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得有心理准备。我父亲现在脾气十分古怪,而且经常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我希望你不会……”
柯林伸出大手,摸了摸杜丽的头:“别担心,亲爱的。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好吗?”
杜丽望着柯林,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了。”柯林抓起餐桌上的刀叉,切开一块牛排,“我得吃点儿东西了。你能看出来吧,我早就饿坏了。”
第二章
杜丽是一家医院年轻的内科医生。星期六的上午,她特意跟同事调了班,专门在家等着柯林的到来。
十点五十分的时候,杜丽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号码,立刻接通:“喂,柯林吗?”
“杜丽,我已经到了你说的金橘湖了——可是,你的家究竟在哪里?”
“你往湖的西面看,看到了吗?岸上有一幢蓝白相间的别墅。我现在立刻出来,你把车开过来就能看见我。”
“哦,是的,我想我看见了,我马上过来。”柯林挂断电话。
杜丽拿起手机,迅速地从房子里走出来,不一会儿,她看见柯林那辆银灰色的小轿车缓缓地开了过来。
当柯林打开车门,拧着两大包礼品走出来时,杜丽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柯林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衬衫,脖子上系着笔直的深蓝色领带,下半身是挺拔的西裤和皮鞋——一反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杜丽摇着头笑起来:“这是谁呀?我认不出来了,你真的是柯林吗?”
柯林耸了耸肩膀说:“你总不希望我第一次和岳父见面就给他留下一个吊儿朗当的印象吧。”
杜丽仍有些惊讶地问:“你有这么正式的衣服吗?我怎么不知道?”
柯林低下头望了望自己的一身,说:“这些全都是昨天晚上我叫穆川陪我去买的,花了我好几千块钱呢——但穆川说,第一次和未来老丈人见面,必须得穿正式一些。”
一听到穆川这个名字,杜丽更是忍不住笑,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一副文弱书生样的书呆子形象,她大笑着说:“老天,你怎么听那个‘天才’的话——知道吗,你穿成这样给我的感觉是你今天就要结婚。”
“好了,杜丽。别再取笑我了。”柯林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走吧,我们进屋。”杜丽牵着柯林说。
“等等,”柯林转过身,望着面前那在微风吹拂下安详而平静的湖面,以及湖边青翠的树木、小草,不由得赞叹道:“这里太美了。”
“是的。”杜丽说,“正因为如此,我父亲才在这湖边买下别墅。而且,他以前以这个湖为题材创作过好几幅油画。”
柯林又陶醉地望了一会儿美丽的风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皱起眉说:“杜丽,你不觉得你家的这幢别墅离湖水太近了吗?好像连三十米都不到。”
“是啊,怎么了?”
“我是说,你们就住在这里?难道不怕万一涨起水来,会淹到房子吗?”
杜丽撇了撇嘴,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本来我们是住在城中心,这幢别墅是买来度假用的,只有周末才会过来住一下。可自从我父亲得病之后,就执意要搬过来,每天在这里画画,我们没办法,就只有跟着他一起搬过来了。”
柯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们进屋吧。”杜丽把门推开。
进门之后,柯林立刻感叹道——不愧是艺术家的房子——别墅内部布置得优雅、精致,充满艺术情调。尤其是客厅里的手织地毯、巨幅油画和古希腊石膏像更是将主人的身份表露无疑。
杜丽引着柯林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杜丽说:“徐阿姨,请你帮我们泡壶茶吧。”
“好的。”保姆答应一声后,进厨房去了。
柯林小声问:“你爸爸呢?”
杜丽用眼神指了指楼梯:“肯定在二楼的画室画画呢,我去请他下来吧。”
“他知道我今天要来吗?”
杜丽点头道:“我昨天跟他提起过的。”然后朝楼梯走去。
杜丽上楼之后,走到左侧的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问:“爸,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有回答,杜丽等了半分钟,推开房门。
在这个凌乱无比的房间里,到处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画纸、画布、颜料和画具。房间的大桌子前,一个蓬头垢面,留着大胡子、长头发的中年男人正全神贯注地趴在桌子上作画。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神经质地注视着纸上的画面,手上蘸着颜料的笔杆灵活地挥动着,神情专注地似乎根本没发现有人走了过来。
杜丽走到父亲身旁,小声地说:“爸,我昨天跟你说的……”
“别说话,别打扰我!”杜桑大喝一声,头也没抬起来一下。
杜丽张开的嘴抖了一下,像是被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噎住了似的。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愣愣地望着父亲和那幅画。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杜桑抬起头来,吐了一口气,然后盯着自己刚才画的那个奇怪图案看了半天,才转过头问女儿:“你有什么事?”
杜丽赶紧说:“爸,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那个……准备和我订婚的男朋友——柯林,他专门到我们家来拜访您,现在就在楼下。”
“我没有时间,我昨天晚上又做了那个梦,我一定要把新记下来的图案画出来——你的事,你自己处理吧。”说着,杜桑铺开一张白纸,又要开画。
杜丽呆呆地站在后面,忽然鼻子一酸,掉下泪来:“爸,这不是个普通客人,是一个即将和你女儿共度终生的男人——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杜桑手中的笔停了下来,顿了几秒钟,他放下画笔,走出画室,朝楼下走去。杜丽赶忙紧跟其后。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柯林已经喝下第二杯茶了。突然,他看见杜丽的父亲从楼上走下来,立刻认出这个著名的大画家,赶紧站起来,恭敬地说:“伯父,您好!”
杜桑微微点了点头,坐到柯林旁边的沙发上,说了句:“坐吧。”
柯林有些拘谨地坐下来,杜桑盯着他瞧了一阵,说:“你叫柯林?”
“是的,伯父。”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一家电脑公司做部门主管。”
“你是怎么认识我女儿的?”
“嗯,我有一次感冒了,去她们医院看病……就这样认识了。”
杜桑又盯视了柯林一会儿,问:“你多大年龄了?”
“三十五岁,伯父。”
“三十五岁……”杜桑傲慢地昂起头问。“你知道你比我女儿大足足十岁吗?”
“……是的。”
“你以前离过婚?”
“爸!”坐在一旁的杜丽喊了一声,表情极为难堪。
但更难堪的是柯林本人,他涨红着脸说:“不,伯父,我还从没结过婚呢。”
“那以你这种条件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结婚?”杜桑不依不饶地问。
柯林正准备开口,杜丽抢在他面前说:“因为柯林告诉过我,他以前是以事业为重的。爸!请你不要再问这些失礼的问题了,好吗?”
杜桑翘起二郎腿说:“那好吧,我没什么问题了。你们想结婚吗?那就结吧,我没什么意见。”
柯林和杜丽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客厅里没人说话,气氛尴尬到极点。
这时,保姆徐阿姨做好了饭,走过来说:“可以吃饭了。”
“啊,好的。”杜丽应了一声,然后紧紧地盯着父亲,眼神强烈地暗示着。
过了好半天,杜桑才淡淡地对柯林说了一句:“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吃午饭吧。”
“啊,当然……我很愿意。”柯林说。
杜桑没有再搭理柯林,自己站起来朝餐桌走去。
柯林站起来,松了口气——刚才那一连串审讯般的提问把他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几个人一起在餐桌旁坐下,杜桑完全没招呼客人,自顾自地端起饭碗吃起来。他吃的速度相当快,一声不吭,表情严肃——像是要把一项极不情愿的工作赶完。
杜丽为了调节一下餐桌上近乎冷场的气氛,故作轻松地对柯林介绍道:“徐阿姨的手艺非常好,做得一手好菜。”一边说,一边夹了一条红烧鱼到柯林的碗里。
柯林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也埋头吃饭。
沉闷的进餐进行到一半时,杜桑拿起汤勺盛紫菜蛋花汤,刚舀了两瓢,捏着汤勺的手突然停住不动了。他紧紧地盯着那盆汤看了十几秒,大叫起来:“对了!就是这个形状!”
正在吃鱼的柯林被杜桑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嘴里那根鱼刺咽了下去。但他注意到,杜丽和保姆徐阿姨却根本没什么太大反应,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只见杜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白本子和一支铅笔,将还没吃完的饭碗推开,立刻就在餐桌上画起来。专注程度完全如入无人之境。
杜丽叹了一口气,把头靠过去小声地对柯林说:“又开始发病了。”
柯林低声问:“那我们怎么办?”
“没办法。”杜丽摇着头说,“他这一画有可能就是一、两个小时。我们别管他,自己吃吧。”
就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下,柯林勉强吃完了饭。离开餐桌时,他还没忘记礼节性地对未来岳父说一句“伯父,我吃好了。”但回答他的只有桌子上“沙沙”的铅笔摩挲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