下来才一怔,笑道:“老婆婆,你一个人住啊?”
那老婆婆道:“怎么了?你看我一个人住,想要劫财是不是?”
阿柯双手乱摇,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奇怪。这村里怎么只看到你一个人呢?”一面心道:“奇怪,她一个人住,还安排两个坐垫,岂不是浪费?”
那老婆婆道:“人哩?都死光了!就剩我个老不死的。”
阿柯吃惊地道:“都死了?怎、怎么死的?”
那老婆婆摸索着将桌子上的碗排来排去,统统排在自己面前,道:“怎么死?还不是前两年的瘟疫,一呼噜死了几十个…又一呼噜死几十个…剩下的全逃了。
“我说呢,现在的年轻人啊,好色轻义的多了,怕死的也多了,唉…你要不要吃点?”
阿柯见那碗里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脑子里突然蹦出来时闻到的腐败的味道,喉头梗了两下,勉强压下饥火,笑道:“不了,前面的村里已经吃过了。”
老婆婆毫不客气地用手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嚼着,一面含糊地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愈来愈不老实哩…”
第五章 命数茫茫凭谁定
窗户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听风吹得簌簌飕飕的声音,外面应是一大片竹林。
他不记得进村时有看到竹林,不过此刻也无暇多想,窗口隐约有些翠竹清新的香味传进来,阿柯屁股向窗口挪挪,贪婪的吸了一大口。
若是小真在,一定喜欢在这样的夜里,静静地闻着竹林的味道…
阿柯正在神游,忽听“匡铛”一声,他吓了一跳,定睛看,却是那老婆婆不知为何摔了只碗,此刻正费力地弯下腰拣着残片。
阿柯忙俯身下去帮她收拣。
正收着,阿柯突地一顿,似乎闻到了什么香味,便道:“嗯?什么香?”
那老婆婆慢慢站起身,收了碗筷向楼下走去,一面道:“什么香?啊,是了…外面有几棵槐树,大概是树的味吧。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个都跟狗似的…”
阿柯听她一句一个“现在的年轻人”,忍不住好笑。
他重坐回垫子,只觉肚子里胃肠翻动,一阵紧似一阵,心中暗暗后悔,想:“真该死,早知道就在前面村里歇脚了。至少也该买点干粮啊。看来好日子过惯了,这些小事竟统统都忘了。
“小真以前常说,做人不能忘本,很对,很对!这个村原来遭了瘟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瘟神走了没有,我可别倒楣到家染上了…唉,勉强熬过今晚,明天早些赶路走吧。”
正胡思乱想,“咚咚”声响,那老婆婆又走了上来。
这次她端了个托盘,托着一个茶壶两只茶杯,放在桌上,道:“喝口茶吧。”
阿柯道:“不…不麻烦了。”
那老婆婆听了,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苦涩地道:“你嫌我这里脏,不干净,原也是对的。唉,谁叫我这老不死骨头硬,怎么也死不了。不然跟了家里人去,那可干净了。”
阿柯听了这话,大是过意不去,忙端起茶杯道:“不,不,在下只是客套一下,老人家别见怪。”
一口喝完,抹了抹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险些脱口喊出:“好茶!”
那老婆婆见他喝了,咧嘴一笑,脸上的鸡皮皱纹有些散开一点,有些又聚拢一些,阿柯看在眼里,实在不忍目睹,忙道:“这、这茶好喝,再喝点。”低头参茶。
只听那老婆婆道:“小伙子,我见你天堂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方,是有福气的人啊。”
阿柯傻笑道:“是吗?呵呵。”
老婆婆将油灯往前推一推,更仔细地打量起阿柯来,一面道:“真是呢。看你颧骨带红,眉梢斜飞,眼带桃花,小伙子,你的女人运不少哦。”
这话说得阿柯精神一振,放下茶壶道:“哦?老人家还精通看相?”
老婆婆道:“不敢说精通。老身的爹以前是这十里八里闻名的相师,面相、八卦、测字那是一绝。老身看得多了,也略懂一些…小伙子,老身刚才说的可对?”
“这个嘛,倒是不好说。”阿柯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架式,含糊地道:“咳咳…也说不上来。”
老婆婆笑道:“小伙子挺谨慎呀。看来你还是不信,不如写下一字,看看老身能否拆得准确?请。”
灯火幽幽,映得她眼里忽闪忽闪的。
阿柯盯着她看了一阵,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伸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