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孟纲并不把这位文绉绉的软蛋少爷放在眼里:“好个屁呀!”
这四个字一出口,凌云志登时就涨红了一张面孔。小海棠知道自己这位夫君只会躲在家里吟风弄月,出门在外的本事是丝毫没有,便是迎敌而上:“关师长,咱们有话好说——哎呦!”
她这话是没说完,因为后方的游行队伍这时已然像方阵一般移动而来,潮水一般就把这一小撮吵闹之徒淹没掉了。小海棠也不懂什么民族大义,扯着嗓子还要和关孟纲讨价还价,然而学生们的呼声席卷而来,登时就没了她出声的余地。人潮汹涌之中,她见关孟纲那张嘴一张一合,神情惫懒可恶, 相形之下,身后的凌云志真是一位谦谦君子,可爱极了。
小海棠见惯了关孟纲一类的人物,所以对凌云志是特别的珍惜。她感觉凌云志很“美好”,可惜美好归美好,他们这群人被学生大潮冲击得站不住脚,不由自主地就退到马路边上去了。
关孟纲拥有军人的身份,以及土匪的灵魂。前方的学生能够为了国家民族义愤填膺,而他挎着正值妙龄的女朋友,心中毫无感动,只是盯着小海棠使劲。小海棠正把凌云志往自己身边拉扯,耳上头上也有了几样金光辉煌的首饰,要是一般女人这样修饰,必然是俗,但小海棠年轻鲜艳,头上身上装点了黄金钻石,也只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富贵气象。觉察到关孟纲正对着自己淫笑,小海棠扭过脸,狠叨叨地横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差点从眼眶子里飞出去。
关孟纲乐了:“哎,我说,你个丫头片子瞪我干什么?我吃你肉了?”
小海棠不怕他,针扎火燎地针锋相对:“呸!想吃我的肉,你有那牙口吗?”
关孟纲螃蟹似的,横着靠近小海棠:“你知道我没那牙口?你试过?再说能吃不能吃,你让我尝尝不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连旁听的凌云志都气红了脸。而小海棠的动作更利索,马上抬手一指对方鼻尖,口中尖声骂道:“关师长,别以为我不敢扇你的脸!”
关孟纲把脸向她一探:“嘿嘿,你扇,你扇,不扇你是我闺女!”
小海棠这回没含糊,一巴掌就拍到了关孟纲的面颊上去。“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关孟纲挨了这一掌,登时一惊。旁边的女朋友见状,却是举目远望,同时撇嘴冷笑了一声。
小海棠一时冲动扇了师长的大嘴巴,心里其实也有些虚,不过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她双手叉腰,像个牛似的摆出了要顶架的仗势来——只是头上少了两只角。
这时凌云志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臂,拉扯着要带她回到车上去。小海棠见街上的那学生大潮已经卷过去了,便一边往汽车走,一边忍不住嘴贱,扭头对着关孟纲又嚷了一句:“关师长,这一巴掌我打出去了,我不是你闺女,也用不着你给我当儿子!明天送钱给你修车,咱们扯平,你不许找我男人的麻烦!”
凌云志听她言语粗俗,挑衅似的叫个不休,不禁头痛,可是暗暗的倒也痛快——关孟纲这人总琢磨他的姨太太,行为可恨,但是他斯文惯了,性情怯懦,就是拿枪逼着他骂人,他也骂不出来!
关孟纲没追——能追,但是没追,单是捂着脸笑。他当然是没有挨打的瘾,但是对于美人,自然不能耍丘八脾气。他打算勾搭勾搭海棠果,逗小娘们儿还怕挨揍,那怎行?
只是这小海棠已经嫁进了凌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不好见面,连递个消息都难。早知这丫头本人这么好看,他当初应该坚持一下,早早把人抢过来的!
关孟纲浮想联翩,一心二用地带着女朋友上了破车,自奔前程。而小海棠和凌云志继续赶往电影院,很执着地看完了一场外国电影。
出了电影院,小海棠还沉浸在电影故事中不能自拔,凌云志却是很快地回归了现实。坐在汽车里,他握住小海棠的手,语重心长地教导道:“小海棠,你小小年纪,性格怎么霹雳火爆的?对于关孟纲这样的人,我们敬而远之就是了,如果惹上门来,可是不好打发。”
小海棠觉着他手冷,就把他那手往自己的大衣袖子里塞:“当时我不是急眼了吗?他调戏你老婆,你不管,还不让老婆自己硬气点?那我乖乖站那儿任他讨便宜,你就满意了?”
凌云志立刻愤而摇头:“什么话?不要胡说八道。我是说——”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里有数,不能真把他打急了。我还不知道丘八不好惹?嘁!别看我年纪小,我什么都知道——”
没等她振振有词地说完,凌云志就“哎”了一声:“就你有理!”
凌云志不想和小海棠拌嘴——年岁差了不少,大哥哥小妹妹似的,吵起来怪可笑,但是小海棠老气横秋的并不像个小妹妹,字字句句都不让人,堵得凌云志一口气哽在嗓子里,打了一路的嗝儿。
嘀嘀咕咕地在西餐馆子里吃了一顿晚饭,凌云志看小海棠娇滴滴地坐在对面,攥着餐刀切肉,姿势和力道都有屠夫的风采,又是大皱眉头。小海棠也知道自己丢人,偷偷地瞄着四周有样学样,把个胸脯挺得高高的,只是胳膊使不上力气,切不开牛扒了。
小海棠没吃饱,凌云志也不满意。两人上了车后继续唧唧哝哝地拌嘴。到家后凌云志要去素心房里睡,小海棠却是急了眼,薅着衬衫领口不让他走,一边撒泼一边撒娇。这时她已经脱下了貂皮大衣,显出了富有曲线美的身段,凌云志看后,心中一动,怒气消散,也就不计较了。

第七章
关孟纲师长颇想去凌公馆耍流氓,可惜年关已近,他也有自己的人脉要去疏通打点,所以一时忙碌,竟是抽不出这作恶的时间来。凌家的确是派人给他送去了一笔修车的款子,不算少,足够用,他不言不语地收下来,因为犯不着在这上面装大度。
时光易逝,转眼间就到了农历春节。凌云志在天津也没什么亲戚,关上门来自娱自乐。海家倒是来了人——小海棠的父亲,带着小海棠同父异母的小弟弟,过来探望女儿。小海棠恨他娶了老婆忘了女儿,见面后态度十分冷淡,倒是给那小弟弟装了一口袋外国巧克力糖。
小弟弟是她照顾大的,今年也才五六岁,欢欢喜喜地喊姐姐,又抱着小海棠的腿撒娇。小海棠回想起前尘往事,不禁落了几滴泪。将小弟弟从自己那腿上扒下来,她冷酷无情地把父亲和弟弟一起撵走了。
海家人走后,凌云志才出面来看望了小海棠:“哟,怎么哭了?见到娘家人就伤心了?”
小海棠坐在沙发上,用手背擦眼泪,又从腋下纽扣那里扯过手帕,用力一擤鼻涕。
“我不伤心,我现在吃得好穿得好,有什么可伤心的?他们以为这回能把我扔进火坑了,没想到我却是掉到了福窝里,要伤心也是他们伤心!”
这个“他们”,其实不能包括她父亲,主要针对的是她那继母。
凌云志穿着一件枣红长袍,笑嘻嘻地在一旁挤着坐下了:“我这里有这么好吗?既然是这么好,你平时怎么还张牙舞爪地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