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与你爹结义,同创‘覆云楼’的共十七人,大哥早死,二哥、四哥战死沙场,照顾你和你娘的三哥病死,老九投靠那贼子,做了工部尚书…”
尹禹鸣叫道:“他不是老九!咱们没老九!”
周纪宇道:“是。剩下的,三哥、五哥、八哥、老十三、老十四、老十五、老十六俱被那贼子害死,你七叔当年若不是因事耽搁在辽东,恐怕也已与神木山庄玉石俱焚了…”
尹禹鸣摇手道:“罢了,罢了,这些陈年旧事也不要再提了…你说打听到阴阳铜鉴,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纪宇道:“我听到的消息是:这一次阴阳铜鉴现世,那贼子自己也正派遣大内高手追查,而且为首的就是当年‘天鉴门’四大高手之一的赵无极!”
李流明道:“赵无极…我听说过此人名头,据说外家功夫登峰造极。丢那妈,这怎么搞的,作贼的喊捉贼,自己查自己?”
尹禹鸣沉吟道:“难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招,这是他故意设的圈套?”
周纪宇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以为是他设计的。后来找到一位相识的宫里的侍卫,当年也是‘天鉴门’出身。他告诉我,原来十三年前,十四弟被杀之后,那贼子以为众患已去,自己解散了‘天鉴门’,而阴阳铜鉴也密令销毁,当时的‘天鉴门’首脑王承望…”
苍别松听到“王承望”这个名字,重重地呸了一声,道:“这个叛逆小人,实在有辱我师门!”
周纪宇道:“老十,现在别动气,听我讲啊!那王承望似乎曾想将‘天鉴门’收为己有,也算是开宗立派,可是,那贼子怎会容忍自己的罪证昭然于天下?他甚至紧张到调动定国公李靖的玄铁军,剿灭王承望,可见一斑。”
尹禹鸣道:“李靖兵法举世无双,他要是出手,天下恐怕无人能敌。那王承望死了没有?”
周纪宇道:“好像是死了,具体的情况现在已无人能知,只不过,本应该绝迹江湖的阴阳铜鉴,这一次突然冒出来,那贼子自己恐怕也没想到吧。”
苍别松歪着头想了一阵,突然道:“段念是谁?”
周纪宇道:“老十,你卖了十几年面,江湖事竟真的一点也不清楚了?那段念号称‘关中霸刀’,出道时孤身一人,灭了湘南十三剑、北极门、无双剑庄这样赫赫有名的门派,据说还曾打败过天绝老人,是近几年江湖中少有的高手之一。
“只可惜,后来好像缠进风月之事,被人谋害,这一点,少主应该更清楚一点吧。”
阿柯点点头,将那日在林中巧遇段念夫妇,力拼沙老大,后又遇见辩机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道:“辩机也未说过,段念究竟是怎样得到阴阳铜鉴的,只说段念认为这是邪物,要辩机找机会毁去,他却硬要塞给我。
“若不是可可将它抢了去,恐怕这会儿,我可以拿出来给各位叔叔辨辨真伪。”
尹禹鸣道:“这段念我也听闻过。他面对江湖上人人视为至宝的东西,还能如此清醒,也算了不起的人物了,那辩机又是谁?”
周纪宇道:“他的来头更大,乃是大总持寺道岳法师的高徒。玄奘法师回长安后,在弘禅寺院译经,参与者众多,而他以博学多识闻名,成为唯一一个撰写玄奘大师回忆笔录的僧人,我还记得书名叫作《大唐西域记》,轰动一时。”
尹禹鸣道:“这就奇怪了。不知道这阴阳铜鉴是怎么出现的,而辩机拿它,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奇怪,太奇怪了。”
周纪宇道:“这件事确实值得我们关注,不过,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更加有趣,如果这事成了,可比要那贼子的命还要解恨。
“原来…那贼子对现在的太子,嘿嘿,可并不放心…”
苍别松大是失望,道:“我道是什么呢?天下谁不知道?原来是李泰跟李承干争太子位,闹得风风雨雨,却被这无用之人白拣了便宜。那贼子一向独断、好胜,这么个儿子继承大统,哼,也算是老天有眼。”
尹禹鸣皱紧眉头道:“不然,我听老十七说李治此人不简单,据说当初考虑谁为太子时,那贼子曾命几名重臣品论,其余人等或是以武胜,或是以文笔得着,唯独他的考语是‘聪慧异人,忠孝良恭’。
“单是后一条,可能就足以在一众王子中胜出,何况据说‘聪慧’二字,确非虚言,若真的聪慧到异人的地步,可不能小觑。”
李流明道:“七哥说的是,想那九鼎之位,谁不想坐?争抢的都是些人精,他能圣眷独得,恐怕绝非侥幸。”
苍别松与尹禹鸣同时怒道:“圣?哼!凭他也能称圣?”
李流明忙道:“是,小弟说错话了。”
周纪宇道:“老十二说得有道理。他能入主东宫,绝非侥幸,实际上,是有人暗中帮助!嘿嘿,你们猜是谁?”
连尹禹鸣也道:“老十一,你一次讲完行不行?你是打探消息的,还叫我们猜,那下次不用劳你的驾,大家伙坐屋子里猜猜就行了。”
周纪宇心中对众人的耐心实在不敢恭维,但是七哥见问,也只好道:“是,那贼子当初立他为太子,想来是为避免死后李承干、李泰等人对其他兄弟不利。哼,他当初下得了手,如今到了儿子一辈,倒要装慈悲了!
“谁知道,李治入主东宫后,处事虽多机智,却优柔寡断,与他期望差得太远,所以也曾动过改立之心。但是李治韬光养晦,在暗中笼络了一帮朝臣替他谋划。长孙无忌是他舅舅,那不用说了,连房玄龄、江夏王等人都替他说话。
“最关键的,是内宫之中,亦有人替他说话…”他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想卖卖关子,故意端起茶来,慢慢地喝。
李流明见周纪宇不语,道:“这有什么古怪?他是太子,自然认得宫内的妃子,托个人情算什么,李承干、李泰不也一样有关系?”
周纪宇猛拍桌子,道:“是啊,大家都会的路子,可是为什么偏偏他就成了?嗯?”
阿柯一直没插嘴,此刻道:“要托对人。”
周纪宇正要自己吼出这句话,突然被阿柯抢了先,怔了一怔,道:“正是!少主说得很对。那么多妃子、才人,谁知道那贼子喜欢谁?
“况且,那贼子生性狐疑狡诈,除了长孙皇后的话肯听,又几时听过其他妃子的话?随便乱托人,不但没什么效果,说错了话,嘿,可能连老本都得赔进去。
“可是,李治就选中了一个人…不,恐怕也是这人选中了李治。不知道她使的什么手段,竟然就让那贼子看重了李治,这个人…”
阿柯叹了口气,道:“是武约。”
周纪宇呆了半晌,道:“是…咳咳…就是武约。”
苍别松道:“武约?这名字好耳熟…”
尹禹鸣也道:“武约…武约…我在哪里听过?”
周纪宇道:“在哪里?嘿,就是光禄大夫、太原郡公、工部尚书武士镬的女儿!”
李流明惊道:“老九?”
尹禹鸣怒道:“什么老九?呸!姓武的奸诈小人,不过是个卖木材的暴发户,就因为早年资助了高祖,才混到工部尚书,他算什么名门显贵?他生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是那贼子的才人?一个小小的才人能说上什么话?我不信!”
周纪宇眯着眼把玩茶盖,道:“七哥,这你可就小看人家了。这武约虽说只是个末流的才人,不过据宫内的说法,那贼子亲自下旨,指名要她做操办六宫祭祀的人,想想看,那可是一级妃子才能做的事!这是为什么?”
几个老家伙一起伸长了脖子盯着他,问道:“是呀,为什么?”
“她太精明了。”
阿柯皱紧了眉头,叹道:“下手又狠又快,哎,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
“总之,李治跟她的关系不简单,连李洛那样的人,也甘心为她驱使。现在想想,连组织恐怕都听命于她,难怪要刺杀那些官员…”
周纪宇花费巨靡,上下打通关节,才探听到“此人工于心计,可能跟太子过从甚密”寥寥数语,没想到阿柯随便说两句,就仿佛武约是他远方亲戚一般熟悉,顿时傻了眼。
尹禹鸣道:“怎么,少主,你认识她?你…你怎么知道她跟李治关系不简单?怎么个不简单法?”
其余几人也凑上来,齐道:“是啊,怎么个不简单法?”
阿柯脑子里嗡的一声,懵了。如果照实说他见过武约跟李治,那麻烦可大了——竟然在眼皮底下放走太子!这件事,无论如何说不清楚。
他瞪大了眼,看着几个老家伙黑着脸,慢慢地从四周围上,突然间灵光一闪,叫道:“我…我是听林芑云说的!林芑云的身分,你们知道吗?她…她是李洛的表妹,李洛又是武约的手下,平日里怎么也知道一些,这、这不就跟我也随口说了些吗?”
周纪宇恍然道:“哦,原来如此!”既然有这亲戚关系,那自然比自己花钱打探方便得多,他当下定了心神,开始后悔为什么打探前不问清楚点,白花了近千两银子…
大家都不觉点头,阿柯心中也是放下一块石头,正待再吹,尹禹鸣哼道:“既然她是李洛的表妹,那我们可就更不该劫她来了!这样一来,李洛岂不是掘地三尺,也要寻她出来?
“而且,她这样聪明,如果放个风声出去,我们这里不是要一窝端了吗?不行,不行!她在这里迟早是祸害,得想个法子处置她,大家看呢?”
“光啷”一声,阿柯的茶杯跌落。
李流明没瞧见他脸色大变,跟着道:“不错!我早瞧她不顺眼。昨日话没说上两句,已经把我手下的贺老六放倒。贺老六这个人,七哥你也知道,他是多精明的人?竟然这么轻易地就上了那丫头的当,实在是…
“有这使毒高手在家里,只怕被她下了药,放翻一屋子的人,都茫然不知呢!老十,你的意见呢?”
苍别松道:“我…我没意见,不过,这要看少主的意思。”
阿柯跳起来双手乱挥,叫道:“不行!不行!她…她是我的朋友,有…有什么祸害?”
尹禹鸣道:“少主,成大事者怎能拘小节?我们这里谋划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这女子…唉,也怪我这几天出门了,没能及时阻止少主你做这件事…危险吶!”
阿柯急得脑门冒汗,只是反复地道:“她怎么会有危险?我…我知道她的,她…她…怎么会有危险?”
苍别松道:“少主,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阿柯怔了一下道:“朋…朋友啊。”
尹禹鸣道:“少主,此女子如何与你结识的,我们并不清楚,也不便过问,只不过想提醒少主,她的根底以及她与李洛的关系,你就真的一清二楚吗?”
阿柯道:“我…我清楚。”但是想到林芑云不知为何一直与李洛一同南下利州,竟没有出来寻他的意思,不觉间声音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斩钉截铁了。
苍别松道:“是啊,她跟你只是朋友,可是她的表哥,是当朝的三品钦差大臣,你说她会听谁的?”
阿柯涨红了脖子,道:“自然是听我的!我跟她同生死过,那…那怎么能比?况且,她还救过我跟尹萱的命呢。尹萱呢?叫…叫她出来!”
尹禹鸣道:“这不关她救你与萱儿的事。少主,你想想看,她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大计,也不知道你的身分,自然可以帮这些忙。
“如今可大大不同了,你使出这番手段将她带回,她心里难道就没自己的打算?这种情况下,还可以跟你谈笑风生,城府真是深不可测…想起来就可怕,断断不可久留!
“刚才我们说那么多,就是要你明白,世境险恶、人心难测呀!”
阿柯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叫道:“是,是大大不同了,可是,她也还是不知道我的身分啊!我…我怎么能处置她!”
周纪宇摇手道:“少主,你冷静一下,七哥说得也不无道理,她一个女孩子,说到底,还是得替她家里人着想的。
“若我们这里没这档子事,少主与她,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如今情势逼人,可是马虎不得。”
苍别松道:“是啊,况且她会使毒,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动手?不看着她,我们大家可都睡不安寝。
“我看吶,先把她关在地牢里,什么毒物也碰不到,什么人也见不到,然后再从长计议,大家看呢?”
尹禹鸣、周纪宇、李流明三人一起点头。
阿柯叫道;“不行!”
尹禹鸣正要说话,却见阿柯狠狠地盯着自己,目光如刀,竟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阿柯对着屋子里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沉声道:“原来…原来你们今日聚集起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
众人心中都是一紧,平日里只见到阿柯懒散和气,从不摆架子,没想到,他竟也有如此让人心惊的杀气,不由得全都沉默不语,大厅里一时沉寂下来。
阿柯看了一阵,走到桌前,深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地道:“好,既然大家摊开来说,那我也毫不保留。
“不错,这一次我撇开你们,独自救回林芑云,是有些冒险,不过,我自有我冒险的原因。其他的事,都可以商量,但是,如果谁再提议对她不敬,那就是对我不敬。
“从今日起,我就住在她楼下,要毒先毒我,她要是敢报信,不劳各位叔叔,我自己就亲手杀了她!”
尹禹鸣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十分难看,其余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有摇头的分儿。
周纪宇咳嗽一声,道:“既然少主这么决定,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们也无话可说。我看…我看暂时就这样吧!这次北上,还打听到一些事,要向少主禀报一下。”
阿柯黑着脸坐回座位,无所谓地点点头。
周纪宇见他浑身绷紧,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知道他心中对林芑云极之看重,只得艰难地咽口唾沫,续道:“上个月,那贼子不知道在哪里,突然连发了几道圣旨,约束太子及后宫。
“我看,可能那贼子对太子的担心日重;少主,你的那个组织,真的是武约的手下吗?”
阿柯道:“是,我知道得很清楚。”
周纪宇道:“这…这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