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啊,我现在不是在做噩梦吧?床上居然直挺挺地停着继父的尸体!

我和哥哥惊骇万状地朝后退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相信至少有五分钟的时间,我和哥哥的大脑因为震惊而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我才爆发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

哥哥恐惧地晃着头说:“我就知道,我们昨天不该这样做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妥,果然发生这种可怕的事了……”

我惊讶地望着哥哥,听他的口气,好像他能解释这种状况一样。“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急促地问。

“我曾经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我们这个地方的人特别讲究‘落叶归根’。有人要死了,就必须死在自己的家中。否则的话,会阴魂不散,永世不得安宁……”
我听不下去了,叫道:“这是迷信啊!你该不会认为是这具尸体自己走回来躺在这张床上的吧?”

虽然是为了反驳哥哥,但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被这句话所带来的联想吓得打了个寒噤。

哥哥也是高中生,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站不住脚,他像是问我,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出来了,这件诡异离奇的事不是我们俩在这里思索、分析就能得出解释的。我对哥哥说:“别管这么多了,我们快下山去报案吧!找到妈,然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警龘察!”
“对、对……”哥哥喃喃道,“我们这就下山!”

离开了这个恐怖的家,我们像被放出囚笼的鸟,恨不得一下就飞到山下去。但当我们赶到下山必经的那条山路时,眼前的景象又像闷棒一样将我们打昏了。

由于一夜的瓢泼大雨(实际上,现在雨也没停),山体出现了塌方,狭窄的山路被垮塌下来的泥土和岩石堵塞、掩埋。下山的路已经被切断了。

我和哥哥彻底懵了,站在大雨中发呆。好一阵之后,我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怎么办……我们下不了山了……”

哥哥说:“先回去吧,我们不能再淋雨了,会生病的。”

“不!”我恐惧地叫道,“我不想再回去面对那具尸体了!”

“我也不想,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翻过这些垮塌的泥石吧,那样就能下山了!”

“你疯了吗!这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山崖!而且雨没停,塌方也还在继续,我们会被埋在里面的!”

我双手捂着脸,痛苦地蹲了下来。

哥哥也蹲下来,挽着我的肩膀安慰道:“这样吧,我们回去之后,就在附近挖个坑,把继父的尸体埋了。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等雨停了之后,我们就下山。”

我抬起头,凝视着哥哥——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了。


回到家,我们一分钟都没等,用家里的锄头和铁锹在屋外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坑。由于我和哥哥都没有吃早饭,没力气把那个坑挖得很深,只是估计能放下一个人就够了。之后,我俩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到屋里抬起床上的尸体,把它丢到坑里,匆匆埋葬了。

做完这一切,我俩筋疲力尽,自然也没人有心情去烧火做饭,我们找到了一些红薯,生吃充饥。

将继父埋葬后,我们体会到了“入土为安”这个词的含义——当然我的理解可能有些片面,仅仅指的是我和哥哥这时才感觉到心安,至于死者是否得其所,我才懒得去管呢。我只知道,他入了土之后,我们的恐惧感似乎也一起掩埋在那黄土之中了。这一天,我们剩下的就只有对母亲的担忧和对停雨的期盼。但该死的雨又下了一整天,而且到了夜里更变本加厉。我就在这哗哗作响的雨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和哥哥立刻感到不对劲,我们看到屋里多出来一溜稀泥的痕迹,而且这些混杂着雨水和腐臭的稀泥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继父的床前。

看到这一幕,任何想象力再贫乏的人都会联想到此刻那张床上躺着什么,我和哥哥几乎都不用去确认就已经崩溃了。而事实上,当我们像木偶一样掀开床边那块破布的时候,崩溃的就不只是精神,还有我们的五脏六腑。看到(和闻到)床上那具开始腐烂的尸体的第一眼,我和哥哥就立刻狂吐起来,直到把肚里的酸水全都呕了个干净,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为止。几分钟后,哥哥脸青面黑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

这还用说吗,这根本就是不言而喻的。我和哥哥像逃命一样披上外衣就朝外面奔去,而就在这时,我无意间注意到了一些东西,心一下收紧了。但当时哥哥不断催促我走快一点,所以我没有太多思考和质疑的时间,我当时只感觉到大脑里一片混乱,而解决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下山。

这恐怖的两天当中唯一幸运的事就是,雨终于在这个早上停了。我们跑到昨天塌方的山路,看到坍塌的状况和昨天几乎一样,这说明塌方没有继续恶化。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互相牵着手,小心翼翼地翻过垮塌的泥石——还好,前面的路没有被堵塞。我们就这样一口气都没歇地狂奔到了镇上,在镇上那些人的眼里,我们就像两个从山上跑下来的疯子。但我们顾不了这么多了,见一个人就向他打听母亲的下落,把母亲的照片给那个人看(昨天白天,哥哥就找到一张母亲的照片带在身上)。

终于,一家面馆的老板告诉我们,两天前的晚上,一个妇女从山上摔了下来,具体是什么时候摔下山的不知道,因为发现她的那个农妇说,那时她看上去已经昏迷很久了,还以为是个死人呢。还好那农妇用手指试探了一下鼻息,才知道这女人还活着,便把她背到了镇上的医院。面馆老板捏着母亲的照片说,我看就是这个人。
我和哥哥心急如焚,径直来到了镇医院。在医生的带领下,我们看到了病房里仍然昏迷着的母亲。

以上的内容,就是我们在山上发生的事,以及后来下山的整个过程。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你们是不是都听明白了。

我说的“你们”,是指现在面对着我的两个人——一个是警龘察,一个是医生。

 

我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他们也望着我。

旁边坐着的,是我的母亲,她的头上还缠着纱布。

戴眼镜的男医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确定吗?这就是你们在山上所发生的事的全部过程?没有遗漏什么吧?”

我很认真地想了一会,说:“没有了。”

“那让我来提醒你一下吧——你刚才提到——你和哥哥下山之前,你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这一点你没有说清楚。”
我沉默着。

“没有关系,说出来吧。”医生循循善诱。

“我哥哥呢?他现在在哪儿?”我问道。

“我敢保证他现在肯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们跟你谈完话之后,你就会见到他的。”
我知道他是在说瞎话,只是为了套出我的话而随口说的。我犹豫着:“可是,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哥哥……”

“也是真相。”警龘察说话了,明显要严肃地多,“这是我们必须了解清楚的。”
我望了一眼母亲,她握着我的手,眼神里充满担忧。

警龘察逼视着我,我只能说了:“逃出家门之前,我和哥哥匆匆地穿上外衣,就在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他的后背和手臂上,有一些稀泥。但是,睡觉之前,他是洗了澡的……”
男医生微微张开嘴:“你的意思是说……”

“不,也许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只是巧合……我……不知道。”我捂着脸说。

警龘察站起来,对医生和我母亲说:“这样吧,先让他静一静,我们到病房外面去谈谈。”
母亲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柱儿,妈很快就回来,你坐一会儿。”

“嗯。”我听话地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人走出了这间病房,将门带拢。我紧跟而起,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很好,听得很清楚。

“怎么样,医生,从心理学专家的角度看,你认为这种状况可能发生吗?”警龘察的声音。

“你指什么?他哥哥半夜起来梦游把继父的尸体搬回床上这件事吗?”

“不止这个,我的意思是,他讲的这个故事你觉得能成立吗?你觉得他的精神有没有问题?”

“如果他哥哥真的有梦游症的话,我认为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至于他的精神,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他讲话时思路和条理都很清晰。”心理医生有些纳闷地说,“我们为什么不找他的哥哥谈谈呢?”

这时,我听到母亲的哭声。

“你怎么了?”心理医生问。“他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医生,我求你,帮帮我的儿子吧,他真的……受刺激,脑子出问题了……”“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说?”

“柱儿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双胞胎哥哥!我只有一个儿子呀!”母亲哭喊道。

“什么?”医生和警龘察都震惊了,“这么说,那个所谓的‘哥哥’,是他臆想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也许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太可怕了,把他的脑子吓出了毛病。也有可能是这孩子从小就性格孤僻,再加上长期被他继父打骂,所以他就幻想身边有个‘哥哥’来寻求安慰——不管怎么样,医生,求你一定要帮帮他呀!”

我听到了“咚”的一声,似乎是母亲下跪的声音,我的心揪紧了。

“大婶,站起来好好说话。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儿子的,好吗,站起来吧。”

母亲还在呜咽着,心理医生似乎是在跟警龘察说话:“现在我基本上明白了,那孩子大概就是一
个人在家中,遇到了这种可怕的事,精神受到刺激而导致出现人格分裂症——他也许产生了一些矛盾的思绪,便把自己设想成两个人,自己跟自己说话、商量。其实所有的事情全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就是说,将他继父的尸体搬到屋外并埋葬、又在晚上背回来,这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而他自己却意识不到。”警龘察问。

“对,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无法清醒地认识自己的行为,他是典型的例子。”

“好吧,那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你认为他的继父到底是如他所说,自己摔下床插在玻璃上而死;还是实际上,是他杀了人?”

“啊!警官,这不可能,我儿子他不会做这种可怕的事……”

“大婶,我现在希望听到的,是医生的意见。”警龘察严肃的声音。

“这么跟你说吧,警官,我无法判断这一点。但不管是那种情况,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是不承担法律责任的。他现在需要的,是治疗。”

“好吧,我明白了。那这个案子我就可以结案了。谢谢你的配合,医生。现在病人就交给你了,我也希望这可怜的孩子能早日康复。”

“当然,这是我份内的事。”

听到这里,我意识到他们的谈话到尾声了,医生和我母亲可能马上就要推门进来。我赶紧退回去,坐在刚才那张椅子上。当他们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我木讷呆滞的脸。

 

故事讲到这里,我猜所有的人都会这样想——是我杀死了自己的继父,并编造出这样一个诡异离奇的故事,目的是为了替自己逃脱罪名。但我要说,你们错了,不是这样的。我才不会为了要那恶棍的命而赌上自己一生的前程,我没那么傻。

真实的情况是——那恶棍确实是自己摔下床插在玻璃上而死的。本来我一开始觉得这是件大块人心的事,他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很快,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对继父恨之入骨。现在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而他又以如此凑巧的方式死亡——别人会相信这是场意外吗?会不会认为是我谋杀了他?我仔细分析,越想越觉得情况对我不利,因为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的死是一场意外——别人不相信倒也就算了,要是**也不相信的话,我可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我冷静地思索,最终决定编一个把我自己塑造成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故事。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免可能出现的冤情。

现在,我在市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虽然这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我毕竟摆脱了恶魔般的继父,而且母亲每天陪在我身边,倒也让我感到安逸、闲适。我相信我再装那么一阵子,控制着每天戏份的逐渐减少,很快就能出院了。

我说的“装”,是指为了让那些医生、护士相信我真的有精神病,所以每天我都不厌其烦地向她们描述我所编那个故事的某些细节,力求营造出真实感。我想,既然我都这么做了,就把这场戏演到底吧。

只有一点,我于心不忍,那就是每次母亲听到我讲那些胡话的时候,总是露出痛苦而惧怕的表情,仿佛心如刀绞。我心里也不好过,却不敢表现出来,我知道,要是我一不小心露了馅儿的话,可就糟了。

这天下午,我又在医生面前表演那些老桥段,只是控制了分寸。但医生走后,母亲似乎受不了了,当时病房里只有我跟她两个人,她捧着我的脸,严厉地对我说:“儿子,你听着,我不许你再说起那天晚上的事了。你必须忘掉那些可怕的记忆。别再去回想,也别再告诉任何人你是怎样处理你继父的尸体、还有他左眼插进玻璃的可怕模样,你听懂了吗!”

母亲很少这样严肃地跟我说话,我当时有些懵了,只有点头。突然,我怔了一下,问道:“妈,你怎么知道继父是‘左眼’插进玻璃的呢?”

母亲愣了一下,脸色突然间变一片得煞白。

本来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怎么细想,但现在看到母亲这种表情,我彻底呆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母亲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她不可能看到过尸体,而我也从没跟任何人讲过继父是“左眼”插进了玻璃——想到这里,我缓缓抬起头,和母亲对视着,在她惶恐不安的眼神中,我什么都明白了——那天晚上,为什么刚好在继父殴打我的时候就停了电;继父为什么会以如此“凑巧”的方式死去;走惯了山路的母亲为什么偏偏会在那天“不慎”跌落下山——所有的一切,我都在母亲的眼睛中找到了答案。

“妈,难道是你……”我颤巍巍地说。

亲一把将我抱住,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柱儿!别说了,都结束了!听妈的,再也别提起那件事。妈只希望你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被母亲拥在怀中,因惊惧而瞪大的双眼渐渐松懈下来——是啊,一切都结束了……不,也许才刚刚开始呢。
(《恶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