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犹豫不决:“不行,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和妈恰好错过了,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妈回到家来,发现继父惨死在家中,我们两个又不见了,那她不被吓死也会急死的!”

我愣了,哥哥的分析确实有道理。我不敢想象平时连死老鼠都怕的母亲如果一个人回到家中来,看到这恐怖的场景会被吓成什么样,也许会精神立刻崩溃都说不定。想到这里,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沉默了好一阵,我问道:“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哥哥说:“只有这样了——我们今天晚上哪儿也不去,就守在家里等妈回来。如果她明天早上都还没回来的话,那我们就非下山不可了。”

我瞥了一眼那具死状恐怖的尸体,后背泛起一阵凉意:“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晚上要和这具尸体睡在同一间屋里?”

“要不……还能怎么样?”

我恐惧地摇着头说:“不行……这太吓人了,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你说怎么办?”

我思忖片刻,说:“我们把它搬出去吧。”

“搬出去?搬到哪里?”

“就搬到屋后。”

哥哥想了想,有些不忍:“这样……合适吗?他毕竟还是我们的继父啊。他这样惨死,我们不给他守孝倒也就算了,就这样把他丢到屋外,我总觉得有点……”

“守孝?你还在想这个?”我瞪着哥哥,“这么多年来,他是怎么对我们,又是怎么对妈的,难道你不清楚吗?远的不说,就说今天吧,他为了喝酒,管过妈的死活吗?这种人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况且他本来就是咎由自取——要不是他自己把酒瓶砸碎威胁妈,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而且那碎玻璃瓶底也是他自己踢到床面前的,我看这一切根本就是天意!”

哥哥低下头不说话了,好一会儿之后,他黯然道:“那好吧,我们把他搬出去。”

我把蜡烛放在桌子上,然后和哥哥一起走到继父的尸体旁。我尽量不去看那张恐怖狰狞的脸。正准备把尸体抬起来,哥哥说:“等一下,我觉得……起码要把他脸上插着的碎玻璃取下来吧。”

我想了下,觉得维持现在这个样子确实太吓人了——考虑到不想让妈也吓着,我点头道:“那好吧。”

哥哥深吸一口气,将脸调到旁边去,然后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扯尸体脸上的碎玻璃瓶。我也闭上眼睛,不敢看这骇人的一幕。但玻璃尖刺从尸体眼睛里抽出来发出的细微声响仍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好了。”哥哥将碎玻璃瓶底丢到一旁,长长地出了口气,对我说:“你抬脚,我架肩膀,走吧。”

就这样,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们兄弟俩将继父的尸体丢到屋后的房檐下,什么都没给那恐怖的尸体盖一下,就匆匆地返回屋内。

后面发生的事,我们始料未及。

虽然我和哥哥说好一定要睡上一觉,明天才有精神下山去找母亲,以及处理继父的事,但是想想看吧,这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情——继父意外惨死、母亲又直到现在都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哥哥背对着我,我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和我处于同一种状况。我想唤他两声试探一下,又怕把好不容易睡着的他吵醒。况且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我想我说出来的所有话题都只会让他产生恐惧和不安。

这时,雨点声稍微小了些,我侧耳聆听,多希望能听到外面传来母亲的脚步声。但过了好久,我并没有听到任何代表母亲归来的声音,反而听到一种怪异的声响。
吱……嘎……

很轻、很细微,如果不是因为我太全神贯注于外面,根本就不可能听到这若有若无的声音。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准确地判断出,这声响来自门口,而且——

似乎是有人在轻轻推那扇木门?

是母亲回来了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但很快,我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我太了解自己家门口的状况了,想要从前方步入家门,此刻肯定会踏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除非这个人是我在武侠小说里看过的轻功高手,否则不可能不发出一点脚步声——但我敢肯定,我之前没有听到涉水声,只听到了有人轻轻推门所发出的诡异声音。

嘎……

当我再次听到这毛骨悚然的声音的时候,整个人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的毛孔一阵一阵地收缩着。不知道是不是过度的惊骇所致,我现在对这恐怖的声音多了一分诡异的幻想——它既像是推门声,又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所发出的呻吟。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发生了某种爆炸,我想起了被我们丢到屋外的继父。

我再也无法承受独自一人面对这恐惧的局面了。我使劲推了两下身边的哥哥,颤抖着说:“哥……醒醒。”

哥哥显然也没睡安生,他立刻就转过背来,问道:“怎么了,妈回来了吗?”

“不是,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哥哥听出了我声音中蕴含的惊悸,他也坐了起来,望着我:“什么声音?”

“好像是……有人推门的声音。”

“你是说有人在敲门?”哥哥像是要马上下床去。

“不,不是敲门,是门被慢慢推开的声音。”

哥哥愣了片刻,晃着脑袋说:“这是不可能的。”

我惊愕地望着他那张只剩一张轮廓的脸。

“我们从外面回来之后,我把门闩插好了的,就算是母亲回来了,也得敲门才进得来。”

我呆了片刻,继而打了一个激灵,起先便隐约产生的恐怖念头此刻已是呼之欲出,但我不敢说出来,这太可怕了。

哥哥感觉到了我的异常,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但浑身僵硬地像只冻僵的蛇。这没法不让哥哥疑窦丛生,他再一次追问道:“说呀,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将脸缓缓地转过去面对这哥哥,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我在想,如果我刚才听到的不是推门声,那……就有可能是人垂死的呻吟。”

哥哥盯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终于将那疯狂的想法说了出来:“哥……你能确定,他真的死了吗?”

不出我所料,哥哥被吓傻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天啊,你在想些什么!那尖刀一样的玻璃刺进了他的眼睛和脑部,还可能活得了吗?”

“可是……”我颤抖着说,“我们怎么知道插得有多深?也许,他并没有……我们就将他……”

“不可能!”哥哥骇然道,“这太疯狂了!”

其实不用哥哥提醒,我也早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但现在,我关心的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没死,而且现在就在门口的话,我们要怎么做?”我问道。

哥哥迟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说:“要不,我们去验证一下吧?”

事到如今,我觉得此刻什么疯狂的举动都不足为奇了,不如就让它继续下去吧。我用默认的方式做出了回答。

我们俩一起下床,摸到桌子旁,用火柴点燃了蜡烛,哥哥双手颤巍巍地捧着蜡烛,和我一齐走到门边。

开门之前,我和哥哥对望了一眼。跳跃的烛光中,我们的脸上都变换着明暗不同的色调,看上去诡异莫名。

“打开吧。”哥哥壮着胆说。不管门口有什么,这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
正如哥哥之前所说,门闩是插好的,我将门闩抽开。把门拉开的时候,我感觉那只手不属于自己。

本来我和哥哥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在脑海里勾勒出了门口可能会出现的惊悚画面,但出乎意料的是,我们没有看到预想的内容。

我俩松了口气,此时勇气也增加了不少,哥哥探出头去左右四顾,然后疲惫地回过头对我说:“没有我们想的那回事。”

我们将门重新关好,哥哥说:“我看你是听错了吧,要不就是睡迷糊了?”

我尴尬地辩解着:“不,我根本就没有睡着。而且,我听到了两次,应该不会是听错……”

“算了,既然没事,那我们还是继续睡觉吧。养精蓄锐,明天才好下山去找妈。”哥哥说。

我惆怅地点了点头,哥哥将蜡烛熄灭。回到床上。哥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我要困难得多,躺了好久才迷迷蒙蒙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是哥哥把我叫醒的。他焦急地对我说,看来妈是真的出事了,否则不会天亮了还不回来。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但我没有迟疑,立刻翻身起来——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下山去了。

出门之前,哥哥问了一句:“继父的尸体怎么办?就让它这样摆在外面吗?”

“要不然怎么样?”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看到我们屋后的房檐下躺着一具尸体,不吓死才怪。”

“这种大山里,又下着雨,有谁会路过?再说现在下山去找妈要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说。

哥哥想了想,点了下头,刚要准备出去,他说:“对了,我们身上不能一点儿钱都不带,到了镇上肯定是要花钱的。”

“可我们哪有钱啊?”

“我找找看妈他们床头的柜子,妈平时好像都把钱放在那里。”
哥哥一边说着,一边朝继父和母亲的那张床走去。在他掀开床边那块破布的霎那,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被哥哥的叫声吓得浑身猛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不敢肯定我看到的是什么。直到我走近床边,看清楚床上躺着的是那个人,脑子里才嗡地一声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