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名新特招正接受背景调查,没啥意外的话,这个月办完省内例会后就能来上岗。

  安姐要跟老魏和宁天林冉冉商量的,就是这三名特招的实习期安排问题。

  “他们入职的时候小季你的实习期刚好结束,是正式工了,你得跟老魏轮流带新人适应岗位,有没有问题?”安姐问道。

  “好的安姐,我会努力的。”宁天林冉冉连忙郑重地道。

  “不要这么紧张,你是老人,老带新的时候你要先紧张上了人家更紧张。”安姐笑着道,“还有你的分配住房,趁这会咱们就一并解决掉。咱们部门跟其它单位不同,不用集中住某个地方,免得出啥意外了被一锅端,我这边可以分配的住房分布在几个不同小区,你看看要选哪个。”

  安姐这话吧,要让武嘉来听那必须得细思极恐——啥叫出意外了被一锅端?!能出啥意外??

  但宁天林冉冉并不是会没事想太多的人,压根没去注意安姐这段话里毛骨悚然的地方,兴致勃勃地在安姐递给她的手机里挑选起来……

  由总办统一置办后下发到各分部用于安置正式外勤的这些个“干部住房”吧……其实都是断供后银行回收、然后又转到特管局来的二手房。

  套内面积也不是固定死的七十平,从七十多平到九十多平的都有,分散在贵安市市区、郊区范围内,哪个地儿的都有。

  分部在东明区,季爸爸在娄湖区工作,宁天林冉冉就只在这两个区的房源里挑,没多会儿就看中了一套步梯楼低层的房子。

  这房子大约是十年前建的,装修风格相对于现在来说有点过时了,不过宁天林冉冉不在乎这个,她看中的是这套房子带了个八十平的前花园——要是老妈进城来摆摊做生意,这个前花园搭个棚子就能用来放摆摊的家伙什。

  安姐爽快地应下,又交代道:“等会我把财产申报发给你,什么地方不会填的就问老魏,十号前填完交给我。”

  “好的好的。”分配到住房的宁天林冉冉喜笑颜开。

  要享受体制内的待遇就得受体制的管,从实习转成正编,宁天林冉冉得把她个人拥有的财产(包括投资或以其它方式拥有的股权、保险等资产)申报给单位——要是她有配偶和子女的话,配偶和子女的财产也得报上去。

  这个对宁天林冉冉来说没啥难度,别说啥投资债券股权了,她连那辆跑腿的小电瓶都是跟范舟借的。

  隐瞒个人收入、转移财产啥的对于体制外来说大约也就是会陷入追缴逃税之类的麻烦里,体制内的话……那可是很刑的。

  搞定新同事的实习期老带新安排问题和宁天林冉冉的转正问题,今儿就没啥正事了,安姐给总办打申请要这个月办省内例会的经费,季思情和老魏自由活动。

  宁天林冉冉下负一层看了眼正认真追剧的水鬼,又检查了下画壁墙人的收容箱,便骑着小电瓶离开去赚跑腿费——她现在没啥时间去发小卡片扩大客源了,不过光靠熟客也能每天跑个百把块钱,这收入她还是挺满意的。

  一月四日,下午,正在步行街等生意的宁天林冉冉接到了安姐打来的电话。

  几个小时前分开时还很轻松的安姐这回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凝重:“小季,东门坡旧书店的苗代芬可能出事了。”

  宁天林冉冉一愣:“她咋了?”

  “昨天早上你去实地观察过她不久,她接到了个电话,关了书店回老家了。”安姐道。

  “回老家……她老家有什么问题?”宁天林冉冉不解。

  安姐道:“你还记得吧,根据前期我们对她的背景调查,苗代芬是两千年初嫁到城里来的,结婚时因为彩礼归属的问题和她老家的家人闹得很不愉快,之后这二十年里,从苗代芬的两个子女出生、到她丈夫意外去世,苗代芬没有回过一趟老家,也没有联系过老家的亲属。”

  G省的彩礼问题并不像某阿卡林省那么严重,在对彩礼比较重视的地区也就在几万到十几万这个程度;两千年初的话,通常是几千万把块钱就能把彩礼这关越过去。

  这数字看上去不算惊世骇俗,但对于G省农村来说仍然是一笔大钱;苗代芬当初结婚时希望能把彩礼带走,家里人不同意,为此闹了矛盾,这事儿苗代芬自己并未对外隐瞒,在东门坡打听她家的情况就能轻易从比较年长的老人那里问到。

  安姐又在电话那头补充道:“苗代芬的小女儿在贵大读书,她每天晚上都会跟小女儿通话,她女儿打她的电话没打通,担心她出事,今天早上打了个电话到东关派出所询问,派出所民警去她家看了一下,从她邻居那里问到了她回老家的情况。”

  “先不说苗代芬这个时候怎么会忽然愿意回老家,重点是,截止目前为止,苗代芬仍然没有回电话给她小女儿。派出所的民警联系她原籍所在地岩腊乡派出所,当地声称并未见她返乡。”顿了下,安姐语气沉重地道,“最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今早上她小女儿联系警方后,市局信息科的同志尝试追踪苗代芬的手机信号,发现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电话这头,宁天林冉冉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苗代芬的老家离贵安市不远,坐城乡中巴车只要两个小时,坐拼车的出租车或网约车走高速的话一个小时就能到。

  更别提在现在这个人人都离不开手机支付、手机通信的年代,谁会持续超过二十四小时关机?

第102章 吕家人

  一月四日下午两点,宁天林冉冉骑着小电瓶抵达东明区客车站。

  近年来私家车的普及和网约车的兴起让每个城市的短途客车客流大大减少,贵安东明客车站的情况也差不多,车站规模相比宁天林冉冉读书时缩小了近一半、大部分区域都改建成了商场,车站里也看不到多少等车的乘客。

  宁天林冉冉把电瓶车停在车站旁边的停车场,稍稍等了会儿,老魏就开着车过来跟她碰头了。

  时年四十二岁的苗代芬平素里是个很节俭的家庭主妇,从贵安市区到岩腊乡这段路程打车(网约车)要大几十块钱,中巴车只要十二块钱,安姐和老魏、以及苗代芬的女儿都认为她不太可能打车,更可能会坐中巴车。

  两名外勤进了车站,找到客运站值班领导说明来意,值班领导很快就把三号当天的班车司机叫了过来。

  从东明客运站发往岩腊乡的中巴车每天有五班,结合苗代芬出门的时间推测,她很可能乘坐的是中午十二点这一班车。

  宁天林冉冉描述了下苗代芬出门时的穿着,司机回想了会儿便道:“穿黄色棉外套、手上戴蓝色袖套,短头发的妇女,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一个,我印象比较深,她买的是到尾站岩腊乡的全票,但没等到岩腊乡的时候就下车了,好像还是和到几个年轻人一起下车的,车里面的监控应该是拍到了的。”

  宁天林冉冉和老魏松了口气,连忙在客运站值班领导和司机的带领下去查看监控。

  调出来的车内监控中,两名外勤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苗代芬的身影。

  监控显示,苗代芬是在一月三日中午十二点十分,于东门坡公交车停靠点上的城乡中巴车,上车后用现金支付了十二块钱的全票车费,随后走到第四排座位,在靠窗位置坐下。

  跟着来看监控的司机指着屏幕中苗代芬前一排的位置道:“这个位置,我记得好像是快出城的时候上来的一对年轻情侣坐的地方,一点左右车开到苗岭屯堡附近的时候这两个人吵架,后排这个妇女还出声劝过,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这个妇女把那两个年轻人劝住后还和他们摆起白(聊起天)来了。”

  老魏连忙调快进,十二点二十左右车开出城区时,确实有一对小情侣上车,坐在苗代芬前排。

  老魏又快进到司机提供的一点左右这个时间段,耐心地拉了会儿进度条,果然看到两个小情侣指手动脚地在吵架。

  老魏把声音调大,跟宁天林冉冉一块儿挤在监控前面,仔细听这几个人的说话内容。

  对话内容吧……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无非是小情侣之间互相质问对方用不用心,吵着吵着要闹分手,低头看手机的苗代芬见他们闹得像是要打起来,连忙出声相劝,让两个年轻人好好说话、不要一时冲动。

  情侣中的女方气得起身离座,坐到了苗代芬同一排,不理男朋友,跟苗代芬这个热心劝架的陌生嬢嬢聊起了天。

  老魏皱眉观察了下气鼓鼓地独自坐第三排的男朋友,又盯着跟苗代芬聊天的女方看了会儿,回头问司机:“这个妇女下车的时候,就是跟这两个一起?”

  司机并不知道他们俩的身份,也不晓得苗代芬出事,挠头道:“好像……不止,我记得是好几个人一起下的车,下车时间应该是一点半左右,下在离岩腊乡尾站还有三个站的鸡场站。”

  老魏点点头,没有拉动进度条,只是把播放速度调到了二倍速。

  二倍速播放的监控很快来到三号一点二十八分,车内广播声音响了起来:“鸡场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及时下车,下一站——”

  也就在播报响起的瞬间,坐在车内第四排的苗代芬,和苗代芬聊了一路的年轻姑娘,坐在第三排的年轻男性,坐在司机背后位置玩了一路手机的戴帽子的小伙,和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孩齐刷刷起身。

  “?!”

  宁天林冉冉和老魏同时瞪大眼睛。

  老魏忙不迭按下快退键。

  监控上的时间往后退了十几秒钟,车内广播再次响起,“鸡场站”这个站名被机械女音报出的一瞬间,车内坐在不同位置、半数人相互间并没搭过话的五人,就像是排练过一般,同时起身。

  老魏按下暂停键,跟宁天林冉冉对了个视线。

  到同一个站点的乘客在快到站时起身下车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五人都在同一秒内做出同一个动作、从肉眼上看几乎看不出先后之分、连半秒的差距都没有,这可就不对劲了。

  老魏若无其事地回头感谢司机和客运领导的配合,以办案保密需求的借口拿走监控硬盘。

  辞别前,老魏装作无意地对司机道:“说起来,鸡场那地方我还没去过,平时去鸡场的人多不?”

  司机肯定没有没事就去看监控的习惯,刚才监控屏幕被老魏和宁天林冉冉两个挡着,他也没注意到有啥不对劲的地方,随口道:“鸡场那边又没得啥子玩的,平时哪个往那里跑哦,也就是快过年了嘛,回老家的年轻娃娃多,换平时几趟车都看不到几个在鸡场下(车)的。”

  “也是,出去读书的打工的娃娃回来过年了,哪里都热闹起来了。”老魏哈哈一笑,给司机发了根烟。

  带着从客运站拿来的监控硬盘,老魏和宁天林冉冉直奔市局信息犯罪中心。

  在网警部门的协助下,很快确认了与苗代芬同时在鸡场站下车的四名年轻人身份:分别是与岩腊乡一个站距离的幺铺镇的镇人贝明明、龚蝶(小情侣),与苗代芬同为岩腊乡人的苗奇志(戴帽子的年轻小伙),以及鸡场乡人吕燕萍(背双肩包的年轻女孩)。

  换言之……除了鸡场乡人吕燕萍这个背着双肩包、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年轻女孩,其他四人本来都是不应该在鸡场乡站下车的!

  吕燕萍是在客运站上的车,上来就直奔车尾,乘车过程中与同车乘客没有进行过任何交互,全程不是玩手机就是盯着窗外发呆,本人看上去也没有丝毫异样。

  但另外本不应该在鸡场乡站下车的四名乘客同时跟着她下了车,如果这件事存在异常,那么这个异常很可能跟吕燕萍存在某种联系!

  考虑到不能打草惊蛇,老魏决定先不急着去联系这个吕燕萍,而是让市局的民警帮忙联系除苗代芬外另外三人的家属。

  幺铺镇的贝明明、龚蝶家人都声称两人外出未返,与苗代芬同乡的乡人苗奇志家里也没见到他人。

  苗代芬这个上了七部特招范畴的异化者失联本来就是大事,再加上三个年轻人失联,这事儿可就更大了……市局领导立即要求各部门抽调精干人员组成专案组,一面追查鸡场乡各路口监控查找下车后这五人的去向轨迹,一面派出警力配合七部、立即赶往鸡场乡。

  一月四日下午四点,苗代芬自鸡场站下车失联超过二十六小时后,七部的出勤车和由市局刑侦专家、刑侦队、法医、现场勘验人员共十六人组成的1.3失联案专案组抵达了鸡场乡。

  所谓鸡场乡,其实就是一个解放前就形成的本地民间赶场(集市)地,算是一个(在正国国内而言的)微型小镇,乡里的常住人口约莫三千来人,一条双向四车道穿乡而过,又有若干条四级公路(路面宽度3.5米的村级公路)通向四面八方的村寨。

  因暂时不知鸡场乡是否存在异常情况、凶险程度如何,人员众多的专案组并不第一时间进乡、停留在省道附近的小路上暂时等待,由七部的外勤车先行进入乡内探路。

  宁天林冉冉的老家镇子离鸡场乡不远,小学放寒暑假的时候曾经跟着老爸老妈过来赶乡集,乡上还住着户与她老妈王金花是手帕交的苗族嬢嬢。

  四点十二分,宁天林冉冉循着记忆给老魏指路,让老魏把出勤车开到了这个苗族嬢嬢家附近。

  七部的出勤车别管内里装载了啥黑科技设备,外表那都是统一往平平无奇方向看齐的;考虑到本地任务要下乡,老魏特地开了辆外观灰扑扑的面包车过来,往村路边上一停,完美混入本地人开的农用三轮车、小面的、小皮卡之中。

  停好车,两人步行走到了宁天林冉冉认识的苗族嬢嬢家门前。

  G省是少数民族大省,在外省人眼里似乎走哪都能看见异族风情,但实际上吧……除了部分旅游景点,大部分苗族同胞无论是居住环境还是日常生活习惯都跟汉族人差不多,年轻人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上也不咋穿民族服饰、怎么舒服怎么来,甚至不少苗人连苗名苗姓都为了外出务工□□件方便改成了汉名汉姓。

  与宁天林冉冉的老妈王金花是手帕交的这个苗族嬢嬢就跟汉族婶子没啥区别,宁天林冉冉走到她家门前时,这个外表看去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正站在家门口台阶上一面刷手机短视频、一面用放在院子里的洗衣机洗衣裳。

  “诶,小思情?咋个跑到我家来了。”宁天林冉冉一进门,苗族嬢嬢便立即放下脏衣物、熟练地把手机塞进围腰布口袋里,欢欢喜喜地迎上来,“你妈来没得,啊哟,这个是哪个?”

  “嬢,这是我同事,魏哥,我和魏哥出来办点事,路过附近顺道过来看看你。”宁天林冉冉笑着把来的路上顺路买的一袋子水果零食塞过去,“这个给小白白的,她回家来过年了不得?”

  “来就来嘛还带啥子东西!”苗族嬢嬢按习俗推拒了两下才收下,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屋坐炉子旁边烤火,又麻利地拿了瓜子花生、糖果干过之类的出来待客。

  围着G省人家常见的、带铁盘子的煤炉子坐着寒暄了会儿家长里短,确认苗族嬢嬢家里没得旁人,宁天林冉冉便赶紧问正事:“嬢,这段时间乡头(乡里)有啥子新鲜事不得?”

  “啥子算新鲜事?”苗族嬢嬢意外地道,“以前和你妈吵过架、让你妈没摆得成摊子的那家姓吕的倒大霉了算不算?”

  宁天林冉冉一愣。

  她这些年一心一意的想赚钱、进了七部后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转正,要不是苗族嬢嬢提醒,她还真忘记了这事——鸡场乡上和她老妈有矛盾的那家人,不就是姓吕?!

  她小学的时候老师们都夸她学习成绩好,老妈王金花一度动过乡集的时候辛苦点来赶乡场卖粉面、多赚点钱好给她攒学费的心思,而离镇上最近的乡集,就是鸡场。

  这事儿没成,是因为鸡场乡这里本来就有户做粉面裹卷生意的人家不允许——本来乡集卖吃食主打的就是一个薄利多销,谁家也不会喜欢多来一个竞争者。

  一想起这事儿,宁天林冉冉便立即回忆起……当年她跟着老妈来赶乡集、尝试着摆摊卖粉面的那一天,来老妈摊子上吵架、喊老妈滚蛋的那户姓吕的人家,那一大家子家庭成员里面,确实有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难道当年那个女娃儿,就是吕燕萍?!

  回想起这些,宁天林冉冉连震惊都不用扮,本色演出就行:“真的啊,那个吕家?他们家出了啥事?”

  苗族嬢嬢一肚子的八卦就等宁天林冉冉接话,立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晓得的嘛,吕家人是咱们鸡场乡一霸,这些年么政府管得严了他家不敢张狂了,早些年头啊,啧啧,凶得很——还不得你的时候(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家就是该着(应该被)拉去枪毙的车费路霸!”

  “后来严打嘛,车费路霸当不成了,他家就仗着人多势众在乡上搞批发,你本地人去卖菜也好、外地人来兑(批)菜也好,价钱好多都是他家说了算!”

  宁天林冉冉眼睛瞪得老大……原来那一大家子人不准别个来乡集上卖粉面都是小事,大头还在车费路霸欺行霸市上了?!

  苗族嬢嬢显然早就想和外头人好好说这爽快事了,不用宁天林冉冉搭话追问就喜气洋洋地道:“也是他家作了啷多年的孽,报应算是来了,吕老者(老头,方言里面不大尊敬的用词)前个月去收烟叶子,从山上滚落下来摔死了。白事办了七天,抬棺材上山的时候吕老大摔了一跤,你猜怎么着?居然就这么巧,他脑壳碰到吕老者的棺材,就啷个砸死过去了、脑花子都砸出来了!”

  “吕家头一个凶的就是吕老者,没得你的时候乡头就有人说过这个老杂毛害过不晓得几个过路司机,咱们鸡场乡的阴德都不够他一个损!次一个凶的就是吕老大,一辈子不晓得做过好多作孽事,当年踹你妈粉面摊子的就是这个私儿。这两爷崽一个赶一个的脚、年都不得过,小思情你说,是不是报应?”

  宁天林冉冉张大嘴巴,旁边的老魏也瞪圆了眼睛。

第103章 失联者

  苗族嬢嬢苗姓姓金,早些年她家长辈为了出门办事、办O证件方便全家改了汉姓后也姓金,全名叫做金秀春。

  金秀春的夫家曾跟人合伙跑中短途客运生意,攒了些钱,两千年初就在乡上盖起了四层高的小楼房,朝马路的一面贴了瓷砖,楼顶用栅栏围了个小花园,算是乡里比较宽裕、日子也过得比较讲究的人家。

  宁天林冉冉流露出少许对吕家的好奇,金秀春就把两人领到她家楼顶,把吕家指给他们看。

  比金秀春家的四层小楼阔气、排场得多的吕家是一座围着围墙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三栋小楼、呈凹字型分布,院子里隐约能看到有人走动,院门前停着几辆小车,大门下面挂的白灯笼还没有收起,显然在不久前刚办过白事。

  金秀春嫁到乡上三十多年,跟吕家也结过怨,嫌弃地道:“咯,别人家快过年了都是热闹的时候,哪家都有个客人进出,就这个吕家,哪个不说造孽太大着报应了,大过年的冷僻秋烟(方言,冷冷清清之意)的,都不得哪个敢去他家耍,免得沾到晦气。”

  宁天林冉冉与老魏对了个眼神,顺着金秀春的话往下说:“看着是挺冷清,吕家的年轻辈没回来过年?”

  “哪点哦(谁说的哦),早回来了,他家大户人家嘛,一到过年都隆重得很,外头读书的、打工的、搬到市里头去嘞,一过腊月(农历十二月)都要回来祭祖。”金秀春鄙夷地道,“乡头哪家都没得他家人丁多,哪家都不得他家排场大,现如今政府管得凶,敢耍横就要抓人,不趁着过年的时候显摆下他家有好(多么)人多势众,乡头人哪个还晓得要怕他家?”

  宁天林冉冉了然点头。

  她老妈是村里长大的,她小时候没少到老妈这边乡下亲戚家玩,乡下的“人情世故”,她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若是在城镇中生活,哪怕是不入流的十八线小城市或是小镇上,一个家庭的人丁多寡也并不会影响这个家庭在当地的“社会地位”——城市和小镇的居民还是更看重这个家庭里的成员有没有本事、会不会赚钱、为人好不好;人丁单薄的人家要是出了一两个有本事的能人,也能获得周围邻居的尊重。

  像是宁天林冉冉长大的清源镇,没能生出男丁让季爸爸和她老妈王金花被人说了十几年的难听话,但在镇上人晓得她在城里站住了脚跟、还成了公家人后,她老妈在镇上耳朵都清净了很多。

  但若是在乡下的话……人丁单薄的三口之家,夫妻两个再能干、闺女再有本事,在旁人眼里也属于“绝户”;别说什么“社会地位”了,不明刀明枪地来吃绝户就算是讲情分、给面子了。

  宁天林冉冉还记得当年来踹她老妈粉面摊子的吕家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乌泱泱的一大堆;这么一大家子人里面不出狠人旁人都要让三分,再有那么几个心黑手狠的,那真是随随便便就成地方一霸。

  离着二百多米远的距离,宁天林冉冉和老魏暂时还看不出那家家里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又跟金秀春聊了会儿、打听了下吕家的大致的家庭成员结构,两人便辞别了这个热情的苗族嬢嬢。

  辞行前,宁天林冉冉委婉地告诉金秀春她会和单位同事在这附近办个一两天的事,稍后可能还会来打搅请教。

  从金秀春家里出来,老魏和宁天林冉冉开着车把鸡场乡的几条村级公路都开了一遍,重点围绕着吕家大院观察了两圈。

  观察下来的结果是,两人都没发现较为明显的异常,没有见到游荡的鬼魂、作祟的黑雾,也没感觉到乡里的灵气有什么不对。

  两人不再耽搁时间,开车出去跟专案组汇合。

  在专案组开来的指挥车里与负责专办此案的刑侦专家和带队的刘队长汇报过观察情况,两边商量了下,决定正面出击:以调查意外失联的市民苗代芬的借口直接与吕家人接触,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吕家父子俩在七天内相继过世本身就比较离奇,孙辈吕燕萍与四名陌生乘客同步下车的诡异现象更是疑点重重;如果这两件事儿是有联系的、且确实存在什么东西在搞鬼,那么这个搞鬼的玩意儿所针对的目标,很可能跟吕家人脱不开干系。

  四点四十分,刘队以协查失联人员的名义联系上了鸡场乡派出所。

  四点四十八分,在鸡场乡派出所的两名民警引领下,由十六名专案组成员和两名七部外勤组成的办案车队开进了鸡场乡,停在了吕家大院门前。

  浩浩荡荡的警车惊动了整个鸡场乡,即使天气寒冷,也有不少乡人走出家门、站到路边来,好奇地朝车队方向张望。

  也不知道是吕家“积威甚重”、还是本地人嫌弃他家晦气,看热闹的乡民大多都远远观望,放寒假的熊孩子们想凑过来也多数被家里人拉住。

  市局刑侦专家、刘队、老魏和宁天林冉冉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众人并未表现出来,在熟悉本地情况的鸡场乡派出所民警引领下进入吕家,见到了吕家人。

  这家人在现代南方来说确实能算是个大家族了,从屋里出到院子里来迎接客人的成年男丁就有十来个,呈凹字型排列的三栋小楼里还有不少人站在门口、窗边朝外张望。

  鸡场乡派出所的民警说明了下市里来人调查失联市民的情况,吕家人很配合,当即把刑侦专家、刘队和老魏请进堂屋里说话,季思情和刘队带的徒弟也跟了进去。

  出面来与专案组说话的是吕家壮年辈排行第二的吕庆生和排行第三的吕全有,兄弟两个都有五十来岁年纪,都是大脑袋粗脖子、都挺着个将军肚,老三吕全有的下巴上还有一道明显的陈年刀疤,年轻时估计没少好勇斗狠。

  众人在堂屋里坐下,吕老二便主动冲最年长的刑侦专家道:“领导,听刚才杨警官(鸡场乡派出所民警)的意思,是说有市里的人在咱们鸡场乡找不见了?”

  刑侦专家和气地一笑:“是这么个情况,昨天下午三点半左右从市区开过来的中巴车上,有个名叫苗代芬的女同志在鸡场站下了车,后来就和家里没联系了,鸡场这边的道路监控也没留下苗代芬的影像,所以我们来问问情况,看看鸡场这边有没有人见过苗代芬。”

  说着刑侦专家就从文件袋里拿出苗代芬的照片,让吕家人辨认。

  吕庆生接过照片,认真地端详了下,摇头道:“没见过。”随后把照片递给坐在旁边的吕全有,“老三,你看哈有印象不得。”

  吕老三也认真地打量了两遍照片,摇头道:“没得,这个女的眼生得很。”

  堂屋里的吕家男丁互相传看苗代芬的照片,二三十岁的孙辈和十来岁的曾孙辈都相继摇头。

  刑侦专家、刘队和他徒弟、宁天林冉冉、老魏等人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吕家男丁看到照片时的第一反应。

  吕家人传看了一轮照片后,几人对了下视线,神色都有些凝重。

  刑侦专家破获过多起悬案疑案,刘队是在职的刑侦队队长,老魏和宁天林冉冉有着颇高的感知,几人都能确定吕家这屋子男丁没有撒谎——所有人见到苗代芬照片时的眼神都是陌生的,就好像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跟他们全无干系、也不可能有啥联系的陌生人。

  刑侦专家收回苗代芬的照片,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吕庆生:“根据我们这边调到的监控视频,苗代芬是跟在鸡场乡人吕燕萍的身后下车的,吕燕萍是你们家人吧,能请来问下话吗?”

  “小燕萍?”吕庆生一愣,接过照片看了眼,发现照片上确实是一个妇女跟在侄女吕燕萍身后下车的视频截图,忙扭头对自家兄弟道,“老三,小燕萍在家不?”

  “在的。”吕全有连忙点头,又抬头冲坐在窗下的吕家那群后辈喊,“小华华,喊你家妹过来。”

  “哦。”吕家年轻后辈中,站起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后生,大步从堂屋门出去。

  不多久,吕全有的大儿子吕子华就带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进了堂屋,冲吕全有喊了一声“老爸,小燕萍过来噢。”说着推了把年轻姑娘,自己又走到窗下面的木沙发处坐下。

  被大哥推进屋的吕燕萍扫了眼一屋子的人,很是紧张,犹豫了下不晓得往哪走,拘束地站在原地。

  “是吕燕萍吧?”刑侦专家和气地道,“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来问下话,了解下情况,来来,坐这边。”

  宁天林冉冉起身拉了条板凳过来,友好地招呼吕燕萍坐下。

  刑侦专家简单跟吕燕萍介绍了下失联人员苗代芬的情况,把苗代芬的照片和监控视频截图一起递给她。

  吕燕萍接过照片时,刑侦专家、刘队、老魏、宁天林冉冉等人的眼睛齐刷刷定在了她身上。

  看到苗代芬照片的第一瞬间,吕燕萍的反应和其他吕家人一模一样——尽是陌生。

  吕燕萍在苗代芬在女儿手机里留下的清晰正面照,和从监控中截下来的、苗代芬与她前后脚下车的截图上反复扫了几遍,脸上的神色很是为难、困惑。

  仔细看了会儿,吕燕萍摇摇头,把照片递回给刑侦专家,小声地道:“对不住,叔,我没注意哪些人和我同车……下车的时候也没注意到哪几个和我一起下的车。我一下车就往家头来了,没得、没得留意到这个婶子。”

  刑侦专家观察着她的细微动作,口中语气缓和地道:“那你记得和你一起在鸡场站下车的其他人不?”

  吕燕萍面现为难之色,道:“好像是……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也在鸡场站下的车?里面好像有对吵过架的男女朋友?”

  刑侦专家语气愈发轻柔和气:“那你记得他们那些人下车以后是往那个方向走的不?”

  吕燕萍的眼球稍稍往左上方转动,回忆了下才道:“我记得……他们那几个人下了车以后是站在站台上的,我走的时候他们都站在那里没动,也没听到他们讲话……我当时以为他们是在那里等车,要转车走的,没注意那么多。”

  刑侦专家不动声色,旁边的刘队、老魏一脸严肃,只有宁天林冉冉没忍住暴露出心理反应、瞳孔猛然收缩了下。

  鸡场站只有一个很简陋的路边站台,没监控。

  要从鸡场站出来、往鸡场乡方向走上几十米,上了鸡场乡的公路路口,才有监控——上午信息犯罪科的同志已经调到了监控,里面只拍到了独自往鸡场乡方向走的吕燕萍,没拍到其他人。

  换句话说……与吕燕萍同步在鸡场站下车的那四人,下车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站台上?!

  刑侦专家感谢了吕家人,留下名片,希望吕家人能在有新情况时提供下线索,便率众人离开吕家。

  一行人走出吕家大院时,宁天林冉冉蹲下来系了下鞋带。

  趁着系鞋带的功夫,缠在她左臂上的夹纸鬼悄悄翘起一只角、变化成人手,把拳头大小的婴鬼搁在了吕家院墙下。

  从吕家出来,专案组直奔鸡场乡招待所订了房间。

  虽然吕家人和吕燕萍本人都声称没见过苗代芬等人、不晓得苗代芬等人去向,但既然现有的线索都指向鸡场乡,专案组不可能这么快放弃,肯定得调查过后才能走。

  刘队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带着刑警先在乡里进行走访,刑侦专家则忙着跟市局那边联系,请交警部门调一下三号下午三点半前后经过鸡场站附近的车辆,看能不能找到拍到失联四人在鸡场站站台停留、或是往他处转移的行车记录。

  向交警部门发出协查请求,刑侦专家便找来老魏和宁天林冉冉,问道:“你们觉得这个吕家有没有问题,跟(四人失联)这事儿有没有联系?”

  “有。”老魏和宁天林冉冉异口同声。

  刑侦专家看不到宁天林冉冉在吕家留下了婴鬼,意外地道:“怎么说?”

  这回,两名七部外勤都面现迟疑之色,没有第一时间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