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棠低头躲过那一记耳光。下一秒,两人打起来了。
小海棠和素心在客厅中扭打作一团,因为知道家里没有长辈上人,凌云志又是个不管闲事的,所以斗殴得格外肆无忌惮。再说那凌云志,独处片刻后刚刚走出了经济压迫的阴影,忽然听得楼下喧哗,急急赶过来一瞧,不禁气了个头晕目眩。
“你们——”他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素心和小海棠,“你们——看你们这个张牙舞爪的丑态,也能算是妇道人家?!”
素心和小海棠一起看了他一眼,随即继续开战。小海棠力气大,一拳捣到了素心的小肚子上,素心痛得“啊呀”一声,手上却是灵活,一把抓住了小海棠的短头发。小海棠被她薅的头皮疼痛,也跟着“呦呦”叫了两声。
凌云志忍无可忍,走上前去想要把这二女分开,可惜他是斯文一派,白生了一副男子躯体,其实并无力气。两人打斗这回变成三人纠缠,凌云志这位夫君夹在其中,竟也挨了许多拳脚。
小海棠和素心断断续续地闹了整整大半天,后来怡萍与曼丽前来劝架,自然和凌云志一样,也被卷入战局。及至到了傍晚时分,这一男四女衣衫不整,声音嘶哑,像那上岸螃蟹一样,嘴角全堆起了白沫。
凌云志头痛欲裂,实在是熬不住了,索性吃了一片阿斯匹灵上楼睡觉,而小海棠以一敌三,还在负隅顽抗。此时已到晚饭时间,仆人几次前来催请,可是姨太太们忙着打持久战,连饿都不饿了。
再说那凌云志,他抱着枕头躺在怡萍的卧室里,就听楼下那叫骂声音此起彼伏,其中数小海棠嗓门最为嘹亮,可见这丫头年纪虽小,但将来必定会成长为一代泼妇——这让凌云志深觉后悔,担心自己往后是过不上太平日子了。
他拉起被子蒙住脑袋,想要把自己和这种嘈杂环境隔绝开来。可是四个女人的声音不知怎的就那么尖锐,滔滔不绝无始无终,排山倒海无孔不入。
良久之后,凌云志一掀被子坐起来,终于是要爆发了。
凌云志怒气冲天地下床出门,直奔楼下。一头冲进客厅,他气运丹田,开始对着四位姨太太怒吼咆哮:“安静,不要吵了!都给我去好好照一照镜子,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德行!”然后他转向勇猛无匹的干将小海棠,说话之前还用力踢了房门一脚,“你小小年纪,怎么也不学好?你给我回房反省去!”
其实这双方阵营都是有对有错,小海棠固然凶悍,那三位前辈也不是好惹的。凌云志无意中拉了偏架,小海棠被激得醋意大发,也不反驳,竟是抬腿向外跑去:“你容不下我,我走就是!未必离了你凌家,我就要活活饿死……”
她动作极快,越跑越远,后面的话也就渐渐不可听闻。凌云志先还没理会,直过了一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小海棠是向外跑了!
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他疲惫不堪地转身追去:“你啊你啊……你给我回来……”

第四章
小海棠往外跑的这个时刻,十分之巧,正是门房见了天黑,想要关上院门。
她这人身上是带有一点匪气的,一冲动就变成了女亡命徒,不管不顾地往外飞奔。门房刚刚关上一扇大门,正在缓缓拉动另一扇,忽见四姨太太疯头疯脑地直奔自己而来,便是一愣。而小海棠侧过身子正要从那大门缝隙中穿过去,不想迎面忽然有人一头撞入,竟是把她给顶了个大跟头。
小海棠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未等她爬起来,那不速之客已然快速关闭了院门,又恶狠狠地对门房说道:“别他妈出声,否则弄死你!”
凌公馆常年都是世外桃源,没发生过比姨太太吵架更大的风暴,所以门房一看来人是个高壮汉子,不禁吓得傻眼。小海棠这时东倒西歪地站起身来,却是起了保卫家园的意思:“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敢私闯民宅?”
高壮汉子没说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枪。用枪口一指小海棠,他颇不耐烦地压低声音斥道:“嘘!吵你妈!”
此刻凌云志从楼内追逐出来,一见眼前此景,也吓得怔住了。
在这不速之客的胁迫下,凌云志和小海棠双双回到了楼中,那位守门的门房得到警告,也老实了。
三位姨太太经过了这样长久的一场大战,身体亏空很严重,刚刚一起前去餐厅享用迟来的晚饭。凌云志与小海棠乖乖走进客厅,因为知道后方有枪对着自己,所以一起冒出满头冷汗。
房中灯光明亮,凌云志回过身来打量来人,就见对方生得浓眉大眼,相貌颇为气派,上身穿着夹克外套,脚下踩着锃亮皮鞋,看起来非但不像匪人,反倒还有一点摩登先生的意思。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他试探着发了问。
那人收起手枪,忽然一笑:“兄弟现在遇上了一点小麻烦,外面正有人堵我,我没路可走,借你家避一避风头。”
说完这话,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两条腿向外伸出老长:“哎,我说你俩给我拿点水来!我跑了这么一路,嗓子都要冒烟了!”
此刻厅内并无仆人,凌云志又不是伺候茶水的人,小海棠只好亲自动手,将茶几上的一杯冷茶端起来送到他面前:“喏,喝吧!”
那人接过茶杯,毫不忌讳地揭盖喝了一大口,然后就上一眼下一眼地盯着小海棠打量:“你……你是不是姓海?”
小海棠后退一步,很警觉地回望过去:“你认识我?”
那人皱着眉头做绞尽脑汁状:“我看你面熟得很——哦,对了,想起来了,我在金家老婆子那里看过你的照片,你叫海什么来着?海棠果?对不对?”
被亲爹后娘作价卖掉一事,乃是小海棠心中的一块伤。所以听了这话,她就忍不住感到了难过和气愤。
“我叫什么干你屁事!”她恨恨地答道,连怕都忘了,“我现在有人家了,不劳你操心——你又是谁?”
那人笑着一拍大腿:“我姓关哪!关孟纲!”随即他转而去看凌云志,野调无腔地笑道,“哦,你看不上本师长,原来是想嫁给这个少爷崽子啊?”
凌云志从未和关孟纲这种武人打过交道,如今看他粗鲁无礼,就觉得很不能忍耐:“关先生,请你注意言行!”
关孟纲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满不在乎地问道:“喂!你买这个小丫头花了多少钱?实话告诉你,当初我在媒婆那里一看照片,就挺喜欢这丫头的,现在她跟了你好一阵子,你也尝过鲜了,出个价卖给我吧!”随即他自己点了点头,仿佛是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不过你可别漫天要价,当我是冤大头!”
凌云志听了他这一席话,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情绪激动地咽了口唾沫,他伸手一指房门口:“关先生,我不想再听你的胡言乱语,请你给我马上离开,否则我就要打电话叫巡捕了!”
关孟纲一听这话,当即从怀里将那把手枪又摸出来了。“啪”的一声往茶几上一拍,他示威似的对着凌云志发笑:“行,打吧,赶快打,不打你是我儿子!”