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遇到三、五拨人,大多数一见他,跑得比他还快。只有一、两个未曾见识的上来一拼,阿柯剑光闪动,交手的不是手折就是喉断,并无多大阻力。跑了一阵,树木渐次稀少,眼见着一片苍色的涪江就在不远出,阿柯心中正喜,忽然身后“呼”的一声,一柄利器劈头斩至,劲风凛冽,刮得周围的草木猎猎作响。阿柯一个翻滚,避开这一击,心道:“终于来了!”
只见来人尖鼻厚额,鹰视狼顾,正是“血剑联盟”首领沙老大。他仍披一件猩红大袍,只是秃顶已被他用一块黑布细心地包起来,再看不见戒疤。他的那柄古董厚背剑那日与阿柯相斗时丢失在林中,此刻换了柄剑身稍长的剑,看那手柄上的花纹,居然又是古董。
阿柯笑嘻嘻地站起来,道:“怎么,把头顶遮起来了?长虱子了?”
沙老大也嘿嘿冷笑道:“你小子有种,居然敢主动出来,老子还真看轻你了。”
阿柯笑道:“废话少、少说。你猜猜看,铜鉴到底在谁手上?”
沙老大道:“眼见为实…”
阿柯抢断他道:“刚才可可露了铜鉴给你们看的啊,那还不叫实?”
沙老大哈哈大笑,用长剑在地上有一道没一道的划着,道:“这就叫实!不瞒你说,一开始我还真分辨不清到底在你们哪位身上,多亏得她这么一露,我才坚信——就在你小子身上!”
“哎?”阿柯倒起了好奇心,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嘿嘿,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想骗老子。”沙老大得意洋洋地道:“天下间哪有得到宝贝还拿出来现的?你们俩分明是达成默契,设下这计中之计:先让你出来晃荡一圈,好似要掩护可可逃走,再让她突然‘忍不住救你’,引开我们的注意,你才怀着真货远走高飞!厉害,这一着确实出人意料,那丫头也是够胆,若是寻常人,被你们这一‘相互救助’之情感染,可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只可惜,算你们运气不好,碰上老子,嘿嘿…”他低头笑了两声,突然仰头大吼:“老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唰”的一剑,既准且狠,直取阿柯面首!
阿柯早料到他阴谋偷袭,身子一矮,避开剑锋,短剑疾挑他咽喉。沙老大吃过阿柯骗人的亏,一上来就打定了速战速决的心,他也见识过阿柯的剑法,知道他飘忽有余,沉稳不足,且功力低微到忽略不计的程度,是以这第一剑便使出全力,满以为这一剑刺出,阿柯非死即伤。没想到阿柯居然举重若轻的避开,一招之内便反守为攻,偏偏自己这一下因未留任何余地的强攻,仓促间胸腹要害大开,反倒要成就阿柯一招制敌。
他也算见机极快,左脚猛踢阿柯手腕。阿柯就势一划,切他小腿,只听“铛”的一声响,砍到一坚硬事物上。阿柯一楞,沙老大乘势往后纵开。
阿柯哈哈一笑,道:“原来‘血剑联盟’的首领,还在护腿中暗藏铁板,高明,实在是高明!”
沙老大一张脸黑得吓煞人,这一下虽成功逃出,也惊出他一身冷汗,小腿上被劈到的地方亦是痛彻入骨。他一面暗运功力疗伤,一面沉声哼道:“小子,看不出这几个月,你功夫进展很快嘛。”
阿柯一怔,才醒悟到刚才那一剑正是“霜雪无归剑”中“风临寒秋”的一个变招。他又惊又喜,心道:“原来这霜雪什么无归剑的真这么厉害,以前拼出小命也打不过的沙老大,竟然被我一剑就逼退,哈哈,如此说来,今日打赢他也未可知?”
原来他一直对“霜雪无归剑”信心不足,盖因见到传他剑法的刘志行也太稀松平常,连自己都打不过。他一向认为老师自然要比学生高明得多,而不如学生的老师,所传授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当初学的时候,大半原因只是不愿驳刘志行的面子而已。虽然练到后来,隐隐觉得剑法中奥妙精深的东西越来越多,但也只以为是自己初学,一时没有领会,并不放在心上。今日与沙老大一过招,不知不觉便将此剑法用上,立时见效,心中大喜过望,才想起刘志行曾说过“只因悟性太差,自己练了几十年,也没什么进展,反倒糟蹋了。”居然并不是谦虚!
他既知自己剑法大进,胆气顿时壮了,向沙老大道:“怎么样?有本事今日咱俩再战、战他三百回合!”
沙老大一双小眼窥视他良久,点点头道:“好,成全你!”挺剑又上。
阿柯当下打点精神,不再一心想逃,暗自默想,将“霜雪无归剑”一招招使出来。沙老大也不再托大,稳住心神不求进攻,见招拆招,首次采取守势。阿柯见他不再猛攻出来,更是得意,剑尖游走,指南打北,好不轻松写意。舞到后来,已浑然忘了自己是在与人生死相搏,只觉体内仿佛亦有一股真气被自己的剑势带动,于奇筋八脉内飞速游走,每一剑刺出,那力道便增一份,下一剑便刺得越发得心应手。五十七招使完,自然而然又从第一招“风霜迎门”开始,自顾自的一一挥出,形同练剑一般,一时间长袖飘然,短剑青辉上下翻飞,好不潇洒写意。
正在尽情舒展之即,忽听沙老大低吼一声,如恶兽乍醒,一剑刺出,夹着雷霆之势,霎时穿破阿柯所有剑招防线,快到在他有任何反应之前,袭到胸前。
阿柯一声闷哼,身子向后一翻,左肩处一屡血柱激射而出。沙老大跨前一步,挺剑再刺。阿柯此刻心中一片混乱,“霜雪无归剑”中的无数变化在眼前一晃而过,偏偏找不到任何一招可以在这身体失去重心的情况下自保的。只那么眨眼的一瞬间,“哧”的一声,右胸又中一剑。前一剑沙老大还带着试探的想法,这一剑再不留情,内力使得十足,阿柯眼前一黑,再也无力支持,滚落在地。
沙老大大喜,正要挺剑斩他右手,忽地心中有一丝犹豫,刚一迟疑,眼前青光疾闪,一道从未见过的怪异剑气,沿着一条自己绝料不到的曲线自下盘疾风骤雨般猛地杀到!沙老大暴喝一声,拼出老命横剑一挡,手臂顿时剧震。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眼中什么也见不真切,只有耳边传来“铮铮铮”一阵珠落玉盘般的脆响,似乎有数十把剑同时砍在自己的剑上一样。沙老大顾不得双足是否受伤,一脚“龙跃点苍”使尽全力踢出,借力向后退却。
这一退就是五、六丈,眼前那让人魂飞魄散的青辉终于不见。这一下死里逃生,待得重落回地面,沙老大只觉全身虚脱般,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脚一软瘫倒在地。他第一眼先检查身体,发现肩头、臂膀、小腿等各有数处鲜血飞溅,这一剑虽未刺中要害,但仍让他受伤非轻。
沙老大喘得一口气,拼命撑起身子,只见几丈之外的阿柯亦是伤重,用剑撑着支起半身。
第四章 再散
旁边一树丛“哗”的一响,泉哥手持大刀冲出来,叫道:“你敢伤我师傅,老子跟你拼了!”向阿柯扑过去。
沙老大猛地大吼道:“刘泉,不可!”
刘泉一楞,回头见沙老大对他急切招手,忙奔过来。沙老大顾不得伤痛,挣扎着扶住他肩头,压低声音道:“叫其他兄弟一起来,你在后面…记着,要在他动手杀了几人,意气最高的时候动手!”
刘泉略一迟疑,但他对师傅的话从来深信不疑,当下应了,纵声大叫:“弟兄们,点子在这里,已经身负重伤,都过来啊!砍他一刀的,赏银十两,搜到铜鉴的,赏银百两!”
周围顿时欢声雷动,刚才还寂然无声的地方,顷刻间涌出大群“血剑联盟”帮众,好似从地底钻出一般,纷纷提刀向阿柯杀去。
沙老大满意地看一眼刘泉。自从在阿柯与可可手里功亏一篑之后,他痛定思痛,下决心要教一个真正帮得上忙的徒弟。这刘泉本是一个小帮派内不知名的小子,但生性坚韧耐苦,脑子又灵活,被沙老大看中,刻意培养,不几个月,竟是进展神速,除了武功已在帮中崭露头角外,处理大小事务更是谨慎唯勤,于细微处见真章,着实帮了沙老大大忙,愈发得他宠信。
沙老大刚才在跟阿柯一招一式对的时候,意外发现他的武功愈强,以往那股与敌同归的狠劲与杀气反倒愈弱,他愈杀得得心应手,对自己的威胁反倒愈小,是以自己突然偷袭竟大获成功。只有当他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才会突然爆发难以遏止的惊人杀气,这个时候的阿柯往往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当下沙老大附在刘泉耳边嘀咕几句,刘泉露出惊讶与敬佩的神情,低声道:“徒儿明白了。这人现下还杀不得,徒儿在旁伺机斩断他的手臂,抓起来待师傅细细拷问。”
沙老大拍拍他道:“你想得很周到,去吧。”
此时数十人围着阿柯拼杀,阿柯肩头与胸口受伤极重,且被沙老大阴毒的内力震得半身又痛又软,若不是凭着积威,不时拿剑比划比划吓退众人,围攻的人也不愿第一个送死而刻意拖延的话,恐怕早被乱刀剁碎了。
他眼前金星乱闪,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力气也似乎正一点点一点点的从沉重的脚底漏走,再挺一会儿,别说挥剑,只觉要拿着它也越来越不易做到。
周围的人慢慢靠近,耳朵尖一点的似乎听到他在喃喃自语:“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还要见…”
刘泉在一个小头目背上一推,道:“上啊!”
那头目手中钢刀乱舞,大叫道:“你小子要见阎王啊!”合身扑上。
忽听“嘘”的一声,好似秋日里凛冽的风掠过林间。那小头目身子一顿,脚尖越踮越高,尽力抬头,像在眺望远处灰淡的天色。旁边有人叫道:“老酒鬼,你怎么…”
“铛啷”一声,钢刀落地,那头目硬得似根木头般仰天重重摔在地上,脖子处一道激射的血柱喷出一丈来远,洒了毫无准备的人一头一脸。
所有的人都毫不张扬,只管用手使劲捂住嘴,往后飞也似的退却。刘泉慢慢退后两步,心道:“这人果然愈是身处险境愈是厉害。怎么想个法子让他杀气减弱一点?”
突然脚后一顿,他回身看去,却是碰到一个树墩。刘泉略一沉吟,招手道:“来两个人,把这树墩子挖出来。”
众人不明白他这个时候叫挖树墩子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多问。当下两个平日里最好拍他的马屁的人忙不迭地跑上前来,拿着剑又挖又刨,使尽浑身解数,几下便将偌大的树墩挖出地面。
刘泉笑道:“很好,有劳二位了。两位如此勤勉,小弟永记在心。”那两人笑得嘴也合不拢,各自报了七、八道姓名,方转身离开。
刘泉待他两人刚一转身,忽地双手齐出,“扑扑”两声,封了两人腰间穴道,一手提一个,大吼一声:“老子跟你拼命来了!”用力将两人抛向阿柯,跟着一脚踢出,将那木头墩子亦踢向阿柯。
那两人身在空中,半分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向阿柯飞近,只吓得屎尿齐流。阿柯眼不能视,听着风声,想也不想,本能地反身一剑,挑破一人咽喉,再向左一递,刺穿另一人咽喉。此时另有一巨大的事物扑面而来,他斜着猛地一劈,“咄”的一声,短剑劈到一截又硬又干的木头内,顿时卡住。
就在这时,面前一道寒气袭来,刘泉寂然无声地跃在空中,直到临近阿柯,方用力猛劈。阿柯心中霎时一片空明,轻轻地道:“好…”
忽听刘泉一声怒吼,“铛”的一声,兵刃交击,阿柯倒退一步,一跤坐倒。
原来刘泉这一刀正要劈下,忽闻身后破空之声传来,眨眼间便杀到背后。此刻他后背大开,毫无遮拦,只得反刀一阻,间不容发挡开那物。就这么缓得一缓,他真气已尽,跌落下来,不敢托大,几个翻身跃回人群中,凝神看去,一支羽箭正斜斜插在泥中。他提气喝道:“是谁?”
只见林外路上风尘滚滚,有一女子驾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那女子一头倔强的怒发在风中如浪般翻腾,身着短衣短裙,左手腕上系着一根火红的缎带,亦在风中飘荡——正是可可。
她手持一把乌胎铁背犀把弓,弓长二尺余,弓弦银白,一脚跨在车驾上,一脚居后,稳稳地立着,张弓搭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噗”的一声,早有一人胸口中箭,箭头直从后背透出半尺方止。那人哼也来不及哼一声,立时毙命。
刘泉大喝道:“大伙儿使暗器废了她…”话未说完,周围的人早跑出几丈有余,谁还当真留下来听他的?沙老大亦在后大声吆喝,但这群“血剑联盟”的帮众跑路是跑惯了的,各有路数,配合默契,有的向东,有的向北,有的钻林,有的上山,比耗子还溜得快,霎时走了个干干净净。
可可也不多说,只顾一古脑地向刘泉射来,刘泉大怒之下,一步也不退却,一箭箭的射来,他就一刀刀地劈落。随着马车奔近,可可射出的箭一箭沉似一箭,一箭快似一箭,刘泉适才手臂受伤,全靠左手支持,越发感到吃力,待劈到第八箭,终于往后退去。
沙老大眼看着可可驶近,拼命运功想要起来,但适才阿柯那一击剑气极强,刺破他数处要穴,真气岔动,怎么也站不起来。想到近在嘴边的东西,明明只须微微一张口便可吃进肚子里的,偏偏每次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心中简直悲愤难平。
突听对面林中脚步声紧,竟有多人快步奔来。沙老大听到声音大喜,以为自己的人又回来了,待抬头一看,又是大悲——就在自家的孽徒孽孙们仓皇逃窜之时,十多名威服寨的人一言不发,疾向可可冲去。
刘泉明白今日一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阴阳铜鉴已落在阿柯手里,这一独门生意是吃不上了,说不定待会儿这伙人立时便要杀人灭口,当下更无迟疑,背起沙老大,乘威服寨的人一心放在阿柯身上之机,拔腿便跑。倒是沙老大接连失败,眼见着门众们几十人顶不了对方一个丫头,心中痛得难以自持,竟至伏在刘泉背上,老泪纵横,哽咽难语。
可可大叫道:“阿柯!快起来啊!”一边猛射。
威服寨此次来寻阿柯与尹丫头的俱是好手,又隔得远了,纷纷闪避让开。可可再射一阵,一摸箭筒,却已射光。她回身拿箭时,数人已奔近马车。可可大喝一声,回身一气射出两箭,最近的两人一人胸口中箭,当即身亡,另一人一避,射中左肩。那人兀自咬牙冲到车驾面前,挥刀劈向可可。
可可此刻无可退却,只得挥弓挡他一刀,“铮”的一声清响,弓弦立时绷断。可可顺势一绞,羊筋弓弦缠住那人手臂,那人伤重下再难使力,被可可一把拉得伏倒。那人痛哼一声,右手猛将刀子向可可甩来。可可反手抽出背后的弯刀,间不容发间挡了这一下,跟着就势一刀,解掉他他半边臂膀,那人长声惨叫,跌落下地。可可叫道:“阿柯,快起来啊!”
这时三人围着可可拼斗,七个人越过马车,继续向阿柯奔去。可可见两人已从后攀上马车,当即挥刀斩断车驾,跳上一匹马。一名威服寨的门徒舍命一扑,想要拖住可可的马。可可一刀下去,砍断他一双手掌,那人痛嚎声中,另一人已自他背后跃过,可可猝不及防,肩头中了一剑。
她弯刀翻飞,使的武功诡异莫测,那人与她斗了几招,脸上被斜劈了一刀,惨叫着滚到一边。可可用刀背在马臀上一拍,痛得那马人立起来,往前猛冲。剩下一人提气追赶,但终究跑不过受惊的马,渐渐被甩开。
此时那七人离阿柯只有数步之遥,可可急得大叫:“阿柯,你站不起来,我们俩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阿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已失去知觉。那七人中为首的一人几步急行,务要抢在可可之前赶到阿柯身边,忽听身后破空之声大作,那人听到风声接近,算准方向,往左一闪,却见一柄怪异的弧形兵刃飞速旋转着从身旁一晃而过,在空中划一道圆弧,远远地又旋到后方,可可纤手一伸,稳稳接住。原来是她那形状独特的弯刀。
这么缓了一缓,可可的马又纵近了几丈。那领头的叫道:“快带那小子走!”自己提剑向马首冲来,怎么也要阻她一下。那马瞬间逼近,领头的大喝一声,跃在空中,长剑挑出数十剑花,疾向可可刺来。可可猛一甩头,那遮在她面目之前如瀑怒发飞散开来,但见她杏目圆瞪,一双眸子内隐隐闪烁蓝辉,皮肤白胜玉石,更显出脸上那块红斑的可怖。
领头的没料到她竟生得这般怪异,吃了一惊,真气立时浊了,剑尖还未递到可可面前,已然下坠,向可可腿上刺去。可可双腿一夹,那马又是人立而起,“噗”的一下,剑尖刺入马鞍前端皮革中,皮革又硬又韧,剑尖情急之下再难拔出。
可可居高临下,顺势将刀一劈一拖一带,那头领后退两步,脑袋骨碌一下滚入草丛中,身子犹自晃了两晃,方自跌倒。
就这么一阻,剩下六人已奔到阿柯身旁。当先一人道:“要活口!”四人一起蹲下,伸手去拉阿柯。
左边一人去拉阿柯的腿,突感阿柯一动,他吃了一惊,叫道:“这人还没…”话音未落,忽地几大滴水溅到脸上,他正在惊疑,只见前面两个去拉他手的人仰面而跌,脖子处鲜血狂喷而出,洒得自己满头都是。
这一下变故快得实在匪夷所思,那人蹲在地下,竟连站起来看一看的念头都还未生出,只见到一道剑光闪动,身旁与自己同去拉阿柯脚的人亦微微抖了一下,哼也不哼一下,像是头晕昏厥般往前扑去,直到头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才突然从脖子最脆弱处爆出一根血柱。
“砰”的一下,那人脑袋结结实实撞在地上,终于发出这梦魇里的第一个声音。蹲着的人适才几乎停止的心,随着这一响,骤然狂跳起来——然而亦是最后一跳。
他只来得及往后退出半步,一道幽冷的剑光便袭上喉头。最后的时候,他想总也要喊出点什么来吧,但全身的活力已被那一剑彻底剥夺,终究只是不争气的哼哼两声,便直挺挺扑在冰冷地泥中,霎时再无一丝感觉。
直到这个时候,旁边撩阵的两人才察觉到不对,转过身来。其中一人悲呼一声,一剑疾刺阿柯。阿柯就地一滚,那人跟上再刺一剑,这次阿柯却滚向剑尖。眼见就要刺中阿柯,另一人叫道:“别杀他!留活口!”那人一楞,剑尖刚提开,阿柯一剑挥出,刺入他小腹要害,那人长叫一声,立时毙命。
另一人暴怒,一挺手中大刀,正欲对着阿柯劈头砍下,忽地后颈一凉,已被可可抛出的回旋弯刀砍中。他晃了一晃,这一刀说什么也劈不下,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倒地死了。
可可慢慢策马上前,看着阿柯用剑勉强撑着站起来,再回头望望,追她那人自知不敌,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她这短短一刻之内,连杀数人,侥幸至极地救下自己与阿柯的小命,自己都觉不可思议,至此方松了一口气,只觉脚一阵酸软,滚鞍下马,跌坐在阿柯身旁,颤声道:“原来…原来你早计算好了的。”
阿柯向可可一笑,道:“可、可可…妳好…”忽地眼前一黑,一跤重重摔倒。
可可抢上前来,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掀开衣服一角,只见右胸伤得着实不轻,那一剑斜着刺入,创面极大,且似乎还震伤了肋骨。当下一面给他上药,一面道:“别怕,小伤,死不了。”
阿柯笑道:“嘿嘿,你、你少骗我…我血都要流光了…这次可不、不是小伤了…”
可可眼圈一红,轻轻地道:“好好的你出来干什么?傻瓜,我就那么容易被人抓住?”
阿柯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是一样…你救过我好多次了…”一说到“救”,两人不约而同想到那日林中的事,不禁都是一阵脸红,一时似乎无法再沿着这话题说下去。
可可不再说话,手脚麻俐地给阿柯包好伤口,阿柯也破天荒硬气起来,由她折腾,哼也不哼一声。
包好伤口,可可又拿出几颗药丸,捏碎了喂阿柯吃下。两人做这事时,脸更是红得发烫。可可一转眼瞥见自己给阿柯的短剑放在一边,心中忽地涌上一阵柔情,道:“这短剑不称手,你还带着干嘛…”
阿柯老老实实地道:“我啊…最近没找到其他合适的剑啊。”
可可刚要说话,忽闻对面路上又是马蹄声急,两人一惊,随即听出只有一匹马的声音。可可放阿柯躺在地上,匍匐在草中,悄悄抽刀在手,预备给来者一击。
阿柯懒懒地躺着,望着苍凉的天,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想动动手,没想到手也懒懒的;想挪挪脚,脚也软软的;他觉得应该想点什么,却连心也空空的,什么念头也没有。有那么一刻,他只想从此就这么懒懒的软软的空空的躺在这里,也不须杀人,也不必逃亡,也不用受伤,与这浩瀚的尘世再无一丝瓜葛,那有多惬意?这么一想,渐渐地好似全身已轻如羽毛,禁不住飞腾起来,飘飘渺渺,晃晃悠悠,随风沉浮,直向天际飘去…
猛听有人声带哭腔地喊道:“阿柯大哥!阿柯大哥!”
阿柯猛地一震,霎时清醒过来,失声叫道:“尹丫头?”
可可道:“又是你的相好?”将阿柯扶起半身,果见尹丫头骑着马一路边喊边跑。阿柯暗想:“自己在逃难中,此刻可不能让她见到。最好她叫一阵,就赶紧走了…”突然一惊,才发现尹丫头穿着一袭黄衫,戴环佩玉,只一头秀发还未来得及挽上,在风中散乱的飘着——竟也恢复了原貌!
阿柯长叹一声道:“哎,又来一个傻丫头…”他体虚力弱,叫不出来,只得推一把可可。
可可朗声道:“你阿柯大哥在此!”
尹丫头策马上前,见阿柯果然躺在地上,一身白衣已被血染得无一处干爽,眼睛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她顿时哭出声来,叫道:“阿柯大哥!”扑到阿柯身旁。
风吹过,无数的芦草随风舞动,阿柯缓缓睁开眼,吃力地道:“我…我只想…想死前…知…知道…”
尹丫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哭道:“你想知道什么?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